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品常拎著便當盒過來,放矮桌上,問白雪。「要不要吃?分你?」
「不要。」白雪嗤之以鼻。「那女人四十幾歲了吧?有沒有老公?你不要亂搞,破壞人家的家庭會有報應的。」
他大笑。「她是寡婦,兒子都念大學了。」
「有孩子了還穿那麼低胸的衣服?胸部都要掉出來了。」
「34D啊~~」他讚賞地嘖嘖道,令她莫名一陣火大。
「手來腳來的,光天化日,惡不噁心?」
他笑得更厲害。「哇;她惹到你了嗎?原來你是衛道人士。」
白雪怔住,尷尬了。不關她的事,她是在激憤什麼,莫名其妙。
「原來你喜歡這一型的女人。」
他坐下吃牛腩飯。「她廚藝很好,你真的不吃看看?」挾一塊到她鼻前。「嗯?」
白雪撇開臉。「她特地做給你吃,你怎麼可以分別的女人?」
「這有什麼——她幫我補身子是應該的,昨晚我讓她很滿足——」
「停!不想聽這個——」
「阿常——」
靠,又來一個。
這次是一位年輕時髦、艷麗性感,身材媲美模特兒的紅衣緊身套裝女郎。她答答答地踏著高跟鞋而來,拖著一隻行李箱。她看見白雪,視而不見,搭著品常肩膀,湊在他耳邊悄聲問:「晚上有空嗎?來我家,這趟我帶回很多頂級的酒喔。」
「歡迎你平安回國啊,」品常親了親她的臉。「我七點到。」
「OK。」她燦笑著,掐了掐他手臂才離開。
白雪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切。「這個也是?你到底跟多少女人好?」
「當空姐的常飛國際線,沒空交男朋友,很寂寞的。我功德無量——」
「將來誰要是當你女朋友,就太不幸了。」
「有這麼多漂亮的女人疼,幹麼交女朋友?」
「低級,就是你這種人踐踏愛情。」亞麗原諒我,我不是罵你。
江品常故意鬧她。「我的存在正是來解救苦難的女性同胞,幫助她們脫離苦海,抒發壓力,享受高潮。Well,想必你從不知高潮是什麼?如果想體驗看看的話——」湊近白雪,被一把推開。
「離我遠一點!」
「我身材超好,體力一流,看看我的六塊肌——」掀上衣,秀肌肉。
她嚇得遮眼睛。「我不想看!」
「你看看嘛——要摸也行,很結實喔。你不好奇男人的身體摸起來什麼感覺嗎?」
「你這個低等動物,你腦子都什麼下流東西!」
「是,你充滿靈性,你清高。」
「iPhone還我啦——」動手搶,他抓住她手,忽正色說——
「手機借我,我就帶你去塗鴉——怎麼樣?」
男色對她無用,但……塗鴉?X先生要行動了?
她對於街頭塗鴉有興趣。「可是,這是王朔野的心意,借給你用,會不會對不起他?」
「我是先幫你試用。我先跟它熟悉,之後就可以教你怎麼用。而且我最大的強項就是東西放我這裡,我會把它從內到外摸得清清楚楚,搞得非常透澈,以後這手機要是故障,我包修。怎樣?街頭塗鴉,可是非常能發泄壓力喔。」真懂得如何說服她。
嗚嗚嗚,聽起來真有吸引力。
「最近是不是被那女人搞得壓力很大?是不是對自己的命運有些感慨?是不是對爸爸的事不爽?是不是好需要發泄壓力?」
是,是,是是是!
「我都看得出來。」品常端起她下巴瞧。「可憐,一對熊貓眼。」又掐掐她臉。「都瘦了。」又盯著她胸前。「咪咪更小了。」
「你又來了。」白雪雙手護胸前。
「不好意思,我對女人的三圍比較敏銳,」還帥氣一彈指。「彈指間就能解開女人的『補拉甲』。」
「下流!」
「沒錯,我就是好色下流低等動物,所以跟我行動非常刺激,從事藝術的人不要有那麼多設限,偶爾跟我這種底層工人行動會開拓你視野,要不要去塗鴉說一聲?有沒有興趣?快講。」
「要,有。我要去。」可惡,好沒骨氣。
但是江品常的提議好誘人。白雪聽著,熱血沸騰,興緻高昂啊。
她也有龐克魂,她是藝術家,她對街頭塗鴉有浪漫想像。江品常講話再下流低級都不能否定一件事,他的藝術創作太有吸引力,他的塗鴉世界令她著迷。她想跟。那是她陌生的世界,而且,她真的很需要發泄!
「好,我借你。但你什麼時候要帶我去塗鴉?」
「等我通知。」
「要等很久嗎?」
「看天象。」
「天?天象?」
「最近常下大雷雨,要是畫到一半淋成落湯雞多糗?」
不愧是專業人士。「天象怎麼看?」這不是古人才會的?
「有機會再教你。」
「喔。」很跩喔。
「iPhone的設計真有美感。」他玩起手機。「白雪——」忽然不經意,丟下這麼一句。「要是那孩子有狀況,跟我說。」
「呃,什麼狀況?」
「比方你真的賣掉房子,他們又沒地方住的話。」
「幹麼?你要帶小孩啊?」跟你又非親非故。
「媽媽就算了,孩子我可以幫忙,他跟我住,老闆不會有意見的。」
「為什麼你要幫他?」
「大人之間怎麼斗無所謂,不要牽連孩子。他才十歲,不是嗎?」
白雪驚訝,怔望著他。他低頭把玩新手機,沒什麼特別表情,看起來也不像那麼有同情心。但為何淡然講的話,這麼——這麼——
「我知道了……」白雪小小聲說。
罵他下流,氣他不正經。但忽然,又對他肅然起敬。
江品常,你還真是讓人錯亂啊。
這是白雪第一次感覺到,這一無所有的人,存在感,不下於王朔野。他彷彿有很寬的肩膀,可擔千斤重。
【第十一章】
凌晨一時,月光從茄苳樹密密的枝葉間灑落下來。泥土地上,樹影搖曳。江品常還沒睡,對外小窗敞開著。
小房間書桌上,筆記型電腦開著。電腦前,整齊排列著各種精密的電子零件。有背蓋、螺絲、震動模塊、觸控面板、黑色手機殼……
陳白雪作夢也想不到吧?才剛把新手機借給江品常,晚上立馬被分屍拆解。
江品常打開筆記本,將拆解過程、零件組裝順序,都紀錄繪製在筆記內。這是他的興趣,每次拿到新的3C產品,就忍不住想卸去外殼,探究內容。拆解、組合,整個研究過程,可使他平靜,減輕焦慮。
焦慮?他焦慮?
嘆息,擱筆,暫停繪製,掐揉眉心,眼睛又痛了,心也慌慌的。
雖然,他剛從美麗的空姐家回來,卻沒有過去跟美女約會後的輕鬆愉快,獲得一夜好眠,反而好焦慮。今晚他惶恐的發現,他對美女失了興趣。
晚上,他只跟蔓鈴品酒聊天,當蔓鈴示好地偎入他懷裡,他也只是輕撫她長發,沒有更進一步動作,軟玉溫香在懷中,他的身體沒反應?!
下午才跟陳白雪炫耀自己對女人的能耐,晚上就功能失調。
甚至,當她將紅唇嘟過來時,他還撇開頭,假裝要喝酒,一整晚他不斷下意識迴避掉她種種的性暗示。最後蔓鈴甚至稱熱,脫外衣,直接穿蕾絲內衣褲走動。
而,他不興奮?!他沒反應?!甚至,還覺得反感?!
也難怪最後當他要回去時,送他到門口的蔓鈴忽然哭了。
「我對你失去魅力了?」
對長相美艷、身材婀娜的空姐來說,確實值得哭,還是嚴重打擊。但是對江品常這個男人來說,這打擊更大吧?!
一回來就把手機拆了,摸索到現在。
然後慌慌地發現,他也很想將某人,逐一摸索……探索她的內在風景。
他最近,老是會想起陳白雪。
是因為對她產生興趣,所以對其他女人失去性致嗎?
而他,是不可能和任何人戀愛組家庭。
而她……是那樣認真地盼著可以被好好呵護照顧。
江品常托著臉望著窗外,看晚風輕輕拂動茄苳樹……
那時在KTV,她背對他跪在地上,虔誠但搞笑的禱詞,惹他發笑。
她臉色疲憊,頭髮散亂,而白皙臉龐、蘊著淚的大眼睛,卻有股認真。
憨憨粉紅的臉兒,感覺該是柔弱的女人,卻做著粗重污穢的工作,清理骯髒的嘔吐物。他一時不忍,才會出手幫忙。
她像一隻鹿,有著純真眼色,卻混跡在聲色混雜處。那裡有著大量吵雜的音樂、荒腔走板的歌音,還有濁臭混著煙酒跟廉價噴香劑的空氣。
她素樸地呆在那兒,惶惶無助。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為了房貸,她才在那裡工作。他心中欽佩,一般女子容貌不差的話,孤苦無依時,最便利的方式就是走入風月場或當大老闆的情婦。
可是,她卻做那種辛苦工。
現在,有大老闆追她,真好。
這苦過的女子,該有幸福生活。王朔野眼光好,陳白雪外柔內剛,娶來做妻子,一定會待他忠誠,與他相扶持。
眼看著,白雪,應是會接受王朔野的。有哪個女人撐得住被這樣好條件的人熱烈追求呢?
可是,為什麼我們要相遇?
那麼多的巧遇,害他的記憶里烙下了白雪的身影。
他,真不喜歡對感情萌生依賴的自己。討厭開始期待她出現,在興奮之後,又因她離去,感到失落。
他不愛對某人產生興趣的自己,因為好奇,進而想了解.,了解,然後喜歡.,喜歡了,就想日夜相處——然後呢?他能承諾誰,我永不拋下你?
明明自己身體就像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灰飛煙滅。或者成為失明者,徒增他人負擔。
他最恨被拋棄。
所以,絕不對任何人許諾。他知道被拋下的痛苦,沒能力給承諾,最好是玩笑般地、嘻皮笑臉地只在喜歡的事物邊圍繞,淡淡然好似隨時要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