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丁宇倫的話,震得玉潔足足頭昏了兩個禮拜。
所幸忙碌的工作讓她無暇細想,只得把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
可是她依舊一肚子的疑問。
他是懷才不遇……還是另有苦衷?
總覺得他的氣質不像。那雙修長靈巧的手指,隨時能變化出令人驚嘆的魔法,怎麼看都不像是一雙拿鐵鎚的手。
可是不論她怎麼試探,他總是笑而不答。
她甚至還想要介紹他到公司來——總覺得像他這樣的天才被埋沒了好可惜;想不到他聽了卻是大笑,而且捧腹大笑了好久好久。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寧願當個裝潢工人也不願來這兒上班。」她不滿的嘀咕了起來,還偷看了眼時鐘。
禮拜五的晚上總是特別的折磨人,連續兩個禮拜都撲空,讓她氣結不已,這個禮拜非見到他不可。
「今天是交圖的日子,大家都準備好了嗎?」主任拍手叫道。
獻給新老闆的成果展現就在今天,大家開始不安起來。
「主任,妳幫我看看。」有人向主任求援。
「我總覺得這個墜子少了什麼……」
大家一窩蜂的向主任求救,只有玉潔,靜悄悄地打開最底層的抽屜,拿出那一天宇倫幫她修飾的圖。
「妳這麼想要賺錢,何不把我那一天畫的圖交出去?」他提議道。
「那又不是我的作品。」她不贊成這種作法。
「誰的作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值得收藏……妳的作品值得珍藏嗎?」他突然想到似的問她。
當場問得玉潔啞口無言。
「交出去吧!」他鼓勵她。
「可是……」總覺得這樣很不道德。
「妳不交出去,憑妳現在畫的設計圖,一定會被退回來的。」到時候會很傷心,他可不管。
她氣得拉下了俏臉,卻不得不承認,這是她最擔心的。
「版權所有者讓渡給妳。」丁宇倫開玩笑地說,」妳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可是——」
「別可是了,如果我是老闆,」他提醒她。」絕不用不能幫我賺錢的員工,這是很現實的問題,因為我開的不是慈善事業。」
「可是——」
「別可是了,賺錢要緊。」
「可是——」
「別又可是了,不能幫老闆賺錢,難道妳不會心不安?」這也是很實際的問題。
又再度讓玉潔無言以對。
「妳自己說的,還好妳沒有跳槽,否則妳會扼腕一輩子。」與其領固定薪水,她寧願接受挑戰,而她萬萬沒想到公司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這可是她說的。
「妳還猶豫什麼?」
輕鬆的笑容化解了她的尷尬,讓她心裡揚起了一股濃濃的暖意。
「謝謝你。」她決定接受。」可是萬一老闆問起——」
「老闆不會問的。」他就是老闆,問什麼問?
這可是他這個老闆親自授權給她,命令她這麼做的。
猶豫了許久,玉潔總算拿定了主意。
「可是你得答應我,等我領了獎金——」
「妳要請客?」他笑道。
不,她的意思是要分他一半。
丁字倫怪叫:」這又不是分贓。」
要不是看她這麼努力上進,他才懶得幫呢!
於是在他再三鼓勵之下,她決定接受他的好意,照著他那天的指導,自己再依樣畫葫蘆,將那幾張款式描繪出來,把它們送出去。
「小潔,妳的準備好了嗎?」
「讓我再想想。」她還缺一封信。
他這麼幫她,她也應該盡點心力。
於是她拿出紙筆,將設置」實驗櫃」的意見提出來。如果公司答應了,尋找新地點后的裝潢工作就可以委託宇倫了。這樣她心理會好過點。
「玉潔,好了嗎?」主任又在催了。
「好了。」
將信封塞入牛皮紙袋裡,她特意將紙袋封起來,不給人家看。
「玉潔,這麼有把握?」
「就是因為沒把握,所以才不給人家看。」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大家聽了失笑。
終於挨過了難熬的一天。
※※※※
玉潔回到了北投的老家。
「宇倫?」屋子裡靜悄悄的,他會不會又不在?」宇倫?」她又再敲了敲,開始擔心起來。
他該不會是故意不理她吧?
「嗨!」門突然被拉開,露出了一張疲憊的俊臉。
「宇……倫?」她錯愕的看著他。
怎麼兩個禮拜不見,他瘦了一大圈?
「好久不見。」他像是跟誰廝殺過一樣。
「我連續兩個禮拜都沒看到你耶!」她提了菜趕緊進們。
因為他連續兩個禮拜都窩在那間辦公室里,修改那堆頑劣的石頭。
就在一個鐘頭前,他才剛回到家。
「你在忙什麼?」
「忙著賺錢。」他迷人的笑道。
玉潔剩著他,賺什麼錢讓他累成這副德行?
「你看起來像才剛打完仗,你幾天幾夜沒睡了?」眼裡全是血絲。
「我都忘了我幾天幾夜沒睡了。」他老實承認,真恨不得立刻躺下。
「麗的」的業績已經提升了沒錯,不過還有另一部分沒解決,如何將那些質地優良、設計卻很俗氣的寶石推銷出去,才是一大問題。
於是他想到了一個方法。
將原來的設計拿掉,重新在原石上賦予新的藝術生命,不但大受歡迎,價格方面也漲了好幾倍,簡直讓」麗的」賺翻了。
他也累壞了。
「你到底在忙什麼?」玉潔懷疑什麼工作需要他不眠不休的?
「賺錢。」他依然是那副迷死人的笑容。
「你一定賺了不少喔,一根指頭就可以把你推倒了。」她調侃他。
丁宇倫大笑,一臉愉快。
自從認識她,他的笑聲總是不斷,他懷疑她在自己身上施了什麼魔法,害得他兩個禮拜以來,腦里總會不期然浮現她的影子。
「工作順心嗎?」
「我把你給我的圖交出去了。」
「喔?」他拿了罐可樂提神。」結果呢?」他故意問。
圖老早躺在他的辦公桌上了,只是他累得沒時間看。
玉潔聳了下肩。」等迴音了。」
「嗯,好。」最遲星期二他一定會給她滿意的答覆。
「我還加了封信。」
「信?」他瞪大了眼睛,」情書嗎?」
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新老闆是圓是扁還不知道,搞不好他還禿頭呢!」無聊!
丁宇倫呼了口氣,這麼說他?其壞!
「如果他不是禿頭呢?」他故意問。
「這關我什麼事?」她攢起了眉心。
「如果他很俊呢?」
她瞪著他。
「瀟洒又多金呢?」
她想象著……
「妳會不動心嗎?」
玉潔倏地別過頭來,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話中有話。」她頭一次拉下了瞼。
「女人都愛有錢又英俊的男人。」他提醒她。
「你在自卑?」她不敢相信的怪叫。
「我自卑?」換他用吼的。
他是誰?他是丹尼爾.丁,他會自卑?
「你一定是累壞了,腦筋才會秀逗。」他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忘記他剛剛說了什麼蠢話。
幸好她今天帶來了現成的水餃,只要水滾一下,五分鐘馬上就好。
「我腦筋正常得很。」丁宇倫拿著可樂跟著一塊兒踏進廚房,倚在門框旁看著她。
她都不知道這兩個禮拜他有多掙扎,莫名其妙腦中老是浮現她的影子,他一定是瘋了,丁宇倫告訴自己。
不,他一定是累壞了,他又立刻推翻了答案,要不然腦中怎麼會一再出現」幻影」?
他可不敢忘記她說到」錢」時,那張突然燦亮的瞼,教人看了心驚肉跳。
他該引以為戒……該引以為戒。
可是卻忍不住想試探她對有錢男人的反應。
「妳怎麼不說話?」
「你意我生氣了。」
正在喝可樂的丁宇倫突然嗆到,噴了自己一身,幸好他穿的是T恤、牛仔褲。
「我惹妳生氣?」他怪叫。
她莫名其妙地寫了封信給新老闆,難道不是想引起對方的注意?
等等……他突然愣住。
他……他……他這是在吃醋?
開什麼玩笑?
玉潔突然回首過來,看見他一臉扭曲的表情,突然噴笑了出來。
「你看起來好象瞼抽筋了?」她又噴笑了聲。
所有的不快,隨著這笑聲飛走了。
他看起來何止像抽筋?簡直像看到了鬼一樣。
「別亂用形容詞。」丁宇倫頭痛地撐住額頭,然後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如果讓爺爺知道他愛上一個拜金女,不就全身抽筋?
「真不敢相信。」他頭疼地低嚷了起來。
他一定是在作噩夢,快醒來!快醒來!
「你怎麼了?」他的臉色嚇壞了玉潔。
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什麼?怎麼突然瞼色變得這麼糟?
他不敢相信,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
愛上她的事實。
單單她的名字就能翻攪他的思緒,她窈窕動人的身影就像頑皮的精靈一樣,硬要追逐著他嬉戲玩耍……
他終於明白這幾天這麼掙扎的原因。
「唉!」丁宇倫乾脆抱著腦袋一頭叩在餐桌上,不願再抬起來。
他生命的運行軌道完全偏離了方向,就因為」唐玉潔」這三個字。
「唉!」頭痛啊!
「你怎麼了?」玉潔趕緊捧起他的俊臉,看看他哪裡不對勁?
他看著她,她也審視著他,俏麗動人的臉是多麼的無辜,一副好擔心的模樣……
他的心臟又連抽了好幾下。
「沒事,我頭殼壞了。」丁宇倫悶著聲音回道—將她的手移開。
頭一次對女人有心動的感覺。
而頭一次心動的女人竟然是……她!
他不想暈也不行了。
「吃完了水餃,我陪你去看醫生。嗯?」玉潔又是遞碗、又是遞筷,趕緊將熱騰騰的酸辣湯端上桌。
「不用。」他埋頭猛吃,拒絕看她。
似乎這樣就能跟她保持距離,似乎這樣就能跟她不再有所牽扯。
「吃慢一點,冰箱里還有,方便你隨時下鍋。」她笑著提醒,大方地拿起筷子陪他一塊吃起來。
「妳還幫我買菜?」丁宇倫驚愕地放下筷子。
誰教她雞婆的?他只不過是勒索了一頓象樣的晚餐——做為學費,可沒說要白吃白喝她的。
玉潔指了指那堆像山一樣高的蔬果。」你需要營養。」
他真不會照顧自己,做工的人怎麼可以吃泡麵餬口呢?哪來的力氣?
玉潔很努力地不對柜子里那兩碗泡麵皺眉。
天知道他吃泡麵是因為好奇,可不是因為沒有錢的關係。
「妳真的沒見過你們老闆?」他懷疑她是不是在釣他?
「你對我們老闆還真有興趣。」她不快地放下湯碗,依舊為他之前的那番話惱火,直瞪著他。
「好好好,沒見過就沒見過。」也許真的是他多心了。」妳……對我真好。」有點可疑。
不過丁宇倫識相地不敢把話說出來。
「當然好,」她嘴角噙笑的望著湯。」因為我有預感你畫的那五張圖,都會順利地過關。」到時候她就有一筆錢進來了。
「喔!」說來說去就是因為有錢可拿,所以她才笑得這麼開心?」妳就是因為這樣……才對我這麼好的?」他小心翼翼的問。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該死心了。即使被她施了魔咒他也得狠下心來,連根拔除她在他身上施下的魔咒。
「別說傻話了,這一頓是我的學費,除此之外別無其它。」
真正好吃的,得等她領了獎金后再說。
「妳——」他氣暈地撐住腦袋。
原來她把他當成賺錢的工具。
「你怎麼啦?」玉潔嚇壞地嚷嚷起來。
「我太累了……」他鐵青著俊瞼,蹣跚地步回房間。
她緊跟了進去。
「我不礙事。」他不要她眼來。
他大概是在作噩夢真希望是,原來她對他好是另有目的。
他幾乎可以想象她樂樂地數著鈔票的模樣,而這些——都是他給她的。
他允許她這樣做的。
所以她才對他這麼好,有了他的指導,鈔票幾乎是滾滾而來,這比她花費心思去釣一個金龜婚還要來得容易。
他的心突然跌進了谷底。
「躺著會舒服點。」玉潔趕緊扶他坐下。
「我沒事。」他只是覺得心痛。
他不後悔幫她,可是在她眼裡他只是個可茲利用的」工具」,這比任何折磨都來得有殺傷力。
丁宇倫癱進了床里,閉上眼睛,希望她覺得無趣能趕快離開。
卻沒有看到她一瞼著急的模樣。
他何必做得那麼累呢?她一臉心疼。
每當提起他的工作,他總是一瞼防範,不是岔開話題就是一問三不知,好吧,既然他那麼怕人家看輕他,那她不問總可以吧?可是……可是……
他短暫的經濟困難,總該讓她幫忙吧?
玉潔焦急地探著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的現象,可是臉色卻依然很難看。
不,還是得請醫生看看,否則她永遠不會放心。
「放心,死不了的,」丁宇倫譏諷地張開眼睛。」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妳說是不是?」
他的話句句帶刺,她卻沒有半絲不悅的神色,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請你一頓不會死的,等你身體好了再教我也不遲。」
丁宇倫仰天長嘆——
她的直言直語又再度傷透了他的心。
「如果永遠不會好呢?」他故意問。
「不會的。」玉潔大驚失色。
她的愛情才剛剛萌芽,上帝不會跟她開這種玩笑,不會的。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趕緊握住他的手,將它包在柔軟的掌心裡。
他又沒病。
要不是她那麼愛錢,他怎麼會大受刺激地癱了下來?還不都是她……
「唉!」丁宇倫別開瞼,拒絕看向那雙盈滿關心的眸子。
「趕快睡。」她哄著他,恨不得他能立刻就睡著。
他自尊心那麼強,一定見不得她花錢幫他請醫生,可是他又不睡,她只能暗暗焦急。
她掌心的溫度讓他漸漸失了魂……他一定是太累了,丁宇倫心理想道,才會累得沒有辦法思考,允許她的體溫傳入他的心跳里,融入他的血液中……
終於睡了。
玉潔吁了口氣地抽回手,拿起手機電召她家隔壁的蒙古大夫。
「劉全,該是你報恩的時候,我有一個朋友病了,你快來……什麼?你沒空?你以後找不到護土的時候,別找我幫忙。」她生氣的掛上電話。
果然不到三秒鐘,手機又響起來了。
「嗯?」她吃定了好友似的,漾開了笑容。
「我的姑奶奶,我飯吃到一半……」劉全哇哇大叫。
結果,劉全趕來了。
在做了最初步的全身檢查之後,劉全瞼色鐵青的把玉潔叫到門外,狠狠地削了她一頓。
「唐玉潔,他是疲勞過度,根本就沒病,妳存心找我麻煩是不是?」
「他沒病?」
「廢話。」
「你確定……你沒判斷錯誤?」她不信的挑高了眉。
「妳——」劉全差點伸出手掐死她。
玉潔突然漾開笑容,」逗你開心的啦,別生氣喔,改天我再去免費幫忙。」
「哼!」
於是劉全不快地哼了聲,很是無奈的摸著鼻子回家。
既然他沒事了,她就放心了,可是卻依然一瞼的憐惜。
「真希望我也能落得上忙,像你這麼有才華的人,硬是窩在完全不屬於你的圈子裡,一定很苦悶……」她同情地低語。
不知不覺她也睡著了,直到一聲驚吼吵醒了她。
「玉潔,妳沒回去?」丁宇倫驚愕地看著她。
「嗯,你昨天的樣子數人好擔心,真怕我走了以後你會出意外,只好留下來了。」她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妳……妳……」一股激動湧向他的喉頭。」即使妳不管我,我一樣會教妳畫設計圖的。」別討好我。
一想到她接近他是另有目的,他就高興不起來。明明他是心疼她為了他一晚沒睡,可是卻說出了硬邦邦的違心之論,讓他又怒斥了自己一聲。
「我知道即使我就這麼回去,你還是會教我的呀!」
「那你為何要——」
「誰教你是我的朋友?」玉潔笑道。
「朋友?」他不信。」純粹的朋友?」他一臉的懷疑。
「你如果不要那麼窮的話,我搞不好立刻就給你了。」她像是開玩笑的說道。
丁宇倫的心臟彷佛被重擊了下,五官瞬間變得僵硬。
「很抱歉我是個窮鬼。」他譏諷道,眼睛快要噴出火來。
就快不是了。玉潔在心底加了句。
如果新老闆賞識她的提案——丁宇倫的提案,她會努力向老闆建議,何不讓原提案人包下工程設計裝潢門面?
除了丁宇倫,還有誰更適合承攬這項工程?
如果老闆答應的話,據她的了解也是上百萬的金額,到時候宇倫一定會很高興的。
「既然妳那麼想嫁給有錢人,和我在一起真是糟蹋了。」他潑了她一盆冷水。
「你——」玉潔驚喘了聲,不敢相信他會這麼說。」想嫁有錢人不是罪過,你的觀念錯誤得離譜。」妄自菲薄,而且自卑。
丁宇倫冷笑了聲,」如果沒事的話,我還要幹活兒呢!」他比著」請」的手勢。
「好!」玉潔高高的抬起下巴,」算我愛……」她突然哽咽,趕緊掩住顫抖的小嘴,沒讓他聽清楚。」我看錯人了。」她嗚咽地衝出了門。
響應她的,是丁宇倫狠狠踹倒椅子的聲音。
媽的,他簡直是狠心狗肺!
他為什麼老是不受控制地說出傷害她的話?他立刻沖了出去。
卻不見人影。
「玉潔!」他吼。
驚喘地聽著自己的呼吸聲,丁宇倫再一次咒罵自己是個大混蛋!
「我對不起妳,玉潔!」也不管他的吼聲引來了鄰居的關切,他只是一個徑兒的說。
「你到現在才知道。」突然響起了玉潔的聲音。
他驚喜的轉過身來。
「我忘了帶皮包,本來打算從後門溜進去的。」她不甘願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她比他還丟臉。
「玉潔!」丁字倫大笑地擁住她,隨即罩上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