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裡是一個很適合發泄不快的地方。」
「心情不好的時候,你會做什麼?」
「我會工作,一直到自己累了,躺下來睡上一覺,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她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心情不好的時候應該發泄出來,而不是將心思投注在工作上,那只是在逃避,睡一覺起來,你還是站在原點,就某一方面來說,並不能稱為全新的一天。」
「那是在逃避嗎?」是啊,他本來就是個習慣壓抑自己的人,就好像意識到他和凌華月之間的問題時,除了漠視,還是漠視,好像漠視就可以讓他們之間的問題消失不見,最後反而搞得一團亂。
「你捫心自問,工作可以幫助你把心裡的不快樂都倒出來嗎?」
「至少我不會一直想著那些不快樂的事。」
「『不想』和『放下』是兩回事。」
「也許吧,不過很慶幸,我很少心情不好。」
「是啊,總是習慣壓抑自己,當然很少感覺到心情的好壞。」
他訝異的揚起眉,為什麼她總是很了解他的樣子?
姚以樂突然放下手中的早餐,興奮的像個孩子跳起來大叫,「太陽出來了!」
他的視線完全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此刻的她比日出還動人。
忘情的看著朝陽為海岸線染上一道金光,明亮漸漸轉成耀眼,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日出,真是太美了!」
「只要早起,我一定會跑去看日出,喝一杯咖啡,欣賞大地剛剛蘇醒的這一刻,總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其實,這是他前往美國讀書之後,用來思念小平安的方式。他沒辦法像小平安一樣用漫畫來傳達思念之情,只好遙望海的另一邊,想著小平安在育幼院是否平平安安。
再度坐了下來,她羨慕的看著他。「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有便捷的代步工具,我肯定也會常常往這兒跑。」
「你會開車嗎?」
「不會,哥哥不准我開車,因為我太率性太莽撞了,開起車來肯定很危險。」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也見識到她有多麼令人不放心,難怪姚以傑會如此保護她,可是「姚以傑」這三個字對他來說就像長在背後的芒刺,總覺得不舒服。
「姚以傑未免太保護你了。」他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
她深表同意的點點頭,還做了一個鬼臉。「就是啊,哥哥管得太過頭了,這個不放心,那個不放心,最後我就變成生活白痴,什麼都不會。」
「你想學開車嗎?」
她兩眼閃閃發亮。「我可以學開車嗎?」
「當然,我負責教你,等你拿到駕照之後,我會買一輛車子給你,以後你想上哪兒就可以上哪兒,只是有個先決條件,車速不可以超過四十。」
「四十?這會不會太慢了?」雖然她對車速沒什麼概念,可是,這個速度怎麼聽起來好像烏龜在爬?
「市區的車速通常是四、五十,這不會太慢。」
「是嗎?」
他突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不解的看著他,他只好提醒她。「你都還沒有學會開車。」
「我的學習能力很強,只要你願意教我,我很快就能學會了。」
「下個月開始,周末假日我都會抽一些時間教你開車。」
她開心的伸出手,他見狀怔了一下,可是隨即伸出手跟她打勾勾定下約定。
停好車子,齊孟石拿起放在副駕駛座的花束,走下車子。
爬上一個小斜坡,轉入墓園其中一條步道,來到位於中間的一座墳墓前面,他將手上的花束放在墓碑前的平台上。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擁有幸福,可是,她是一個好女人,是一個值得擁有幸福的好女人,我想要給她幸福,可以嗎?」此時一陣秋風揚起,彷彿是凌華月在回應他,他已經辜負她了,不要再辜負另外一個女人。
雖然凌華月很嬌貴,可是本性善良,每次遇到需要幫助的弱勢人士,她總會給予幫忙,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始終相信她內心還是保有小平安的本質。
「你會諒解我,是嗎?」此時又是一陣秋風揚起,可是充滿了一股悲涼,即使她會諒解,也沒辦法不在意,她對他有著很強的佔有慾,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一直跟他鬧脾氣,總覺得他對工作的在意程度遠遠在她之上。
「下次我帶她來看你,可以嗎?」這一次四周靜悄悄,連一絲微風也沒有。
他自嘲的一笑,他還會不了解她嗎?她希望自己永遠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位,即使她死了,恐怕也是如此。
「我知道了。你希望自己能深刻的留在別人的記憶中。」齊孟石轉身準備離開,正好看到凌華月的雙胞胎姐姐凌華娟走進墓園。
雖然是相同的面貌,可是他不曾將她看成凌華月,因為她身上有著凌華月缺乏的盛氣凌人。是啊,生長過程不同的兩個人,即使擁有相同的面貌,個性也會截然不同。
他和凌華月重逢之後,方知她父親並未去世,而是跟她母親離婚。她們姐妹兩個出生不到一年,父母就離婚了,父親帶走雙胞胎姐姐,而母親帶走雙胞胎妹妹。因為母親不願意孩子提起父親,一直謊稱父親去世了。
不過她母親病逝之前,還是有通知孩子的父親,可是當時她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待在美國,直到她母親病逝一年多之後,她父親回到台灣,才將她從育幼院接回家。
「你來得可真早。」凌華月出車禍之前,曾經打了一通電話向凌華娟哭泣,因此凌華娟很清楚妹妹出車禍的原因,始終無法諒解齊孟石,當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我習慣早起。」
「你可以跟我喝一杯咖啡嗎?」
「我在山下那家河岸咖啡館等你。」他很清楚這個女人有多麼痛恨他,若非有重要的事,絕對不可能跟他面對面而坐。
離開墓園,走到停車場,他開車來到山下的河岸咖啡館,點了一杯曼特寧,靜靜的等候凌華娟。當凌華娟來到咖啡館,他已經喝完一杯曼特寧。
凌華娟點了一杯拿鐵,當服務生送來咖啡,她試下味道的喝了一口,便直接切入主題。「你是不是結婚了?」
「我是齊家唯一的兒子,總要娶妻給齊家留下後代。」
「我可以理解你必須負起傳宗接代的責任,可是不到兩年就結婚,會不會太快了?」
「難道你希望我一輩子活在過去嗎?」
凌華娟冷冷一笑。「我可不敢奢望你會一輩子惦記我妹妹,可是至少得滿三年再結婚,難道她對你的付出不值得讓你等上三年嗎?」
「不管早或晚,我和凌華月的過去都不會改變。」
「是嗎?明年這個時候你還會來嗎?」
「我會來。」
「當你的孩子一個一個出世了,你還可以這麼堅定嗎?」
「若非她希望自己還鮮明的活在別人的記憶中,我會帶我妻子來看她。」
「不准你帶其他的女人來看我妹妹,她有多愛你,你應該比任何人清楚。」
「正是因為她愛我,她會希望我幸福。」
「是啊,她當然希望你幸福,可是,你可以毫無愧疚的過著幸福的生活嗎?」凌華娟嘲諷的勾了一下嘴角。「你當然可以,因為她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什麼都不知道,請不要擅自解讀我們之間的一切。」
「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至少,我很清楚一件事,若非你的關係,那天晚上她不會發生意外,而現在,她還充滿生命力的在我眼前。」凌華娟越說越生氣。
「我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但是事實已經發生了。」
「我會永遠將她放在心上,但是我不會一直活在過去,這一點意義都沒有。」
沒錯,一點意義都沒有,人都死了,再多的悔恨也喚不回來。
凌華娟再一次拿起前面的咖啡喝了一口,讓自己憤恨不平的思緒冷靜下來,然後話題一轉。「你知道我妹妹有一個藏寶箱嗎?」
「藏寶箱?」
「前幾天我整理閣樓的儲藏室,發現一個不曾見過的藏寶箱,箱子底部刻了一排小字——『凌華月。小櫻花的秘密』,可想而知,這是我妹妹專門用來收藏秘密的箱子。箱子上了密碼鎖,我試過所有人的生日,包括死去的母親,可是,沒有一個人的生日可以打開箱子。」
小櫻花的秘密?這有什麼特別含義嗎?他甩去腦中的疑問,道:「她確實提過很喜歡玩藏寶遊戲,可是不曾聽她提過藏寶箱。」
「果然如此!」畢竟是雙胞胎,凌華娟太清楚凌華月了。「她小心翼翼隱藏的秘密,說不定連她自己都不願意麵對,當然不會告訴你,不過人都走了,就是天大的秘密也應該公諸於世了,所以我想知道你的生日。」
「你認為密碼是我的生日嗎?」
「我仔細分析過了,對她來說,唯有你可以被當成秘密隱藏起來保護著,因此我猜想你的生日就是密碼。」
「如果跟我的生日沒有關係呢?」
「如果跟你的生日沒有關係,我會直接破壞密碼鎖,取出裡面的東西。當然,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我希望可以保留藏寶箱。」
「我的生日是三月的最後一天。」
「我知道了,若是裡面的秘密跟你有關,我一定會告訴你。」凌華娟一口氣把咖啡喝完,然後拿起皮包走人。
他沒有跟著起身離開,而是再點了一杯曼特寧。
他不喜歡這種突髮狀況,兩年了,為什麼突然蹦出一個藏寶箱?凌華月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即使是用他的生日當密碼鎖起來的秘密,並不表示其中的秘密一定跟他有關。
是啊,藏寶箱裡面的秘密不一定跟他有關,可是凌華月有個習慣,可以稱之為好習慣,凡事有條不紊,喜歡劃分得清清楚楚,而且為了讓自己一眼就看明白,還會加上標記,這一點跟姚以樂截然不同,姚以樂是一個很率性的人……他好笑的搖搖頭,怎麼突然想到姚以樂呢?
總之,他覺得藏寶箱若是用他的生日當密碼,裡面的秘密八成跟他有關。
今天是他的生日,雖然不是母親每個月固定來育幼院的日子,他還是吵著母親帶他來育幼院,因為今天他想跟小平安一起度過。
「石頭哥哥,眼睛閉上,快一點。」小平安興奮的在他前面跳來跳去。
「你要幹麼?」他還是閉上眼睛。
「從現在開始,你要數一到一百,數完一百,你才可以睜開眼睛喔……你要數得很慢,不可以數太快哦!」小平安心急的轉頭往後看,過了一會兒,看到好友果果的身影出現了,她的腳步開始往後移動。
「一、二、三……」他的嘴巴在數數,耳朵卻在傾聽她移動的聲音。
她從果果的手中拿到那盒包裝精美的禮物,再悄悄回到齊孟石面前,緊張的將禮物抱在胸前,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終於,等到齊孟石數到「九十九」,她趕緊將禮物遞到他面前,當他數完「一百」,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立刻道:「小平安祝石頭哥哥生日快樂。」
怔了一下,他開心的接過她手上的禮物。「沒想到你還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她抗議的噘著嘴。「小平安會記得石頭哥哥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知道,可是過了那麼久,我還以為你忘了。」
「小平安不會忘記。」
「是啊,我太小看小平安,小平安絕對不會忘記我說的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