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果我們能提早了解人生的真諦,如果能不用牽絆於往事的痛楚和徘徊於未來的茫然,或者至少能憑藉無所畏懼的勇氣衝破命運的重重束縛,也許就能避開那些必須步步親行的泥濘的逆旅,也許就可以及時抓住幸福,而不再與它失之交臂。但為什麼心靈總會向懦弱屈膝,為什麼真實總帶著傷人的毒刺?我們被蒙蔽了雙眼在曖昧的灰暗中摸索前行,當漸漸學會了認真感慨,學會確實地看清前方,卻突然發現那些彌足珍貴的事物已隨風而逝,空留下記憶的遺恨與惆悵。
於是,人們交口感嘆著生活,又一再增加感情的重負與缺憾。於是有一日,幻想與激情都將淹沒在深沉的眼底,我們將懂得如何隱藏刺進深處的哀傷,神情平淡地行走在人群里……
***
夜幕冷冷垂降,蒼月像一彎青白色的傷口斜掛在天角,四周稀稀落落懸著絲薄雲,隱約點綴幾顆寒星。
虎牙默默地替對面的男子續滿酒——巴帕喝了一口,咂咂嘴,若無其事地隨口說些各處的趣聞——他向燈影里挪了挪,淡淡地笑了。
重逢並沒有任何戲劇性的情景,巴帕大步迎面走來,那雙熟悉的眼睛在必恭必敬的表象下閃過一絲久違的笑意與感傷。但當他輕輕喚道「頭兒」,一時那些早無力挽回的彷彿又重歸於掌心,近六年間變換的風雲轉眼化為手中的這杯醇釀,化為已吹面不寒的徐風,一種永遠無法消逝的氣味,一種從第一次雙手交握就沉澱在記憶里的溫馨從枯竭的心底慢慢湧出,卷帶著酸澀的暖意,就像過去常喝的那種膻氣十足的廉價奶子酒,卻又夾帶著「俱往矣」的無奈。
柔黃色的燈暈在陰森的夜色和他們之間鍍上了一層脆弱的錶殼,一樣的對飲,一樣的談笑,酒已不是當年的劣酒,聲音也不像當年那般毫無禁忌的粗放,而人呢,還是當年的那兩個人嗎?虎牙感到眼眶一陣乾燥的疼痛,在燈下跳動的正是彼此怪異的影子。有太多的事不想面對,時光已經扭曲了曾有的熟悉,雖然生活都教會了我們這樣的本事,讓我們能在那層外殼下隱藏內心的真實,但不論我們如何地平靜如常,真實的寒冷依舊陣陣襲來。
懷念,永遠屬於無法追悔的歲月。
虎牙靠在桌上,深深吸了口氣,胸口仍沉悶的想吐,終於淡淡地開了口:「你怎麼會在這裡?」
像是什麼被突然攔腰斬斷,良久地沉默,巴帕自嘲地輕嘆一聲,慢慢放下酒杯,並沒有掩飾那雙夜色眸子中一閃即逝的遲疑:「我還在尋思你什麼時候開口質問,但現在仍覺得是一場好夢驟然驚醒……哼哼,唉——正如你所想的,我是受命於摩珂末來見你的。」
「其他的弟兄呢?」虎牙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巴帕,總感到他似乎隱瞞了什麼。
「……和我一道投了摩珂末。我們一直隱姓埋名,直到三年前聽說『格日朗』的名字,我……大家就一直暗中留意,後來確定真的是你。我想你斷不會真的成了伊坦拉的爪牙,為了有一日能和你的行動有所照應,便……」看到對方臉色越來越陰沉,巴帕不禁住了口。
「你怎麼知道我會向伊坦拉尋仇,你又怎麼知道摩珂末沒和伊坦拉勾結!」虎牙猛地將酒杯擲在地上,「只是因為猜測?好不容易脫離了狼羔子的利牙,你卻又帶著大伙兒躍入虎口?……巴帕,」他目光愈發的抑鬱,語調卻變得平靜了,「你是個聰明人,是我的好兄弟,絕不會拿大伙兒的項上人頭打這種賭。你沒對我說實話,想來有你的難處,但這只是我和伊坦拉的私人恩怨,你們最好不要插手……」
兩人默默地坐著,陷入了難堪的寂靜。終於,巴帕將手中的酒一口飲盡,抬起頭來:「或者是多事,但也請頭兒體諒一下通過那場交易活下來的我們的心境,」他平靜地看著虎牙,沉著而不容置疑地說,「有些現在無法說的,將來我會慢慢告訴你。但如果不做現在我正在做的事情,我將一輩子不得安眠——虎牙,你在焦躁些什麼,現在有我幫忙又何愁伊坦拉不死,我們都已不是當初那小小的馬賊了。只要除掉他,我們就可以回到從前,重新過上那種天高地遠自由自在的日子,這不是你的願望,還是你不思念東部草原的風了?」
「你在逼我確認些什麼?」虎牙皺著眉,冷冽地問道。
「難道還有需要確認的事情!虎牙,你……」巴帕一把摟住對方的肩膀,卻明顯感到他的僵硬。
「巴帕,有很多事……總之,我需要想一想。」
微微一愣,巴帕彷彿迷陷入一團漂浮著矛盾與痛苦的迷霧,手無力地滑了下去——第一次如此確實地感到那個一起扯著馬脖頸橫渡汛期的額爾齊斯河的好友,那個一起在篝火旁邊將整瓶烈酒灌進肚裡邊粗放大笑的首領,那個曾離自己那麼親近重要的人已經遠去,當初的因種下了苦澀的果,驚厥時,時間在彼此間竟完成了這道深重的鴻溝。他感到自己的心上想被不甘和悔恨釘入了冰錐,在劇痛中慢慢變冷。
良久,巴帕聲音嘶啞地開了口,原本黑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死氣沉沉的決絕:「我騙了你。」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剛剛騙了你,實際上並不是我們投靠摩珂末,而是在你與他有聯繫后他找上了我們,」巴帕緊緊攥著拳頭,指間的縫隙緩慢地滲出了血跡,「如今在他手上握著所有兄弟的性命。」
「你說什麼!」虎牙一把揪住巴帕的衣領,眼底燒起黑色的驚怒——成真了,從見到他起就一直在擔心的最不好的結果!
巴帕揚起頭迎著對方刀子般的目光:「摩珂末承諾過只要他死了就放我們一條生路。原本一切都很順利,上次的戰役中任誰都會以為蒙古汗畢死無疑——虎牙,發問的應該是我,你為了什麼而違背與蘇丹的盟約!」
猛地一震,虎牙頹然地垂下了手,身體漸漸垮了下去,無力的聲音緩緩響起:「我不知道,巴帕,」他茫然地抬起眼睛,「我不知道,為什麼……」
巴帕木然地看著在暗處慘淡笑著的男人,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懼,一句話不知為何顫抖著流出:「你不會……愛上他了?你會不顧大伙兒的生死嗎……當初你為了忽闌都不曾如此……你會為了那個男人……而拋下我們……」
一瞬間他們都被驚嚇住了,似乎一些不可以去面對的事物被硬生生地剖析在眼前。「你,開什麼玩笑。」虎牙搖搖頭,想笑著將這個過於荒誕的想法一筆帶過,卻發現笑音效卡在喉嚨里,只能像受傷的野獸般發出一陣咕嚕嚕的怪響。
***
巴帕稍稍加快了腳步,比起那些在暗處隱隱反射的刀劍光芒,這風格靡麗的長廊所透出的怪誕異味更令人心驚,就像某人狂亂的思想緊緊纏繞在任何角落,監視並嘲笑著你。當第一次聽說這座別宮的所有設計都是那人親手所畫時,自己僅僅聳著肩將他當成了異想天開的瘋子,這種想法在此刻看來顯得多麼幼稚——他的意志中確實充斥著野蠻的光輝,但那並非帶來瘋狂,而是帶來恐怖。
轉過最後一個不規則的彎角,那個男子正慵懶地玩賞著一株盛開的玫瑰——現在並不是花季,但在此時此地似乎發生任何事也不值得奇怪——他將頭髮鬆散地綁在腦後,瘦削高挑的身體裹在過於寬大的棉袍里,細長蒼白的手指正輕柔地撫弄著花瓣,乍一看來,就如同一個憂鬱易感傷的詩人,但也是同一個人,在十五歲那年發起宮變,將把持朝政的皇太后及其情夫沙都魯丁親王斬殺於床上,用染滿生母血污的手接過了花剌子模的王權。巴帕微微打了個寒戰,腦中飛快閃過伏在花叢中的美麗蝮蛇的景象。
「格日朗將軍已經承諾,絕不會再有背信的行為。」他單膝跪下,恭順地垂下眼睛,至少表面如此。
彷彿沒注意到跪在一旁的人,男子仍自顧自沉迷於鮮花所帶來的快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巴帕的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膝蓋已經完全失去知覺,正當他猶豫著是否該再次開口時,頭頂卻響起了「撲哧」的笑聲:「我常在想,憑你的容貌如果好好妝飾,應該不亞於後宮的美姬吧。」
「陛下……見笑了。」微一愣,不得不僵硬的回答。
「你呀,受了太多不良的教育,」彷彿遇到愚鈍的小孩子般嘆了口氣,他「咔」第剪斷花枝,邊拔去上面的木刺邊轉過身挑起眉毛,將玫瑰斜插在巴帕耳畔,「蒙古蠻族未免對美好的事物太遲鈍了,真是暴殮天物。」
深深的屈辱感攪得胃裡不禁一陣翻騰,嘴裡瀰漫開酸苦的味道,前馬賊握緊了拳頭,強抑住將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揍倒在地的衝動:「陛下,我並不是來陪你玩兒的……」
「讓我猜猜,你騙了他吧?」突然跳躍的話題讓巴帕愕然無語,男子鉤起嘴角,眼中躍動著不以為然的冷漠,「以什麼為餌,那個五年前就由你親手解散的馬賊團嗎?你沒有告訴他當初和他聯手的諫言也是你提出的吧,將自己推得清清白白,卻讓我來扮奸角。」他似乎覺得對方抿緊嘴角並憤怒和恐懼微微顫抖的樣子很有趣,托起巴帕的臉龐,讓彼此的額頭相抵,「你就是這麼可愛,總喜歡玩這種瞞不了人的小把戲。但我不是早說過了嗎,習慣於背叛和欺騙的狐狸總可以互相辨認出對方,就像一個蕩婦認出另一個蕩婦一樣。」
「別把你我相提並論,」巴帕猛甩開頭,咬著牙冷冷地問道:「你會遵守當初的約定,放走我和虎牙吧?」
「那是當然的,」男人拉大嘴角的弧度,輕輕揉碎了那朵嬌嫩的玫瑰,「我什麼時候欺騙過你呢,親愛的哥哥。」
***
黃昏總是籠著比死還深的寂靜,一馬平川的禿荒黃褐連著天邊熊熊的火燒雲,才剛剛隱露的綠意又被掩蓋在一派清冷的枯紅中,只有風發出單調粗礪的嗥叫。
「現在我有傷在身,全軍大小公事還沒壓垮你嗎?」伊坦拉收起攤在桌上的地圖和紙筆,揮手讓隨侍的親病退下,笑著迎了上去。剛剛收到阿剌黑在額舍剌大捷的消息,正揮軍北上欲與王師回合,想到即將要填增十萬新勝的虎狼之師,一掃他幾日心底的抑鬱。
但並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反駁,伊坦拉的笑容混入了一絲牽強,猶豫地止住了腳步。虎牙背光而立,許久無語,只有眼睛定定地透出股烈酒般灼人的直辣,殘餘的陽光敲打著視線,為那道灰黑的身影染上些許血色。
「怎麼了,敵軍那邊有什麼動靜,還是說我們這裡兵馬糧草出了差錯?」空氣中浮動著某些不安定的因子,伊坦拉不禁皺緊眉頭,試圖尋出些須的蛛絲馬跡。
「什麼都沒有。」虎牙的嗓音嘶啞得嚇人,他上前幾步,將額頭抵在伊坦拉的肩上,毫無因由地輕笑起來,「什麼都沒發生,只是突然想見你,真奇怪,這實在是不應該……」話語的尾音消融在一片意義不明的呢喃中。
「你喝了多少?」伊坦拉因為猛地湧來的嗆鼻的濃郁酒氣而感到有些生氣,「難道你想連怎麼掉的腦袋都不知道!身為統帥這個樣子要是被麾下的士兵看到……你……!?」他突然僵硬地立在原地,惑然地回視對方神色間露出的狂態,甚至沒反應過來燙傷雙唇的熱度來自何處。
「幹什麼?」
「你不想做嗎?」虎牙伸手勾住了男子的脖子,吃吃地笑著,目光中隱含帶刺的挑釁。
「你喝多了,還不快休息,明早可是有和眾將的會議,該不會忘了吧。」伊坦拉儘力攙住他——肯定發生了什麼異變,但大腦像被切下了一片斷層,無論自己如何推證,卻連一個模糊的輪廓也勾勒不清,心裡翻騰的煩躁牽扯得傷口也火辣地疼痛。
「你是個瘋子,竟然會抱我,會說愛我?老子我又長得不像娘們!而且,哼,憑什麼你愛我就可以將我的人生攪得亂七八糟,憑什麼你愛我就可以剝奪我的自由,憑什麼就可以——殺掉忽闌!終有一天,我會帶著你的項上人頭去見她!」緊盯著男子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虎牙狠狠地咬著牙,像是說給他又像說給自己,整整五年來深埋在兩人之間的那個禁忌在不經意間被打破了。
伊坦拉像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地聽著,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半晌,他低沉地說道:「我早就說過,這條命會留給你來宰,我從來沒對自己做的事後悔過,也從沒忘記過。」
虎牙微愣了一下,猛然用力推開了男子:「那麼,你將會為自己的自大感到後悔!」他冷冷地笑著,眼底卻蒙上了比絕望更深沉的晦暗,「到時,我會在你的屍體前盡情的嘲笑,而你也將成為萬世鄙夷的對象,成為招來滅亡的昏君,如此大快人心的事,如此大快人心……哼,這是什麼,為什麼眼睛竟會不停地向外涌水,怎麼回事,難道我也瘋了,原來我也被你傳染了瘋病……」
「你……」
「別過來!」虎牙向後踉蹌了幾步,突然失了重心,本能地抓住身旁的人,卻不想兩人同時跌倒在地。
許久,房間里只聽得見混亂的呼吸聲彼此交錯。
伊坦拉撐起身子,默默地凝視著身旁的人,又猛地移開視線,硬生生將滾動在眼中的酸楚忍了下去:「你說得對,君臨草原的大汗,卻為一個男子成了玩火自焚的傻瓜,確實配得上『昏君』二字。我常常在想,你的心在哪裡,而我的又在哪裡,但世上的無解之事又不單這一件。」他緊緊握住了虎牙的手,「只要這一刻你還在我手中,我不在乎留下萬世罵名!」
已經不知道是誰誘惑了誰,或是誰掠奪了誰。虎牙乏力地閉上眼睛,思維被酒精燒灼得支離破碎,最後在一片空白中只餘下了男人那雙悲涼的眼睛,還有越過他肩頭的那彎清冷鐮月。
如果溫柔是真實的,那麼往昔的傷害呢?如果愛是真實的,那麼刻骨的恨呢?
曾經有過的一切,也好象曾經天天發生——日子的積累,像不盡的黃沙落於地上。我在仇怨與詛咒中前行,因為幸福將我拒之門外,但猛然間卻發覺落下鎖的正是自己。
無法遺忘已逝的愛情,無法背棄昔日的情意,但為什麼還會嚮往在門扉合攏的最後瞬間我看到的,你淡淡的微笑。
想再見一次,與你把酒言歡時那夜的美麗月光。
***
草地已濕呼呼地冒著潮氣,露水珠兒在草尖上沾掛著,閃著一層迷濛晶瑩的微光。諾蓋卓爾山谷原本深幽幽的一派寧靜卻突然被急驟的蹄聲打破了,馬蹄濺起的水珠在天空飄成一片蒙蒙白霧。
札蘭丁勒停了馬,清晨的寒氣涼冰冰地浸泡著思維,他環視四周,咀嚼當前的局勢,忍不住長嘆一聲。阿剌黑的戰報已到,但別都魯那路卻始終沒有消息,此處離本土遙遠,僵持下去只會對己方不利,萬一遼識破了自己的空城計,趁虛攻打王都,留下的那二萬守軍能撐多久呢……尚未查清格日朗將軍是否通敵,在此時為保軍心穩定又不能削減這位「軍神」的兵權,再加上他與大汗那千頭萬緒的恩怨糾纏……
他突然想起出征前伊坦拉的一次秘密私訪,他們兩人一起對飲到深夜,微醉的大汗以開玩笑的語氣說道:「皇兄,我是在養虎為患,昏庸至此,怕是活不久,到時能者局上,這帝位怕只能由你來坐。」他猛打了個寒戰,不知是為了這不吉利的酒後妄語,還是為從心底浮出卻又轉瞬即失的可怕念頭。
「報,有密旨!」一名親兵急急衝到他面前,壓低聲音說道。
札蘭丁一把奪過密函,細細看過,「嚓」一聲將它撕得粉碎,眼中射出陰冷的寒光:「傳令各路,天黑前要抵達阿拉泰嶺,不得延誤!還有,沿途不論見到任何人,百姓也好友軍也好,格殺勿論,各軍要收起軍旗徽章,不得暴露行蹤身份!」
「得令!」
看了眼屬下遠去的身影,札蘭丁的目光投向遠方青蒼的大山:「勝敗生死,只由此役來定。」
***
他沿著河灘慢慢地走著,無名的河水在身旁緩緩長流,東方正湧出一片耀眼的白色,驅散了夜色茫茫。
「爺。」一陣徐風從紅柳樹林間帶起女子灰藍色的裙帶。
他停下腳步,注視那雙清冷的眼睛片刻,沉默地走進樹林,倚上女子身旁的樹榦:「你總是神出鬼沒。」禁不住搖頭苦笑了一下,「有何貴幹?」
「爺還在氣我上次說重了話?」女子咯咯地笑了,他不由愣了一下,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的笑聲,和忽闌那種柔美的笑不同,倒像是鄉野間那些隨處可見的小黃花,他又想到了那個人的笑——他發於真心的快樂的笑容到底是怎樣的呢,努力回想卻仍拼不起來,只剩下一些殘缺的片段,心裡不由一陣莫名的惘然。
「爺?」
「啊?啊。」
「爺在想什麼。」
「……沒什麼。你剛才在講……」
「昨晚一路身份不明的蒙軍突然襲擊我軍背部,並攻佔了阿拉泰嶺。爺可有什麼消息?」
「哼,」他冷笑了一聲,「摩珂末是個好陰謀家,卻丟了如此重要的咽喉之地。阿拉泰嶺居高臨下,視通四野,此刻他等於是被人截了退路。但你所說的蒙軍,軍隊調動我應知曉才對,阿剌黑也沒可能這麼快到達……難道是……」他沉吟良久,猛一震,隨即又笑了,「難怪那人一直沒從王都發消息過來,好漂亮的一支奇兵!——這次來的可是個難纏的角色。」
「爺打算怎麼做?」
他失笑道:「你的陛下都已將我逼到這樣的地步,我有選擇的權利?……你先回軍中等我吧。」
女子點點頭,身影消失在樹林深處,他則轉身走出樹林。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了,他感到自己的心情異樣的寧靜,但又覺得那寧靜之中正漸漸湧起著,凸起著什麼。心跳開始一下比一下沉重,他已不得不去正視某些改變,也不得不去正視絲毫沒改變的現實,也許他正在犯著同樣的錯誤,重複著同樣的罪,但已尋不到走出迷宮的路。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聽著那湧起著凸起著的東西帶來的尖銳疼痛,臉上濕了一片——不想追究自己變得脆弱的原因了,因為那原因本身就是傷人的利劍。
晨曦中的河水被留在他的身後,在金色的朝陽照耀下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