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是相似的情景。
年輕的男孩,用青春美貌作明天的賭注,不管願意不願意,從他們光怪陸離的表情上是看不出什麼真實思想的,針織布料單薄地包緊身軀,像條飢餓的蟲子在男人身上蠕動,一邊誇張地用媚叫來激發對方的情慾。
王郁平一踏入就覺得頭暈目眩,想退出去,但是他不能。包房裡昏暗的燈光像不懷好意的妖眸,陰森地睨視著他,還有浮蕩在鼻邊的香水味,煙臭,汗酸使空氣像摻著迷藥的毒品,吸一口能讓他錯覺回到許久前的某處場景中。
「請坐。」
指著自己身邊的位置,坐在皮沙發上的何紀安笑得和上次一樣的彬彬有禮溫文爾雅。他推開偎在懷裡的男孩,男孩識相地走了出去,順手替他們帶好門。
只有一個人,王郁平卻感覺自己應對的是千軍萬馬,或許更糟,因為他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的用意該怎麼對付。
「原來你在乎那些照片的啊?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我呢。」何紀安滿意地看著王郁平順從地坐在他身邊。
王郁平冷然道:「何先生,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沒想到當年『品人』的紅男妓,今天會老老實實地做個勞動人民著實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啊!」何紀安笑眯眯地說。
「何先生,『小恩』已經不存在了,現在你拿著他的照片來勒索我,我可以告你哦。」王郁平冷笑。
「呵呵,」何紀安不為意,伸出手來捏住王郁平的下巴,湊過臉來在他的耳邊輕語,「告我?你敢嗎?不管『小恩』還是什麼王郁平,身上可有一條人命哦。」
想掙脫的王郁平聞言頓時全身的肌肉僵住了,隨那隻手在自己臉上輕薄,他竟忘了反抗。
何紀安得意地看著眼前的臉孔驚訝地面對自己,雖然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出什麼變化,但他能想象它是什麼顏色的了。
「小恩……哦,不,王老師,」他笑得很開心,「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有人對你十分痴情,不惜花重金包你一個月,卻在頭一天晚上被你用藥下倒后,搶光所有的錢財並拍照勒索?」
王郁平額上冷汗如雨,語氣不可置信,他驚愕地瞠視著眼前的人:「你是那個……」
何紀安散慢地點頭:「對,我就是那個冤大頭。」
想站起來奪路而逃卻被一雙手緊緊地按住,王郁平連腳趾頭都能感到寒意。
「你果然是『紅牌多忘人』啊,那一夜后你從『品人』失蹤,沒有人知道你的下落,我找你好幾年未果,本想放棄了,沒想到一個老朋友跟我說在此地和你睡過,我還以為他開玩笑呢。」
王郁平忿恨地咬牙,他就知道天上掉下的餡餅十有八九是不幹凈的。
「你想報復嗎?」
何紀安仔細地觀察著看起來慌亂卻依舊性感到令人無法把持住的臉,不由嘆喟:「不,其實我不是很介意那件事,雖然有損失,但還不算太大。而且我知道拿著照片勒索我家的人並不是你,而是你一個朋友。」
王郁平聽到「朋友」一詞突然震動了一下,像遭電擊。
看著這種反應,何紀安笑了:「哦,不,我說錯了,不是『朋友』是『情人』。」
「閉嘴!」
「情人」一詞像利刃,刺進記憶的黑洞!
王郁平忍無可忍地吼了起來,「你到底想幹什麼,說吧?!」他倏地站了起來,怒火衝天地逼視著還安然而坐的人。
「你說呢?」何紀安還是笑眯眯,仰著頭反問他。
「何先生,你要知道,我不再是『小恩』了……」面對對方的安然,王郁平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拳頭已經握緊,但他還是想求眼前的人放過他,「小恩」已經死了,在那一夜被他的情人殺死了……
「我知道。」何紀安收起笑容,認真地說:「所以上次送你回家時我什麼也沒有提,不是嗎?」
「那你為什麼還拿這些照片給我?!」
「你逼我的,」何紀安淡然地聳聳肩,「既然現在你不是『小恩』,我就不能拿錢來買你,不過,是『王老師』的話,可能會在乎一些別的事情。」
「你在逼我?」王郁平冷笑,這個色鬼!
「不,」斷然反駁,一字一頓地笑語,「你只是想告訴你,這幾年來我是用你的那些照片想念你的,沒有其它意思。」
那些照片……王郁平臉上熱白交錯,就算久經「沙場」也覺羞恥。
他呆立,看著對方站起身來貼近,雙手像蛇一樣滑進自己的衣服和褲子里卻不知反應。
「小恩,」聲音里已見情慾的翻湧,何紀安的嘴唇在冰涼的耳垂邊輕輕地舔拭喃呢,「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吧?嗯?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已經忍不住了,你這個害人的妖精,看著照片上的你在男人身下的淫蕩樣子,你知道你害我有多少個日夜不能睡覺嗎?」
「你還知道些什麼?」王郁平捏住在自己胸前蠢動不已的手指。
「呵,」何紀安曖昧地笑,低頭咬住他的手,「喜歡你,怎麼會不了解你呢,恐怕我要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呢,除了身體,不過這馬上會成為過去,對不對,小恩?」
「你會讓我滿意的,多美的皮膚,還有這腰……」
王郁平啞然,任憑對方上下其手,腦子裡一片混亂,被叫著「小恩」,好象重新回到了七年前的自己,他不想再去回憶。
「走……」被壓在沙發上時,終於開口。
「我們換個地方做,要不就別玩!」他冷靜地對已經勃起的何紀安說。
這一剎那,他又回到了「小恩」,身不由已。
****
「喂!」
「……」
「喂喂?」
「呃?」
「你神遊啊?!」
頭上挨了一巴掌,小衛終於如夢初醒地把頭轉向坐在身邊的好友阿琰,看到對方正蹙緊眉頭怒視著自己。
「你沒病吧?這個星期我看你一直恍恍惚惚沒有清醒的時候啊?」
因為正處吃飯的時候,圖書館里只剩他們兩個,嘀嘀咕咕也沒人計較。阿琰翻著厚厚一本編程教程看著兩眼快成紋香盤,轉眼想瞧瞧旁邊的小子把要交的調查報告資料是不是收集好了,事關他們的課程生死啊,結果這小衛對著書兩眼發直一幅痴獃狀,旁邊的摘錄筆記一個字也沒有動過。
「最近犯花痴啦?」
小衛撓撓腦袋,翻過幾頁書作勤奮狀:「沒有啊。」
阿琰看著他此地無銀的樣子賊笑:「喲,彆扭捏啦,你相上哪位姐妹了啊,讓哥們見識見識?」
「都跟你說沒有了啦。」小衛害羞的樣子很好玩,跟個國中生似的,讓阿琰總想多踩他幾下。
「咦咦咦,臉紅了耶,是不是還在單相思啊,要不要哥們幫個忙替你牽根線啊?」
「鬼才要你搭線呢。」這句是實話,小衛如果喜歡一個女生的話,絕對不能讓身邊這位去湊合,說不准他自己先去勾搭上了。
阿琰「嘿嘿嘿」地奸笑幾聲後繼續翻自己的教程,不理睬他了。
「我說阿琰啊,」小衛沉默片刻,又吱吱唔唔地開了口,「怎麼樣才能知道別人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啊?」
阿琰眨眼:「看對方的態度嘍,自己能感覺得到啊,譬如關心你啊,看見你就很高興等等之類的吧?」這位仁兄對戀愛也是稀里糊塗的,一時說不清楚。
小衛嘆氣,聽上去一無用處。
「怎麼啦?」阿琰問。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啊。」小衛低聲說。
阿琰怔了怔,摸摸頭皮,覺得這問題不算是什麼問題嘛。
「直接問她不就得了。」
「啊?」小衛咬著嘴唇。他不敢再問,已經被趕走了啊。
「談戀愛有什麼麻煩的?很簡單的事!」
他聽見阿琰很輕鬆地說了一句完全不能苟同的話。大概是因為自己談的戀愛和別人的不一同吧,對象是個男人,而且是比自己大了好幾歲,不喜歡多語,性情冷若冰霜,但有時會溫柔得讓人沉溺的怪人。的確是個不容易親近的傢伙,真讓人無可奈何。而且現在,他與自己無關了。意識到這點,小衛真的很想哭,雖然很丟臉,戀愛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只因為自己問了一句話,那個男人就無情地把自己趕走了。真是冷酷,可就是無法恨他,不知怎麼回事。
本來已經說不做家教了,突然又開始做起來的王郁平常要到天黑才回家,小衛就先替他買飯回去,就算是不買飯也會買些生菜做飯給他吃,這是小衛很喜歡做的事,雖然平時自己一個住的時候很少願意做飯的,但給喜歡的人做飯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吃完飯的王郁平會對他說聲「謝謝」並給他一個親吻,然後就讓他回家,從不挽留他過夜。這正是小衛開始懷疑對方是否喜歡自己的原因了。先前還有慾望作為借口,而現在似乎連對自己的慾望都沒有了,兩人只是單純地相處著,算不算是在戀愛呢?或許想著戀愛的只有自己吧,對於王郁平來說,說不定只是多了一個方便的朋友罷了。小衛有時會沮喪地思考著,可是,也沒有人會吻朋友吧?想得很多,但面對著人,他的理智又不能正常運作了。
這天王郁平打給他手機說不回家吃飯的,其實也是告訴小衛可以不必去他家了。可是小衛還是去了,就算不見他,哪怕在屋子裡待上一會兒也會有滿足感。
買了一人份的盒飯,打開門發現王郁平的鞋子放在鞋架上。小衛放下手中的袋子,走進卧室,看到應該不在的人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他斂息走近床邊,俯下臉來細細地看著眼下的睡臉,的確是長得很吸引人的一張臉,雖然因很少有表情而顯得不生動,但笑起來的話就很少就有人能抗拒得了的吧?身材也很棒,瘦而不弱,摸上去很有質感。如此想著不禁伸出手去撫摸,沁涼的皮膚也能讓小衛的手指熾熱起來。
「滾……」男人突然怒氣衝天地吼出一句話,放在床沿邊的手臂一揮,正好甩在小衛的臉上,讓他嚇了一大跳,捂著被打痛的臉退後了幾步,床上的人卻不見醒來,翻個身依舊閉著眼。
說夢話吧?為什麼用這麼兇悍的語氣?還有……頸邊是什麼東西?遲疑不決地用手指輕輕撩開袒露在被外的領口,胸部上也有紅跡,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床上的人心血來潮時也喜歡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怔忡地看著這些痕迹,小衛狠命咬著嘴唇,連痛都不覺得了。他固執地認為情人間應該是忠誠的,可惜床上的人好象不這麼想,還是他從來沒有把他們倆看作是情人,所以從沒有對他說過喜歡?委屈像把銹鈍的銼刀卡在心臟上,很難受。應該明白他本來就是這種人的,是自己太傻。
小衛轉身走出卧室,坐在桌子邊上,打開盒飯卻沒有了胃口。
王郁平睡得很不好,噩夢不斷,醒來時是意料中的天黑,身體已經餓得沒力氣了。客廳里通亮的燈光讓他感覺安心。勉強爬起床走出卧室,客廳里沒有人,桌上有一個飯盒。
「小衛。」他叫著。
沒有聲音,難道走了?
廚房裡傳來細碎的水聲。
「原來你在啊?怎麼不吭聲?」王郁平走進廚房,小衛正在洗碟子,背對低著頭還是不做聲。
「怎麼了?」男孩沉默的態度有些陌生,若是往常會轉身給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而不是背對著自己。
王郁平靠近他,把他的頭扶起,發現對方眼角泛紅。
「在哭嗎?」
「不……不是。」小衛連忙搖頭。
王郁平放開他,淡淡地笑:「吃飯了沒有?我餓了。」
「我以為你不在,只買了一個盒飯,你去吃吧,就在桌上呢。」小衛急急地說。
「你呢?」
「我不餓。」
「一起去吃吧。」王郁平順手拿起兩雙筷子,不容分說地一把拉過人就往廳里走。
做的舉動又是情侶式的,真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麼,自己在他心裡到底是算是什麼人呢?情人?還是朋友?還是其他?難得坐在一起分享盒飯,你一口我一口的親昵時間,小衛卻食不知味。
「不想吃嗎?」王郁平看男孩咽了幾口飯就閉上了嘴。
「平哥,你……覺得我怎麼樣?」小衛突兀地問。
「不錯啊!」太快的回答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不是情人的答案吧,至少會有「為什麼會這樣問」等的疑慮才對,就算小衛沒有談過戀愛,他也知道這種回答有敷衍的味道。
「那你……喜歡我嗎?」
沉默后一聲嘆息,筷子在手裡晃動了幾下代表焦躁不安的心情。
「小衛,我知道你要什麼,但是我早就告訴過你,我給不起,」王郁平扔下筷子,直視著男孩的眼睛,「如果你很想要情啊愛啊之類的話,我勸你另找人來陪你玩。」
「可是,」小衛抖著嘴唇,垂下眼角,「我我……很喜歡你啊。」他鼓起勇氣大聲地說。
「啪——」筷子被重重地拍在桌上,男人的臉在燈光下變得猙獰起來。
「你喜歡我什麼??這張臉,還是這個身體?你他媽的了解我有多少就一個勁的喜歡喜歡地亂叫?!」莫明發火的男人吼了一通后,站起身來拉開椅子扔在地上。「你這小鬼什麼都不懂!連被干也不知道痛苦,是不是天生犯賤啊?!」
不堪入耳的辱罵把小衛給嚇到,他面對漲得通紅的臉怔怔不知所措,耳邊只剩下對方憤怒地責問,他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只想告訴發怒的人:你的一切我都喜歡啊,臉,身體,聲音,動作等等,就算不了解,喜歡就是喜歡啊。為什麼要罵得這麼難聽?被克制的委屈像洪水一樣泛濫成災,即將衝出眼眶。
「兩個男人之間會有他媽的什麼狗屁感情?!你聽著,別做夢,愛玩不玩隨便你!」
殘酷的話像拳頭一樣盡數揮出后調頭就走,留下小衛一個人傻在飯桌旁。這樣的平哥太陌生了,雖然平時總是冷著臉,但還是很溫和的一個人,從不說難聽的話……也許真的被他討厭,小衛難過得要落淚。
王郁平躺在床上抽煙,一片迷霧中瞥見跟著進來的男孩,臉上帶著惶恐的表情,不覺心煩意亂。
「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他冷淡地說。
對方略為驚訝地睜著眼睛,目光空洞。
「這樣下去,對我們倆都沒有什麼好處。」王郁平閉起眼,避開男孩受傷的表情,「我對你已經很煩了。讓你誤會了是我的錯,請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男孩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放在地上,全身發抖,強忍的哭泣壓在喉嚨里哽住了呼吸,讓他步調不穩,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去。
聽著遠去的腳步,王郁平覺得頭痛,心痛加頭痛,大概會死吧?隨著一記重重的關門聲,全身又落入冰涼的冷寂。
*****
算是分手了嗎?都兩個星期了……
手機上面的號碼始終不敢按下去,雖然想聽到對方的聲音。
小衛真不願意想到分手這個詞,可分手也是要真正交往過才能說的,自己現在的情況大概連分手都談不上吧?只是對方不想再見到他,連身體都不要,就是這樣罷了。從一開始起就沒有存在過感情,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地喜歡他而已。小衛認清了這個現實,覺得自己真是無藥可救的蠢,要提到感情的話,誰都知道要兩廂情願的才會幸福啊。
兩個星期里,除了上課能見到一面外,兩人基本是形同陌路了,連互相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過,甭提合好的事了。明知道對方可能沒有這個想法,但還是期待著能再次看到平哥對自己笑,哪怕是冷淡沒有內容的。可期盼只能是期盼,不見有結束的時候。
*****
落地窗上的玻璃太明凈,容易讓人看到醜惡,如果還有力氣,王郁平想去把它敲碎,他估計它的主人不會介意。
「在想什麼呢?」粗壯的手臂繞過腰際,停留在結實的臀部擰了一把。
「……」王郁平裝睡卻不成功,那隻手開始向前移動,帶著熟稔的勁道撫弄著每寸皮膚。
「小恩,你真不乖,」男人把健壯的身體移上來,英挺的臉上帶著譏誚的笑意,另一隻手捏起沒有表情的面頰,使他不得不睜開眼,「難道你從前就是這樣不甚熱情地招待客人的?」
「別叫我小恩。」撥開手,王郁平無奈地提醒他。
「叫你什麼?王老師?呵呵呵,我還是覺得『小恩』比較適合你。」何紀安揚起眉頭,反手一抓,拉下蓋在兩人身上毯子丟下床去,讓緊密糾纏在一起的兩具胴體曝露在清寒的空氣中。
離床不遠一米多高的落地窗玻璃忠實地反映著床上的風光,王郁平怔怔地看著,本能地縮了一下身體。
「以前聽人說,小恩最喜歡在做愛的時候面前放一塊鏡子,對不對?」何紀安注意到他的目光,得意地輕笑。
王郁平冷哼,跟著一笑:「你果然很了解小恩。」
「呵呵,」何紀安望著這張冰冷的臉,呼吸無法順暢,「不錯,我還知道『品人』大名鼎鼎的小恩有三大鮮為人知的嗜好:做愛喜歡照鏡子,睡覺喜歡最軟的床,衣服喜歡穿薄滑的料子,是不是啊?」
王郁平的笑容僵在臉上,像刻上去般的死板。王郁平做愛的時候最恨有光亮的物品在附近,王郁平喜歡在硬板床上睡覺,王郁平穿衣服什麼料子都無所謂,只要能穿得出去。
該死的!他不是小恩,早就不是了!
「小恩,小恩……靜夜之星,他們是這麼叫你的吧?」碎碎念叨著的男人臉上開始呈現狂亂的迷戀之色,他伸出潮濕的舌頭一遍遍地舔拭著光滑而平坦的胸部,預期看到皮膚底下的肌肉因刺激而急促地起伏顫動著,性感得讓人恨不得撕碎它們。
「不……你錯了,靜夜之星不是我,是一個叫小森的男人。」王郁平冷淡地糾正。
何紀安不在乎這個錯誤。
被架高雙腿,附在耳邊的嘴不停地呼喚著遙遠的死靈,像是還魂術的咒語,令王郁平因厭煩而戰慄。何紀安瘋狂迷戀的是一個叫小恩的男妓,王郁平心知肚明,他要報復的也是一個叫小恩的男妓。
而王郁平是誰?本來是很清楚的,現在他卻是迷惑了……
「放過我吧……呃……」在這種時候討價還價看起來很愚蠢,但他只能在對方不清醒的空檔里才能放下自尊,支離破碎地說出來,「小恩已經不在了,我……對你沒有什麼好處……呃……啊!」不憐惜的沉重衝擊,讓他痛得倒吸冷氣。
他真的已經不是小恩了,連身體都在反抗,不願再容納男人的慾望,想吐想嘔想逃脫。
「放過我……我不是小恩!」他沖身上的人低吼,手揮在厚實的胸肌上,但是沒有效果。
陷入情慾的人毫不理睬,逸出唇舌的痛苦呻吟只會成為催情素讓他更加雄姿勃發,失去節制。
「小恩,會回來的!」何紀安在征服的快感里興奮地沉浮搖擺揮汗如雨,他挺起腰把雙臂操入對方的背後翻個轉,扶起那隻頭強迫他面對著落地玻璃窗,指著上面的反影大聲地笑。
「你看,這個被乾的人不是小恩還會是誰?!」
「他怎麼能不回來,為了他,我付了多大的代價,你知道嗎?」男人笑罷,痴迷地瞪著那影子里的人。
「為了他,我幾乎丟失了全部的生活……說他怎麼能不回來?」
王郁平茫然地看著何紀安的臉。
「不明白嗎?你不用明白的,親愛的小恩。」扯起他的頭髮正對著玻璃,何紀安又笑了,很開心。
王郁平被挾制著瞪視玻璃,驚訝地微啟了嘴唇。玻璃里的人同樣瞪著他,美麗、妖冶、充滿不甘的眼瞳里像有水在波動,饑渴似的唇張開著,邀人去侵犯一般地動人,全身赤裸的皮膚泛著淡淡的光亮,這是一個叫王郁平的人?!
何紀安說得對,這是小恩,只要在床上,只要身邊有男人,小恩就會回來……再次閉起眼,不忍再看,他害怕陰魂不散的小恩……小恩,難道J沒有扼斷你的喉嚨嗎?
低下頭深深地埋進柔軟的床褥里,任記憶的黑洞開始擴張,不是吸收而是釋放大量的碎片和塵埃,紅色的,摻血,張著尖銳的邊角。
隨著似乎沒有盡頭的撞擊,他聽到低抑而熟悉的呻吟不斷地從自己嘴中溢出,那是小恩的聲音,柔媚的,最能取悅人的,它們隨著塵埃和碎片開始飄散,游浮在空氣里,歡快地迴響著,一遍又一遍。
「小恩,小恩……」
他呻吟的是一個遠去的名字,一個活著的死靈,在這張淫猥四濺的床上,它會回魂的。
*****
是不是這個年紀的女人都有些神經質?其實離更年期還遠嘛。拖鞋走過的地方不是很臟也值得拿抹布擦了又擦,如若嫌他臟,為什麼還拚命要求他來見自己呢?
小衛辛苦地坐著,怕再碰髒東西般的謹慎。一輩子他也不想去懂女人,即使對方是他媽。
「喝咖啡嗎?」
把抹布扔進置物籃里后,卷著一頭髮結子的衛瓔問像個小學生般端坐於沙發上的兒子。
「哦,好。」小衛點頭。
端上來的咖啡味道濃郁而純正,絕對不是外面買的速溶貨色能夠相比的。衛瓔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講究細節,雖然現在的生活遠沒有以前舒適了。
「他不在,去國外考察一個月呢,你能過來陪我嗎?」睇著兒子亮晶晶的眼珠在咖啡的熱氣下熏得迷離,衛瓔心裡柔軟著,兒子就屬一雙眼睛得自前夫優質卻沒有前夫的犀利刺人,看上去玻璃球似的清澈透明。
兒子皺起濃黑的眉,沒有回答。
「我們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你就不能陪媽一個月嗎?」
聽著母親懇求的口氣,小衛只能點頭。
「最近有沒有去見過你爸?」衛瓔小心地問。
小衛大大地搖頭。
「他給你匯錢了嗎?」
小衛又點頭。
「那就好。」衛瓔瞧著兒子的臉色,又淡然道:「其實你不必恨他的,至少他還把你當個兒子。」
「我沒有恨他。」小衛撇了撇嘴唇。
衛瓔溫柔地笑:「你和他脾氣雖然大相徑庭,但有一點倒是共通的。」
小衛瞪著母親。
「喜歡口是心非。」
「別拿我跟他比。」小衛咕噥著,放下手中精美的瓷杯。
衛瓔苦笑:「別老這麼彆扭,他畢竟是你爸啊,你以後的生活他幫你安排好了,也算是盡了職,相比起我,他對你已經是很不錯了。」
「我沒叫他這麼做。」兒子扁著線條優美的嘴唇憤然反駁,孩子般的稚氣舉動。
「別說傻話,以你的個性,有人替你安排好最是不錯的,」伸手撫了一下兒子遺傳於自己的柔軟頭髮,女人的口氣有點無奈,「自個兒去拼搏是說說容易做起來難的事,少吃點苦不好嗎?你還小,現在不會懂,將來就明白了。」
說到底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說話總把自己當小孩子看。小衛決定閉嘴,他本來就沒有想反抗的,雖然他厭惡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功課怎麼樣?」平時沒有機會問的,兒子長大了,做母親的越來越無法管束了,何況又獨自住著,想憐惜也只是隔靴搔癢不進心內,但該問的還是要問,兒子嘛身上的一塊肉連著心。
「還好。」小衛啜了口苦澀的咖啡,想到什麼似的又解釋,「前幾個星期不來是因為我報了一個培訓班,星期六要上課的。」
「哦?不必太累的,讀什麼培訓班哪?」
小衛笑而不答,愛情培訓啊,對著一個男人發花痴而已,整節課就做這件事。心隱隱地揪痛了,因為想到那張冷冰冰的臉。
「好好努力吧。」
衛瓔也沒有多問,站起身來要到盥洗室去拿掉頭上的發鉗。
「媽……你愛過爸嗎?」小衛突兀地問,讓衛瓔不由一愣,回過頭困惑地看著兒子,然後笑著用手指親昵地點了點兒子的額頭。
「傻小子,對有些女人……譬如你媽來說,愛不愛不是問題,關鍵能生活得好就行。」
「所以,爸爸那樣對你也沒有傷害到你嗎?」小衛又追問。
「對。」衛瓔對著兒子毫不遲疑地點頭。
「可是……」
「什麼?」
「沒什麼。」小衛又嘆了口氣。
「小孩子家的不要整天嘆氣,會倒霉的。」扔下話后,衛瓔離開了兒子的視線,擺弄她的頭髮去了。
若不愛的話大概就不會有傷害,那麼平哥說再難聽的話,自己也不會一直耿耿於懷吧。會愛上那個陰晴莫測的男人嗎?如果只是喜歡,自己不至於這麼難過吧?
小衛煩惱地咋舌,早知如此不喝咖啡的,這麼苦!掏出手機,想按下去又害怕那頭的嘴巴惡毒地說出些讓自己心寒的話。畢竟對方宣告過結束的,是自己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而已。可是……小衛不由又深切地嘆氣,想想自己的愛情真是一團亂麻,沒有特別的原因,感情來得莫明其妙,大概是一種玄妙的因素在作祟吧?王郁平總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甚至到達了親切的境界,從第一眼的魅惑到越來越嚴重的迷戀,真是有夠詭異的,單純被他的身體和偶爾的溫柔所吸引嗎?小衛不敢肯定。大概前世見過吧,想到這麼荒唐的念頭,讓他禁不住笑起來。
「交女朋友了嗎?」伸出披著一頭捲髮的腦袋,母親又問,因為看到兒子拿著手機發怔,一幅想打又不敢打的樣子,然後獨自對著機器傻笑,很容易讓人誤會。
「沒……」小衛緊張地連忙搖頭,臉色發窘。
「噗——」看著兒子的反應,衛瓔笑出聲了,若不是她自己生出來的心裡明白,否則真的要懷疑兒子是不是風流前夫的種了,不要說外貌不算相像,性格更是差之千里,遺傳真是件奇妙的事。
「有喜歡的人也要加油啊,哈哈哈哈!」明明說著不相信愛情的母親居然這樣鼓勵,是捉弄吧,毫無說服力。
「有什麼好笑的……」不滿地喃喃自念,小衛站起身來走向陽台,遠離母親的監督範圍。
春風輕輕拂面讓他昏昏欲睡,感覺傷感。青空朗朗浮雲淡淡,多美的季節,適合戀愛啊。
也許是因為太傷感了,小衛的手指不自覺地往手機上摁下去了,連後悔都來不及。
「喂?」電話里的聲音乾淨地傳來。
他在家呢,連最後反悔的希望都沒有了。小衛抿著嘴,面對這麼簡單的問題卻不知怎麼回答。
「不說話,我就要掛了哦?」雖是如此說,口氣卻沒有被打擾到的不耐煩。
小衛覺得他大概知道是誰在打電話,才這樣想,對方就問了。
「是小衛吧?」
喉頭被問話給堵住了,連氣息也不順暢:「嗯。」小衛含糊地回答著。
對方沉默。
「對對對……不起,平哥,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對不起……」怕被掛機,小衛結巴著道歉。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扯著頭髮說出這種話后,他也決定掛機了,在被對方掛斷之前留點餘地給自己吧。
「對不起……」清楚的聲音傳來。
「什麼?」他卻聽不清楚……不,聽不明白。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畢竟是年長吧,道歉起來乾淨利索,一點兒不拖泥帶水,「說那麼難的話實在是不好意思,該道歉的人是我,小衛。」
「沒沒沒關係,平哥。」小衛蹲下身體,一手抓著陽台的欄杆免得自己暈倒。
「我……心情不好就會亂說話,」電話那頭的人苦笑了一下,「真的很無心。」
無心嗎?分手的話呢?小衛激動地心跳加速。
「那……」
「這樣吧,再見。」
掛機了。小衛對著手機再次發愣,他還什麼都沒有說呢。
「怎麼啦?」不知幾時站在面前的母親,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沒事。」
「是女朋友嗎?」
小衛沉默了幾秒,無力地搖頭。
「交朋友要認清哦,讓自己不開心的朋友就不要理睬他,嗯?」衛瓔勾起嘴角,俯下身體,用滿是髮乳氣味的手掌揉著兒子蓬鬆的頭髮。
「我知道啊……」但喜歡的人不是說不必理睬就可以擺平自己的心了。
「你在煩惱什麼呢?」盯著兒子閃爍不定的目光,作母親的不想看到什麼憂鬱之類的雜質在裡面呈現,但兒子不是孩子了,總會有感情用事的時候。
小衛的嘴角噙著無法說出口的委屈,面對母親的關心也只能垂下眼角去迴避。只有這時,他覺得王郁平對於感情的冷淡大概是有道理的,誰會去認同兩個同性之間的感情呢,連自己都惶惑不決,怎麼讓人家相信裡面的真摯?
「嘀嘀——」手機簡訊打擾了母子之間短暫的交流。
「今天是我的生日。」
沒頭沒尾的話……衛瓔也湊近看屏幕,挑起眉頭:「你朋友嗎?」
小衛目光發亮,燦若星晨,他連忙合上手機,沖著母親「嘿嘿」傻笑一下後站起身來手忙腳亂地往門口沖,腳還不小心撞在玻璃几上,痛得直抽氣也毫無停頓地一個勁往外跑。
「媽,我現在出去一下啦!」
「喂,幾時回來?」衛瓔一頭霧水地追著他跑。
「不知道!」衝出門,傳回來已經是飄遠的聲音。
衛瓔站在門口,憂心忡忡。
*****
「平哥……是誰啊?」
被拍倒的玻璃酒瓶從桌子一頭滾向另一頭,以不慢的速度接近桌子邊緣,然後墜落。
「咣——」
尖銳的破裂聲穿破耳膜直擊頭部,讓因酒精而疲軟的身體跟著跌倒在地上。
碎片,到處都是碎片。
腦中的碎片也在撞擊中紛飛四散,失去控制了……
燈光如網人肉如森的空間,充斥著各種氣味,他覺得呼吸困難身體燥熱,而拍在肩膀的手指隔著衣料滲進陰寒。
「嗨,新來的?小模樣兒不賴啊,嘿嘿,他們叫你什麼來著?」
「小恩。」
「小恩啊,你叫我J就可以了,或者J哥也行啊,呵呵,知道為什麼叫J嗎?」
搖頭。
「不知道吧?哈哈哈哈,看你那幅傻樣!讀過書沒有?英文字母知道不?J怎麼寫來著?」
「下面彎的啦,那把兒不是向上抬著頭嗎?就這意思,懂了嗎?哈哈哈哈哈哈……」
牙白得森寒,在燈光下笑起來晃得人眼疼。柔軟的四肢,瘦削的臉頰,薄唇邊煙霧瀰漫使眼睛像浸在污水裡,看不真切,同樣也看不到心裡。
碎片。小恩,J。
酒精在胃腸和血液里燃燒,能看得到火光了,一團熾熱燒糊了記憶。碎片在暗處閃著陰險的微光。
床上糾纏在一起的肉體互相交疊著。
「小恩,知道嗎?你真傻。」
「只要張開腿,世界就是你的了,小恩,別跟自己過不去,別跟這個世界過不去!」
可是,我不要世界,我只要……J。小恩說。
「既然愛你,那就幫我一次忙嗎,我需要那個……」
「錢。」
「小恩,你要幫我……」
J,其實小恩一直都知道你愛的是另一個叫小森的男人,你需要錢讓他吸毒維持精神……可是傻傻的小恩甘願受你的騙。他真的好傻,因為他愛你……
停止吧。碎片會割傷人的,不管是地上的還是腦海里的。躺在地上的人勉強爬起來,把玻璃碎片拾入袋子里,準備扔出去。
打開門,已經天黑了,走廊里亮著燈,醉眼昏花中都是慘淡的光影。
王郁平頓住了腳步,搖搖晃晃地蹲下身體,伸出手指戳了戳坐在自家門口縮成一團打瞌睡的人。旁邊有一盒蛋糕,圓圓小小的。
「平哥。」男孩睜開朦朧的雙眼,對了片刻的焦距,才看清面前滿身酒氣一臉冷峻的男人,輕聲叫著。
王郁平仔細打量著他。
「什麼時候來的?」雖是滿眼醉意,聲音冷冽得很。
「不知道……我還以為你不在呢,敲門都沒人應。」小衛嘀咕著,掏出手機看了看,三個小時。
「為什麼不進去?」
「因為,沒有鑰匙。」難堪地別過臉,即使無關自己的事,他在對方不耐煩的口氣里變得不安了。
扶著腦袋,男人悶哼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把垃圾袋隨手扔在牆角,站起身來進屋。
「進來啊,還坐在那裡幹嘛?」他瞪著猶豫不決的小衛。
屋內酒味嗆鼻,難得亂糟糟的,地上閃著沒有掃除乾淨的玻璃細屑的微光,讓小衛不由皺眉,他看到王郁平光著腳在地板上無畏地走,頗覺心驚肉跳的。
推開數個酒瓶的擠占,小衛把手中的蛋糕放在桌子上。男人一屁股坐上沙發,點了一支煙,用充滿血絲的眼睛斜睨著他,若有所思。
「平哥,生日快樂。」小衛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喃喃地念著一邊用手剝開蛋糕的外包裝。
王郁平突然笑了,銜著煙低聲地說:「知道嗎?小衛,我最恨過生日的。」
「為什麼?」小衛因他的笑而舒了口氣,人也輕鬆起來。蛋糕已經被打開了,糕體上裱著兩朵很大的紫色玫瑰,他在上面小心地插兩根蠟燭,是27的字樣,淡淡的奶黃色。
「因為怕死啊。」自嘲的口氣透著一股寒意。
點上蠟燭,小衛疑惑地望向難以捉摸的人,對方卻避開他的目光,盯著蛋糕上跳動的火焰,融化了眼中的冰冷。
「謝謝你,小衛。」低下頭,王郁平吐掉口中的煙,也吐出了一句道謝,他雙手捧著自己的頭顱搔了搔,使本來已經失去造型的頭髮更加雜亂不堪。
「平哥,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小衛放好碟子和叉子,走過去蹲下身體,遲疑地舉起手摸著那看起來很煩惱的腦袋。
王郁平搖頭,男孩明凈如靜泉的眼瞳里清晰地映著自己狼狽不堪的神情,他有些悸動,有些怨恨,也有些悲傷。
這小子太乾淨,在他面前就是個逃不脫的對比,如此想著,不自覺地又寒了眼也刺傷了抱著自己的人。
「為什麼還來呢?」他突然推開他,咬牙冷哼,「你真是他媽的……賤!」
小衛僵住,愣忡著,不懂平哥為什麼會這樣反覆無常,他不由放開手,茫然地立在他面前,像座石雕。
「你現在要滾也可以。」
嗓子像破了的氣囊,有呼呼的嘶裂聲,王郁平想自己可能醉得太厲害,這些話無法控制地出了口,他瞪著男孩紅白相交的臉,等著他衝出門的那刻,竟有些恐懼。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他再次耷下頭,不忍看對方臉上的神色。
滯悶的空氣凝結成塊,壓在兩人心頭。
「為什麼?」小衛開了口,顫抖的聲音充滿困惑,「你明明是……很溫柔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王郁平一怔,溫柔?指自己嗎?太可笑了。
「如果不想看到我的話,只要明確地說出口,你就不會再在這裡看到我,我保證。」小衛又說,語氣堅定。既然你不喜歡,那就結束吧。他想說,心裡的銼刀挫動了,要把它分成兩片。
「你走!」
男人冷酷地低吼。
這次小衛沒有哭,他轉身向著門口走去。真是結束了,沒有迴轉的餘地,他不想測量自己承傷能力到底有多大,怕得知之前已經體無完膚。
可是,坐著不動的人突然跳起來,大步追上他,堵在門口。
四目交接,皆是無措的驚訝。
「別走。」
低溫的手指牽上了小衛的手。王郁平眼中有著無法察覺的矛盾,手指已經背叛了意志,死死地纏住對方的手。
「不要走。」他拉過男孩緊緊地摟抱住,把頭埋在抖動的肩窩裡,他覺得自己從沒有如此狼狽過……
生日蠟燭熄滅了,升起一縷縷白煙,裊裊散至無蹤。
小衛難以置信地被緊擁,承受著對方的體溫和擁抱的重量,張著嘴,巨大的喜悅下竟無法再問一個合時宜的問題:你喜歡我嗎?或許不該再糾纏於這個問題了。
好溫暖,抱著這具纖瘦的身軀可以安慰沉重的疲憊,王郁平用盡身心地抱著,大口聞汲著男孩身上不知名的清香,彷彿是迷藥般地讓人沉溺。利用他嗎?因為太寂寞,還是心冷到連自己都承受不了,需要有一個人來分擔,現在只有叫小衛的男孩單純地迷戀著自己,他身上戰戰兢兢的小心讓自己覺得安全。是的,抱著他感覺很安全也很充實。如果可以的話,或許真的和他戀愛也說不定,哪怕最後不會有結果,而且這不是小恩的戀愛,是王郁平的……小恩死在J的手裡,而王郁平還寂寞且不幸地活著……恍惚地思想,恍惚地體會著這一刻難得的平靜,恍惚地開始用嘴唇描摩小衛的臉廓,從額頭到下顎,再回到嘴唇,舌苔上的微酸像心裡流淌的情緒,慢慢溢滿兩人的口腔,彼此交換著,依依難捨。
「對不起。」被酒精炙啞的聲音再次震動冷清的空氣。幾時開始,道歉的習慣轉移了,他一天內接連著向他道歉,因為真的很需要他在身邊,在這個寒冷孤寂的生日之夜。
「今晚留下來陪我。」
躺到被黑暗籠罩的床上,兩人抱在一起。
面對男孩渴求的眼神,王郁平只是用雙臂圍著男孩的腰,手掌隔著布料撫摸對方直挺的背脊,雖然周圍沒有任何光亮的物體,但他怕男孩在夜色中依舊清亮的瞳眸會映到一個叫小恩的男妓的陰魂,而叫王郁平的男人抱著懷中火熱的肉體,好象失去雄起的能力了。
「平哥,平哥,我……」男孩燙熱的呼吸吹向他的耳邊,血氣方剛的青年怎麼能忍受得住情人在懷而無所動作的折磨?何況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親密了。
「平哥,我想做……」小衛緋紅的臉貼向對方的胸膛,第一次主動提出要求,他不明白王郁平為什麼只是抱著自己沒有其它動作,想起最初的做愛,雖然痛苦卻有著被需要的充實感,而這樣空泛的安慰只會讓人深切地不安。俯下頭,顫顫魏魏地添拭著光潔平坦的胸肌,笨拙急切的挑逗,他想被需要,只有這樣平哥或許不會再去和別人上床。
無法承受柔軟且充滿著熱度的嘴唇沒有技巧的碰觸,王郁平被稚嫩的調逗給弄得六神無主,雖然經歷過各種不同的撫弄和挑逗,哪怕面對的是性虐待狂的蹂躪也不曾如此的惶然,而這個男孩沒有章法撫弄卻使他驚惶失措起來。
平哥還是沒有舉動。小衛抬起頭,目光在黑暗中流連如水,彷彿能穿透對方臉上的痛苦般地閃著溫潤的光澤。心疼得難以承受,王郁平抬起手覆上如水清眸,俯頭吻住他的嘴唇,粗暴得像是要吞噬下整個人。此刻的他真的很想把小衛吃下去,消化在血肉里,這樣既能擁有他又不用面對他的純潔而給帶來自己無法忽略的自卑,更可怕的是,面對這雙眼睛,他會狠不下心來,他會軟弱。
為什麼會這樣?本來王郁平已經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了,為什麼面對這雙眼睛會覺得自卑?明明這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只會盲目地跟一個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說「喜歡」的小白痴而已,也只有這個小白痴能被自己的一句話給嚇走,也能被自己一個沒有請求的短消息招之即來。好傻啊……大街上隨便勾引人的人,怎麼能信任到輕易向對方說「喜歡」?!而羅索地替對方考慮這麼多的「怎麼」,那定是喝得太醉,連神智都糊塗了,肯定是這樣的。這個傻得讓人無法置信的小子……真是笨到無藥可救了!王郁平很想笑,嘴角彎起。
「平哥,你在哭嗎?」
覺察到臉上微涼的潮濕,小衛掙扎著從交纏的唇舌間擠出疑問,慌張地用手指去碰觸對方的臉,他還是不敢相信感覺到的事實。
「我沒有。」聲音還是保持凜冽,卻像個孩子似的推脫著擺在眼前的事實。
雖然不是很了解,但平哥現在的心情似乎的確不適合辦事,小衛暗自責備自己的粗心。
「如果……不願意的話,就不要做了……」他抱著毫無激情表現的身體,不好意思地喃語著,同時也羞愧得要死,主動要求的自己會被這樣地拒絕實在讓他無地自容。把頭埋進毯子里,連手也放開了對方,小衛閉起眼努力勸自己想著睡覺就好了。
「你這小傻子。」王郁平低沉地嘆氣。
輕柔地撩動手指替驚愕的男孩剝著衣服,他再次俯下頭,重重地把嘴貼到微啟的唇上,把手伸向隆起的內褲裡面,他會滿足他的需要,單方面的。
好久沒有做這種事了,沒有痛苦,沒有掙扎,沒有反胃,卻有著前所未有的強烈矛盾,要把人撕毀般的痛楚。王郁平咬了咬牙,愧疚地服務著懷中的男孩,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高潮時的歡愉表情,他伸手扭亮了床上方的兩盞壁燈。
光暈柔和而明亮地圈攏著兩人。
抬起頭,王郁平深深地注視了小衛一眼,手指和嘴唇一路游移,在男孩的喉結、肩膀、乳頭,腹肌等所有能挑逗到的地方一一加諸自己的愛撫,聽著他的氣息由寧靜轉向紛亂,然後粗重地把熾熱散發到空氣中。
「平哥……」不安地喃呢著,小衛閉起眼,在明亮燈光下的做愛讓他無法適應,燈光洞徹一切,讓他羞澀而亢奮,在涌騰而起的慾望中呻吟對方的名字,焦躁地扭動身體,雙臂緊摟住伏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背胛,顫慄不已的頭抵在胸前。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煽情的愛撫,細膩柔和又處處點火,熱量源源不斷地向下賓士。身體被放開,溫綿的嘴唇在皮膚上四處侵襲著,帶來恍惚的快感,他知道自己硬了,堅實的部位又被溫潤的柔軟包覆起來,緩緩地蠕動,多麼美妙的感覺……咦?睜大眼睛,小衛盯著埋在自己胯間的頭,震驚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要……平哥,別這樣,好臟……」
修長的手指按在他唇上,緊接著那頭略抬了抬,嫣然一笑,隨後又繼續俯頭舔拭雄姿挺拔的堅硬。半支起身體的小衛完全怔愣住,也被迷惑了,平哥的這一笑嫵媚得酥骨,卻是極陌生的表情……可他怎麼有剎那恍若隔世的熟悉錯覺。
這笑這笑……不能思考了……太熱了,嘴似乎有魔力,它有力的吮吸和綿軟的摩擦迅速勾起強烈的射精感,小衛痛苦地皺緊著眉頭,無力地躺倒在床上,手按住著平哥的頭,不知是推拒還是迎合,抓著頭髮等待白光乍現的一刻降臨,聽見自己痛快地高聲尖叫了一下。
空氣中浮蕩起體液的味道。
愛撫在繼續,小衛大口地喘息,全身因高潮而快樂地發抖。
吐掉濺進口中的液體,王郁平眯著眼欣賞男孩紅暈未消的臉和激烈起伏的胸膛,有股淡淡的喜悅和感動。
「平哥,謝謝……」無力的聲音性感地讓自己都不好意思,小衛的臉更加血色濃重,他抬起雙腿熟練地夾住對方的腰,準備接受下一波快感的侵襲。而對方卻沒有動靜,只是笑了笑,放下他的腿,關上燈躺倒在床上,抱起未退盡燥熱的身體,用手掌撫去額上星點汗珠。
小衛驚魂未定地等待著,對方只是摟著自己沒有其它動作,並閉上了眼要睡的模樣。
原來只是這樣……小衛羞憂摻半,還有淡淡的惘然。那嫵媚一笑像刻在腦海里了,讓他覺得陌生,卻恍然在哪兒看到過,撩人的笑容彷彿整個人都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古怪。可是,不管他是什麼人,愛他的心情卻是自己最無奈的,怎麼才能讓他了解和接受自己?亂無頭緒,其實自己一點兒不了解平哥。多麼可笑,不了解喜歡的人,聽上去這喜歡就變得很虛假。
「平哥?」他低聲喚他。
「嗯?」對方回應著。
「你……不生氣了嗎?」
「什麼?」
「上次的事。」
「我不是道歉過了嗎?」
「那……那你喜歡我嗎?」小衛咬著嘴唇,遲疑地再次想確定,心驚膽戰地屏著氣息等待對方的回應。如果他還是生氣怎麼辦?他不知道,但他更不喜歡迷茫到可怕的感覺。
靜默了好幾分鐘,對方沒有什麼反應。
小衛想放棄,思量著說些什麼話來挽回敗風景的問題,雖然他覺得很委屈。
「喜歡……」黑暗中傳來無奈的嘆息,然後跟著一句讓小衛欣喜若狂的回答,他激動地伸手緊緊摟住對方,抬起下巴吻上了對方的臉和嘴。兩人盡情地擁吻了好久,彷彿下一刻就將面臨永別似的。
……
還是黑暗,離天亮尚遠。
煙頭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滅了好久,最終被摁滅。小心地移開緊圈住自己的手臂,王郁平用手指輕輕劃過熟睡中男孩的臉廓,他似乎在夢裡微笑,嘴角稍揚,快樂地抿了一條弧線。手指被這微笑給燙傷了,迅速收回,用它們蒙住自己的臉,彎起,指甲深陷進肉里,在黑暗中顫抖的人似乎想用自己的手撕破自己的臉。
「對不起,小衛。」他用黯然的聲音向聽不見的人道歉。又是道歉。他下床,在距床不遠的衣櫥半開著一扇櫥門裡的格子上取下一架高倍DV,走到電腦桌旁把一張空白光碟放入刻錄機。打開電腦,插上輸導線,機器無聲無息地導入映像文件,認真操作的人面無表情,目光淡漠。
王郁平是否愛上小衛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恩心裡只有一個叫J的人。
輸進電腦里的映像在屏幕上活色生香地再現,鏡頭正確而清晰地攝錄著一個人的全部表情,動作,另一個人背對著鏡頭,除了背部,其他安全無虞。
嘴角揚起一絲冷笑,他站起身來走進客廳,拿起電話撥了號碼,聽那頭的人接起,他的笑意更甚。
「我有樣禮物要送給你,希望你會喜歡。」無比溫柔地口氣,如贈禮給情人以求得寵愛。
掛斷電話,渾身剔骨的冷,王郁平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剛才一句話的電話似乎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氣。他也不想躺回床上,躺回那個被自己利用了的無辜男孩的身邊。
小衛,不要怪我,誰叫你是何紀安的兒子。
王郁平仰天無聲地笑,這真是一個可愛的巧合!他知道何紀安有一個不願跟隨父親的大學生兒子,要不是無意間見到何紀安手機里存著熟悉的名字和號碼,殺了他都不敢相信,何紀安竟有如白紙一樣單純的兒子。
哈哈哈……真是太妙了!他好想放開喉嚨暢快淋漓地笑,小衛可能永遠想不到,今天王郁平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是他自己吧?這個小白痴……這個小白痴,跟他說過再也不要來的……還送上門來幹嘛?!
最終還是沒有笑出聲來,它們哽在喉間像咽著刀刃,割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