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來韓天鶴還是阮紅萼半個主子。七年前一把火,把阮家家產燒得一乾二淨。韓天鶴他爹自然不忍見老友流離失所,所以在自家附近買了屋宅,還幫阮家雇了幾個麻利的幫手。為了報恩,阮單接下照顧韓家花園的工作,幾年努力,終於在地處濕熱的杭州種出一園子嬌艷絕美的牡丹。
只是去年阮單摔傷了膝頭,沒辦法久蹲,孝順的紅萼接下了工作。每天這個時候,只要他到園子溜一溜,就能看見人比花嬌的阮紅萼,穿著淡粉或淡橘的衣裳,拿著利剪或鐵鏟在林葉間穿梭。
瞧,這會兒她就踞在牡丹叢間,仔細地摘花剪枝。
昨兒個他一不小心弄壞了她頭簪。他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搞的,越是匪夷所思的事,越是容易在他身上發生——前一刻簪子明明還好好地待在她頭上,怎知他手一揮,跟著她四、五年的木簪,竟然被他給打落,還當場斷成兩半!
所以他上街市挑了支玉簪,央了小弟拿給她。
韓天鶴努努嘴,要小弟靠近說話。「怎麼樣?我托你拿給紅萼的東西,你給了沒有?」
「我給了,但紅萼姊不收。」韓天寶拿出哥哥交代的玉簪,要他自己想辦法。
韓天鶴皺眉。「你沒告訴她是我買來賠她的?」
「說了。」韓天寶朝牡丹叢間一眺。「可紅萼姊說,被哥你弄壞的只是根木簪,然後這玉簪看起來挺貴的,她沒道理收。」
「噯呀。」韓天鶴苦惱搔頭。他當然知道他送的玉簪比較貴,但他所以會挑它,還不是因為這玉簪適合她。想想,她那一頭如雲烏溜的秀髮,要能配上一支雪白精巧的玉簪,會是多麼的好看,而且……
他心裡想著,這簪子還藏著他的私心——他喜歡看他買的東西出現在她身上,他巴不得買遍全天下適合她的東西給她,不管是昂貴的珠簪玉飾或是她腳上踩的鞋襪也好,只要她肯收下,他絕不多吭一句。
可惜,他這個願望一直沒能實現。
打從認識,七年了,在她面前老笨手笨腳的他,不知弄壞了她多少東西;雖說他次次都買了更好的賠她,可她絕少收下。就算最後拿出主人派頭硬逼她收下,她也未必肯用。
本以為要天寶轉交,她多少會看在天寶可愛的分上接受,沒想到還是不成。
阮紅萼,真是老天爺生來折騰他的——可他就是喜歡,還愛得不得了。
可也愁得不得了。
「好吧,蛐蛐兒你拿著,我找紅萼去。」
韓天寶小心翼翼捧走蛐蛐兒。「哥,喊它紅將軍如何?」
「都好都好,看你是要喊它紅將軍黑將軍都行。」韓天鶴隨口應著,一顆心早飛到牡丹叢邊去。
韓天寶知道哥哥毛病,噘嘴一哼,走了。
韓天鶴在原地逗留半晌,再三提點自己不要再莽撞犯傻了,這才壯著膽子往前行。
一直埋頭工作的阮紅萼,一聽腳步聲就知誰來了。
這宅子只有一個人會那麼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沒抬頭,她將手邊工具拾掇拾掇,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雖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終於還是會被他給攔下——她還是執拗地不想跟他碰上。
果不其然,韓天鶴一箭步踩在她跟前。「紅萼,你又在躲我了。」
望著眼前乾淨的雙梁鞋,紅萼嘆口氣抬起眼。「如果少爺是為了頭簪的事,紅萼先說,紅萼不可能收的。」
韓天鶴蹲下來,炯亮的眼與她平視。「跟你說過多少次,身邊沒旁人時,喊我天鶴就行了。」
我才不可能這麼喊!她拍拍手上的泥塵站起。「我也說過很多次,不管走到哪兒,不管身邊有沒有旁人,你韓天鶴永遠是我阮紅萼的少東家。」
他惱怒地皺眉。「你是故意氣我?」
「你才故意教我為難。」她把利剪換了只手拿。「明知道我不可能收你東西,還叫天寶少爺送東西過來。」
「就說是賠禮——」
「禮太大,我收不起。」她利剪又換回右手——實在不是她故意動來動去,而是剪子又大又重,加上她手裡還兜著鐵鏟,拿一會兒手就酸。
韓天鶴瞧見了。
「我幫你——」
他方伸手,她立刻退了兩步。用來修剪枝椏的銅剪利得很,她可禁不起什麼差池。
「幹麼!」他很清楚她為何躲。「我怎麼可能連支剪子也拿不好?」
「不敢煩勞少爺,我自己來就行。」
「你又來了。」聽她口口聲聲少爺長少爺短,韓天鶴火氣都來了。
「你也又來了。」紅萼橫眼瞪他。「我說過多少次,你是主子,我只是栽花的園匠,老湊在一塊兒說話,別人會怎麼想我——」加上你一來,就要弄壞我東西。後頭這話她沒說出,只是放心上。
可他哪讀不出她言下之意。
「別人敢說你什麼,我一定撕爛他們嘴巴。」韓天鶴邊說邊伸手。「剪子給我,我幫你拿到邊屋那裡。」
「真的不用——」她退開。
「給我。」他哪理她拒絕,不由分說硬湊上去。
然而,就在他手堪堪碰上剪柄的時候,事情發生了——
誰也沒看見他腳邊突了個石塊,他一踢正中,身子一歪,人便往前跌去。
「噯!」
見著那麼大一個人朝自己壓來,阮紅萼再機靈也慌了手腳,更何況她手裡還揣著利剪跟鐵鏟!
情急之下,只好丟下手裡傢伙,使勁撐住韓天鶴。
韓天鶴從小就跟拳腳師父練了些套路,一個跤要撐不住真要笑死人了。可壞就壞在他面前的人是阮紅萼——當她手一摸上他胸口,別說撐了,他就連魂兒也飛不見了。
兩個人就這樣胸貼胸地,摔撲在地上。
上頭的韓天鶴有紅萼這個墊背,壓根兒不覺得疼。他軟玉溫香抱滿懷,早是一臉酥迷迷,可底下的阮紅萼可倒霉了。不但摔得眼冒金星,還被他壓得差點沒氣。
他忘情嗅著她發間似蘭似麝的香,恨不得能這樣趴在她身上一輩子不起來。
「韓天鶴!」回過神的紅萼竭力推搡。「你還躺著不動——」這傢伙,不曉得自己很重嗎?
經她一喊,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多失態。
瞧他把她壓得粉臉都變白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臉懊悔地攙她起身。明明叮嚀自己不能再出岔子,怎麼又闖禍了!「你還好吧,有沒有哪兒疼?」他前前後後查看著。
「就要你離我遠一點。」她用力推開他。
見她直柔著後腦,他滿心歉疚地說:「摔疼了是嗎?我幫你看一看——」
她沒好氣地說:「不用,你別靠近我就是最大的幫忙!」
韓天鶴眸子一黯。就算是男人臉皮比姑娘家粗厚,但老聽見這樣的話,還是免不了要傷心。
見他垮著臉,她心裡氣是消了些,可嘴上依舊不饒人。「別以為你可憐兮兮的,我就拿你沒轍。說真話,你老來找我,旁人雖沒講話,但我爹可說得清清楚楚,我們兩個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了,不能老像從前一樣沒顧忌地說話。」
一聽阮叔竟然阻止他倆親近,他眉心皺得簡直可以夾死蚊蠅了。「阮叔怎麼這麼不通氣——」
敢罵她爹!紅萼給他一拳頭。「誰准你說我爹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