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午十點三十分,心橋公關公司里忙碌依舊,打電話的忙著打電話,查資料的忙著查資料,而外出的──
「我回來了!」慕怡璇像陣風一樣刮進來,俏臀一挪把自己扔進辦公椅里,動作豪邁地抓起桌上的檔案夾猛扇涼。
「熱死了!外頭的大太陽快把我烤焦了。」她嘀咕抱怨著。
「那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柳香緹掛斷電話走過來,用手指敲敲她的肩膀。
「那還用說?當然是成了啰!」慕怡璇綻開亮麗的笑容,驕傲地昂起下巴。
「哇,真有你的!」聽到案件成了,事業心重的柳香緹比什麼都高興。
「來,喝點冰果茶解解渴。」
程悠悠適時端出冰涼的水果茶,讓熱得都快融化的慕怡璇解渴消暑。
程悠悠是個典雅細緻的美女,骨架纖細,皮膚白皙,五官精緻小巧,卷卷的褐色長發光澤柔軟,她喜愛穿著洋裝,看起來像陶瓷娃娃一樣充滿夢幻的氣息,見過的人莫不驚嘆她精緻可愛的容貌,恨不得將她捧在掌心裡好好疼寵。
「謝謝!悠悠,你真是天使──」慕怡璇忙不迭端起冰果茶,毫不做作地大口暢飲,然後舒服地嘆了口氣。
「啊,真好喝!悠悠,你不但泡咖啡的功夫一流,就連煮水果茶的手藝也沒話說,將來誰娶了你,算他走運啦!」
程悠悠並不自滿,只淺笑著說:「我什麼都不會,只有煮茶、泡咖啡還算勉強拿手罷了。」
她很了解自己,她不是什麼精明能幹的女強人,和兩位手腕能力一流的好友相比,更顯得怯弱無能。
她也沒有其他優點,除了泡咖啡、煮茶飲之外,就只會料理一些簡單的菜肴,幸好手藝還算過得去,否則她真可說是一無是處。
但是別看她這樣,她可是道道地地、出身豪門的富家千金。商場上叱吒風雲,程氏財團的董事長程天義是她的父親,而她是程天義唯一的孩子,自然也是程氏財團未來的繼承人。
然而,身為繼承人的她卻對商場的事沒有半點興趣,更沒有經營的本事,勉強進到公司里,只會對著報表發獃、皺眉頭,連陪同父親去見客戶,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進退。
但即使這樣,父親依然非常疼愛她,從不勉強她學習這些傷腦筋的事,她只需要泡泡茶、學插花、偶爾跳跳舞,彈幾曲鋼琴娛樂父親,就能讓他很高興了。
然而,她不想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只能當一隻漂亮的花瓶,永遠被供奉在象牙塔里,她想要改變──為了某個人。
所以當好友香緹說想自行創業,成立一間公關公司時,她立即表示要加入,不但將身旁所有能用的資金投入,還一改過去從不上班的習慣,每天按時進公司。
就算對商場上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醜惡鬥爭完全沒轍,至少也能幫忙打字、傳真、連絡場地,或是煮煮茶、泡泡咖啡什麼的,稍微替大家分擔一些辛勞。
「悠悠,你可別妄自菲薄喔!你是心橋最重要的靈魂人物,多虧你不嫌辛苦替我們做那些我們做不來的事,不然我和香緹准完蛋。」慕怡璇可不准她自怨自艾。
「是啊!要不是有你,客人早被我煮的咖啡毒死啦。」柳香緹也道。
等著吃喝她們當然沒問題,但要她們親自泡咖啡招待客人?客人可能會拉肚子拉得回不了家,生意自然也泡湯,所以說,真的要感謝她啦!
「怡璇、香緹,謝謝你們!認識你們,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幸福。」勾起粉嫩的唇,程悠悠笑了。
好友們的安慰,讓她真的非常感動。
十年的友誼下來,她們就像家人一樣,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曾離棄對方。總是在對方失意時給予安慰打氣,或是在對方開心時陪著大笑尖叫。
能夠認識她們,她真的好高興!
「哎,少說這些肉麻兮兮的感謝辭了!還有沒有冰茶?我也要喝。」柳香緹覺得自己眼眶痒痒的,唉,她最痛恨這些害人掉眼淚的事了。
「當然有,還剩很多呢。我去幫你倒──」
「啊,我自己去就好了。」柳香緹擺擺手,迅速逃進茶水間里擦眼淚去了。
「悠悠,你最近怎麼樣?」慕怡璇看看程悠悠娃娃般的笑臉,試探地問。
「很好啊。我看起來不好嗎?」程悠悠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她們幾乎天天在一起,她好不好,怡璇應該最清楚呀!
「不,我的意思是……你和『他』之間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進展?」慕怡璇索性問個仔細。
程悠悠這下總算懂了,她苦笑著說:「能有什麼進展?還不就是那樣。」
「他對你的感情應該有感覺吧?難道他沒有任何錶示嗎?」
「他能表示什麼?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難不成要他劈腿,或是甩了相戀七、八年的女友來追她?
「哎,那麼這樣拖下去,要拖到什麼時候才會有結果啊?我看悠悠你別愛他好了,我替你介紹幾個青年才俊,趕快把他忘了吧!」慕怡璇擔憂地蹙著秀眉提議。
而程悠悠只是凄涼地笑著。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願愛上他,因為那實在太痛苦了,怎奈情感不聽理智的勸告,依然執著這段沒有未來的愛情,還愈陷愈深,連她都救不了自己。她已病入膏肓,早就藥石罔效。
這份愛戀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十年。十年的感情,有誰能說放就放呢?
或許等到他娶妻的那一天,她才會置之死地而後生,徹底地覺悟吧!
「程小姐,電話。是一位於楷倫先生打來的。」公司的女職員在不遠處喊道。
「真是說人人到。」慕怡璇忍不住笑著說道。這人也太神了吧!
而程悠悠早已等不及,快步奔回位子上聽電話去了。
程悠悠走進一間歐洲家庭口味的小餐廳,正東張西望地往四周瞧,遠處便傳來熟悉的呼喊聲。
「悠悠,我在這裡!」牆角的盆栽后,於楷倫探出頭朝她招手。
「楷倫大哥。」程悠悠秀麗的臉龐上立即漾開柔美的笑容,快步朝內走去。
她行走時髮絲飄逸,身上散發出的淡雅香氣,吸引幾桌男客的注意,只見他們紛紛露出痴迷的表情。
「悠悠,你來坐這裡。」於楷倫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給她,然後在她對面的椅子落坐,高瘦的背影,恰恰好擋住那些貪婪的目光。
「喔……」
聽見後方隱隱傳來幾聲懊惱的低吟,於楷倫得意地微微揚起嘴角。
「楷倫大哥,今天怎麼有空約我吃飯?」程悠悠坐定后,驚喜地問。
她等這一天等好久了,但他總是那麼忙,又有穩定交往的女朋友,一個月難得陪她吃幾次飯。
不過,他倒是經常打電話關心她每日生活的點點滴滴,連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仔細詢問,從不嫌悶嫌無聊。
「因為你最近都不回家,義父派我來抓人啦。」於楷倫笑著,一面招手請侍者送來菜單。
他的義父,就是她的父親──程氏集團的董事長程天義。
當年,祖籍高雄、出身單親家庭的於楷倫獨自北上念書,即使以極高的分數考進第一學府,卻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而改念夜間部,選擇用半工半讀的方式完成大學學業。
當時他所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程氏企業的業務部助理。
不過,說助理是好聽,其實工作的內容就是負責打雜,做大家不想做、也不願意做的雜務,像是幫忙跑腿印報表、送文件啦,文字輸入、表格製作啦,搬運粗重的物品等等。就連同事們想喝的飲料、中午的便當,也是他跑腿去買的。
原本,像他這樣的小小工讀生,是絕不可能在高高在上的董事長心中留下印象的,但不知是因緣際會還是巧合,命運居然將他們推向彼此。
有一回,程天義必須外出會見客戶,於是命令業務部派兩個人陪他出席,可是很不湊巧地,那天中午業務部所叫的便當下新鮮,吃了便當的人全都腹瀉不止,幾乎業務部的職員全部陣亡,只有於楷倫因為那個月需要買昂貴的進口書籍,沒錢吃便當,只買了麵包充饑,意外逃過一劫。
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程天義只好讓還在念大二的工讀生於楷倫帶著相關資料與他一同出席,但命他只需遞送資料不要插嘴說話。
會議中,客戶方面遞來評估報告,想說服程天義約下合約,程天義順手遞了一份給於楷倫,沒想到於楷倫只看了一會兒,便發現評估報告有問題。
當時他大著膽子,悄悄附在程天義耳邊指出問題。
「董事長,這份獲利試算的數據不正確。」
「喔,你怎麼知道?」
「學校最近正好教到這些,我剛才按照對方提供的數據試算了下,發現金額相差很多,他們明顯有膨脹灌水的嫌疑。」
「有這種事?!」
當時,程天義勃然大怒,立即質問對方,雖然對方一再狡辯,還推說內部人員計算錯誤,但已無法獲得程天義的諒解,合約之事因而告吹。
事後程天義詳細調查,發現那間公司營運早有問題,如果那張合約簽下去,只怕會受其連累,程氏企業也要蒙受重大損失。
僅僅只是大二的工讀生,卻能替公司免去重大的損失,這讓程天義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愛才惜將的他,隔天就把他從業務部調到自己身邊,擔任董事長助理。
得到更多可利用的資源,於楷倫如魚得水,表現更加優異突出,有如一匹沉默但極有實力的黑馬,默不吭聲地遙馳在眾人之前,讓公司里許多幹部及元老都跌破眼鏡。
因為實在太欣賞這個孩子,兩年後程天義宣布升於楷倫為私人特助,並將他收為義子,讓他搬進自己家中,以便閑暇時能夠順道指導女兒課業。
之後,於楷倫在程天義的贊助下繼續念研究所,然後是博士學位,他成長了不少,不只外貌改變了,比以往更加成熟俊雅,他的能力自然更是日漸精進。
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那個跑腿打雜的大男孩,而是程氏財團的執行長,同時也是董事長程天義的左右手,程氏財團最重要的支柱。
「噢。」程悠悠臉上燦爛的笑容稍微褪了色,顯得有些黯淡。
原來是爸爸要他來,他才來找她的!
「吃乳酪火鍋好嗎?」於楷倫溫柔地詢問。
「啊?」程悠悠抬頭看他。
「你最喜歡這裡的乳酪鍋不是嗎?」於楷倫笑著問。「點份你最愛的阿爾卑斯乳酪鍋,另外加點一份手工火腿薄片拼盤、焗烤牛菌菇通心粉和奶油燉蔬菜濃湯,這些也都是你愛吃的。」
「嗯。」程悠悠輕輕點頭,盈盈的眼眸里,流蕩著晶瑩的水光。
他就是這麼溫柔體貼,永遠記得她喜歡吃什麼。
「你好像瘦了點,最近沒有好好吃東西嗎?」發現她的下巴略尖了些,於楷倫心疼地問。
「當然有啊!身邊有個大胃王,我有機會讓自己餓著嗎?」程悠悠笑著反問。
於楷倫也笑了,他知道她說的是誰。
曾經有好幾次,她帶著兩位從學生時期就交好的手帕交回家來玩,因此他也和她們碰過面、吃過飯,知道慕怡璇有著和身材不成正比的驚人食量。
「那麼是工作太忙了,沒有好好休息?」於楷倫揣測道。「即使想努力工作,身體也要兼顧呀,要是弄壞了身體,你知道誰會心疼的。」
她想害他擔心得睡不著嗎?
「嗯,我知道。」會心疼的,當然是她爸爸。
「郁薇姊呢?她好嗎?」衝動地,她開口問了。
其實,她並不是真心想知道他的女友好不好,或許她是有點自虐傾向,刻意拿刀劃在自已心上,好讓原本的傷不那麼痛。
「她很好。」每次他的回答,都僅止於這一句,很少仔細說明她的近況。
那也好,因為她不是真的那麼想知道!
充滿異國色彩的菜肴陸陸續續送上來,程悠悠用長叉子叉起切塊的麵包,沾取溶化的乳酪品嘗,那香醇濃郁的滋味讓她笑眯了眼。
「好吃嗎?好吃就多吃一點。」於楷倫含笑注視她,把自己的那份麵包也推到她面前。
他經常這樣,用一種很深很深的凝視,專註地看著她,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一人,也彷彿她是最最珍貴的寶貝……
程悠悠頓時面頰一熱。為了迴避這種灼熱的凝視,她慌忙低下頭,拿起長叉,胡亂叉起一塊蘋果沾取乳酪醬,但是一不小心,手指卻被持續用酒精燈加熱的乳酪鍋邊緣燙了一下。
「啊!好痛!」叉著蘋果的長叉掉落在桌上,程悠悠按著被燙到的手指呼痛。
「燙到哪裡了?我看看!」
於楷倫急忙拉過她的手仔細檢視,發現食指的指端邊緣有一小塊紅紅的,應該就是那裡被燙傷,不過幸好燙得不嚴重,沒有起水泡。
他立即向侍者要了些冰塊,即使她說不用,他還是堅持用手帕包起冰塊,敷在她的傷處。
冰塊冷卻了燙傷的灼痛,甚至──她連冰塊的冷度都感受不到,她的手部知覺像是全部喪失了,只感覺得到他心疼地緊握著她的手。
他的手很溫暖,碰觸到她肌膚的部位熱熱的,像烙鐵般熨貼著。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以其他更親昵的方式,感受過他的體溫……
想到這兒,她臉蛋迅速爆紅,燙熱得比手還要嚴重。
「我已經好了。」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藏到身後去。
「已經沒事了嗎?咦,怎麼你的臉這麼紅?」該不會臉也燙傷了吧?
於楷倫不解地望著她。
「沒……我沒事!」她低垂著頭,壓根不敢看他。
「沒事就好,你快些吃吧,我替你沾乳酪。」說著,他拿起長叉,叉起她愛吃的麵包沾上濃稠的乳酪,送到她嘴邊。「來。」
「楷倫大哥……我自己來。」她只是手指輕微燙傷,不是手殘廢了。
「沒關係,要是再弄傷了,那就不好了。乖,張開嘴──」
他像喂小孩一樣,將食物一口一口喂進她嘴裡,他的溫柔呵護,讓程悠悠眼底浮現薄霧,一直甜進心坎里。
張開小嘴,她順從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迷濛的眼痴望著他,程悠悠不由得想起那件隱藏多年的秘密,那是六年前,她二十歲那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