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落鳳默默地尾隨著她家小姐,異常的沉默。
實在是因為眼前的這種組合,讓她怎麼看都覺得彆扭。很癲狂的小姐和很端莊的何姑娘,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肩並肩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進。
氣氛有點尷尬,總算何姑娘微笑著打破沉默了,「原來你們剛才是在玩啊。」
「算是吧。」九金心不在焉地低著頭,邊走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那個人真的只是你師公嗎?」問這話的時候,何靜的口吻聽起來很曖昧。
「是呀。雖然他看起來很年輕,不過真的是我師公哦,他很厲害喏,會的東西可多了。」師公具體會些什麼,九金也說不上來,但是既然能當她的師公,那她當然要歌頌他一番,這樣才能名師出高徒。
「我看沒有那麼單純吧。」何靜忍不住溢出一聲笑,「他對你那麼好,臨走的時候還要千叮嚀萬囑咐的,活像是擔心我把你吃了似的。要是剛才道觀里的人沒有出現,也不要那麼急匆匆地找他回去處理事兒,我猜他一定會一路把你護送到裴府的。」
「他對我好?才不是咧,他要真對我好,以前就不會丟下我不管了。」
「男人丟下女人不管的原因有很多,未必就是不在乎,也有可能是太在乎了。」雖然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可笑,不過何靜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很多男人就因為不敢去愛,時常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會嗎?」九金皺著眉頭,認真地想了會。自從那次她對著師公把心裡話全喊出來了之後,就沒想過他們之間還有可能發展成兒女情長的關係。傷過了呀,就不敢再去奢望,要是再自作多情一次,會好痛的。
「呵呵,算了,我們不聊這些,以後你自然會懂的。你呀,難怪段伯母那麼堅持要收你為義女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就跟你那個七哥哥一個樣,對於感情這事兒一竅不通的。」的確是很像,何靜也一直覺得,在這方面段子七簡直就是個沒發育成熟的小屁孩。
「你好了解七哥哥哦。」聞言,九金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悶悶不樂地咕噥:「怪不得他會特地找你去幫他抓藥。」
「早知道會在回春堂遇見你,我也不需要特意為他跑一趟了。」
「他沒跟我說要抓藥呢。」九金扁著嘴,難掩口吻里的落寞:「不過……還是你替他抓比較好,我不識字,也看不懂藥方子,萬一抓錯葯就不好了。也難怪他會特意去找你,正常人都不會放心把這種事交給我做的。」
看她沮喪的樣子,何靜抿起唇,很親和地挽著她,說道:「你難道就沒想過去學過一技之長嗎?總不能一輩子都仰賴著別人。我聽子七說,你以前常被人欺負,受了不少苦。要是能自力更生,就不用再受別人的氣了。」
「一技之長?」九金咬著手指,想了很久,愁眉苦臉地開口:「我只會哭喪喏。」
「呵呵,不會可以學啊。我也是因為喜歡才去學做衣裳的,你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東西,慢慢學嘛。」何靜始終覺得女人得靠自己。從前她一直都是最瞧不起凡事依靠男人的姑娘家,整天只曉得哼哼嘰嘰的,可是唐九金到底是子七的妹妹,就是再不濟,她也不能怠慢了。
「喜歡的東西?」九金又開始糾結了,眉毛都快擰成結了,「吃喝拉撒算么?」
「呃……如果你能用吃喝拉撒來賺銀子,也算是一種境界。」何靜尷尬地笑了笑,起碼這算是一種尋常人到不了的境界。
「哎喲,原來你說的終極目標就是要賺銀子哦。」九金恍然大悟,一掃剛才哀怨的樣子,得意地揚起頭。
「……」學一技之長不為了賺銀子,那是為了什麼?
「你早說嘛!饒那麼大彎子做什麼啊,誰跟你說一定有一技之長才能賺銀子啊。斂財的最高境界就是空手套白狼,兩袖清風而來、荷包鼓鼓而歸。哎……這種端莊的事,一般人是不會懂的,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
「……」為什麼情況會演變成這樣?
何靜仰頭,無語望蒼天,她實在很想鄭重其事地問唐九金:你到底哪來的自信?!
當九金和何靜之間再次歸於沉寂的時候,落鳳的心情與之前有了很大的區別,從擔憂上升到了驕傲。到底是她伺候的小姐,這是落鳳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何姑娘堵到啞口無言,以往都是何姑娘振振有辭地沖別人說教。
啊啊,多麼偉大的小姐啊,讓落鳳徹底體驗到了風水輪流轉的快感。
總算結束了這段讓人鬱悶的路程,到裴府了。
可是何靜的心情依舊還是很差,因為氣氛相較於之前,更詭異了。
同樣覺得煩躁的還有裴澄……
一個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前,四個人各坐一方,有面無表情的段子七,有笑容親和的何靜,還有蹲在椅子上一個勁咬著自己手指的唐九金,再加上左右賠笑的裴澄。最讓裴澄覺得無奈的是,這麼難得的人員配備啊,他們卻如此的暴殄天物,居然不打馬吊,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覷。
「你是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的?」終於,段子七率先打破了沉默,不屑的目光流連在九金身上。他清楚地記得離開時九金還是一身清清爽爽的模樣,誰想到才幾個時辰而已,她竟又是那副活像乞丐的裝扮,那衣裳簡直臟到慘不忍睹。
「是喝葯的時候不小心弄撒的。」是灌藥!灌藥啊!九金好想大聲喊出真相,可是卻沒有勇氣。
「你確定是喝葯?我看是用藥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有幾滴撒進了嘴裡吧。」子七哼了聲,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用盡各種方法折磨她,實在浪費;其實哪怕什麼都不做,她依舊有法子折磨自己。
「差不多吧……」就當時的場面而言,七哥哥形容的還真貼切。
子七沒再刁難她,深吸了口氣,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子的藥味,「是你師公給你喝的葯?」
「咦?你怎麼知道?」她的眼神有那麼赤裸裸嗎?
「我太聰明了,所以你以後有事最好不要瞞我,否則下場會很慘。」子七挑起眉梢,身子略微往前傾了幾分,笑言道。這葯的味道那麼獨特,要從氣味中辨認出來不難,應該是有助消化的葯。中午她應該也吃了不少狗肉,是該消化一下,那位老人家還真是用心良苦。
「不管怎麼樣,下場都很慘……」九金自顧自地念叨。
她說的很輕,讓人很難聽清,子七索性沒理會,徑自說道:「早知道你會去回春堂,我就不用麻煩外人幫忙抓藥了。」
「你抓那些葯做什麼?」關於這個問題九金早就想問了。
「都是些滋補的藥材,比較稀有的,前些日跟回春堂掌柜定的,忘了去拿了。要是沒有意外的話,娘也快回府了,所以就讓何靜幫忙去拿一下。」他也只是來裴府的路上剛好遇見何靜,就托她幫個忙了,也算是將功補過,誰讓她得罪他在先。
「觀世音要回來了?事情解決了嗎?」九金有些喜出望外,難道問題真的出在那頓飯上?不會真被人誤打誤撞給撞對了吧。
「嗯,那天你陪我去看娘的時候,她是不是說替一個丫鬟端綠豆湯給王夫人?」子七不答反問。
見九金點頭,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裴澄,「是有那麼一種說法,狗肉和綠豆相衝,放在一塊吃會中毒。其實毒倒是沒有,吃得少了也不礙事,要是吃多了,一有不適就得立刻看大夫,一兩甘草煎水服下就好,可是初時若不去在意,胃會發脹,會把人活活撐死。」
「這也只是你的猜測,就算是真的,你也得拿出讓我信服的證據。」聽起來是荒唐了些,但這種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裴澄不是不信,只是得讓旁人都信。
「所以我才來找你,你可以派人去找那天中午和王夫人一塊吃飯的人問問,看她到底吃了多少狗肉;最好再去王府找那個丫鬟問下,綠豆的分量也很重要。」
「還有這樣死的哦。」九金忍不住插嘴,「可是,就算能證明王夫人是真的吃了好多狗肉和綠豆,也沒法子證明那真的會撐死人啊。」
「我會想法子的……」子七伸手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陽穴,還真是被九金問到要害了,他總不能去抓個活人來試驗吧。
眼看著他煩躁的模樣,何靜搖頭輕嘆,有些心疼,「你自己瞧瞧,都煩成這樣了,還怪我偷偷通知段伯伯回來。我不是覺得你不行,只是如果有你爹在,有些事也好多個人一塊想法子嘛。」
「你最好別再給我提這事兒。」子七忽然臉色鐵青地瞪著她。
「你犯得著嗎?我不是都已經丟下自己鋪子跑去幫你抓藥了嘛,難道你非要再冷戰一次才覺得舒暢嗎?」何靜略帶嘲弄地嗤笑,還真沒見過像他那麼小心眼的男人。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超出你的身份了,你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面對她的叫囂,子七很冷靜,也很冷漠。至始至終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語帶譏誚。
好濃郁的硝煙味,九金從來沒見過那麼嚴肅的段子七,儘管他常折磨她,但臉上也總會掛著笑容。可是他現在的模樣,讓她覺得有點陌生還有點可怕。
反而是那個何靜,像是很習慣這樣的他,面不改色地回諷了回去:「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我吃撐了,往後即便你們段家鬧翻了天,也沒我的事!」
「你罵我是狗?」
「沒,你多心了。狗還知道沖對它好的人搖搖尾巴,你不同,見誰都吠。」
「何靜,別以為我真不敢拿你怎麼樣!」
「你也別以為我會跟別人一樣怕了你!」
眼看著戰火一觸即發,裴澄往後縮了縮身子,悄悄挨近九金,問:「他們在吵什麼?」
「你怎麼那麼笨啊,這都聽不出來。何姑娘罵七哥哥連狗都不如唄……」九金很大方地把自己領悟出來的東西跟裴澄分享著。
沒想,何靜話鋒一轉,把事扯到了她身上。
「正好,讓你最疼的妹妹來評評理。」一逮到人,何靜就激動地拉起九金,說道:「九金,你說,我擔心段伯母真出什麼事兒,所以派人送信給段伯伯,讓他趕回來。有錯嗎?」
「段伯伯要回來了哦?」九金歪過頭,無辜地眨了眨眼,故意把話題拉開。她才不要那麼蠢,有沒有錯關她什麼事。
「明天就到了。」子七的臉色稍有和緩,但是很快又沉了下來,瞪著九金:「你做什麼跟著她一起叫『段伯伯』,那是你爹!」
「爹?」好讓人浮想聯翩的稱呼喏,害得九金臉頰都漲紅了,扭捏地用肩撞了撞子七,嬌嗔:「討厭,我們雖然已經拜過堂了,可是還沒來得及洞房嘛。那麼快就要改口叫爹,人家……人家好不習慣喏。」
「沒什麼好不習慣的,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子七原本很煩躁的心情,被九金這麼一攪和,好了不少。他靠向椅背,笑意浮上了臉頰,開起了玩笑。
很愛演的兩人剛演到興頭上,一陣清脆的茶盞落地聲就傳了來,打斷了他們。
九金好奇地低下頭,瞧見那一地茶盞碎片,不禁心疼。這茶盞質地還是不錯的呀,就這樣被砸碎了多可惜啊。可當她的視線慢慢上移,瞧見何靜氣得通紅的那張臉后,便開始為她心疼了。分明是個美人,做什麼要動不動就生氣呢,不端莊就不美了呀。
「段子七,你也太偏心了吧,怎麼就變得那麼快?」何靜更氣了。都說女人善變,哪有那麼善變的男人,對著她就兇巴巴的,對著自家妹妹立刻就和顏悅色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凡事都依靠我爹。」他更不想給他爹借口逼著他子承父業。
「總有你處理不了的事吧。即使你有法子把段伯母救出來,可她總會想見見自己夫君啊,難道你連這個也能替補?」何靜努力想著各種借口,最後乾脆生拉硬套,什麼都搬上來了:「何況,我的生辰快到了,段伯伯每年都會陪我過啊。」
「你把我爹大老遠從洛陽叫回來陪你過生辰?你以為我爹像我一樣閑么?」這什麼理由,太沒說服力了吧。
「那……那你陪我啊。」
「我哪一年不陪你的?」
看起來又是一場舌戰的開端,裴澄再一次義不容辭地替他們緩和氣氛:「對了,不提我都忘了,再過五天就是你生辰了。」
「咦?再過五天?」九金忽然也激動了起來,雙眼綻放出了興奮的光芒,「我們居然是同一天生的耶。」
「真的嗎?!」這次,連何靜也激動了。
「真的真的,我怕我自己忘記,還特地縫在小肚兜上哦,每一件小肚兜上都有縫哦。」值得慶幸的是,她一共也就擁有那麼幾件小肚兜,縫起來也不算什麼大工程。雖然麻煩了點,不過九金每次買新肚兜還是會這麼倒騰一下,因為要是連她自己都忘了,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了。
之後的發展很戲劇化,子七和裴澄深刻得認識到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那兩個女孩非常旁若無人地聊上了,還興奮地抱成一團,又叫又跳。不過就是個生辰而已,在子七看來完全是不該浪費時間去記的東西,怎麼就能讓她們高興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