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傾心
遠東小婦年十五,
慣彈琵琶解歌舞,
今為羌笛出塞聲,
使我三軍淚如雨。
——古意李頎
那是個美麗的春日午後,太陽和煦的映照著,粉蝶輕盈的飛舞著,爭妍的花朵在新綠的草叢裡怒放。
行人們來來往往!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意,趁著這大好的春光出來踏青。
「公子,我就說嘛!別老悶在家裡讀書,偶爾出來走走才好。」雨墨神氣的說!跟著公子到京城也有一段時間了,整天看公子在家猛讀書,知道他一定是厭倦了,才會茶不思、飯不想。瞧!今天拖他出來踏青,那緊繃的臉色可是緩和了不少呢!
「算你有理。」樓令威也不怕雨墨太過得意,的確,他是太高估自己了,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可以日也操、暝也操,不用休息,直到他把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全都牢牢的背進腦子裡。
「本來就是我有理,想想看,公子你是才高八斗,在故鄉,誰不稱你是才子?我猜這期的狀元一定非公子莫屬。」沒辦法,他對他家公子就是這麼有信心。
樓令威也想這麼深信不疑,但他沒忘記古人說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誰能保證沒有人比他更厲害?
他的努力全是為了防範未然呀!
「夠了,別太自以為是。」他用摺扇輕敲雨墨一個響頭,「也別大聲嚷嚷,讓別人以為我們心高氣做,徒增麻煩。」
「怎麼會呢?」雨墨捂著頭,怎麼也不懂他家公子的意思。
就在樓令威想更進一步說明的時候,人群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那是哪家的姑娘?」
「好香的味道,是從那轎子里傳出來的嗎?」
「轎里的姑娘一定是美若天仙。」
樓令威的注意力也不由自主的轉向那漸漸接近的兩頂轎子,那轎子極為普通,只是那掩轎的窗紗竟是少見的白色,大部分的人都會因為忌諱而不使用。從轎子的窗紗可以看出裡面的美麗剪影,尤其是第一頂轎子里,更不時傳出桂花的清香。
「這是誰家的姑娘?」他也不由自主的出聲輕問。
突然,那兩頂轎子停了下來,在婢女的伺候下,第二頂的轎簾被拂開,一個美麗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
眾人都不禁倒抽一口氣,來人真是人間尤物呀!雖然看得出來有一把年紀了,但那姣好的臉龐、曼妙的身姿,可是一點都不輸給少女。
「這不是白大娘嗎?」雨墨低呼一聲。
他才想問雨墨怎麼會認識人家,就聽見那「白大娘」吩咐道:「還不請小姐出來?」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的,目光還移到樓令威的臉龐上,並微微的一笑。
這個大娘認識他?
還沒想清楚,他就看到第一頂轎簾已掀開,一個倩影低頭緩緩走出轎外,桂花的香味更濃了。
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地等待她的抬頭,他當然也不例外。
「雲煙,來吧,我們走走。」白大娘拉著她的手。
「是的,娘。」她小聲的說,聲音有如黃鶯出谷……不!就連黃鶯出谷都比不上。
他想看她的臉想到心痛!
「怎麼不抬頭呢?白小姐的臉好看得很,這一抬頭,一定會驚傻大家的。」雨墨衷心的說。
說得他不由得有那麼一點點嫉妒,「為什麼你會知道?」
「因為她們娘兒倆就住在我們後頭呀!我有去敦親睦鄰過。」閑閑沒事嗑嗑牙嘛!
住在他現在住處的後頭?他不由自主的想,這會是老天在暗示著他們有緣嗎?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雲煙,瞧,那柳樹好生飄逸呢!」白大娘突然說。
然後,她抬頭了!
這一抬頭,大家可是把她的容貌瞧個仔細了。她真是嚇死人的美,雪白的肌膚、殷紅似血的微翹美唇、盈盈閃動流光的眼眸、秀麗的雙眉,配上那些更添她姿色的金鈿玉翠……世間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驀然間,眾人似乎都了解什麼叫做「傾城傾國」、「沉魚落雁」了,這些形容詞真是一點都沒有誇張,誰都想把她佔為己有。
至少樓令威心裡就想——只要能讓我跟她說說話,叫我死都不足惜。
好象聽見他的心聲,她轉頭了,看向他,微微的一笑,「樓公子,難得你今天不讀書來散心了。」
他呆了、他茫了,根本察覺不到周圍其餘男子殺死人的目光,只顧著傻傻笑著。
「努力讀書固然是好,但也要保重身體呀!」說完,她偏頭一笑,輕輕的轉身離去。
而他的心就此遺失了、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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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清涼,流螢飄浮,他如往常一般就著火燭夜讀。
人聲俱寂,燭火搖晃,此刻該是最好的讀書時辰,沒有人打擾,沒有雜聲……但他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只是獃獃的看著書頁,書上的每個字都化作她的容顏,好象正微笑的對他說:「樓公子,難得你今天不讀書來散心了。努力讀書固然是好,但也要保重身體呀!」他想她,想得不得了。
突然間,黑暗中傳來哭泣聲,斷斷續續、哀哀切切……他自失神中拉回神志,想到那個方向正是雨墨說的,白雲煙母女住的屋子。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移過去,因為他直覺的知道,這哭聲不是鬼發出的,而是人,雖然只聽過一次,但他很肯定,這聲音熟悉得就像是白雲煙。
貼著那分隔彼此的高牆,他聽著她一聲又一聲的低泣,心裡似乎隱隱在作痛。
她在傷心什麼?
他衝動的想要知道原因,然後妄想為她分憂解勞,他更希望在這樣的溝通之下,他倆能做個朋友,或許更可以藉此機會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白姑娘,是你嗎?」
牆那頭的哭泣聲停下了,一陣沙沙的衣帛摩擦聲傳來,好象她也如他一樣緊貼著高牆。
「樓公子,是你嗎?」她小心翼翼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
心猛烈的跳動,感覺到他的手似乎正與她的手掌相貼,他不禁心忖,多麼有默契的巧合呀8白姑娘,你……你為什麼傷心?」
「我……我……」
「告訴我,或許我能為你想辦法。」他鼓勵著。
「我怎麼好意思麻煩公子?」
「你我能比鄰而居,就是有緣,你何必客氣,說吧!」
「公子?」她猶豫的聲音輕柔的響起,「你知道我……我進京是為了進宮服侍皇上嗎?」
「知道。」他的心不由得往下沉!初相見即鍾情,卻立即遭到雨墨以冷水澆頭,因為,他宣布了一件殘酷的事實:她之所以會住在京城,是為了皇宮選秀女呀!
他不由得問自己,他一介書生,如何跟皇帝比?
「但我不想進宮。」
真的?他的心興奮的揚起,「為何?」或許他還有機會。
「因為皇上的後宮有佳麗三千,縱然我進宮后能得皇上一時的恩寵,但那能維持得了多久?我遲早會年老色衰,遲早會被多情的皇上厭倦,遲早會被那些善用心機的女人陷害,我不要進入那樣的後宮,我想要找一個能對我一心一意的男子,他能真心待我、體貼對我,縱然沒有高官厚爵、田園萬甲,那都無所謂,我想要的是平凡的幸福。」
她低低的聲音哀怨的訴說衷腸,惹得平凡才子的他心動不已。
「姑娘想得極是。」這般聰穎的女子想得真深遠,他多希望她口中所說的良人就是他,可他家裡卻是有田園萬甲,而且父親還是個當官的。
「但這只是奢望,我不能違抗我娘的期望,所以我……只能無奈的在夜裡哭泣。」
心重重的被揪痛了!他感覺自己似乎看到她垂淚的臉龐是這般的楚楚可憐,可憐到讓他衝動的說:「那麼就讓我來吧!我來為你想辦法說服你娘不要送你進宮。」
「什麼?」她的疑問句像在催促他能做出更進一步的承諾。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白姑娘,你、你願意……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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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那樓公子的反應如何?」
夜過三更,她疲累的回房,屋裡已經有個人在等她,就是她的娘親——原名杜十娘,她原先也是轟動京城的花魁,拜倒在她裙下的王孫公子不知凡幾,直到她愛上國子監太學生李甲,然後自贖其身,想要跟他從良。
沒想到李甲受了商人的說服,認為青樓女子有礙家中顏面,竟把她賣給那個商人。知情的杜十娘傷心欲絕,便帶著幾年積下來的珠寶財富跳下滾滾江流。但她沒死,不但被人救起,還發現自己懷了李甲的孩子,也就是眼前的——杜嬌容。
「當然一切順利,有哪個男人受得了我的軟語請求呢!」杜嬌容懶洋洋的揚揚手,原以為隔壁這位樓公子會跟其它人不一樣,沒想到今日白天一見,就看到他滿眼的情慾,一副想要把她給吃了的樣子,哼!天下男人一般黑,這個也不例外。
「他說明天會托媒人來提親。」
「又是一個笨蛋。」杜十娘冷笑道。為何天下的男子只要看到美貌的女子,就想要把她佔為己有?連平日腦中裝的聰明才智都不見了,唉,男人全是靠下半身思考,可悲呀!
「是啊!真是笨得可以了,不騙真是辜負老天給我們的好機會。」俗話說得好,哪有把到口的肥羊放走的道理呢?
「明天我會讓他知道想要你需要花多高的代價。」杜十娘看著眼前的女兒,她的美麗、嬌艷,此起當年的自己根本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她會幸福嗎?
不!有時太美反而是一種罪過,任何人都想把她藏起來,雖然她有武藝防身,但難保不會遇到本事恍她強的歹人,到時候……她想都不敢想。
「嬌容,你不覺得我們該定下來了嗎?」
「不會呀!騙騙那些色慾熏心的男人,為天下的女人報仇可痛快多了。」嬌容將右腳不雅的舉到椅子上,與她典雅的表相完全不同,但這卻是她的真面目。
可杜十娘早已看慣了,「但我們娘兒倆總不好一直這樣下去,該是找個地方定下來的時候了。」
「不要啦!」她玩得很有興緻呢!這麼快就把這麼刺激有趣的日子結束,她才不依!
「你以為騙子可以當一輩子的嗎?要是哪天運氣不好,被人戳破,你這輩子就完了。」做母親的總是考慮的比較遠,「聽娘的,幹完了這一票我們就收山,到時找個地方隱居起來。你別忘了上次我們在西安,那個王爺可是貪圖你的美色,差點強要了你。」
「但我把他迷昏了,還卷了他的寶貝『月光杯』,安全逃走。」嬌容說得可得意了。
「你忘了,前一陣子,那個總督大人還差點上了你的床。」不是總有好運的。
「可我把他打昏了,還把馬廄給燒了,騎著他的寶馬逃出來。」那匹寶馬可是為她賺進了一千兩,厲害吧!真是有夠刺激的。
的確,這一路上行騙下來,她像是有神助一般的無往不利,可是——
「娘就是怕你的運氣總有一天用光,到時候,你會……」杜十娘黯然的低頭,不敢想象嬌容的下場,可不要像她當年一樣心碎啊!
「不會怎麼樣的,我們有五萬多兩存在錢莊呀!怕什麼?娘,笑一個,預祝我們這一次大豐收,再騙他個兩萬兩。」她笑嘻嘻的在杜十娘面前扮著鬼臉。
杜十娘看她這樣子,滿腔的煩惱頓時消失了,「你呀!總是這個樣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知娘是在為你害怕呀!」杜十娘把她摟進懷裡,寵溺的微笑著,她第數萬次問自己!當初選擇這樣的生活是正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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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樓令威不敢相信媒婆的回報,「白大娘要一萬兩當聘禮?」
「是阿是啊!」媒婆頻頻點頭,「她說她養她那個女兒花了太多的心力,這幾年請了不少名師來教她,把她教得多才多藝,為的就是要把女兒送進宮裡當個貴妃、皇后什麼的,給她個一品夫人的封號,如今你這個區區太守的兒子想要娶她女兒,當然得付出一番代價,不然,不就顯得她女兒太沒行情了嗎?」
「說得是、說得是。」他心亂如麻的點頭,他是被這價錢嚇到,可卻沒為這天價生氣,一萬兩確實配得起像「白雲煙」這樣美麗有才氣的小姐。
只是這一萬兩……他估了估手上的銀兩,約莫有七千、八千吧?
剩下不足的兩千兩,恐怕得向京里的朋友以及長輩相借了,反正總會有辦法的。「就這樣吧!照白大娘的意思給,我會儘快去籌錢的。」
「真給?」媒婆嚇大了眼睛,他也太阿沙力了,「不跟她討個價錢?」
討價?
這倒讓他不快了,「又不是在買賣束西,討什麼價?重要的是這場婚禮能讓大家高興。」
媒婆很懂得看臉色,當下便沒再多說,「對,公子說的對,如果這價錢能成,公子打算什麼時候迎娶?」
「當然是愈快愈好。」免得白大娘改變心意,抬高了價錢,或是把雲煙給送進宮裡。
但聽在媒婆耳里,可就是另外一種意思了,「這當然,那般的尤物自然是愈早得到愈好,我們這就來挑個最近的黃道吉日吧!」她從懷裡摸出本子翻了翻,「我看,就五天後吧!日子頂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