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沒打算結婚。」
「如果是因為媽一一」
「不是因為你,是我喜歡自由,我討厭交女朋友。」
「難道你要一輩子一個人?老了以後怎麼辦?沒有伴會很寂寞。」
「媽也是一個人啊!我跟媽過就可以了。」
「你知道我不可能陪你到那時候一一」
「那就答應讓我捐腎給你!」
「絕不可以!」
談到這裡,話題卡住了。
鄭厚德尷尬地清清喉嚨,妹妹跟外甥的臉色都很難看,這個話題已經爭論太多次了。
鄭厚德看著妹妹。「你啊,腦子不要這麼硬,又不肯讓兒子捐腎,又不要他花錢讓你住特等病房,仁凱是一片孝心,你怎麼這麼拗?!」鄭雲別過臉去,哽咽,落淚。「仁凱,你要是真的為媽媽好,就不要讓媽對你更愧疚了,我有什麼資格用你的錢?到最後還要拿你的腎?你不知道這樣讓媽有多難過,我從來都沒有好好保護你,我有什麼資格讓你對我好?!」氣氛沉重,空氣彷佛凝結。
鄭仁凱來醫院時,想著要讓媽高興的,可是,這會兒,卻讓媽媽哭泣了,唉,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難,明明都是為對方好卻總是卡住,總是弄僵氣氛,落得尷尬。
他站起身。「舅,你陪媽,我去逛逛。」
走出病房,鄭仁凱才能好好呼吸。
可是胸口壓住的感覺,沒有消失,他有想要號叫、捶牆的衝動,握拳的雙手緊得泛紅,每次看到媽媽卑微可憐的樣子,就讓他火大,這都是那個該死的人害的,如果可以,他想痛揍那個人,即使身上流著跟那個人一樣的血。
稍後,鄭仁凱獨自找醫生懇談,坐在醫生辦公室,聽著媽媽的身體狀況。
主洎醫生播放X光片,翻閱鄭雲厚厚的病歷。
「因為之前長期洗腎,她的器官都在衰敗中,腎臟移植是唯一的辦法,不過排在你媽前面的人很多,所以我們也不能保證什麼時候可以進行移植手術,暫時也只能這樣,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醫生,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請說。」
「有沒有可能在瞞著我媽的狀況下,幫我們做腎臟移植手術,讓她接受我的腎臟?」醫生怔住,面露難色。「這個,技術跟程序上比較麻煩,據我的了解,你媽相當抗拒這件事,我們也建議過她可以考慮接受直系親屬的捐贈,但是她反應相當激烈。」
「我知道,所以想請你幫忙。」鄭仁凱堅定的看著醫生。「如果可以,我希望儘快安排手術,只要我們一起瞞著她就行了,根據規定,受贈者也不必知道捐贈者的資料,不是嗎?」
「呃……是這樣沒錯……可是……要完全瞞著你媽,又要幫你動手術,進行上有難度。」
「我會全力配合。」
「你有考慮清楚嗎?」
「我沒問題,我健康狀況很好,就算只有一個腎臟我也能活得很好,請醫生幫忙,我沒辦法眼睜睜的看我媽明明有機會卻死掉。」對方一片孝心,醫生很感動。「我知道了,我想看看怎麼進行再跟你聯絡。」
【第九章】
離開醫院,鄭仁凱沒心情吃早餐,直接來到這裡,他默默走進來,懶散地倚著石砌的牆面,悄悄佇立,看著她。
一岩靜還是一樣,亂亂的發,老土的穿著,寬鬆的灰色大T恤、拿無設計感的米色寬長褲,她對外在世界無感,沒發現誰走近她的區域,也不關心誰正在注意通,她是;^遲韓?或是太無心?
她真會吃,此刻,她正在吃早餐,狂喹著一碗糊糊的麻醬麵,吃到嘴唇都是醬漬,她真堅強,滿屋子女社員全是時髦打扮,她依然我行我素,她也真搞笑,在她的工作區,鋪一塊塑膠地墊,坐在墊上吃,一邊拿著個很迷你像戒指似的圓狀放大鏡,驗看一本攤開的畫冊,就這樣盤坐在那一方天地,邊驗畫邊嗑面,如此怡然自得地龜著,快要變爬行動物了。
鄭仁凱看她待在這亂七八糟的領域,頂著大眼鏡,邋邋遢遢的吃相,不修邊幅的樣子,這應該是會讓男人見了掉頭就走,不放心上的女人,可是,經歷過早上的鬱悶后,看到這樣的她,鄭仁凱鬱悶的心情竟奇迹似地放鬆下來,人也跟著慵懶起來。
這一刻,他意識到,他很喜歡這麼靜靜的研究戴岩靜。
他默默靠著牆,欣賞她的吃相。
看她這樣吃東西時,彷佛這個世界是鬆軟和平的,好像現實生活是容易的,是這樣不講究的她、不問世事的她,讓他憂鬱的心情轉瞬明朗清爽。現在,他嘴角漸漸地浮現笑意,憂鬱雙眸換上戲謔閃光,終於,他忍不住走過去,蹲在她身旁,瞅著她攤在地上的畫冊,唔,是山水畫啊。
戴岩靜很專心的在做功課,透過放大鏡,瞅著畫冊,研究畫冊里明朝聖祖儀的山水畫。
「這個放大鏡很厲害嗎?」他問。
戴岩靜嚇一大跳。
他拿走放大鏡,對準她的嘴,學她一隻眼眯著,另一隻眼觀望鏡中世界。「哇噻,嘴邊的麻普變得好誇張。」戴岩靜趕緊掩嘴抹去普漬,搶回放大鏡。「沒禮貌。」鄭仁凱呵呵笑,又去拿畫冊,被她拍開。「不要亂碰,又不是你的東西,幹麼這麼早過來?不是說下午才簽約?」恐怖的登山合約,她頭大啊!「想你啊。」他眨了眨一雙電眼,綻開萬人迷笑容,招她白眼。
花花公子的讚美就像放屁,她信才怪,這個壞蛋以整她為樂,她要小心提防。「等我一下,我先吃完早餐再簽約。」
「很好吃嗎?」鄭仁凱搶走她的碗筷。
「喂!」戴岩靜驚駭,看他坐下,用她的筷子扒面吃。「等一下,筷子我用過的……」
「有什麼關係,我都不介意了。」
「我的面,」來不及了,他呼嚕嚕大口吃起來,可惡。「喂!你幹麼吃我的東西……」
「哇噻。」鄭仁凱很震撼,看著麻醬麵。「這個面要命的好吃啊,你真會買。」頓時他胃口大開,又連扒好幾大口,這會兒才驚覺到自己餓慘了。戴岩靜看他轉眼嗑掉半碗,心痛死了,又不知道怎麼阻止他,只好握拳鼓著腮幫子很無能地瞪他。
鄭仁凱問:「哪一家的?這麼好吃。」
戴岩靜只是瞪他。
他笑嘻嘻地說:「還附辣泡菜唉,原來麻醬麵配這個辣泡菜這麼對味?我以前都不知道。」他豎起拇指。「贊!」對於沒有羞恥心的人,生氣只是浪費自己的生命。戴岩靜無奈,捧起一旁的豬肝湯喝,突然,麻醬麵回來了。
「B若,還你。」
「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搞不好你有病。」
「拿著。」硬塞給她,她趕緊接住,但另一手捧著的豬肝湯失守,被他搶走。
「我的湯,」
鄭仁凱拿著她用過的湯匙,呼呼喝了。「唔……」他豎起拇指。「贊!這些都去哪買的?這麼會買,你對吃的很有研究岣?哪一家的?透露一下。」
「死也不跟你說。」搶面之仇,不共戴天。
死?他哈哈笑。「沒關係,想吃的時候找你要就行了。」
「不要臉。」
「奇怪了一一」他一邊享用豬肝湯還很下流的一邊讚歎:「真奇怪啊,怎麼戴岩靜吃的東西嘗起來都特別美味啊?」
「給你給你都給你!」她越看越火大,面也塞給他,通通不要了。「去別的地方吃,不要忤在這裡礙眼。」啪!一張合約放地上,他邊吃邊說:「你看看,沒問題就簽名。」戴岩靜拿起來看,合約書幾乎貼在鼻前,她用力地看,仔細地看,深入地看,越看越是上火,抓著紙張的手在發抖。
本人「戴岩靜」同意利用每個周六,陪鄭仁凱先生爬完台北市七條登山步道,擔任他的登山助理,負責背物件、捶肩膀(當他的肩膀酸痛時)、捶小腿(當他快要走不動時),並準備鄭先生所有登山物品,於下山後負責整理清潔登山配備,以及,滿足他各種因登山延伸出來的種種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