第 9 章
諸辰吃驚,周專好人形象竟如此深入人心。
稍後,有一位阿嬸提著毛線進來坐下。
諸辰沒有再睡。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已不欲多講,唉,夫復何言。
天一亮李醫生就推門進來。
諸辰輕輕說:」象你這樣的人,是生活在地上的天使,上帝派你下來,解救病人。」
李醫生笑答:」不愧是寫作人,能說會道。」
「我完全真心。」
「我看過報告,你可以出院。」
諸辰點點頭。
「回娘家比較好,有人照顧。」
諸辰說:」即使是母女,也有不想答話的時候,家母一日到晚不停的問:女兒你為什麼皺眉,女兒你可吃飯了,女兒你有否心事……」
醫生替她檢查傷口,
「過兩日來拆線。」
「我可否乘搭飛機?」
醫生意外,」你想去旅行?」
諸辰答:」加拿大西部一個漁鎮叫新蘇格蘭,那處懸崖上有燈塔作公寓出租,頂層可以看到大西洋,我想去住上一季靜心思想。」
醫生躊躇。
「請勿將我行蹤告訴任何人。」
「你自己當心。」
諸辰黯然,」我明白,一個人若不自救,誰也救不了他。」
諸辰不捨得丟下母親。
她與媽媽一起前往多倫多度假,只說是探訪阿姨。
諸太太看到女兒神色,不用多問,已知婚約取消。
做母親的感慨萬千。
據說有些媽媽對子女婚事百般阻撓,這可是瘋了,諸太太不知多想看到諸辰成家立室。
母女只收拾簡單衣物便出發遠行。
諸辰把母親安頓在親人家中便獨自上路。
途中周專打過一百次電話給她,她索性連手提電話也丟進安大略湖中。
她背著背囊乘火車往新蘇格蘭。
先在哈利弗斯鎮小旅館居住,然後找她嚮往的燈塔。
地產經紀笑笑,」諸小姐,買下來也所費無幾,還連帶三間平房,兩畝地,船隻控制室電腦化,燈塔漸漸無用,只得出售。」
諸辰心動。
「最適合作家隱居工作。」
「我不是寫作人。」
「那麼,藝術家。」
他帶她走上燈塔,把望遠鏡遞給她。
「看到芬地灣沒有,那是大西洋與聖羅倫斯河匯合之處,波濤洶湧。」
諸辰看到浩瀚海洋,一望無際,海鷗啞啞低飛,一股鹽香撲鼻而來,心中忽然釋然如放下千斤大石。
「可有水電廁?」
「所有設備齊全。」
「那麼我們回去辦公室辦買賣手續吧。」
諸辰已經決定不回去了。
諸太太由姊妹帶領著忽然象變了一個人。
阿姨們是老華僑,皮膚曬得很黑,仍然用藍綠色眼影,穿大花裙子,可是那笑容人見人愛,沒事便做義工,一到周末,忙個不已,自動獻身,做了三文治及肉湯,帶著水果衣物毛巾牙刷之類,半夜三更,用貨車載著前往鬧市街角,接濟街童。
貨車尾打開,幾個中年太太完全不用說話,街童也十分沉默,天氣漸冷,他們習慣性走近斟咖啡吃麵包,近天亮時紛紛象鬼魂般離去。
阿姨們好此不疲。
市政府終於發現有這麼一輛小貨車,特地頒發一個好市民獎章,卻之不恭,阿姨去領了回來,放廚櫃當眼之處。
諸太太只後悔沒早些來與她們團聚。
多次邀請,只是推辭,她嫌姊妹象鄉下人,並且移民做二等公民,甚難適應。
可是這次有女兒陪著她,又完全不同看法。
母女同心,她暫時也不打算回去了。
「周專有找你嗎?」
諸辰溫和地說:」那是過去的事了。」
一日在路連咖啡座,諸辰蒼涼獨自坐著看路人與遊客走過,忽然看到一個人影:黑髮、瘦削、聳肩,諸辰嚇得目定口呆,手足無措。
她僵住。
他漸漸走近,像,真像。
忽然之間鄰座一個孕婦笑著站起迎上去招呼,兩個親昵地手拉著手。
呵,另外有人了。
可是這一刻諸辰看清楚,男子不是她害怕的那個人,他只是有三分像他。
諸辰鬆口氣,手腳又可以活動。
這是新蘇格蘭,離開那人的陰影已經很遠,他不會找上來,因為他愛自身多過愛她。
諸辰垂頭。
胸膛像掏空一般難受,她竟這樣害怕,她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
他真的嚇破了她的膽。
諸辰心酸,他竟造成了這樣巨大破壞。
一個人叫另一個人經歷如此創傷,是要遭到報應的。
侍應走近,」小姐可要添杯咖啡?」
諸辰搖搖頭付帳離去。
深秋來臨,楓葉落盡。
她到市集小店選購日用品,店主人走近說:」小姐你打算在此過冬?」
諸辰答是。
店主微笑,」你不知新蘇格蘭有嚴冬吧。」
諸辰不明白。
「氣溫降至零下二十,積雪一公尺深。」他用手在腰上比一比。
諸辰張大嘴。
「小姐,你不如到西岸溫哥華避一避寒。」
諸辰定一定神,」告訴我該怎樣做。」
店主笑,」我叫呵呵幫你。」
他大叫聲。
諸辰大惑不解。
即時走出一個華裔高大碩健的年輕人,笑著說:」我叫何豪。」
可不就是呵呵。
華人無處不在,到處為家。
「替這位小姐準備過冬。」
那粗眉大眼的年輕人走近,」這位小姐貴姓?」
諸辰只說:」我姓張。」
她外婆姓張。
「張小姐先得選購羽絨大衣及長統靴子,雪鏟及融雪化學鹽。」
他把用品堆在手推車上。
「你要囤積一些乾糧,」碰碰碰,他抬出大量鹵牛肉罐頭及餅乾之類放下,」記住氣溫到了零下,開著水龍頭防結冰,不要省電,暖氣不可少,汽車注滿油。」
諸辰點點頭。
「你開什麼車子?」
「我沒有開車。」
「張小姐,趕快置一輛客貨兩用車,換上雪地車輪。」
諸辰咳嗽一聲,」我想請你做顧問。」
「舉手之勞,不用客氣,我幫您送貨。」
到了懸崖那片寬大草地,看到紅白二色燈塔,他恍然大悟:」你便是燈塔主人。」
諸辰點點頭。
「你需要一架小型發電機作後備。」
如此嚴重?
「有一年冰雨拖垮發電塔,我們整個月缺電。」
諸辰問:」你在這裡多久了?」
他笑容可掬,」我在本省出生,家父是龍蝦漁夫,退休后回山東家鄉去了。」
「你呢?」
「我沒學好中文,」他無奈,」現在後悔。」
「你在哪家大學?」他答:」我沒升讀大學,中學畢業,平均分只得六十八,考不上大學。」
諸辰記得,她高中一連三年,平均九十六分,可是,她也沒考到最著名學府,可見天外有天,山上有山。
「我有冰凍啤酒。」
「我不喝了,得回店做工,稍後我替你送其他日用品來。」
「謝謝你。」
他走了之後,諸辰躺繩床上看海景。
看情形何豪的腦筋與她一般簡單,可以交朋友。
冬季用品很快堆滿半間平房。
何豪說:」許多地方需要修理,我周末可以幫你做散工,每小時廿五元。」
「你有空儘管來幫忙。」
沒多久,他把潔具換過,重鋪木地板,里裡外外添了新油漆,又在門前種了千多株鬱金香,原來球莖類花全得在十一月下種,來春開花。
天氣漸冷,諸辰擁著羽絨大衣覺得頭腦特別清醒。
她穿得像雪人,何豪卻只需加一件外套。
他替她維修裝修了整間屋子,工程仍然繼續。
他明顯對她好感,感情卻不大露出來。
初雪,地上鋪了白白一層霜,淺淺腳印,人、鳥類、小動物,清晰可辨。
何豪替她帶來華文報章。
「你會讀中文嗎?」
何豪讀頭條:」……除拘捕……人士,並持……到《領先報》等……」
諸辰取過報紙:」震撼性發展……廉署持法庭搜查令到六間報館搜查,調查一宗新聞材料,多間報館指摘該署粗暴干預新聞資料來源、保密原則及嚴重侵犯新聞自由……」
諸辰知道這是周專指揮的行動,她沉默。
稍後兩人結伴到鎮上金龍戲院看武俠電影,又到銀風飯店吃中菜,水準雖不及多市及溫埠,卻也新鮮可口。
捏碎幸運餅,小小字條說:」求,你才會得到。」
「你那張說什麼?」
何豪給她看,上面這樣寫:」施比受有福。」
說了等於沒說,模稜兩可,但是讀了的人卻有心。
諸辰躲在小鎮,只覺安全。
隔了幾天,她看到第一場大雪。
整個天空白茫茫,鵝毛大雪不停落下,不到半日,積雪已到膝頭,她只管賞雪,根本沒想到要操作,把何豪的叮囑丟到腦後。
她坐在燈塔二樓看天氣台,報告員大為緊張,勤囑市民做好準備,應付嚴冬。
諸辰喝杯熱可可,與母親通話,翻開雜誌。
有篇特寫寫得十分動人:記者訪問一個遭遇車禍的女子,她的申訴,即是諸辰的心聲。
「……一場車禍令她遍體鱗傷,昏迷不醒,至今神志恢復,手腳又可以活動,已經感謝神恩,她說:」自從車禍之後,已沒有膽子駕駛,看到車子都心驚膽戰,表面彷彿恢復得很快,但是很難集中精神做事或談天,感覺上靈魂已飛霄雲外……」形容得那樣貼切。
她在大沙發上盹著。
第二天聽見有人叫她,」張,張,你在家嗎?」
她一睜開眼,看到滿室亮光,以為天晴了,她走到窗前一看,大樂,原來整夜下雪,積雪已有半個人那麼高,何豪穿上雪橇,老遠步行來看她。
諸辰笑著打開窗戶,只要彎下腰,手掌即可碰到何豪伸長的指尖。
何豪見她那麼高興,不禁感動,他太過擔心,應當學她那般無憂無慮才是。
何豪不禁提高聲音說:」噤聲!遠處窗戶綻出什麼亮光?是東方,茱麗葉是太陽!」
他還記得初中讀過的莎翁。
諸辰伏在窗框上咧開嘴笑,她不知多久沒那樣開心。
她對何豪說:」我開門給你。」
跑到樓下,大門似卡住,她用力一拉,門是打開了,可是被雪堵住,根本出不去。
她又大笑,關上門,跑回二樓。
何豪跌腳,」你忘記鏟雪。」
「是我躲懶。」
「我把鏟雪車開過來。」
「我有更好主意,你自窗戶進來不就成了。」
何豪說:」做妥正經事才說。」
天空扯棉飛絮,繼續飄下大雪,大西洋上升暖流與北極南下冷空氣相撞,形成惡鬥。兩股不同的勢力,要爭一個天空。
雪下得愈大愈好,再也沒有人會找得到諸辰。
在八千里遠的雍島,四季十分含糊,只有夏天熱得人七葷八素。
冬日,不過是多添一件外套。
《領先報》督印人朱雲於律師陪同下在周專辦公室已經靜靜等了三十分鐘。
朱雲心中有氣,但是薑是老的辣,她見過不少場面,周專在官階來說,不大不小,可是凡事以和為貴,富不與官斗,能夠小事化無,朱雲一定會息事寧人。
朱雲拉一拉開斯米外套衣襟,一聲不響。
終於有人推門進來。
是周署長本人,他似乎更瘦了,滿面倦容,看到朱太太,不住道歉。
「我低估了下班時分隧道的交通擠塞,請原諒我。」
朱太太淡淡說:」周署長找我什麼事?」
周專脫下外套解領帶袖子。
「搜查報館,仍屬必須。」
朱太太不出聲。
「《領先報》反對的聲音最大。」
朱太太是何等明敏,一見周專支吾,已明白一半,她朝律師使一個眼色,年輕的律師眉精眼利,立即說要出去打一個電話。
辦公室里只剩兩個人。
周專輕輕問:」朱太太,諸辰在什麼地方?」
朱太太一怔,心裡卻放下一塊大石。
原來是借公濟私,叫她在冷板凳上坐上大半個鐘頭,不過為著要打聽前女友下落。
朱太太不露聲色,不加挪揄,心平氣和地答:」我不知道,你的消息應比我靈通。」
「她可有與同事聯絡?」
「各人並無提起。」
「她與一個叫大塊頭的記者相熟。」
「你指張人脈吧,他告長假一個月,往大溪地度蜜月,我想他不會有時間管閑事。」
「你呢,朱太太你可有端倪?」
「諸辰已經離職。」
「她們母女前往北美探親,你可知道?」
「我們沒有往來。」
「她是你愛將。」
朱太太覺得好笑,這個人稍糊塗起來連常人都不如。
她這樣含蓄地答:」一個成功的上司,會使每個夥計都覺得他最重要。」
周專一怔,他叫人送咖啡進來。
朱太太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諸母回來過一次,賣掉兩層房子,將款項匯到美國。」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
「諸母住在多倫多北約區她姐姐家中。」
「諸辰一向孝順,她一定會去探母。」
周專答:」我也那樣想,可是,諸辰並無與母親來往。
「電話呢?」朱太太提醒他。
老練的她似站在周署長這一邊。
「沒有記錄。」
他可以找到多市住宅電話的記錄,本事可真不低。
朱太太攤攤手,」我言無不盡,我真無諸辰下落。」
「我擔心她。」
「她可以照顧自己。」
「受傷之後,她的思想能力已大不如前。」
朱太太忽然感喟,」焉知非福,我從未見過聰明又快樂的女子。」
周專忽然說:」朱夫人是夫子自道吧。」
「我?」朱雲笑,」我不過是靠一班夥計。」
「朱太太太過謙虛。」
「周署長,女朋友要離開,便讓她走好了,大丈夫何患無妻。」
這句話有三分真心,周專呆住,他緩緩低頭,銳氣稍減,收斂鋒芒。
他輕輕說:」諸辰牽涉到江子洋案,我怕她無故失蹤,幕後有主使人。」
「江子洋已是無牙老虎。」
「切勿低估他的勢力,百足之蟲,雖死不僵。」
「這場官司,才剛剛開始,起碼訴訟十年八載。」
「不,一年之內我要叫他鋃鐺入獄。」
朱太太忍不住說:」周署長劍氣逼人。」
「我一切按照本子辦事,朱太太,我有一個私人請求。」
「我明白,一有諸辰消息,我立即通報。」
「我想請你主動替我打聽諸辰下落。」
朱雲不動聲色,」你教我怎麼做,我惟命是從。」
還有誰比他更多眼線?周專趨向前,輕輕在朱太太耳邊說了幾句話。
朱太太即時變色。
她考慮一會,這樣答:」你等我消息。」
周專向她深深鞠躬,」朱太太,拜託你了,我不會忘記你拔刀相助。」
朱太太想丟下一句,」是否下次突擊搜查,閣下會網開一面?」
但是她知道這不是譏諷的時候,她點點頭,站起來告辭。
周專一直送她到樓下大門。
朱雲偕律師離去。
她考慮整個晚上。
凌晨,她回到《領先報》,報館是不夜天,同事們全是夜新鮮,她召集臨時小組會議。
「大塊頭與妙麗此刻還在蜜月?」
「剛自南太平洋返回。」
「請他倆來一趟。」
兩人就住在報館附近,也真虧他們,十分鐘后就到,且分開坐。
朱太太點點頭,開口:」你們可知諸辰下落?」
各人一怔,像是不知諸辰是誰,朱晨?諸神?那是什麼人?
只得妙麗心中有數,因為丈夫張人脈曾經對這個位師姐有過太多好感。
她輕輕回答:」聽說到北美洲去了。」
「可有電話地址?」
大塊頭乘機表態:」已經沒有聯絡。」
妙麗放下心中大石。
同事們如大夢初醒:」呵諸辰,她一聲不響離去,並沒留下通訊方式,既不想有人打擾,大家也不去追究,工作那麼忙,最近又發生那麼多事,大塊頭在大溪都聞說搜查報館即時趕了回來。」
朱太太不出聲。
人一走茶就涼,果然不錯。
不想別人打擾的人,千萬小心,要人忘記你,那還不容易。
朱太太喚秘書進來,」明早替我撥電話到子洋集團約時間,我要親自去見江子洋。」
同事們霍一聲齊齊站起來。
「我只帶妙麗去。」她宣布散會。
曾是《領先報》台柱的諸辰,就此銷聲匿跡。
身在北國的諸辰被深雪圍住,困在高塔上,象個苦命的公主。
誰來打救她?
不怕,何豪那憨小子駛來一輛鏟雪車,在塔下打轉開路,雪花四射噴向兩邊,開出一條小路,蔚為奇觀。
這時,大雪並沒有停止,天空似乎被冰霧籠罩,成為琉璃世界。
諸辰並不覺得冷,她穿上冬衣,戴上帽子手套,坐在雪橇上,讓何豪拖著她走。
她說:」這叫人想起傑克倫敦的《原野呼聲》,幾時我們一齊到極地去。」
何豪答:」一直往北走,進北極圈,是百芬島,英紐族即愛斯基摩人居住地。」
「他們生活是否原始單純快樂?」
「我想是,英紐族的雕刻十分著名,他們仍然貼近大自然生活:打魚、捕獵,優哉游哉,春季我帶你去釣鮭魚。」
「春季,不知道有多遠。」
「鬱金香冒出頭來時你會知道。」
「真難以想像。」
「你的家鄉是亞熱帶吧。」
「沒有四季,只得一個炎夏。」
「你會喜歡這裡。」
午夜,諸辰不那麼肯定。
大雪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氣象局忠告市民:公路視線已經等於零,無事不宜外出,政府辦公室及學校均關閉一日。
何豪為諸辰做了豐富食物,兩人在燈塔內大吃大喝,讀書寫生,閑談往事,非常開心。
雪漸漸停了,諸辰恍然若失,看到遠處公路有汽車往來,看樣子小鎮已恢復活絡。
何豪說:」我得回店裡看看。」
諸辰與他一起出去,在便利店與母親通電話。
「好嗎,大風雪叫人擔心。」
「雪已晴。」
「雍島有人找你。」
諸辰一怔,」誰?」
「一位朱雲女士。」
諸辰大為訝異,朱太太竟找到她,可見真正要找一個人,也肯定找得到,說難找是不找的借口,朱太太使出九子母天魔搜魂大法,終於聯絡到諸母。
「她怎麼說?」
「她問候你,說沒有其他意思,你如方便,同她聯絡,她好生牽挂你。」
「你可有忘記我的叮囑?」
「我說我不在,與她對話的只是管家。」
「謝謝你,老媽。」
「女兒,你是為著躲周專吧,都這麼些日子,我想他已經忘記你,你可以出來了。」
諸辰溫和地說:」不,媽媽,我不是躲他,我喜歡單純生活,我此刻舒服極了,我不想再回到社會來。」
「這樣早退休,你不寂寞?幾時來探訪媽媽。」
「我們到紐約見面可好。」
「你這樣喜歡北美,不如落籍。」
北美幾個大城市人頭涌涌全是華裔,走進廣東茶樓,根本不信這是異鄉。
諸辰只是喜歡純樸小鎮,她掛上電話。
小店主人出來看到她,」張小姐,你發福了。」
她一照鏡子,面孔圓,戶外活動,曬得又紅又黑,端的十分強壯。
鎮民忙著談論那場大雪,孩子們紛紛出來活動,請諸辰吃雪球。
諸辰不服氣,來而不往非禮也,連忙回敬,大戰一場,累得氣喘。
她的煩惱好似漸漸遠去,若干記憶,似斷線風箏,在天際變成小小一個個黑點。
她跟著何豪到鮭魚市集,看魚販處理魚獲,只見他們手起刀落,運刀如飛,濺起無數銀光閃閃魚鱗。
市集門口有海鮮檔,現煮現吃:京王蟹、龍蝦、蜆、蚧……他們站在冒白煙的火鍋前,大快朵頤。
諸辰從未那樣開心過:破帽遮顏,蓬頭垢面,全無責任,無所事事,把工作學業都丟腦後,餘生這樣,心滿意足。
有了孩子的話,勉強叫他認幾個字已足,反正是住這樣的房子開這般車子,何用苦苦掙扎,出人頭地。
她曾經有兩個朋友,一個為利,一個為名,前者已不在人世,後者不見得快樂。
諸辰大口大口吃著新鮮鮑魚,樂不可支。
雍島的舊友會否妒忌?人各有志。
他們另有樂趣,在公司升上一級,驕之同儕,揚眉吐氣,興奮得紅光滿面。
諸辰已再世為人,她的志趣與他們大不相同。
朱雲女士終於聯絡到子洋集團主席。
開頭他們用中間人傳話。
江氏秘書問:」朱太太欲見大君所為何事?」朱女士的秘書答:」純為私事,望大君撥冗。」
這種程序叫人想起太監傳聖旨,不過太監說話不用第三者,他們會這樣形容:」皇上講:」我今晚不再見你們,你們回去吧。」「
兩個自以為有身份地位的人非得靠中間人傳遞消息才能維持面子。
正在緊張商議,一日下午,秘書忽然進來說:」朱太太,江子洋親自打電話找你,第二線。」
朱雲立刻在心裡說:不愧是出來跑的人,度量不一樣,何必忌一個女太太,她能把一個江湖客怎麼樣。
朱雲立刻取過電話:」大君你好,我是朱雲。」
「朱太太,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他笑著說:」本來應當給你電郵,可是我不諳那些先進玩意兒。」
「我相信格林斯潘亦不會親自傳電郵。」
他又笑,」朱太太,明人眼前不打暗話,明日下午三時你請移玉步到敝公司見面如何。」
「我準時到。」
「勞駕了。」
朱雲沒想到他這樣爽快磊落,而且毫不驕矜,和氣才能生財,這人並非浪得虛名。
她部署下一步應當如何開口。
大塊頭街道妙麗要陪伴朱夫人出門見客,這樣叮囑:」好好留意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這是千載難逢的學習機會,不容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