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6
五樓。
經過鬥爭摧殘的四周殘破不堪,殘肢斷臂,倒卧或頹坐於周邊的人們,發出低低**,裡頭大多都是沒預警被莫名捲入,或是企圖勸架阻止的客人,而其中又不乏在三界中,有頭有臉、舉足輕重的角色,使得這場原本只屬於兩人之間的爭吵,在不知不覺間扯大了……
敖光與黑曜兩人也在爭鬥中搞得渾身傷痕纍纍。
「你……」敖光瞪著她那不斷滲血出來的腹部,已轉成龍面大半的臉孔更加扭曲,可卻不知是為憤怒,還是心痛,「你竟敢這麼做,你不要命了嗎?」
枕靠在牆邊的黑曜仰頭望著他,捂著那流血不止的地方,冷汗一滴又一滴的自她臉龐落下:「……要啊,所以我不會死……要是我死了,祥他也活不成了……」
「住口!那是我的孩子!才不是那個小鬼!」
「等到祥的元神跟內丹完全融入時,他就是了。」
黑曜平靜的說著,催動所剩無幾的法力止血:「到時候他會成為我們的孩子,即使你不願意也不行。」
「那我就讓你流掉他,不計任何方法。」
黑曜朗聲大笑。
「即使賠上我的性命也一樣?」
敖光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你沒有選擇,敖光,你沒有選擇!打從你殺了他的那刻,你就沒有選擇!」
黑曜淚流滿面的大吼,臉孔因為有些過度的失血而慘白不已:「整整三百年!你騙我他死了就算了,可是你卻殺了他,在我面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明知道我跟他之間不是那樣,他對我有多重要……」
「我不想讓你走啊!」敖光爆發,狠狠砸破手旁的牆壁,被他緊咬的嘴唇,因為用力過度而溢出了鮮血,「你們的對話我都有聽見,你答應他,你要跟他走!你要離開我跟他走!」
他抓住她的肩膀猛搖,因為失去控制而面露猙獰,粗暴無比,「我知道!我一直都很明白,其實你一直都在心裡怪我!打從你知道我就是『他』之後,你就一直沒有真正接受我!」
黑曜被他搖得傷口又再度撕裂,痛得發顫。
「你知道,當你說你願意嫁我,說你是因為『我』而愛我,而不是因為我像『他』的時候,我有多高興?當年的事情,我比任何人都還不好受!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當他的**,而是他真正的兒子,我也想要可以有選擇!」
敖光鬆開手撫上黑曜的腹部,臉上流露深刻的痛恨與妒忌。
「我知道那小鬼對你很重要,也清楚你們之間不是那種感情,可是就是這樣我才討厭他,才不想你見到他!因為在你心中,他比一切都還重要,甚至比我還重要!而你因為他的要求,就答應跟他走,甚至還用我們的孩子來替他延命,就是證明!」
他在黑曜的腹部上施力,似乎想挖開那傷口,取出裡頭的東西,可卻又在手指觸碰到時放棄,頹然的哭了出來。
「……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與你的第一個孩子……可是你卻這樣毫不考慮,犧牲我們的孩子讓他延命,甚至以死要脅我……
「難道我在你心底,真的就這麼不如他?我明明陪在你身邊的時間、和你一起捱過的事情,比他多上這麼多啊!為什麼……」
黑曜抬手撫上他低垂的頭顱,輕揉著上頭的紅髮;這頭紅髮,像烈焰一般熾熱刺眼的顏色,與它主人心裡那股強烈的愛意,互相暉映,燙著他的心。
「……我沒有啊,我從來就沒有這麼想過……我從未怪過你……我說過我愛你,是因為你是你,而不是因為你像敖廣,這件事情也是真的,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在我眼裡,你跟敖廣從來都是兩個人,完全不一樣的兩人!
「……如果今天換做你被祥殺了,我也會做一樣的事,我也會取出你的元神與內丹,放到孩子里,讓你活下去。你懂嗎?敖光,你跟他對我來說,都是一樣重要的,我從來就沒有認為,他比你重要……」
說到這裡聲音突然終止,揉弄頭髮的手也滑落,心跳瞬間漏跳一拍,敖光驚恐的抬眼,卻發現黑曜只是因為失血過多,昏過去而已。
接著有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
真的喲,修!
那打勾勾,不許賴皮啊!
說好了,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一直在一起!
一直一直的……
一張仍帶有幾分孩童稚氣的年輕臉孔,深刻有神的大眼,因為歡喜而發亮,無論怎麼努力,就是梳不直的黑髮,摸起來有點硬卻不粗糙。
感受著那雙手的觸感,望著那張興奮的臉孔,她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一段由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中,切割出來的夢。
可是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握緊那雙手,開口回應對方。
當然,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我這次不會再對你食言了,真的!
所以請你原諒我,不要拋下我、不給我機會,讓我實現我對你的允諾……
好嗎?
不要真的走了……
然後,她看見對方對他咧開嘴笑,點頭說好……
***
「還好嗎?」
「嗯。」
「那你……還會不會跟我回去成親?」
「會。」
「真的嗎?太好了……」
敖光聽了露出高興的笑容,欣喜的握住黑曜放在被子上的手。
「可是我成親完的隔天就會離開。」
「你要去哪?你現在這種狀況你還要去哪?」敖光的表情瞬間垮下。
黑曜偏頭望他,輕輕的笑著,反握他的手。
「去人界,想想我也好久沒有踏出東海了,趁著機會四處晃晃看看也好。」
「……那你什麼時候會回來?」敖光露出不安表情的詢問,握著的手收緊了些,「還會回來的對不對?回來我身邊陪我……你不會拋下我的,對吧?」
「嗯,那是當然,我不會對你食言的。」黑曜回答,眼帘輕輕的扇了兩下,「所以我不在的時候,不可以亂髮脾氣,也不可以試圖想闖出來找我,知道嗎?要不然,可不是只有被罰監禁五百年,那麼簡單而已了!」
「……知道了。」
黑曜露出讚許的笑。
接著兩人陷入沉默。
「……等我要生的時候,我就會回來了。」
在沉默不久后,她忽然補上這句,敖光聞言,露出了安心的笑意。
距離黑曜要生產的日子還有一百年,也就是說,黑曜會在一百年內,再度回到東海待產。
一百年,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等於眨眼就過,一點也不算什麼。
「那等小鬼的身體火化好,交給關家的人後,我們就啟程回去了,好嗎?」
「嗯。」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因為我殺了小鬼,讓你難過……」
「現在不難過了。」
「是嗎?」
「嗯……」
黑曜撫上自己微凸的腹部,感受著裡頭穩定的心跳與胎動:「因為他現在好好的在這裡,所以不會再難過了。
「……這一次我沒有食言,真的跟你一直在一起了喲,祥!」
敖光聞言抿了下唇,用力的將她攬進懷裡。
黑曜閉上眼,任他攬著。
一截鐲子自放在腹部上頭的袖口下露出,在燈光下閃著淡淡幽光。
成了至親,就算哪天死了,我們仍是血骨相連的一起……
謝謝你原諒我,謝謝……
***
四樓,410號室。
房內,三人一狐,坐在客廳里各做各的事。
由於五樓的損壞尚未完全修復,因此所有負責五樓的員工們統統放假。
抬頭望了眼頂上的天花板,原本被奈雅跟老師弄破的部位,已暫時得到修復,不過卻也只是匆匆一補,如果細看,還是可以看見上頭的隱約「景緻」。
「所以說,他們兩個到最後還是和好啦?」
突然沒頭沒腦的開口,關崇善停下一直持續的擦桌動作,望向坐在一旁,蹺著二郎腿看報的關崇肂,跟轉著電視頻道的孔雀。
關崇肂聞言自報紙中抬眼,眉毛挑起。
「那是當然,難道你希望他們分嗎?要是他們分了,我們這裡大概也完了,看看五樓那幾乎毀掉的模樣!」孔雀沒好氣的回答,始終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可其實眼角卻是一直注意著關崇善。
「喔……」關崇善應了一聲,掩飾不住臉上的失望。
孔雀見他那副頹然的死樣,額頭皺出了好幾條線。
「幹嘛啦!你這什麼臉啊?」
拿著遙控器,戳了下關崇善的額頭,後者皺了下鼻子,臉紅了起來。
「我只是在想……如果要是他們真的沒在一起了,或許我可以……」
「可以什麼?」孔雀突然有種討厭的感覺。
「……可以……可以照顧她。」
這話一出,孔雀手上的遙控器啪的掉到地上,關崇肂手中的報紙唰地被捏皺,連附著在關崇善身上的青龍與白虎,都抖了一下。
「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
關崇善被兩人這麼一吼,整個跌坐到地上,一臉無辜。
「你當在養三眼啊?照顧她!」
首先發難的孔雀,被他這一鳴驚人的想法,給氣到差點岔氣。
「你拿啥來照顧她?你又打算讓她住哪?住這裡嗎?她生的時候又怎麼辦?你知道龍子誕生的時候,可是會引起天災地變的!到時候你又該怎麼應付?」
「說得好,我完全支持你。」
關崇肂在一旁附和著,拿手中的報紙往關崇善的頭上敲了下。
真難為這從第一次見面,就互相覺得「相見恨早,要能不見多好」的兩人,也有站在同一邊的時刻。
「你這笨蛋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一派天真!還好你沒說,要不然我們家,就等著被海水淹沒了!」
「哪會啊,我們家這麼高,而且對方是管東海的,我們是住在西,哪有可能淹得到……」
關崇善小小聲的反駁著,還是一臉戀戀不捨的望著上頭。
「還敢頂嘴!」
手起報落,啪啪啪!
「啊啊——四哥我錯了,不要打我!」
三眼聽見關崇善的哀嚎,立即發揮忠狗護主(?)的精神,狐嘴一張,撲前救主,可卻也導致了接下來的場面,成了一片混亂。
由於三眼在撲向關崇肂的同時,撞翻了桌上的茶壺之故,導致茶壺裡頭的茶水跟茶葉,在翻倒后立即滲散一桌。
而離桌旁最近的關崇善,見狀下意識自桌邊彈開,然後立即伸手打算拿取一旁的抹布,阻止災情擴散,卻因為動作太大,手肘頂到孔雀的下巴,害得後者咬到舌頭,噴出火焰,引來頭頂上幾個倖存的滅火系統的啟動,降下那凍到會讓人喊痛的萬年冰魄泉……
整層四樓霎時陷入一片哀鳴中。
「……話說回來,四哥你這次來這裡是為了什麼?辦事?」
換上另一套乾爽的衣物,關崇善推了下眼鏡,擦著頭髮,表情有點膽怯。
因為關崇肂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殺人的樣子。
「……不要生氣嘛,四哥,三眼它不是有意的,它只是護主心切……」
可這樣的話,卻只是換來對方的面目更加猙獰。
「……好個護主心切,如果不是你四哥我,身上剛好有帶你三姐的萬用解毒散,現在就魂歸西天了!」
他把手掌伸到關崇善的面前,要他看個清楚,上頭一圈牙痕散發著幽藍青黑。「混血的東西真是沒一樣溫馴!」
說著,還惡狠狠瞪了窩在關崇善腿上的三眼一眼,一臉恨不得將它扒皮。
「好嘛,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替三眼向你道歉,對不起啦四哥……」
關崇善手有些發抖,拉住關崇肂的衣角,頂著毛巾可憐兮兮的向他道歉,他知道關崇肂是真的想將三眼扒皮。
關崇肂睨向他,重重哼了一聲,兩手按到他的頭上,動作粗魯的替他擦頭髮。
「白痴就是白痴,永遠都不會有變聰明的一天……你四哥我來這裡當然是來辦事,要不然是來旅遊的嗎?」
「喔……我以為你是來看我的……」關崇善露出失落的表情,雖然全家裡他最怕的是這個人,可是他卻也最渴望想自這人得到一點關注。
聞言,關崇肂的動作停頓了片刻,然後用力的巴了下他的頭,語氣輕蔑到了極致。「想的美,要是早知道你在這邊,我死都不會來!看到你這副蠢樣我就討厭!」
說完他丟下手中的毛巾,氣沖沖的站起,與正好自浴室洗完澡出來的孔雀擦肩而過,快步踏入,然後當著兩人的面甩門。
接著浴室里傳來一陣陣水聲。
「搞什麼啊!」
不明所以的孔雀瞥了浴室一眼咧罵著,然後轉頭望向坐在沙發上垂頭的關崇善,「關小善,你四哥發什麼瘋……」
接著話語倏然止住,孔雀默默走到關崇善面前,彎身撿起那條毛巾,蓋到他頭上去,然後笨手笨腳的拍拍他的背。
「……別哭了,你哭的樣子真的很醜。」
***
「……為什麼小韓的骨灰,經理大人要請四哥帶回去?」
關崇善在關崇肂從浴室踏出來后小聲詢問,小哭過一場的他,眼睛有些紅腫。
關崇肂盯著他的面孔半晌,在掃過他那雙紅了的眼睛時,偏開了頭,卻瞥見一旁的孔雀瞪著他,一臉冷然。
「什麼小韓,論輩分都輪不到你這麼沒禮貌!要叫曾曾曾曾……祖父!」
他伸手彈了下關崇善的額頭,手指輕輕梳過後者的頭髮:「你口中的小韓,可是我們的祖先呢!我曾經在我們的族譜上,見過他的畫像與名字,不過卻被逐出了關家,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入了魔……」
聞言,關崇善滿是震驚,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曾跟自己的曾曾曾曾……祖父當過同事,而且還是一起在同一層樓工作!
「……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他喃喃自語,瞥向安放於角落的骨灰罈子,「你說,我下次有沒有可能,再跟我們上頭哪位祖先同事啊?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把握,跟他老人家促膝長談……」
「笨蛋!」在一旁的孔雀聽不下去,開口低罵。
「不過這麼說來,黑曜小姐不就算是我們的曾曾曾曾……師祖了?」
關崇善彎身,將在他腳邊打轉的三眼抱了起來:「因為,青龍不是說過,她跟小韓情同兄弟,亦師亦友,而且他還說小韓所有的法術,都是來自黑曜小姐的教導,所以,她不算我們的師祖是什麼……」
「嗯嗯,這樣說也有道理啦……」關崇肂摸摸下巴點頭,眼睛一轉,又一臉沒好氣的諷刺他:「那你剛才還敢垂涎她老人家!」
關崇善咧開嘴,傻笑回答:「我只是覺得,她要是挺著個大肚子被人家拋棄了,那不是很可憐嗎……」
「那敢情每個可憐的都讓你遇見了,你不就都要照顧?」孔雀也開口加入諷刺行列。
「呃……這要看情況,如果對方不是美人,我就只是幫助一下,至於照顧的話,可能就要再說了……」
兩人對他的答案感到十分無力。
看來同情心泛濫還是有等級之分的。
「所以四哥你這次來,到底是來辦什麼事的啊?」
經過一陣短暫沉默后,關崇善又再度開口,基本上他打從一開始就想問這個問題,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問到最後,卻總是跟他想問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喔,那個啊!」
關崇肂伸手戳了戳他懷中三眼的肚子,一臉漫不經心:「我是奉你大姐的命令,來跟崔白萇要玄武回去的,因為他欠我們家的賭債還沒完呢!」
「唉!那我們不就沒有醫生了!」關崇善嘆了一聲,露出擔心的表情。「那以後受傷,不就又要學神農氏嘗百草……」
「放心吧!這點崔白萇已經貼出聘請告示了,相信很快就會請到人,代替玄武的位置了!」
關崇肂面露惡意的捏了下三眼,繼續回答:「再說,我聽說玄武在這邊的風評不怎麼好,老是濫用職權對你們試藥不是嗎?換掉不是正好?」
「也是啦……」
「那就是啦!」
關崇肂收回手,然後抬眼與他對視,可隨即又望向別處,「總之你既然在人家手下做事,就好好做,已經夠笨了,就要懂得比人更細心一點!還有,不要給人家惹麻煩,要不然我們關家的臉,真要被你丟盡了!知道嗎?」
關崇善點點頭,表情有些黯淡。
接著,一隻溫暖的手放到他頭上,粗魯的亂揉著他的頭髮。
「……還有啊,不要動不動就哭,又不是女孩子!」關崇肂輕聲的說著,目光依舊望著別處,「剛才四哥凶你是四哥不對,對不起……」
垂下頭任對方搓揉著,關崇善的嘴角,在眼淚落下的同時,輕輕的上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