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任宇辰無語。
坦白說,他似懂非懂,但他懶得追問,也沒心情問。
倘若同樣的分手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那麼問題絕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不是對方。
他除了把自己關起來反省之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選擇。
「不過,我覺得她應該不會在意這一點。一定還有別的理由吧?」梁亦群突然如此追問。
「你的意思是,她只是把這件事情當作導火線?」
「不完全是。」梁亦群側著頭,試著更清晰地表達,「我想她應該早就知道你的風格,如果她不能接受你的調調,那她何必跟你交往這麼久?一年多,打破你的紀錄了吧?你有哪個女朋友撐過半年的?」
「我也得她只是隨便找個理由來提分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梁亦群有一種被打敗的感覺。
「不然呢?」
「這才是我要問的吧?她不可能沒事突然跟你說『我覺得你厭倦我了』,一定是你做了什麼才會讓她說出這句話。」
任宇辰沉默下來,思忖著。他努力地把爭執的過程回憶一遍,如果撇去她最近那些不尋常的改變,具體的導水線似乎是……他要她把衣穿穿上的那一刻起。「……她說我對她的身體沒興趣。」說完,他低下頭,長長吁了一聲。
梁亦群頓了頓,這下子換他聽不懂了,「沒興趣是……什麼意思?」
任宇辰仍是不語,他正在考慮著該怎麼說明。
就宇面上,「沒興趣」看似很單純--意思就是他從未佔有過她,他從未突破過理性的臨界點。然而,通常人們說的話並不只有單純的字面上的答案,而是更複雜、更難以解釋的「原因」。
「很難啟齒?」見他沉默半晌,梁亦群忍不住問。
「倒也不是……」任宇辰苦笑了笑,揉揉眉心,吸了一口氣,「簡單來說,我們沒做過。就是這樣。」
他決定簡單交代就好。
梁亦群卻愣住,懷疑自己究竟是耳殘聽錯了,還是腦殘誤解了。
沒做過?
「你是說……你們從來沒……」他比劃著一些意義不明的手勢。
「嗯。」
任宇辰點了點頭,頓時見到對方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一年多以來,從來沒有?」他詫異、他不置信,他以一種像是在看著怪胎的眼神盯著任宇辰。
「是。」
梁亦群又是一陣沉默,似乎是在消化這一字一句。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你和她在一起這麼久了,卻從來沒有--」
「你是要問幾次?」任宇辰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所以不是我聽錯。」梁亦群揚揚眉,也搖頭嘆息:「你真殘忍,竟然讓她守活寡。」
「去你的。」任宇辰被他給逗笑,卻仍是笑得不由衷。
兩人靜了一會兒。
「為什麼?」
果然,他還是問了。
任宇辰輕輕揚起唇角,斟酌著究竟該解釋到什麼程度。
「我做不下去。」他淡然道。
「因為對她沒『性』趣?就像她認為的?」
「當然不是。」
他其實不想細談,因為他很清楚,有有。字就會有畫面,有了畫面就容易在腦中產生想象。而他不願意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去想象她--想象他的女人。
驀地,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獨佔欲已經強到連別人的思想都不允許。
「不然是為什麼?還是你突然良心發現,決定婚前守身?」
「別鬧了。」
「我沒鬧,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嚇到我了。」
「我現在不想談這個。」他低頭,終於下了禁令。
梁亦群順著他,沉默了一會兒。
「好吧。」他聳聳肩,給予尊重,轉身繼續做自個兒的事,「不過聽我一句話,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既然她對你有誤會,你就有義務讓她知道事實是什麼。」說到此,他又回過頭來,望向對方。
「當然啦,如果你不是很想繼續維持這段感情的話,那就無所謂。」
聽了,任宇辰沒答腔。
事實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知或許他不應該離開,或許她正在哭泣,但他卻抵制自己那麼想--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沒自信。
萬一他折回那間套房,發現她正在與另一個男人熱線呢?
萬一他拆回那棟公寓樓下,發現有個男人正打算把她接走呢?
那不是他的幻想,也不是多慮,絕對不是,那些都是他曾經血淋淋面對過的殘酷真相。
女人總是主動接近他,卻也擅自離開他。他不是不痛,他只是不出聲、不流淚、不喊疼。
思及此,遲來的心痛像是一顆子彈,打穿了他的胸口。
關苡潔也是如此嗎?
他珍視她遠超過於任何一個女人,他竭盡自己所能地去呵護她、去陪伴她。如果這樣子還能被她說成是「厭倦」,那麼他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他這時候就放棄,那他其實也沒資格談什麼「珍視她」這種鬼話,不是嗎?
想著想著,他拿出手機,找到她的號碼便撥出。
可惜,響應他的是無人接聽。
他默默地掛斷了電話,沒有留下任何訊息。
瞬間,他的呼吸變得短促而且困難,他需要一點事情來讓自己分心。
「我來幫你吧,廚房你收過了沒有?」他放下手機,移動身子,主動找事情來忙。
「我來就好了,」梁亦群回過頭,看著他道:「你確定你不想回去看看?」
「沒必要凶5他徑自走進廚房裡,看著已經被收拾乾淨的流理台,沒來由的,他露出了苦笑。
這一年來多,為了她,他甚至很沒義氣地把打烊工作全都交給亦群一個人扛,只怕她深夜下班難免危險。
他不愛她嗎?
每一段感情他總是試著好好去維持,然而女人卻屢屢指責他的冷情。他該怎麼證明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又怎麼拿出來明算賬?
想起她紅著眼眶的模樣,他突然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在他印象中,關苡潔不是愛哭的女孩子。
雖然她的個性比較弱,卻不常掉眼淚。至少,就他的記憶所及,她落淚的次數五根手指頭都用不完。
第一次看見她掉淚,是剛交往沒多久的時候。
不,或許不是能稱作是「看見」。
那時,透過他朋友的介紹,她剛接下DJ的工作,也許是壓力大,也許是被人欺負了,她由衷的笑容開始漸漸變少,取而代之的是強顏歡笑。
他偶爾會問她「怎麼了」,她總是笑著一句「沒什麼」來帶過。
那天,晚上下了一場雨。
Bar里的客人不多,稱不上是忙,直到他接到了一通來自關苡潔的電話。他困或,這時候是她的上班時間,她通常不會Call他才是。
「怎麼了?」他問。
「沒有,中間休息,我下來買宵夜。」她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是嗎?」原來如此,他鬆了口氣,「那你吃什麼?」
「嗯……還沒決定欸,我本來是想--」
突然,就像是地震說來就來,她的語氣急轉直下,逸出了一絲絲的哽咽。
「苡潔?」他皺了眉。
彼瑞的人兒不語,只是傳來陣陣細微的啜泣。
「苡潔?你怎麼了?」他心一緊,她的哭泣聲像是尖錐在猛戳他的胸口。
「對不起……」她竟然先道歉。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他既是心疼,卻又莫名惱火,「你在哪?我現在過去。」
「我真的、真的很沒用,我做什麼都笨手笨腳……」
她一聲聲的哭訴都像是一道道鞭子打在他身上,熱辣、刺疼。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穩住性子,抬頭向梁亦群比劃打了個招呼,然後他踏出WhiteStone的大門。「我過去找你。」
他說得堅定,並且不容拒絕。
他在十五分鐘之內趕到了廣播公司,遠遠地就看見她蹲坐在大門前的階梯上,那單薄的身影讓他深覺內疚。
思及此,他走上前,與她並肩坐著。
「覺得痛苦的話,就辭職吧。」他摸了摸她的頭,「不用顧慮我,我和朋友之間沒什麼人情壓力。」
她卻揚起唇角,搖了搖頭。
「我考慮過了,」她抬頭望向他,「我想要繼續努力看看。」
他無語。
「如果我自己不努力跨過這一道牆的話,搞不好我這輩子就會一直沒用下去,是吧?」
他依然是啞口無言。
坦白說,他不忍心她吃苦,尤其是心理上的折磨與壓力,他知道那樣的壓力會侵蝕一個人最美好的部分,然而,他也無法制止她,因為,他明白自己無法對她的人生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