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且說江寒天和唐無波兩人在百禽樓中逃命時,跌落一個埋在地板下的暗井,井底是一灘軟泥,兩人雖弄得一身污泥,但毫髮無傷,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昏迷了好一會兒的江寒天,這一摔之下可給摔醒了,緩緩睜開眼,黑暗中依稀可見到唐無波纖細的身軀,和那一雙明眸。他此時五臟六腑劇痛難忍,仍是語氣如常平淡地道:「你怎麼沒走?」
唐無波爽快地一笑,隨口應道:「逃得大慢了。」
江寒天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聰明如他,怎會不知此乃推托之詞。只是,他從未想過,女子也會有患難之義。女人向來愚蠢無知,只會礙事。向來公正無偏頗的江寒天不得不承認,唐無波不但不礙事,甚至比一般男子還要精明能幹又果斷,若不是她那些愚蠢無知的姊妹,早就脫身去求救兵了,雖然江寒天對她策劃的美男計大發雷霆,但心下不得不承認她料事如神。
即使心中對眼前的女子,已有幾分讚賞,語氣仍是冷冽刻薄。「沒事留下來礙手礙腳,這不像你的作風。」口氣雖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嚴酷無情,但是「不像你的作風」這句話,卻十足是朋友間才會出現的言語。
唐無波笑道:「的確是不像,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百禽樓底下似乎有價值連城的秘密。難得到此一游,下來看看,也許可以發一筆橫財。」這當然是借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在看到江寒天被禿鷺掌擊吐血時,胸口一熱,不加思索地衝過去背走昏迷的他,白白放棄大好的逃命機會?算了,再想下去,她會越來越後悔,而她唐無波最討厭「後悔」這兩個字,反正唯利是圖的絹坊主人唐無波,偶爾也得做做賠本生意,算是積陰德吧!
「這是何地?」江寒天勉強抬頭四望,四周漆黑一片,唯一的亮光來自頭頂他們掉落的井口,就著稀微的光線,他試著看清四周,不料,卻因牽動頸部肌肉,突然引起疼痛而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身旁的唐無波聽到他疼痛吸氣的聲音,心中同情,很自然地。將手輕覆他的額頭上,輕聲道:「你的傷很重,不要亂動。」
痛徹心肺的內傷,使江寒天無法抗拒唐無波的好意。
額頭上的柔荑冰涼柔嫩,微妙的感覺湧上江寒天心頭。
唐無波從未對他有傾慕之色,這隻手,和那些花痴姑娘攫取他白袍衣袖的手,是截然不同的。
現在覆在他額上這隻柔荑,付出的是真誠而溫柔的關懷,而不是貪婪的佔有,長年在刀光劍影下出生入死的江寒天,首次受到女性溫柔的照顧,心中挑起難以言喻的情緒。
唐無波見他靜了下來,便道:「你身上有火摺子嗎?這裡到處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掉到蓬萊仙島的地窖還是閻王地府的第一層。」
江寒天沉靜地說道:「我身上有火折,但是手動不了,你來取出。」
唐無波聞言笑了,想起吃了他兩次手肘的經驗,領域性極強,不讓人近身三尺的猛獸,居然允許陌生女子碰觸他,看來的確傷得不輕。她蹲在江寒天身邊,調侃道:「我可沒有隔空取物的本事。」
江寒天對她的調侃沒做任何錶示,他已經看出唐無波在困境中談笑風生的天賦,而個性嚴謹不苟言笑的他,此時不得不承認,愛說笑的人,未必不會辦事。
「打火石和火摺子在左襟的內袋裡。」他平靜地說道。
「那麼,得罪了!」唐無波輕手輕腳地從江寒天身上取出火折點燃。火光一亮,照亮了兩人周身十尺,他們正處在一個看不見盡頭的甬道內!
兩人不自覺地對望一眼,臉上都是不知所措的神情。這真是個富有創造性的情境,他們兩人接下來的命運就和這甬道盡頭一樣,是未知的。
唐無波嘆了一口氣,對江寒天說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江寒天閉上雙目,平靜地說道:「你看著辦吧!」他現在連動一下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除了等死外,沒別的事能做。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和重傷垂死的武林高手,真是毫無希望的組合。唐無波心中自嘲道。
「看你傷成這樣,是動不了了,」唐無波望一眼躺在地上滿身是血、絲毫動彈不得的江寒天。「但是如果我們一直坐在這裡,不是餓死就是渴死,所以,只好往前走,看看這條路究竟是通道還是死路啰!」她頓了一頓,然後轉頭對江寒天說道:「走吧!」
江寒天睜開眼睛,沉聲說道:「要怎麼走?」他現在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遑論走路了。
唐無波皺皺眉頭。「現下你是絕對動不了,我只好……背著你探路了。」
說罷,捲起衣袖,扶起江寒天,見他劍眉糾結,臉上滿是不樂意的神情,不禁秀眉微皺。
「難道我沒事喜歡自找麻煩嗎?徒冒這男女授受不親的罪名。」
這男子還不是普通的冷僻!
心裡雖抱怨,卻已勉強背起江寒天頎長俊偉的身子,緩緩向前行。
她前輩子一定是江寒天養的馬!才會三番兩次要背著他到處走,第一次背著他是在翰林府花園,第二次是剛才在百禽樓,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俗云:「事不過三。」也許她該高興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在翰林府花園中,這男子軀體的沉重她記憶猶新,如今這噩夢再度來襲,江寒天外表雖俊秀,身材可是一點也下含糊,肩寬臂壯,站立時看他一派貴介公子般的閑雅,背起來,體積足足大了她一倍有餘,像張大毛巾似地披在唐無波背上,白袍內寬闊的胸膛緊貼著她的背,結實的手臂環著她單薄的肩,溫熱的氣息不時噴到她的頸間。
唐無波忽然想到如果現在是紅香背著江寒天,如此緊密的接觸,早因江寒天純陽剛的男性氣息而心旌陶醉,喜不自勝。而對她來說,背上跟一塊大石頭沒什麼兩樣,唯一的感覺除了好重,還是好重!只想趕快找地方「卸貨」。
這不是江寒天第一次和女子有如此親密的接觸。適才為了討好流鳳不得已的「權宜之計」才是他「痛苦的第一次」,但這第二次和女子的肢體接觸,卻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對向來不讓人近身的他來說,和流鳳接觸那短短的時間,真是比殺了他還難過,想起流鳳那隻白哲柔弱無骨的玉手撫摸他的感覺,即使隔著衣物也覺得噁心。
而現在緊貼著唐無波纖細的嬌軀,手臂扣著她窄而單薄的肩,沒有任何的排斥感,只是覺得女子的身子骨原來如此纖細,尤其是這名叫唐無波的女子,如此單薄的肩膀,似乎一捏就碎了,修長的雙腿,撐不起多少重量。看她巍峨地站起,舉步維艱,走沒幾步路,頸間已滲出一片汗水,若是他,像狂獅那般魁梧的人背在背上,跑個十里八里氣都不喘一下,而唐無波才走幾步路就已經氣喘如牛了。
「要隨時調整呼吸,氣息紊亂,會讓你更累。」江寒天冷靜地提出建議。
「喔……呼!呼!」此刻唐無波因急速氣喘而胸部窒悶,有說不出的難受,武林高手的建議也聽不進去了,只是虛應一聲,殆欲斃然地往前走。
江寒天見狀心想,如果今天是武功不弱的朱雀救了他,也許還有逃出困境的希望,但是這個朱雀的妹妹……實在是弱不禁風,他堂堂白虎如今也只有束手待斃的分了。
突然一個顛簸,唐無波腳下似乎被什麼給絆著了,身體往前跌倒,江寒天趕緊抓緊她的肩頭,否則整個身子就要飛出去了。不過這一下劇烈晃動,已使他五臟六腑疼得似乎要翻過來似地,他咬著牙恨恨地說道:「有火摺子照路,居然還會跌倒?」武功絕佳的他,從未想過有人在平地上走路還會跌倒。
唐無波從他咬緊牙關的語調中察覺出對方身上難以忍受的疼痛,歉然道:「這地上不知有一塊什麼擋著路。」說著,她將江寒天放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在地上,凝眸一看,找著了讓江寒天疼痛的元兇--一小塊石碑,這石條上隱約有著字跡,唐無波用衣袖擦了擦,看清石碑上的字念道:「此石至金剛牆前十丈深三丈五尺。」
江寒天聞言皺眉道:「這是什麼?」
唐無波沒有回答,瑩眸流轉,陷入沈思,江寒天靜靜地望著她沉思的臉蛋,並沒有追問。
「走吧!」唐無波素凈的臉龐綻出一朵笑容,說道:「我曾經在書上看過古代工匠建造帝王陵墓的記錄,由於皇帝和皇后通常不會在同一個時間逝世,所以當皇陵建好以後,如果是皇后先行殯天,在移入皇陵,將地宮入口封住時,工匠通常會留下辨識入口的標示,方便將來要移入帝王棺木時用,而這個辨識的標示,叫做「指路石」,就是長這個樣子。」唐無波比了比地上的石碑。「你說百禽樓的地下有一座帝王陵墓?」江寒天冷峻而微上揚的語調,顯示他認為這種說法荒誕不經。
「我沒這麼說。」唐無波哪裡聽不出他略帶嘲諷的語氣,連忙否認道:「只是這塊石碑上的文字讓我想到古籍上有這麼一段記載而已,咱們還是快走吧!」
唉,這個白虎一定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唐無波心道,雖然她讀書萬卷,向來認為書中包羅天下學問,但是碰到危險的時候,除了能以喀什語唬人以外,卻是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就拿現在來說,孱弱的身子連自救都有問題了,身上還背著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簡直就如苦刑一般,走這短短一段路,卻已累得半死的她,開始後悔小時候沒和冷雲及回瀾一樣跟著白雲容練武。
兩人又慢慢前行了十丈左右,這時唐無波已走得滿身大汗,渾身濕得像浸在水裡一般。
這時在甬道的盡頭,出現了一道牆。
江寒天看到這道牆時,俊目微閉,輕嘆一口氣,心想,此路不通,這回真是沒生路了。
唐無波卻不那麼喪氣,她一直對「指路石」的說法抱著一股希望,如果石碑上所說無誤,那這道牆應該就是「金剛牆」,也就是地下玄宮的入口!
她放下江寒天,將他身子輕輕倚靠在牆邊,自己走近細看牆面。此牆用五十六層城磚和灰漿砌成,真是如擎天金剛一般穩穩地站著。唐無波舉起火摺子靠近牆面,發現牆面磚頭色調並不均勻,有深有淺,且形成一個「圭」字形的輪廓。
她心下一喜,知道這就是地下玄宮的入口,轉頭對江寒天說道:「你身上有刀劍沒有?」
無力地倚在牆角的江寒天靜靜地說道:「我有一把匕首。」他心想,不知這個詭計多端的姑娘這回又發現什麼了,雖然一臉冷淡漠然,他卻是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貼身匕首交給唐無波。
唐無波接過匕首,見他貼身收藏,知是重要之物,便輕笑道:「我好象稍微可以讓人信任了。」
江寒天冷哼一聲,算是表示她這句話不值得理會。唐無波手持匕首,沿著「圭」字形的城磚縫隙插進去,匕首卡在縫隙中,她用力一扳,喀啦一聲,一塊城磚從縫隙中鬆開來,唐無波大喜,兩手抓住磚邊,猛力一拉,這一大塊磚頭就從牆中被抽了出來,她正要湊眼過去洞里瞧瞧時,身後的江寒天突然沉聲叫道:「小心瘴氣!」重傷不能動彈的他猛然手臂暴長,奮力將唐無波一把抓了下來,立即和身覆在她纖細的嬌軀上,強壯的手臂護著她的頭。
只聽得頭頂「撲」地一聲悶響,一股黑色煙霧從洞口漫出,腐敗發霉的氣味隨之充斥在空氣中,這是地下古墓積聚了下知幾百年的霉氣。
在江寒天偉岸身軀保護下的唐無波,給嗆得陣陣咳嗽,眼淚鼻水齊下,不一會兒她便意識到江寒天寬闊的胸膛緊密地貼著她的背,一手圈著她的肩,另一隻大手輕覆在她的額頭上,一股特有的男性陽剛氣息圍繞著她,使她突然莫名奇炒地感到心煩意亂,掙扎著起身,江寒天手臂一縮,將她抱得更緊。沉靜地說道:「不要亂動,瘴氣還未完全散去。」
唐無波尷尬地笑一笑,這下她的纖軀更緊貼這名相識不久的男子的強壯身軀,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摟著她的肩頭,溫熱的體溫覆蓋著她全身,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頸間,在江寒天保護懷抱下的一分一秒,都令她有一抹從未經驗過的煩亂。
待瘴氣散去,唐無波湊近,從洞中看見牆的另一面仍是無止無盡的黑暗,她拿著匕首奮力繼續扳開其它塊城磚。
過了約莫一時辰,城磚已陸續被扳開,金剛牆上出現一個「圭」字型的大洞,正好容兩個人鑽進去。
唐無波一雙美胖因興奮而顯得更為晶亮,忘卻叭肉酸痛的地急著探頭看看地道的另一頭。
江寒天也因她專註興奮的神采,升起一股活命的希望。
「咱們再往前走吧!」
她繼續負著江寒天往前行,興奮之下,完全忘了身體的勞累和肌肉酸痛,就連背上偉岸男子也變得不重了,又走了約莫幾十尺距離,眼前出現兩扇巨門,門上有兩個怪禽的頭顱,嘴裡各銜著一隻門環。唐無波走到門前,用力推推門,卻如蜻蜓撼石般絲毫不動,揚著手中的火折,從門縫間看進去,隱約看見門後有一石條擋住。「難道這就是古籍中記載的自來石?」唐無波自言自語道,發覺江寒天詢問的目光,她詳細解釋道:「自來石是古代工匠設於門后的一種精密裝置,開門時用一個圓球抵住石條,當棺木放好后,負責關門的人只要拿掉圓球,石條就會順著圓球軌跡滑動,自動將門扣上。要開這門,就需要一種「拐釘鑰匙」,利用此鑰匙前端像勺子般的部分,來勾住石條頭,藉以推開石門。」
她比畫著對江寒天說明自來石和拐釘鑰匙的構造,接著問道:「你身上有任何可以充當拐釘鑰匙的物事嗎?」
江寒天沉吟了一會兒,從衣袖裡取出一截鐵線,便要用力將它凹成勺狀,唐無波見狀,怕他一用力又會嘔血,連忙一把將鐵線搶了去,兩隻纖纖玉手抓著鐵線前端,使勁地凹。
江寒天安靜地看著她一雙柔荑因用力過猛而被鐵線擦出累累傷痕,傷口滲著血絲。
冷漠無言的他,由這微小的動作感受到含蓄的體貼,俊美的容顏雖然仍是冷淡,看著唐無波的眼光卻是親切多了。
「好啦!」唐無波臉上帶著勝利的笑容,揚揚手中自製的拐釘鑰匙,大步走到門前,將鑰匙從門縫中伸進去,小心翼翼地勾住石條頭,用力一拉。只聽得一陣傾軋聲,兩扇巨門慢慢地開啟了!
她扶著江寒天慢慢地走進去,待兩人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禁呆立!
這不是一座冷森森的墳墓,而是世外桃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裝飾華麗的寢居,漢白玉制的精巧桌椅,精美絕倫的桌巾和壁飾,以及隨處可見的珍瓏古玩,令人目不暇給,而最令人吃驚的,還是這地宮裡居然有花園!陽光從數十丈高的透天窗上灑落。寢居外就是一處百花盛開的花園,潺潺流水不知是從地底何處湧現,灌溉著這一處地底花園。
唐無波歡呼一聲,奔到花園裡,朝上看,笑道:「有救了,我們可以想法子從這天窗出去!」
江寒天冷冷地說道:「你沒有能縱上天窗的輕功。」看到唐無波如此樂觀,天性嚴謹的江寒天,忍不住想向她潑冷水。
唐無波輕笑。「等你傷好就有了。」意思是:得勞煩你老兄背我上去啰!
江寒天聞言經哼一聲,不再言語,找了個角落盤膝而坐,再度運功。唐無波眸子里閃動著好奇的光彩,在寢室里東瞧西瞧,這不知是哪位女子的綉闔,牆上掛著一幅仕女圖,彩繪丹青,仕女腰若風中之柳,美眸凝睇,栩栩如生,唐無波嘖嘖讚賞之餘,心想:如果硯雲姊也看到這畫,回去馬上能畫出一幅一模一樣的。
接下來幾日,江寒天仍是靜坐運功療傷,唐無波則是四處敲敲打打,看看有無別的通路。
一日,經過一整天的徒勞無功后,唐無波累得坐倒在地,隨手摘了一顆果子止渴,隨口對江寒天說道:「你的輕功什麼時候可以恢復?」
已經好幾天不言不語,全心運功的江寒天俊目緩緩睜開,眼神再度清亮有神,顯然傷勢好多了,沉靜地回道:「快則十天,慢則一個月。」
「唉!」唐無波輕嘆一聲,美眸中充滿無奈。「還得被困在這裡至少十天,在因營養不良死前,就會先悶死了。」
這墓里,就只有地下花園的果子可食用,而這該死的美麗花園中,唯一的果樹偏偏又是唐無波最不愛吃的棗子,她常說:「十個棗子九個酸。」現在卻得每天硬生生地啃十個八個棗子,吃得口中酸澀,滿嘴通紅。她真是想念翰林府餐餐大魚大肉,即使是粗茶淡飯,清粥小菜,現在也令她垂涎不已。
唉,唐無波腦中想象著佳肴,閉著眼睛一口咬下手中的棗子,忍住喉間欲嘔的感覺,她強吞下口中酸澀的棗肉。
江寒天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正看著她,俊長的鳳眼裡閃著一抹嘲諷。
唐無波不甘示弱地說道:「誰像你是鐵錚錚的英雄好漢,就算十天沒得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可是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一餐沒吃就撐不住了,這也沒什麼丟臉的。」
這幾日來,不是絞盡腦汁設法逃命,就是膽戰心驚地逃避追殺,還從事過多的體力勞動當轎夫背著個男子到處走,吃不好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在地宮中找到一個象樣的房間,卻是連一本可以解悶的書也沒有。加上日日對著這個冷麵冷心、不言不語的大冰人,唐無波覺得心力交瘁,已經瀕臨爆發邊緣了。
江寒天經過幾日來靜心運功,加上不斷服用療傷聖品玉露丸,傷勢已經穩住,精神也大好,精明細心的他,當然明白這幾天來同舟共濟的夥伴--這個聰穎溫和的姑娘,儘管一直表現得安然自在,但是經歷如此江湖險境畢竟是第一次,終於也沉不住氣了。「是嗎?」江寒天破天荒第一次,居然也和人抬杠起來,若是讓昊天門眾人,如炎麟聽到,一定吃驚得從椅子上跌下來,從來不多說一句廢話的白虎寒天,居然和一個姑娘抬杠,真是空前絕後。
「可是你心裡是這麼想的,你心裡一定如此嘲笑著:這個不中用的書獃子,連有水果吃還要抱怨。」唐無波氣憤地說道,一雙美眸因怒氣而顯得更為晶亮。幾日來的擔心勞累,全部化為怒氣發作出來。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江寒天黑眸里初次閃動著罕見的笑意。
唐無波見他如此表情,心中更火大,真是不叫的狗會咬人,江寒天平日少言,一開口便是犀利地反擊。
「你……」唐無波一時語塞。「你的眼神就是這麼說的。」她已經被怒氣沖得心思狂亂,向來語調中的溫文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狂躁無禮的語氣。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江寒天犀利地回道。
「你……」唐無波怒火高張,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多日來只食棗子,早已使血液中養分不夠。這一怒火上沖,立即使她手腳酸軟,跌倒在地。
「惡……惡……」她突然覺得一陣止不住的噁心,便伏在地上,大吐特吐起來。
腸胃不斷地翻騰,令她難過得迸出眼淚,這幾日來勉強吃下去的棗子不斷地從胃裡吐出來。
唐無波纖細的身子隨著每一次的嘔吐止不住地抖動著,手足發冷,冷汗直流,難過至極。
突然伸來一雙強壯的手臂,圈著她顫抖的嬌軀,男性溫熱的體溫,溫暖著她冰冷的身子,一隻手輕撫著她的背脊,使她緩下劇烈的嶇吐。
唐無波虛弱中從眼角瞥見,江寒天那沾了血漬的白袍在自己身後飄揚著。說實在的,她沒想到這個冷漠的武林高手,居然會來照顧嘔吐的自己,一個微不足道的姑娘,不過她沒有多餘的力氣來驚訝,因為,虛弱的她很快便受寒了。
※※※
受了寒的唐無波,手腳酸軟無力,原本清亮的美眸顯得略微混濁。連日來的勞苦奔波,營養不良,加上原本孱弱的體質,使她在怒氣沖沖地和江寒天吵一架后,馬上由盛怒的母獅變為嬌弱的小貓,無助她躺在寢宮床上,冷得直發抖,偏偏這該死的華麗寢居,從精緻的壁畫到華麗的鴛鴦枕,應有盡有,就是沒有棉被!想是死人不需要保暖。
「好冷!好冷!」唐無波躺在床上,雙臂緊抱著自己的身軀,直打侈喨,她連床邊的綉帷都拆下來當棉被蓋了,只可惜這些講求華麗的裝飾品,不是輕紗就是冰綃製成,一點都沒有保暖功能。她開始懷念她以前那件青衣毛斃了,又輕又暖,是上等毛料和鶴羽混紡而成的,全京城只有這一件,結果,她居然給了當時毫不相識的落難男子,就是眼前這個俊美又該死的難友江寒天,唉,真應了雲山老人的預言,這是一場劫難,而她很懷疑孱弱的病體是否能撐過這一劫。
「唉!這回我是在劫難逃了。」唐無波輕嘆道。
江寒天走近床邊,手上拿著一塊大紅綉布,唐無波認得那是原來鋪在漢白玉桌面的桌巾,他手一揚,將桌巾扔在她身上,沉靜地說道:「將身上的濕衣服全部脫掉,用這個包住身體。」深如潭水的黑眸中不見任何錶情。
唐無波吃了一驚,獃獃地望著他,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釗眉微鑒,以毫無反駁餘地的命令語氣沉聲說道:「不想病死就照我的話做。」說完轉身過去,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
唐無波猶豫了一下,先解開襟帶,將外穿的長袖褙子脫下,接著解開石榴裙帶,脫掉裙子,再將內穿的襦衣脫掉,這時她全身上下只剩貼身的抹胸,而青藍色的抹胸也早已被冷汗滲濕了,她吶吶地問道:「全部都要脫掉嗎?」
「全部!」江寒天斬釘截鐵地回答,偉岸的身軀背對著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唐無波輕嘆一聲,將身上最後的束縛解開,一頭鑽進大紅桌巾里,密密實實地將自己的身軀包起來,幸而桌巾夠大,僅露出頸部以上和腳踝以下。
「好了。」雖然將濕衣服脫掉,皮膚感覺不再潮濕難受,但是全身僅包著一塊薄布仍是不夠暖,不知這江寒天要搞什麼鬼。
只見江寒天一個旋身,手一揚,已將白色外袍脫下,露出內著的中衫和長褲,唐無波見狀吃了一驚,還未回過神來,整個身軀已被圈進溫暖寬闊的懷中。她驚慌地掄拳槌打江寒天厚實的胸膛,老天,她雖然不想嫁人,但也不想失身!江寒天沉聲低喝:「不要亂動。」兩條鐵臂將她纖弱的嬌軀箍得更緊,冷冷地、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這是讓你出汗退燒最快的方法。」
聽到江寒天低沉的話語后,唐無波止住了心中的慌亂,恢復理智,手腳也停止槌打,乖乖地不敢亂動。回想江寒天在面對流鳳那樣的尤物時,猶能坐懷不亂,她相信江寒天是百分之百的冷感,喔,不對,是守身如玉的君子,所以,她這平凡的容貌和平板細瘦的身軀,相信是絕對安全的,只是,她覺得有點詫異,這個有心理潔癖,孤僻得連衣角也不讓人碰一下,加上徹底厭惡女人的白虎寒天,即使是一個絕世美女凍死在他面前,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的冷漠男子,居然肯「犧牲」自己的身軀來當她的救命暖爐,似乎有點反常。
只是她現在實在大虛弱了,腦子就像李叔煮的羅漢粥一樣,紅紅綠綠什麼都有,卻是什麼味道也嘗不出來,平時條理清晰的腦子現在是渾沌不明。無力細想,唯一的感覺來自皮膚的熱度,隔著薄薄的布,江寒天身上那屬於男子陽剛的熱力,溫暖她原本冰冷的身軀,她的螓首無力地偎在江寒天頸間,纖細的嬌軀柔弱地倚在他如銅牆鐵壁的懷中,一網髮絲拂在他俊美絕倫的臉上。他的雙手中規中矩地搭在她的柳腰上,生硬地凝結不動。
貼身抱著一個女人,對他來說和苦刑無異吧!感覺到江寒天僵硬的身軀,唐無波在昏睡前腦際閃過一個想法。「他其實是個很體貼的人呢。」因高燒而昏沈的唐無波,下意識地緊偎著江寒天偉岸的軀體,過了不久就因舒服的溫暖而昏昏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等唐無波醒來時,發現自己仍依偎在江寒天的懷抱中,強壯的臂膀仍盡忠職守地摟著她的腰和肩。她看見自己的衣裙和貼身的抹胸凌亂地散在床上,而原本將她嬌軀包得緊緊的桌巾,也鬆動了,裸露出兩條光滑的玉臂和……和大半的酥胸!老天!這簡直是兩個狗男女做出好事的現場,就像她們姊妹小時候撞見爹爹和紅停夫人巫山雲雨的現場一樣!
想到紅停夫人春意蕩漾的媚眼和衣衫不整的誘人嬌媚,她羞得雙頰嫣紅,忙著要掙扎出江寒天的懷抱。
江寒天感覺到她的動作,沉聲道:「退燒了嗎?」大手覆上她的額頭測溫,這種溫柔的動作,若被炎麟和狂獅等人看到,一定驚訝得噴飯。
唐無波慌亂地答道:「已經退燒了,趕快放開我吧!」猛一抬頭,正好對上江寒天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兩人均呆了一呆。江寒天在那雙溫潤眼中看到的是少女的嬌羞和尷尬、不知所措,而唐無波在那雙沉靜的俊目中讀出一抹不可解的神情。心突然一陣狂跳,慌亂中掙脫出江寒天的懷抱,抓緊包著身軀的桌巾,而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江寒天的雙手似乎仍戀棧著她的腰際,但隨即轉身披上外袍,帶著略顯倉卒的腳步離開床邊,而唐無波也以最快的速度將已經掠乾的衣物穿戴整齊。
之後有好一段時間,兩人之間是一股不自然的靜默。
江寒天在房裡一角盤膝而坐,外表看來是沉靜如山,心中卻是情思難抑。即使是在重傷瀕死之餘,他也能夠收懾心神調息;設計流鳳、觸摸那尤物白嫩豐腴的軀體時,他仍是冷靜的。為何僅是輕擁著唐無波一晚,心就如一池春水,再也靜不下來?俊目不經意地追蹤唐無波的身影,審視她秀雅安閑的神態、纖細的腰肢和柔順的秀髮,他到底是怎麼了?
花園中的唐無波,百花繽紛進不了她的眼中,亦無覺於輕拂髮絲的微風,雙頰依舊嫣紅,強自鎮定心神的她,沒有發覺風寒已去,體溫卻依舊升高,嬌軀不自覺地顫抖著。雖說她向來輕視禮教對女子的束縛,但是,和江寒天共寢一夜,肢體感官的刺激卻遠大於她的想象。
一整夜以江寒天結實寬闊而溫熱的胸膛為枕,舒服地在純陽剛熱力和氣息的圍繞下入睡,一想至此,她的臉便發燒,一顆心不能制止地突突亂跳,生平第一次,思考紛亂不能正常運作。
她就這樣怔怔地在花園中站了許久,完全沒注意到從透天口中卷進的強風,颳起她烏黑的髮絲和單薄的衣衫。一雙溫熱修長的手為她披上男子的外袍,她猛然回首,遇上江寒天依舊沈靜的黑眸,略微生硬不自然地說道:「自己注意不要再受寒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再度生病。」說完便倏地轉身離開。
不曾和女子如此親密共處,才會有此奇怪反應。江寒天冷靜地下了結論。
一定是身體接觸產生的自然反應,唐無波理智地分析。
兩人很有默契地,決定忽視這令人不能了解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