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琥珀知道槍傷沒那麼快痊癒,也一直默默的忍受著,只要稍稍移動身體,腹部便毫不留情的蔓延著撕裂的痛楚。
不管是護士為她打的針有多痛,醫生為她反覆清潔傷口與重新上藥的治療,或者是飲食、服藥的控制,她都一一配合醫囑,為的就是能儘快從這種廢人似的困境中解脫。
好不容易,醫生今天經過再三考慮后,終於准許她下床走動。
高琥珀既興奮又快樂,同時小心翼翼,在護士的扶助,以及愛兒媽媽高興的眼神注視下,在床上緩緩的挺直上半身,轉動臀部,右腳小心的移動著位置,赤裸的腳尖在一點點小小的、微微的震顫中,緩緩觸及冰涼的地面。
時間似乎稍稍停住,她也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是等到右腳真的在地面上踩穩,心跳便恢復原先的節拍,嘴角上揚。
她示意護士可以鬆手,不必再扶著自己,左半邊的身體準備巧妙的使勁一挪,整個人就可以下床。
不只高琥珀這麼想,就連旁觀者也是這麼期待著,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高琥珀挪動身體的動作才做到一半,左腳卻沒按照她想的抬起來,而是不聽使喚,像是重達百斤的大鐵塊,重重的摔回床面。
這個突髮狀況,讓病房裡的每個人都楞住了。
高琥珀屏住呼吸,向來冷靜的貓眼流露出明顯的慌張。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一次使勁,想要抬起左腳。
砰的一聲,彷彿在惡狠狠的諷刺她的努力,笨重的左腳這次摔回床面的勁道更強烈,但是……
「不會痛。」高琥珀的表情瞬息萬變,空白、茫然、納悶、震驚、領悟……然後又回到最先的空白。
「琥珀,你有沒有怎麼樣?」愛兒媽媽驚呼,「你快躺好,讓醫生看看你的腳怎麼樣了,別亂動啊!」
「動?」高琥珀的思緒一片茫然。「我……不能動了!」
她完全沒聽見愛兒媽媽在急切的安慰她什麼,更沒察覺到醫護人員在床邊忙碌著,直到醫生要她躺下,她卻一直沒有動作,醫生輕輕推她的肩膀,她才整個人失去控制,候地揮出拳頭,打偏醫生的臉,發出驚恐無比的嘶吼聲,嚇壞了病房裡的每個人。
「啊……不……不……」高琥珀不顧一切的雙手用力按住床面,再度想撐起自己的身體下床,可惜事與願違,這回是直接狼狽的跌落地面。「不!該死的,讓我起來!讓我起來啊!」
這時,接聽完葉耐德的來電,回過頭來的愛兒媽媽總算醒悟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琥珀,你的左腳不能動了嗎?」
「不對!它能動!」高琥珀氣急敗壞的駁斥,「它能動!能動!能動……起來!快起來!」
當葉耐德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高琥珀脆弱虛軟,整個人側身趴在地上,左肘曲著想撐起自己,右腳也慢慢的要伸直站挺,左腳卻怎麼使勁都不肯配合,沉甸甸的,就是無法使力,像是整隻腳都麻掉了,但是比麻掉更糟糕,像是……
「廢掉了?」她領悟似的脫口闖出,「我的腳廢掉了?」
病房突兀的陷入可怕的死寂中,葉耐德雖然是最後到來的人,但反應也是最快的,當他察覺到現場氣氛不對勁時,整個人已經反射動作的撲向高琥珀。
事後很久,他回想起這一幕,餘悸猶存。
因為她接下來竟然掄起拳頭,狠狠的朝自己的左大腿捶下去。「動啊!快動啊!怎麼不會痛又不能動了?痛啊!快痛啊」
儘管嘶吼的內容很荒謬,不過她下手「對付」自己的力道可是一點都沒打折扣。
葉耐德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反手想甩開,卻沒成功,反而跟他糾纏不清,最後她氣得不想再甩掉他,反而順勢重重一拳擊向他的一隻眼睛。
「喔!」他痛得低吼一聲,同時鬆開手。
擺脫他的糾纏,無數念頭在高琥珀的腦海里激蕩著。
左腳不能動了?她再也不能站起來了?她也無法繼續從事保鏢工作……
不,也許連日常生活的一切都無法自理了?那她這樣的廢人還活著做什麼?
她伸出手,從地上撿起一支不知何時掃落下來的不明針筒,飛快拔掉針頭保護套,反手就想往自己的左腳戳下去。
「不!」葉耐德眼睛上的疼痛感還沒退去,眼角餘光就發現她不尋常的動靜,誰知道這一戳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趕緊又撲上去,毫不留情的抓住她的手腕,強迫她吃痛的鬆手,整個人順勢壓倒她,猛烈的堵住她的嘴,強迫她接受自己的吻。
誰要啊?!這傢伙想吻誰就去吻誰吧!高琥珀想這樣咆哮,舌尖卻被他緊緊糾纏住,只能發出咿咿唔唔的悶聲。這傢伙是蛇嗎?舌頭居然纏得這麼緊?
葉耐德像是全副心力都專註在親吻她這件事上,但是雙手沒有停頓,一手握住她一邊的手腕,無視她另一手握成拳頭,泄恨似的用力捶打他的背部,另一手探至她的頸后,找尋到某個正確的位置,修長的手指忽然用力一壓。
什麼?高琥珀震驚得瞠大貓眼,陡然更加奮力的掙扎著,卻敵不過他蓄意從上方往下壓制的沉沉重量,以及頸后持續不間斷的酸麻痛感,眼前出現一片黑暈,迅速擴大範圍,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因應高琥珀這種令人大感意外的狀況,醫院方面也立刻展開新一輪的身體健康檢查,並按照葉耐德的強烈要求,以最速件處理。
「葉先生,我必須很慎重的告訴你,高小姐目前的狀況並不好。」醫生示意葉耐德一起看向辦公桌上的電腦螢幕。「這是我們剛剛為高小姐所拍攝的左腳X光影像檔,請看這裡。」手指輕巧的操縱著滑鼠,游標點選的部分影像立即放大。「這裡是脊椎往下連接左半邊骨盆的神經元路線圈。很明顯的,高小姐左腳的問題就是這個地方出現狀況……」
「等一下。」葉耐德打斷醫生意欲滔滔不絕發表的長篇大論。「醫生,請你用比較淺顯的話說明琥珀的情況。」他請求的口吻中,有著自己沒有察覺到的驚慌,俊逸的臉龐更是堆滿濃重的不安感,但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高琥珀。
「好。」醫生想了一下,換個方式再度說明,「人體內的神經網路就像蜘蛛所結的網,纖細而綿長脆弱,只要外力稍稍一施加,便很容易損毀而不易恢復,且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一個小地方出問題,便會影響到其他人體部位的運作……」醫生頓住,以眼神詢問葉耐德,是否聽得懂這番說明?
「請繼續。」葉耐德平靜的頷首,可是愈綳愈緊的嘴角與額頭明顯浮現的青筋,在在顯示出他內心沸騰的情緒有多麼激烈駭人。
「高小姐這次所受的槍擊,影響到的便是部分脊椎連及左腳的神經,從這張影像檔可以看出該部位神經受損,幾欲斷裂,所以才會造成高小姐左腳突然癱瘓的情況。」醫生更進一步說明。
葉耐德猛然閉上雙眼,緊垠的雙唇沒有吐出任何字句。
醫生默默的等待著。有時候醫生告知某些不幸或令人不快的消息,有些傷患的家屬比傷患本人更不能接受。這位葉耐德先生也是如此嗎?
好一會兒,葉耐德才又張開眼睛,「那要如何治療?」
醫生注意到,他問的不是「還有得救嗎」這種絕望的問題,而是充滿積極性的「那要如何治療」,很好,傷患身旁就是該有這種樂觀心態的家屬在,復原才會快。
不過,高琥珀的情況卻沒有那麼簡單。
「以目前的醫療技術而言,神經元修復手術並沒有那麼容易進行,而且這種新興式手術,國內沒幾個醫生懂得如何動刀。」
「所以要從國際問找動刀醫生?」葉耐德馬上再問。
「對。」醫生頷首,「但是就我所知,能動刀的醫生真的沒幾個,而且都是知名的明星醫生,預約動刀都安排到好幾年後了。」
「那沒關係。」葉耐德一擺手,表示那不是重點。「只要有人選,我就可以請得到人。」
嗯,夠霸氣的想法。醫生一點也不懷疑他的能力,相信他能辦到,但是……
「如果高小姐能夠接受神經元修復手術是最好的,不過請注意一點,任何手術都有風險與不確定性,不是動手術前能預料得到的。」
「那麼醫生,根據你的看法,動這種修復手術后,完全康復的機率有多大?百分之九十?八十?」葉耐德提及的數據隨著醫生頻頻搖頭的動作而愈降愈低,表情也愈變愈難看。「算了,醫生,你直接告訴我,機率究竟有多大?」
醫生猶豫了一下,接著舉起一根手指。
葉耐德微微一震,「百分之十的機率?是小了點……不是?」
「是萬分之一的機率,葉先生。」醫生慎重的宣布。
「萬分之一?」葉耐德突然覺得喉嚨被一團很大的東西便住,必須艱難的咽下后,才能再度發出聲音,「機率這麼小?」
「就這麼小。」醫生持平的說。
「有任何提高機率的方法嗎?」
「有,在手術前盡量調養好傷患的身體,最起碼要讓傷患三餐定時定量。」
葉耐德略感寬心,「聽起來很簡單。」
「對。」醫生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聽起來是很簡單。」
沒多久,葉耐德就明白了醫生的言下之意,因為……執行起來一點都不簡單。
「滾開!統統給我滾開!」
葉耐德還沒走到病房門前,那一陣陣的尖銳叫聲便從房裡傳至房外,簡直要響破人的耳膜。
他強忍住伸手搗耳朵的反射動作,腳步堅定的來到病房門前,想也不想的推門而入。
果然,就像這幾天來的情況,高琥珀臉色蒼白,狼狽又憔悴,卻也虛張聲勢的坐在病床上,和為難的站在一旁的護士小姐、愛兒媽媽對峙著。
葉耐德的現身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見氣氛有多緊繃。
「琥珀,你先把午餐吃了,我們再來談好不好?」愛兒媽媽再一次喊話。
她從沒見過琥珀這麼激動,她向來是個冷靜,自製的孩子,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
「不好。」高琥珀立刻拒絕,瞠大的貓眼布滿血絲,薄唇卻白得沒有血色。「為什麼不全都滾開?滾開!讓我靜靜的死去。」接著場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你別鬧了!」葉耐德斥喝,思緒同時飛快的轉動。
他和愛兒媽媽一起出手,盡量以最輕柔的力道壓制住高琥珀后,從護士小姐的手中接過已經變冷的粥品,要喂她吃。
只是高琥珀不願如他的意,順從配合他。身體被壓制住了是吧?她索性連嘴巴都閉得緊緊的,不自覺的朝他露出挑釁的眼神。葉耐德總不可能撞開她的嘴巴,用灌的吧?
葉耐德面無表情的將湯匙放回碗里,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轉身,「愛兒媽媽、護士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們先出去一下?這裡就交給我處理,我一定會讓琥珀乖乖的吃光午餐。」
什麼?高琥珀一驚。他想怎麼「處理」她?不過她也不擔心,愛兒媽媽一定不會同意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