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式樣古樸的「浸月邸」是緣山而建,所以在廳與房中,隔著一道彎月似的庭院,最尾巴尖端是黑羽的書房,再來是翠微目前住的客房,靠前是大廳,再來是花嬸朗叔的房間,中間最大一塊,自然是主子黑羽的廂房。
翠微真不愧是勞碌命底,醒來不過在床上休養兩日,她就像背上長了針似,直鬧著要進後院整拾田畦。
就剛才,她才撒嬌跟朗叔求了好一陣。現在她清楚了,宅子里唯一她求得動的,就她的好好朗叔;其他兩個——黑羽跟花嬸,若知道她又卧不住想下床忙活,肯定不給她好臉色。
朗叔生眼睛沒看過這麼閑不住手的丫頭!他搖搖頭嘆了聲,允了她的要求。
就這樣,嘴裡哼著小曲兒的翠微拿著一把竹帚,細心地從前院一路掃到後院。人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她細心將泥徑上的落葉往根處撥掃,就盼這些平凡無奇的枯葉,能滋育樹木,讓它們長得更高更好。
掃著掃著,人越往庭院深處靠近,猛一抬頭,便是黑羽書房。她心知不好教他發現她在幹麼,經過時還特別往窗里窺探,就怕他人在裡邊,被他逮個正著。
她一吐舌頭。黑羽對她多好多凶,這兩天她可嘗怕了。她每次偷溜下床動動,回頭總會看見一雙眼不悅地瞪著自己,於是只好摸摸鼻子,嘴嘆著長氣地卧回床上。
她雖然開心他記掛她,可偶爾,她還是會在嘴巴嘟囔他對她太嚴厲了。
連下床走動走動都不行——真是悶煞她了!
黑羽在,可大慨是累了,他正卧在書齋的羅漢床上,看樣子是睡著了。
睡著最好——她像偷兒似地放慢動作與聲響,只見穿著嫩黃色衣裳的她蝶似地穿過窗邊。
但是,窗里一個聲響又將她拉了回來。
「不要——母后——您要就跟我一塊走——」
作著噩夢的黑羽雙手不斷揮舞,想拉回夢境中娘親的手。夢裡的他仍舊是孩童模樣,穿著上等絹衣,拚命扑打緊抱著他奔逃的花朗。
他滿心滿眼,只有他美麗的母后哭紅了眼,原本貴氣逼人的鳳袍,也沾染上大片大片的紅血。
「我兒——你快走——快走!」
「快放我下來,朗護衛——」夢裡的小男孩涕泗縱橫地喊。
「——母后!」一聲低喊,黑羽自夢中驚醒。
「少爺?」一見他神色有異,翠微立刻支好手裡竹帚趕進來房裡。「您還好嗎?」她睜著大眼關心地望著他。
他像失了魂似地怔怔瞪著她,那眼神,感覺像完全識不得她似。
翠微急壞了,剛才她在窗邊聽見他在睡夢中掙扎,不住輕搖他,終於把他搖醒了,可怎麼知道他醒來卻一副痴樣——
「您沒事吧?您還認得我嗎?我是翠微啊,古翠微,您記得嗎?」
黑羽回過神,頭個就望見她擔憂的臉。
「你說什麼,我當然記得你——」他揉揉額頭,方才的夢境還歷歷在目,他才會一時恍了神,誤以為自己還是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孩。
他也不懂,這個夢已經好多年沒出現了,怎麼今天會又突然夢見?
「您剛的眼神……我好擔心……」見他沒事,她在安心的同時,眼淚也掉了下來。
剛才她真的被他嚇到了,就連眼淚也慢了好幾步才追著落下。
「你哭什麼?」黑羽沒好聲氣。他素來最痛恨在人前表露情緒,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可說也怪,打從這傢伙出現,他屢屢在她面前出糗。「你在這兒多久了?」
她抬手擦去眼淚。
「好一會兒了,我剛自您窗邊經過,聽見您一直在喊什麼『牡厚』,什麼放開我、一塊走的……」她頓了一下又問:「『牡厚』是誰啊?他做了什麼事惹您傷心了嗎?」
黑羽瞧她毫不驚訝,就知道她沒聽懂「母后」的意思。
八成,她當他是在喊一個姓牡名厚的人吧。
這也是她單純的地方。他四兩撥千斤地說:「只是作了一個噩夢,沒什麼——」不過他緊接著想起:「你怎麼沒在床上休息?」
翠微縮了下脖子,還以為他或許不會注意到的。
「我躺膩了,所以下床走走」她沒膽直說她在外頭掃地的事。
黑羽又用那種嚇死人的眼神瞪她。
「你是覺得傷不夠重,還想把自己身體搞得更不舒服?」他推她離開羅漢床。「還不回房躺下!」
「等一等——」她扭了下身搖頭。「我剛好有事要跟您說。」
他瞪她一眼才點頭。「說。」
她垂下頭,好努力才把話說出口。「您前兩天不是跟我提過,您……願意答應我一個要求?」
她早先不是說不用,現反悔了?他眯起眼打量她。「你想到要什麼了?」
「對——」她深吸口氣,驀地抬起頭來。「我想跟您要一個機會——一個接近您的機會。」
黑羽表情驚訝,好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你——」他有沒有聽錯?她剛說的……真是那兩個字?
翠微垂下頭,臉頰紅得跟熟透的蜜挑一樣。「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太過出爾反爾,早先說得好聽,什麼該報答的人是我,我不應該跟您要人情的,但……」她邊說,邊緊張地扭著細長的手指。
黑羽順著她動作下望,發覺她指尖不再如初見時那般乾澀枯荒。
她確實有把他的交代記在心裡——他唇角微微一揚。
「但這個主意就是不放過我——」她終於按花嬸的吩咐說出口了,當然,這裡邊八成是她自個兒的意思,花嬸的意見只是幫敲了下邊鼓,給了她勇氣。
「我想要親近您。」
她深吸口氣大膽抬頭,直勾勾的眼神藏著羞怯——與滿滿的決心。
她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讀出她眼裡的堅定。
她繼續表白:「我對您……已經好久好久了……從之前偷偷躲在蘆盪里聽您吹笛子那時開始,我就已經……」
黑羽何其敏感,馬上發覺她偷偷隱掉句里最重要的話——己經好久好久了——「什麼」?他審視她紅到不能再紅的臉龐,活到這把年紀,二十有七,他頭一次興起捉弄人的意念。
不知她怎麼應對?他邊說話邊想。「你話說得沒頭沒尾,我聽不懂。」
她瞠目結舌。她都說得這麼白了,他竟然還不懂?
「那——」
「做給我看。」他半垂下長睫露出促扶的笑,確實他此刻不安好心,他帶點惡意地想看她究竟能為「親近」做到什麼程度,而她寫在眼睛里的決心又是到什麼程度?
「不然我怎知道你說的『親近』,到底是哪種『親近』?」
翠微一張臉皺得像吃了什麼酸牙的腌梅似的。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嗎,哪裡懂什麼「親近」的法子,當初花嬸點撥她,也沒教到她這一樣啊!
真是苦惱死她了!
可這節骨眼,她又不能告訴他等會兒,她得先去灶房問一下花嬸來再答覆他!花嬸交代過,她們倆私下的討論,可以偷偷做,但絕不可傳到少爺耳朵里。
少爺最忌人家私下勾搭設計他什麼,每每知道一定發火——花嬸如此耳提面命。
見她猶疑不決,他有些欺負人的開心。這才對嘛,老是他在她面前做些不合自己個性的事,所謂風水輪流轉,他終也看見她手足無措了。
黑羽心裡得意,可表情仍舊鎮定,絲毫窺不出異狀。「做不出來就算了。我不可能答應這種不知底細的要求……」
「我做!」她猛地開口。
這倒新鮮了!黑羽手一攤,等著看她表現。
翠微雖有些憨傻天真,可她感覺得到,少爺能否接受她,就全看她這會兒怎麼表現了……她蹙眉苦思許久,冷不防一件事從她腦袋深處鑽了出來。
有了!
她喜不自勝朝黑羽靠去,憑著記憶抱住他頭,好純好真、絲毫不帶邪念地用嘴輕碰了碰他的額。
那軟軟微濕的觸感,教黑羽呆如木雞。他怔怔望著她。
「你——」他的心整個亂了。
他一直認為她絕不可能主動碰他,可她輕輕地一吻,就像顆大石砸中他心湖,那漣漪盪起之大,直教他頭暈目眩。
要不是她這一碰,他根本不會曉得,原未自己——如此渴望他人碰觸!
望著眼前還在張合說話的小嘴,他體內一把火燒了起來。
可惡這丫頭,在對他做了這種事之後,表情怎麼還能如此天真無邪?
翠微渾不覺自己觸動了什麼,還在解釋她所以親他的原因。
「小時候我也常作噩夢,每次我哭醒,我娘總會摟著我膀子,不住親親我額頭,安慰我不要哭——」她雙眼燦燦地瞅著他笑。「我很喜歡我娘親我的感覺,你呢?」
傻子,她以為他聽了這種話會覺得開心?
只見他表情倏地變得嚴肅,接著一個俐落動作,反手端住她腦勺,唇就這麼貼了上去。
他從她方才短短一觸中發現,他想要這個傢伙。
他想要她的唇再次貼著他——不光是額際,就連臉頰、嘴巴,他身上每一個地方,他通通都要!
是她燃起來的火,她就要負責到底!
他炙熱的唇瓣密合地磨著她嘴,彷彿想要將她吞進肚裡的火熱,道盡了他對她的渴望。
初次被吻,翠微只能瞠著雙眼驚望著他貼近的俊顏。老天爺——觀世音菩薩——釋迦牟尼佛——有沒有誰能來教教她,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此等接觸,是純潔無垢、未解情事的她無從想像的!
她不太懂——兩個人的嘴,真的能這樣緊貼著又吮又啜?
感覺到她的僵硬,他一邊呢響,燙熱的唇沿著她唇角吻上她臉頰。
「眼睛閉上——」
聽見他的吩咐,她像個乖孩子馬上照辦。
他綻了朵無聲的笑,真聽話——聽話到他迫不及待想張口吃了她。
他嘴唇滑過她臉頰,之後停在她耳畔,接著一咬。
「啊……」她肩膀一縮,體內泛起一股又甜又軟的感覺。
他拷問著她:「你的『親近』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嗎?你會讓我這樣碰你,甚至在你身上做出……會讓你哭泣喊疼的事?」
此刻的他,不是往常那個理智過人,冷冰冰的黑羽,而是慾望被挑起,全身散發誘惑氣息的火熱男子。
她眩惑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回答:「如果這樣……會讓您開心的話……」
可惡!這種話——完完全全打中黑羽心房。這要他如何按撩得下不碰她不吻她?
這傢伙——他帶著憤懣地吻上她嘴,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觸動了什麼?!
太久了,打從皇叔領兵佔據了皇城,他活生生看著自己母后被刺,接著朗叔帶他迷離蒲澤,他就一點一涌失去了與人親近的能力。
不能怪朗叔朗嬸他們對他的呵護不夠,在他們心裡,他黑羽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為臣子的他們,怎好意思僭越冒犯主子的身體,想當然也不可能對他做出任何摟抱或安慰的舉動。
但一個七歲小孩,讓他成天一個人守在大房子里。沒有同儕玩伴,沒有疼愛他的兄長或姊妹;雖然衣食無缺,身旁人也費盡心思照顧,可他的心還是一點一涌被孤寂凍結了起來。
強迫自己習慣——這種高高空懸在眾人無所企及之處,堅毅而孤獨的生活。他心知朗叔花嬸為他做得夠多了,他不可以再增加他們的負擔……
直到這個傢伙魯莽奔到他面前,甜美又純真地印了一吻,他才領悟那時不時浮上他心頭的寒意,到底是什麼。
那是孤寂、是寂寞,是渴望他人的碰觸。
宛如禁錮己久的野獸衝破自囚的牢門,也是被他望見了一個不知畏懼為何物,一心眷愛著他的珍貴獵物。他不願再強迫自己忍耐,他願惹承認,他需要她,需要一雙只會凝望著他的眼睛。
他再次狂猛地吻上她嘴,這一回,他再無保留。宛如浪濤般湧來的情潮,瞬間將兩人淹沒。
翠微再一次頭暈目眩,體內還有一股奇異的感覺隨著他的輾吮益發升高,接著他的舌趁著她一次呼吸間竄入她口中,兜著她卷著她生澀的香舌。她突然間忘記了呼吸,只能全身發抖地靠在他臂膀中。
「少爺——」她勉強擠出聲音想告訴他,她快喘不過氣。
他稍稍停下舔吻的動作,提醒:「黑羽。」
她一下忘了她先前在想些什麼,只是怔怔地望著他,他告訴她名字的意思是?
「我准你以後這麼叫我。」他眼神嚴肅而剛毅,像是傲了什麼莫大決定似。
「那我的要求呢?您答應了,是不是?」
他瞪她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惱嗔她,為何一定要他把話講明白。
要不是接受了她,依他的個性,怎可能讓她喊他名字!
「如果我的答案是不?你要怎麼辦?」故意的,他嘴上說著反話。
「但是——」她還是搞不懂啊!他不說清楚,她怎麼能確定自己有沒有搞錯?可嘴裡剛哼了聲,她唇瓣又一次被堵住。
煩死人了,這傢伙。嚙吻她的唇齒帶著羞怯與狂躁——真心話,他多渴望找到一個方法,可以讓他不必說話便能讓她知曉自己的心思;而他也知道,此刻不說,早晚還是得面對。
但不是現在——他還沒準備好,他還說不出口。
他的吻遠比他的話更能表達他內心的情感,他抱起軟掛在自己身上的她跌坐在羅漢床上。
嬌小的她毫無困難地跨坐上他大腿。這突來的移動讓她睜開眼睛,一發覺自己坐在什麼地方,她小臉更是羞紅。
「不行——」她身子一扭,她怎好意思坐他腿上?
「啰嗦。」他以親吻打斷她的掙扎,霸道的吻更加深入,不斷逗弄吸吮,追索她嘴裡的甜蜜。
他清楚知道自己舉止過了火,他不該如此需索,應該再控制一點,免得嚇著她——可是腦子雖然這麼想,但唇上手上動作就是沒法停下。
與人身貼身肉貼肉、被人徹底接納的感覺如此之好,好到他想就這樣抱著她、纏著她,看有沒有辦法一口氣補回他近二十年的空虛與孤寂——
他立刻移開嘴,抱著她不住喘息。
老天!他完全都忘了她傷重未愈,他怎麼可以如此為難一個病人?
雖然兩人嘴分開了,可翠微仍一臉大夢未醒的昏然。黑羽如擂的心跳,仍舊不斷從他胸口傳進她耳朵。
很快地,她從他僵直喘息的姿態,察覺到不對勁。
「怎麼了?」
他俯頭注視她擔憂的眼,驚異她竟能讀出他心緒?
「是我哪兒做錯了?」她望著他皺起的眉尖,說出猜想的原因。
「你都沒想要怪我?」他瞪著她被吮紅的小嘴,又是一陣慾望翻騰。「我完全忘了你的傷勢,你應該多休息,我卻纏著你抱著你不放……」
他眼睛朝她鼓起的胸脯一斜,深吸口氣——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剛才摸著她頭上的裹傷布,他這會兒應該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她柔軟的身子摟起來感覺是這麼的好,對他的傾慕又是如此直白直接,而他,一個強逼自己不得去依賴、接觸他人的硬漢子,一碰上她,那慾望之猛烈,感覺就像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為什麼要怪您?我很喜歡啊。」她臉兒紅撲撲,可她不願意隱瞞,因為她直覺知道,黑羽會因為她一句不好或不喜歡,而後悔自責。
她才不想見他後悔哩。
剛才的感覺,在開頭的震驚褪去之後,她就嘗到了其中的甜美。能被自己喜歡的人摟著親著,那滋味就像背上長了雙翅膀一樣,飄飄然、陶陶然!
「之前我聽您吹笛的時候,我心裡就有一種感覺,但不太清楚它是什麼。後來我被村人送上破船準備要送給河神,昏過去之前我突然想到您——當然我那時候不知道是您,我只想到那抹黑影子……我心想,要是能再聽一次他的笛聲就好了,要是還有機會,我一定要鼓起勇氣告訴他,我好喜歡、好喜歡你的笛聲……」
先前她模模糊糊感覺到的情愫,就在她撞見黑羽吹笛時,一下全清楚了。她喜歡這個人,不管他對她做什麼,也無法改變她此時的信念——她喜歡他、喜歡他、喜歡他!
「不管你再怎麼喜歡我,你也不該縱容我如此對你——-」他抓住她腰抱下她,同時站起。「我送你回房休息。」
「我不能待在這兒陪您嗎?我還想跟您多說點話……」總而言之,她就是不想回房。在床上連休息兩天,她早休息怕了。
翠微啥都不怕,就怕他說這句話。
兩人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她才不想又一下退回之前不冷不熱的關係。
「好嘛,我回房休息就是——」
她極度不甘願地跺腳出門,黑羽跟在後邊,打算一路盯她躺下。可就在兩人步出房門的時侯,窗邊突然傳來一聲「喀噠」——東西掉落的聲音。
他驀地轉了個方向探頭,發現是掃把掉地。他原本沒想太多,可回頭一見她慌張不安的神情,他倏地想起她先前說的話——
「我自您窗邊經過——」
他慢條斯理撿起竹帚,回頭問:「你拿來的?」
她瑟縮起脖子,沒辦法在他瞪視下說假話。
沒被速著就算——被逮著了,她哪好意思再說謊。
她扭著指頭吞吞吐吐說:「我在床上待不住……所以……就稍微……動了動身子……」
老天爺,她心裡祈求,可別讓他一氣,就從此不理她了啊!
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黑羽實在好氣又好笑——這丫頭渾然不知他多擔心她身子,他成天盯著她休息是為什麼?嫌他吃飽太閑沒事做?
非得給她一點教訓不可!黑羽腦中轉出她滿頭是血昏在自己眼前的模樣,不行!他非得教她學會看重自己不可,不然下回再遇上同樣的事——他心底一寒。
不消想就知道他肯定受不了!
「對不起嘛——」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央求。「我現在馬上回房休息,我保證,以後再不敢不聽您的話。」她對朗叔撒嬌勉強還有點用,可一碰上黑羽,投降的一定是她。
他將竹帚往地上一摔,嚇得她驚跳起來。
「少爺——」
「我生氣了。」他說。
「對不起……」她臉色發白。
「你太讓我失望了,」他朝她—瞪。「你當真不曉得我為什麼千叮嚀萬交代,要你在床上好好休息?」
她知道啊!她連連點頭。
「明知道你還這麼放任自己?」他板著臉硬說了重話。「方才的約定我收回,在你學不會好好照顧自己之前,你別想親近我!」
翠微一路捂著臉奔回房,眼淚如雨一樣掉個不停。這對她來說是多大的打擊,才剛剛跟愛慕的人吐白心情,眼看兩人就要心心相印,卻在最後的節骨眼,為了一把竹帚——功虧一簀!
但她明白,錯的人是她——這也是她所以難過的原因。黑羽說得沒錯,她應該多花時間好好躺在床上休養,而不是急著表現自己是多麼能幹有用的人。
但她就是會怕,她怕自己太麻煩了花嬸跟朗叔,她希望能幫他們做一點事,好讓自己能更心安理得地待在「浸月邸」里。
翠微小臉埋在被裡,難過地抽泣著。
傍晚,花嬸來喊翠微吃飯。說也奇,平常這時定會吵嚷著要幫忙的小丫頭,這會兒竟乖乖躺在床上——然後她一雙眼是怎麼回事?
花嬸驚問:「你哭啦?是哪不舒服?怎麼眼眶紅成這樣?」
「沒有……」她睜眼說瞎話,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還說沒事!
「你跟花嬸說,」花嬸坐下拉著她手哄:「是誰欺負你?是少爺嗎?你跟少爺吵架了?」
花嬸一猜就中!宅子里加翠微不過四人,再加上這丫頭脾氣,她不是那種愛哭愛鬧脾氣的人,要惹她哭,非得要天大地大的事情才行,而花嬸知道,翠微心中「天大地大」的事,絕對跟少爺脫不了關係。
不消猜也知道,是誰讓她哭得眼睛鼻子紅通通的。
「跟少爺沒關係,真的,全是我不對……」虧她剛才還拿濕布敷了眼睛好一會兒,仍是瞞不過花嬸眼睛。
真的,她不覺得黑羽有錯;想他對她付出那麼多,打從開始她還是陌生人的時候他就不吝付出關心,而他也只是希望她頭傷快點痊癒,這點小事,她竟然還要讓他失望……
花嬸沒想翠微的嘴像蚌殼似的,怎麼打探也擠不出其他話。沒轍,花嬸只好拐了個彎,教自個兒夫婿——朗叔想想辦法,看能否從少爺口中探聽出消息,知道這小倆口到底怎麼了?
夜裡,朗叔好不容易打聽到真相,回來告訴花嬸,花嬸聽了笑彎了腰。
這哪裡是什麼懲罰!
「根本就是在打情罵俏!」她一想翠微那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實在忍俊不禁。
不過想想,對那丫頭來說,少爺不理她,確實跟天塌下來沒啥兩樣!
「你別凈是笑!」朗叔一瞪妻子。「還不幫忙想點辦法,你沒瞧那丫頭,兩隻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再哭下去,說不準眼睛就瞎啦!」
偏偏翠微不肯跟他們撒嬌求援,明明把事情托出,他們兩個老的就會想辦法把事情打點得盡善盡美,她卻選擇一個人咬牙硬忍。
想想還真是可笑,一邊是恨不得掏挖出心肝腸肺去寵她疼她,翠微這頭,卻始終記掛不要麻煩他們太多!
但也是她這點分寸教花嬸朗叔他們更心憐,有機心一點的姑娘,早看出他們的心意,恃寵而驕爬到他們頭上去了,可她還是保持她羞怯、不喜依賴他人的習慣。
「不。」花嬸搖搖頭。這一回她認同少爺的做法。「翠微這丫頭確實需要一點教訓,不趁這一回讓她吃點苦頭,她還是會跟之前一樣,只曉得勉強自己。」
「但她也只是想幫我們點忙——」朗叔忍不住幫翠微說話,他很清楚今天下午的事,跟他多少有關係。
要是他那時堅持不讓她做事,她也只能乖乖回房休息!
「放心——」花嬸拍拍夫婿手背,要他稍安勿躁。「你沒瞧少爺看她的眼神,我擔保少爺不會熬她太久,就會自動找法子安撫她了。」
「是嗎?」他一瞧妻子。
只見花嬸確定地點頭,他只好接受。
「好吧。」朗叔嘆道:「我就耐著性子,再多看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