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裴映軍一眼就瞧出她會錯意，忍不住朗朗笑出聲︰「我是說你的章魚燒看起來很好吃。」

啊啊啊！人家說的是章魚燒，你在亂想什麼啦！陶芯潔當下窘得很想仆街裝死。

「裴醫師想吃嗎？我分你。」她趕緊雙手奉上那盒香氣誘人的章魚燒。

「可以嗎？」他笑笑的，伸手拿起木叉，非常利落漂亮的挑了一顆進嘴裡，吃相斯文好看的品嘗著。

看著這一幕，陶芯潔微微發怔，心臟鼓動得好快。

真不敢相信，那個下至六歲小女孩、上自七十歲高齡阿嬤都喜歡的裴映軍，竟然與她靠得這麼近，就在她面前吃著她手裡的章魚燒。

「嗯，很好吃，謝謝你的招待。」裴映軍將木叉放回盒裡。

她心口怦怦的覷著那枝木叉，想著，那木叉碰過裴映軍的嘴唇耶，她如果用了同一枝，不就是……啊啊啊！

陶芯潔，你停止！

「今天的募款園遊會辦得很不錯，你們辛苦了。」裴映軍見她表情千變萬化，對著盒裡的章魚燒又是皺眉，又是咬唇搖頭，不禁又被逗得呵呵笑。

她在想什麼？為什麼一會兒滿眼憧憬的夢幻，一會兒又是自責困擾？讓他很好奇此刻她腦中的小劇場在演什麼。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你過獎了，這場募款園遊會的成果是醫務室跟總務室所有人的功勞。」

「聽說這次主要是替罕病兒童募款？」

「嗯。罕病兒童一直很缺醫生和資源，可是董事會覺得這一塊不怎麼賺錢，好像有意思停掉這一塊。」

裴映軍點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陶芯潔只敢偷偷瞅著他，他沒出聲，她也不敢隨便亂開話匣子。

唉，跟這麼聰明優秀的天才說話，總覺得說什麼都不對，很怕說錯話讓自己出糗，也會在他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實我沒那麼可怕吧？」彷佛看穿了她內心的忐忑，裴映軍笑著說。

聞言，陶芯潔尷尬的呆掉。

「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是因為我的關係？」做為一個醫生，敏銳的觀察力是最基本的，他發覺當他直視著她的雙眼，她下意識會憋著氣，瞳孔也會微微放大，處在十分緊張的狀態。

「我……沒有啊。」陶芯潔心虛的猛搖頭。

「放輕鬆點，好嗎？這裡不是醫院，我也不是值班中。」他伸手拍拍她的肩。

不料，她似乎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手腕猛然一抖，那盒章魚燒滑落，全盤覆沒的掉在地上。

裴映軍微怔，陶芯潔則是糗得想哭。

她是怎麼了？平常手腳不利落也就算了，為什麼偏偏一再的在他面前丟臉，連一丁點的好形象都沒了！

「抱歉，我賠給你……」

「不必了！我、我本來就不餓，是小朋友說要吃，我才會買的。謝謝你幫我找回皮夾，下次有機會再好好感謝裴醫師。」

匆匆一鞠躬道完謝，陶芯潔赧紅著俏臉，不敢看裴映軍的表情，轉身就逃離現場。

嗚，真的好丟臉！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等一下……」裴映軍來不及喊住她，只能目送她倉卒逃離的背影遠去。

一抹玩味的笑意在俊逸的臉上揚了開來，裴映軍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陶芯潔推開玻璃門，熟悉的飯菜香迎面撲來，還沒來得及放下包包，正在忙著包便當的母親已經開嗓吆喝。

「妹仔，你回來啦。快來幫忙。」

傍晚六點多，正是用餐時間，「陶家」排骨便當店的生意好得燒滾滾，幾坪大的店面擠滿了人，而且大多是熟門熟路的常客。

「來了啦。」陶芯潔應了一聲，趕緊將包包放在櫃檯的置物櫃內。

繫上了老媽替換的花色圍裙，陶芯潔將頭髮紮成馬尾，開始替外帶的客人點菜收銀。「這位客人，你點的便當和蛋花湯已經好了，總共是兩百三十元，謝謝。」

連續幫幾個客人點好菜、結完帳，一批客人才離開，下一批客人又接著進到「陶家」排骨便當店，生意好得簡直讓陶芯潔忙翻了。

說起來，「陶家」排骨便當店傳到陶父手上，已經是第三代，是鄉鎮遠近馳名的百年老店，許多鄉民都是「陶家」排骨便當店的常客。

原本按照陶家的傳統，「陶家」排骨便當店是要交給陶芯潔的，可是她一沒興趣二沒天分，三是當初考大學選填志願時，她刻意將醫務管理系填在餐飲管理系之前，後來也順利的考上和餐飲八竿子打不著的醫務管理系，為了這件事，多年後陶父都還記著，時不時要拿出來訓斥一番。

盡避大學順利畢業后，她幸運的在家鄉醫院裡謀得一職，不過陶父可沒放棄讓獨生女繼承「陶家」排骨便當店的念頭，每逢放假就要她進廚房學習，平常下班回家則是在店裡多看多學。

陶父心想，每天接觸便當店的工作，女兒慢慢的也會對這祖傳的家業產生點興趣，最後應該就會聽長輩的話，繼承「陶家」排骨便當店，延續陶家的傳統。

不過，陶父這個念頭很快又破滅了。

不是因為陶芯潔排斥不從，事實上乖巧孝順的她很配合，而是因為……

「小姐，我的湯忘了撒蔥花。」一名大嬸拎著一袋湯又折返店裡。

「小姐，我說要西紅柿炒蛋，怎麼會給我洋蔥蛋？」一名正在點菜的阿伯指著便當哇哇叫。

陶芯潔趕緊賠了不是，手忙腳亂的幫客人重弄。

一旁忙著包便當的陶父陶母對望一眼，異口同聲的嘆了口氣。

說穿了，原因就出在陶芯潔的迷糊。

「妹仔，你去收錢就好，這裡我來處理。」陶母看不下去，乾脆接手她的工作。

「好，知道了。」陶芯潔愧疚的抿緊了下唇。

真奇怪，剛才她明明記得自己有撒蔥花啊！她也記得那個阿伯點的是洋蔥蛋，為什麼會變成西紅柿炒蛋？

到底是她聽錯，還是阿伯記錯了？

陶芯潔一邊努力回想，一邊乖乖到收銀台當起收銀小妹。

忙啊忙的，晚上七點半過後，用餐人潮明顯少了，她也終於能喘口氣，坐下來好好休息。

「二伯，我要一塊特製鹵排骨，要大塊一點喔。」一名穿著白襯衫與藍色弔帶百褶裙，扎著兩條長辮子的小女孩一進「陶家」排骨便當店就大聲嚷嚷著。

「陶雅君，這麼晚了，你還沒吃飯？」陶芯潔不解地望著今年剛升上小六的堂妹。

陶家的親戚多是在地人，叔叔伯伯們就住在左右隔壁，關係融洽親密，幾家之間毫無秘密可言，每回出遊都是浩浩蕩蕩一大家族團體行動。

陶雅君挑了個最舒適的好位置坐下來，笑咪咪的回望堂姊，小手還比了一個大大的YA，一副興奮難耐的模樣。

「我跟老師約好要請他吃飯。」陶雅君用著小大人的口吻說，彷佛是準備與熱戀中的男友見面，小臉蛋暈陶陶。

「老師？學校的老師嗎？」聽到小堂妹的回答，陶芯潔更納悶了。

這個小堂妹一向不愛念書，個性野得很，叔叔嬸嬸為了導正她不愛念書的個性費了不少功夫，但也沒什麼成效就是了。

這個小表幾時轉了性，變得這麼上進？怎麼想都不可能啊。

「叔叔又幫你找了家教？」陶芯潔彎下腰擦拭桌面，瞅見小堂妹小手捧著臉，眼睛笑瞇成兩條線，驚訝極了。

「嘿啊。」陶雅君捧著小臉的手指，在臉頰上輕快地彈跳著。

「你不是不喜歡上家教課，怎麼老師要來還這麼開心？你該不會又想整新的家教老師吧？」看見那個被同儕稱為小惡魔的堂妹笑靨如花，陶芯潔忍不住背脊發涼。

陶雅君個性好動愛玩，有幾個老師向叔叔反映，她上課常常不專心，放了學也不喜歡做功課，叔叔不得已之下就幫她請了幾個家教，希望有人盯著她，讓她好好用功。

不是開玩笑，她總有辦法惡整叔叔請來的家教，先前不知嚇跑了多少個家教，不管來者何方神聖，她就是有辦法搞得讓那些人自動請辭，氣得叔叔跟嬸嬸差點沒將她吊起來狠打。

「陶芯潔，你少亂講話！我這麼淑女可愛，怎麼可能會整人！」

「……」聽見小堂妹的回答，陶芯潔只有無語。

「齁，你這個迷糊鬼，趕快上樓去啦！要是你害我在老師面前丟臉，我就扁你。」陶雅君撇嘴，擺出手勢要趕陶芯潔上樓。

「小表，我是你姊，你怎麼可以這樣沒大沒小。還有，這裡是我家耶。」陶芯潔扔下抹布，一手巴住陶雅君的頭，一手握拳輕敲。

「打擾了。」

一道溫醇的中低男音驀然響起，陶芯潔抬起眼，看見一道修長的男人身影立在門口，俊俏的臉龐噙著斯文淡笑，她小嘴一張，整個人都呆了。

竟然是裴映軍！

回想起半個月前在園遊會上，她在他面前丟光了臉，她腦袋瓜瞬間大當機，那種恨不得馬上挖個地洞鑽進去的濃濃困窘感登時又湧上來。

不過，他要來這裡吃飯嗎？先前沒見他來過「陶家」耶。

「老師，等你很久了欸。」陶雅君撥掉陶芯潔施虐的魔爪，蹦蹦跳跳的飛奔過去，兩手緊緊挽住裴映軍的手臂不放。

老師?!

不會吧！惡魔小堂妹的新家教就是裴映軍?!

陶芯潔當場小臉漲紅，緊張得全身僵硬。

低下頭，瞧見自己身上還穿著俗氣的花圍裙，她耳根子都紅了，趕緊七手八腳的脫掉。

好丟臉！罷才她教訓陶雅君的樣子，該不會也都被他看見了吧？真是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