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紅萼。」韓天鶴不顧鄰旁還有俞陵春他們,輕輕將她冰涼的右手合握在雙掌中。他到現在還是一身狼狽,只是肩上多披了塊布巾擋風。

「我們先到外頭去吧。」見有情人痴痴凝望著彼此,杜宜軒識趣地拉著妻子離開。

自知理虧的王大盟一直眼巴巴站在船艙外邊,就拍紅萼有個萬一。

方才人一救起,韓天鶴只是淡淡看了王大盟一眼。王大盟知道他的脾氣,身為錢莊少主的他,不可能跟往來客人惡言相向,但看他臉色,王大盟知道,兩家多年的交情,至此就算是斷了。

踏出船艙的俞陵春,一見王大盟的肥臉就有氣。

「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是不是想等我一狀告到你爹面前,說你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還把人推落水去?」

「姑奶奶姑奶奶,我知道您這會兒看見我一定覺得我礙眼,我也真的是有錯。」王大盟連連搧著自己耳光。「我站這兒只是想問一句,紅萼——她沒事吧?」

剛才王大盟一聽見韓天鶴喊俞陵春名兒,就想起她來了。俞陵春娘家也是杭州城有名的殷實之家。王大盟家賣的是南北雜貨,平素受她們兩家照顧頗多,這會兒一口氣得罪兩個老主顧,回頭他爹見了他,不狠狠刮他一層皮才怪!

王大盟現在一心巴望著紅萼快醒過來,他日後好備上厚禮,親自磕頭謝罪,好消三人怒氣。

俞陵春橫眼。「紅萼是你叫的?」

「對對對,」王大盟連聲說。「我冒犯我冒犯,我應該喚她阮姑娘才對。」

俞陵春一哼氣。「紅萼暫且是醒了,有沒有什麼岔子還不曉得。王大盟,王少爺,我這會兒說的話你給我記清楚了,要是紅萼身子有任何一丁點不對,你等著看好了,看我不把你身上這層肥油刮下來,我就不姓俞!」

俞陵春真冒了肝火。她自認年長紅萼幾歲,理當保護她才對,沒想到保護不成,還差點害得人家香消玉殞,這口氣不好好跟王大盟算,她咽不下去。

「姑奶奶——」王大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苦著臉瞅著俞陵春與杜宜軒。

最後還是杜宜軒出聲斡旋。「好了好了,你回你船上去吧。要真發生什麼事情,你放心,肯定少不了你的——」

艙里艙外隔著薄薄一道牆,艙外的爭執,艙里人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紅萼方醒,還沒餘力說話,只能拿一雙眼瞅著韓天鶴。

眼睛每一眨,就是一顆眼淚。

「別哭。」他一臉心疼地湊在她面前,手指細細梳攏她濕透的發。「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謝天謝地,謝謝老天爺沒把她給帶走!

紅萼想說但出不了口,她這不是難過的眼淚,是喜極而泣。

她從不曉得,原來能夠張開眼睛、能夠呼息,還能夠看見他,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只是再回想她先前想的,姑娘家大了為什麼非得要成親的疑問,只覺得可笑。

人能活在世間已是件希罕的事,像她剛剛掉進水裡,一口氣喘不上,命就沒了,哪還有什麼成不成親的問題。春姊說得對,她是庸人自擾,自恃有人疼她憐她,她才會驕矜地想著未來的事。

而忘了最重要的,是眼下那一刻。

在鬼門關前轉了這麼一回,她總算明白,她心裡還有許多庸人自擾更重要的事情未做,像好好孝順爹爹,以及親口對天鶴說出一句喜歡他。

要是這兩件事都做到了,再考慮將來也還不遲。

她現下明白了,自己將來最想做的,是當眼前人的妻子,一輩子看著他伴著他,直到老天爺再把她性命收回去那一刻。要是沒做到這點她就死了,她會死不瞑目的。

掙扎著,她張開嘴無聲喚了他名:「天……鶴……」

「怎麼了?是不是那兒不舒服?」他臉貼進她唇邊,一雙眼焦急地望著她。

「謝謝……你救了我……」她每說一個字就得耗去好大力氣。「我一直好……擔心,我再也……見不到你……」

「不會的。」他牢牢握著她手親著。「宜軒幫你把過脈,他說落水之人,只要細心調養,很快又能跟從前一樣。」

她含淚點頭。「我還有句話……」

他連連親著她冰冷的手。「你說,我在聽。」

「我喜歡你……」她輕抬起頭在他貼近的頰畔印了個吻。「我掉到水底……心裡只想著這一件事……我還沒親口告訴你……」

「傻瓜。」他又疼又憐、又驚又喜地親著她臉頰很小嘴,強忍住的男兒淚,這時又落了滿襟。「等你身體好了,你要說幾次都行,何苦急在這一時。」

「我只是擔心……」有萬一,一句話還沒說全,她力氣已經耗盡,眼睛再多眨一眨,突然就沒了聲音。

見她的模樣,嚇得他忙探她鼻息,確定她鼻息仍穩,一顆心才又安下了。

「好在你沒事。」他心疼至極地磨蹭她臉頰、耳朵。雖然知道此刻說的,她極可能聽不見,但情緒已湧上心口,不吐不快。「你知道剛才見你被王大盟糾纏,又被他一推落水,我當時真恨不得拿把刀將他砍成稀巴爛。」

生意人向來以和為貴,加上家教修養,以致他活到二十來歲,還不曾真為了某事動氣肝火,但剛才那一瞬,他頭一次起了取人性命的念頭。

「好在你沒事。」他輕輕問著她手心,愛憐地柔著她纖細如蔥的長指。「要是你有事,你要我怎麼活下去?」

這一段話,昏過去的紅萼雖然沒印象,可是他深深切切的音調,仍舊將她一顆心烘得甜甜暖暖。

這時存在她夢裡的是先前春姊問過一句——「什麼時候才能喝你們這杯喜酒」,她心裡想,現在……就等他提了。

【第六章】

七日後阮家

落水所受的驚嚇跟風寒,足讓紅萼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才恢復元氣。

人雖病了,但嬌貴的牡丹可捱不起幾天不澆水照料。好在韓家人體貼,特別撥了一個手腳麻利的長工給阮單,由阮單出嘴,長工動手,總算沒讓紅萼的心血付諸流水。

這幾天沒法在花園裡見到紅萼,礙於禮節,韓天鶴一個男子又不好時常出入她香閨,真是苦煞他也。好在俞陵春自願當起紅娘,日日都會帶著韓家廚子細熬的雞湯,還有一封書信到阮家拜訪。

韓天鶴就靠著每天一封的書信,稍解相思。

「兩樣東西,左邊是雞湯,右邊是信箋,你先要哪一個?」

俞陵春每天來,她蒼白的臉色總算稍見紅潤,只是神態還是有些疲憊,帶著點我見猶憐的楚楚。

俞陵春一點她鼻頭。「只要你還會臉紅,我就玩不膩——吶,比雞湯還補身子的信箋,我可是帶到了。」

「謝春姐。」紅萼含著淺笑打開箋紙。韓天鶴細膩,知道她愛牡丹,特別招人做了牡丹箋紙——把雕零的牡丹花瓣擠出汁來,混入白紙中做成的。貼近點聞,依舊嗅得到牡丹殘香,很是雅緻。

五指寬的箋紙寫著四句詩——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

紅萼雖不知道這闕詩原作何人,但她讀得懂詩里的寂寥。咬著下唇想了想,她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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嗆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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