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澄藍、萬里無雲的早晨,一個看來平凡無奇的早晨,卻是晏星雲的大日子——這是她求職的第一天。
高掛「來一碗米粉湯」招牌的小店,今天延後開張時間。鐵門拉高著,晏偉如端出一鍋熱面,濕淋淋的雙手在圍裙上抹了又抹,不停地叮嚀女兒。
「星雲,早上吃飽點,出門才有精神。」
星雲扣好皮帶,再次確定自己絕對零缺點;在鏡前又回顧一番,轉身笑了。「媽,頭一鍋麵已經被我吃掉一半了;人家公司是征女秘書,又不是雇食客。我發誓我已吃得快走不動了!」
星雲的雙胞胎妹妹星蘋笑得險些連嘴裡的湯汁全噴出來。她眨著靈巧頑皮的大眼睛看著每個人。晏家姐妹都有一雙迷人的眼睛,這和她們家的米粉湯一樣遠近馳名。
「媽,要應徵的人是姐姐?!怎麼換是你比當事人還緊張呢?杜叔,你說對不對?」
一直在旁笑吟吟望著她們母女的杜平,這才開口道:「偉如,放輕鬆點!不然,孩子也給你弄得緊張兮兮的。」
偉如靦腆的笑了,知道自己神經質。可是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女兒畢業了,出外找工作,不知會不會順利?也許是她杞人憂天,但做母親的總免不了要操心。
「媽,你也來吃,別一直忙著。」星云為母親盛了麵湯。
「我自己來。小雲啊!多帶點零錢,多喝水,外頭天氣熱,要小心……」偉如不停地囑咐著。
「我知道!今天有三個面談要趕場,我已做好整天抗戰的心理準備了,您不必擔心。」
星蘋瘦雖瘦,但食量奇大,從一早到現在,嘴巴都沒停過。她插嘴道:「就是我接聽到的那兩家公司嗎?」
「還有更棒的呢!」星雲說是不緊張,只是該緊張的時刻未到,事實她非常重視今天的三場面談。
「我通過何氏機構的初級甄選了,他們從三百多個應徵人選中挑出八個人,面試安排在下午兩點,由公關部經理親自甄試。」
何氏機構?晏偉如怔了怔,還反應不過來。
星蘋早已雀躍大叫:「何氏機構!那是社會新鮮人所夢想的企業排行前五大呢!姐,你真不是蓋的,加把勁,一定有希望。」
星雲笑了。「雖然強敵如雲,只有八分之一的機會,但我會全力以赴的。」對於在意的事,她總是默默努力全力完成。而現在,能進入條件絕佳的何氏發展,就是星雲最大的嚮往。
「很好!」杜平鼓勵她。「這些事杜叔是不在行,但你只要保持平常心,好好表現,爭取機會,不會有多大問題的。」
「重要的是不要太緊張,緊張容易失常喔!」星蘋提醒著。「還有,保持你平常的樣子,就夠迷死人了。」
「是啊!別被那些大老闆的闊氣派嚇著了。」杜平笑笑的說。
星蘋的嘴角往上揚,咧成漂亮的弧形,說:「保持笑容是攻無不克的利器。」
「靠直覺判斷,看時機講話。」杜平說。
「記得隨時補好妝,讓他們全公司的人驚艷!」星蘋邊說邊吮著小指。
杜平和星蘋就這樣一人一句你來我往的耳提面命,誰也沒注意到晏偉如突然沉默得出奇,而且臉色灰白得令人不安。
她靜靜開了口。「小雲,何氏的面談能不去嗎?」
霎時,三個人的眼光全集中到她身上,而且雙胞胎姐妹齊聲開口問:「為什麼?」
「因為……」偉如無言以對。她沒有理由,有的也只是說不出口的理由。「沒有,沒有什麼。」
「只是面談,不一定會成功的。」星雲說。
杜平以一貫的溫和,說:「你媽是怕你奔波整天太累了。年輕人嘛!經驗就是財富,是該去見識見識,儘力就好,得失不要掛在心上。這樣吧!晚上杜叔作幾樣你們姐妹愛吃的菜,算是慰勞和鼓勵。星雲,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星蘋高興得跳起來,說:「太捧了,杜叔你一定要煮燜排骨和醋溜魚。我們六點開飯,誰也不準遲到!」
???
何左兒一路直入唐宇斯的辦公室,不客氣地往他桌上一躍一坐。
這個肆無忌憚的小魔頭!不知又起了什麼興頭來騷擾他了。然而他不能對一個未成年的小孩發脾氣,只得耐心地扯扯壓在她臀下的卷宗文件,說:「左兒,你的裙子是很好看,但請別坐在我的合約書上。」
「成!」左兒這才下了桌,不坐了,換坐到他皮椅的扶手上,半個身子挨著他,說:「這樣好些了嗎?」
宇斯簡直啼笑皆非。近來嬌蠻任性的左兒越來越鬼靈精怪,動作也越來越大膽,教他吃不消。認識她近十八年了,連她含奶嘴抱著洋娃娃上幼稚園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他實在對這個小表妹起不了什麼綺思遐想,只是難以消受她有意的挑逗,那與她的年齡不符合。她認定她還是個小孩,一個放縱而美麗的小孩。他把她抱下來讓她站好,她噘著嘴,雙手環抱在胸前,瞪著他。
「左兒,不要開玩笑,我不欣賞。況且我正在工作。」他邊說邊振筆疾書。
她冷不防地打掉他的筆,說:「我來了,你就不該工作,你明明看見我了,還不理我!」
宇斯要耗上最大的忍耐力,才能抑制自己不發脾氣。換作別的女人,他早就掉頭不顧了;然而他一忍再忍——誰叫她是他賴也賴不掉的小表妹!誰叫他又答應了何叔要對她「多加照顧」。
「左兒,我明天一早有個非常重要的會議,今天得準備完畢,有事改天再談,我正在忙呢!」他表明立場。「我有我的工作,我是董事長親自派任的總經理,有責任……」他急著向左兒解釋。
這一套才治不了左兒呢!她說:「我是董事長的女兒,再不然也是你的親表妹,於公於私,你都應該把我的事放在第一位。一天到晚工作、工作,等你忙得禿光了頭,看我還理不理你?」
宇斯投降了。她真的是百分之兩百的小魔頭,只要被她纏住,無人能安全脫身。他按按發疼的額頭,讓了步,說:「好吧!五分鐘,有什麼事,你說!」
左兒得意洋洋地道:「我要你陪我去跳舞。我好無聊!」
宇斯被她徹底打敗了!她這樣來鬧場,只是要他陪她去跳舞。他真弄不懂,溫文儒雅的何叔怎會生出左兒這樣嬌蠻橫行的小惡魔來。他在心底暗暗嘆氣,覺得自己真像是協調失敗、無計可施的社工人員。「你想跳舞可以找同學、找朋友,而且你們同齡的小朋友才玩得起來,更何況,你不是嫌我老……」他撐起下巴說道。
「我就是要找你,別人又不是你。你才不老,我就是喜歡跟你在一起。走嘛!跳舞去。」
他實在受不了她這樣任性的說:「我真的沒空!」
「不准你沒空,你要是不想陪我,就直說一聲好了!」她綳起臉,泫然欲泣的說:「你都這樣對待我。」
「我不是那意思。」他著急的說。
左兒一聽他那樣說,哀傷委屈的表情馬上一掃而空,連懸在眼角的淚滴也吸了回去。她就是這樣的個性,說風是風,說雨是雨。「那你就是答應了?你怕工作做不完的話,我去跟我爸說一聲,叫他把工作交代給別人。」
宇斯對她的天真任性唯有無奈,又說:「左兒,你為什麼放著美好的青春時光,不好好念書學習,成天只想著玩樂?」他知道左兒最聽不慣這些教訓;她罵他冬烘、木頭,一肚子教條的臭老豆腐乾,然而他全是為她著想。「就算你將來打算就這樣嫁人生子,也要讓自己學得明理懂事啊!」
左兒皺著鼻,偏頭,說:「我還嫁誰?我只等著嫁你啊!」
宇斯全當她在說笑,拍她的頭,說:「我娶個洋娃娃擺在家裡幹嘛?」
左兒發嗔道:「我哪裡不好?我不可愛、不漂亮嗎?」
漂亮,她當然漂亮!遺傳自父母優良基因的美貌與纖細骨架讓她從小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追求她的男孩數也數不完;而走在街上常有星探找她拍片、拍廣告,她在十三歲時玩票式的拍了幾支少女化妝品廣告,再也興趣缺缺,因為當明星的光彩誘惑不了她。身為何氏集團總裁之女,等於擁有了半個世界,她睥睨那些微不足道的光亮。唐宇斯常驚訝於她那奇特的靈精聰明,畢竟美貌與聰慧很少同時集於一女子身上的;不是他歧視女性,或者是寄望過高。而是真正的美麗和智慧,是需要經過時間淬鍊的;左兒還小,只是個漂亮迷人的娃娃。
「誰敢這麼說?」
左兒咄咄逼人直頂到他鼻尖下,不肯罷休!她最氣的就是他老是以大人自居,把她當作是未發育完全的娃娃看,裝作不懂她的心思;左兒覺得自己已經夠大夠成熟,起碼她等待他的心從不曾改變過。打從懂事起,她心眼裡就只裝得下他;她只等待一個人——宇斯。
左兒不相信他不懂她的心,更不相信自己得不到他!她自認比任何他所交往的女人都強,而且她還發了誓非嫁他不可。「你專愛欺負我,我去告訴我爸。」
「連我這樣都算得上欺負你的話,那世間就沒有好人了。」
「那我們現在就走,先吃飯,看新檔秀,然後再去跳舞,很充實吧!我都計劃好了。」
宇斯知道今天被魔頭纏上,又非得加夜班準備會議資料不可了。「再給我一個小時,把這段落完成再說。」
「沒問題!」左兒全然不理會自己穿的是短衣、迷你裙、小皮靴,毫不淑女地跨坐在他大辦公桌前的流線型黑色塑鋼凳上,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瞧,進行「監工」。「我就坐在這兒等!就一小時,半秒鐘也不多給。」
反正他今晚的時間是屬於她的了。一小時后,她挽著他走出辦公室,顯得快樂又神氣。
她有了小小的勝利感,更有把握能一步步爭取到他。宇斯是她的偶像、她的夢,她唯一、唯一的夢。
???
常寬翻過身,咕噥著醒來,一時之間還分辨不出置身何處。
對了,這是他的新窩,三千塊租來的頂樓加蓋的木板屋,四壁蕭「板」,空無一物,只有熱,蒸籠似的熱;每回醒來都像是在熱帶叢林里,全身汗濕得難受,人懶懶的,又昏昏沉沉睡去。
幾天了?該三、四天有了吧!人的腦筋不運作的時候,生理時鐘反而靈敏得出奇。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拿啤酒,沒想到觸手遍是叮口當響的空瓶。不可能吧?這麼倒霉!搬進來那天他什麼也沒添,只叫了三打啤酒。
真是晦氣!人在倒霉的時候,連啤酒都來和他作對。什麼都沒有!連區區一罐啤酒都沒有。
媽的!真像應驗了那日爭執決裂時嘉薇詛咒他的話。
「有一天你會知道,沒有我,你將一無所有!」
他才不信邪!就是因為她,他才會失去最寶貴的東西;擁有名利卻失去奮鬥的理想,那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然而嘉薇不懂,她說:「理想?那算什麼?我看你充其量不過是個飄在半空中、抱著美夢過一生的傻瓜!」
相愛的人在憤怒時會毫不留情的互相傷害,而他們在一起三年,更有得對方體無完膚的本事。結果只有一個下場——他走。他可以不要她的愛情,但不能沒有理想。
這世界的空間,似乎是越來越小了。小得只容許一堆又一堆所謂「大師」的狗屎「經典」「傑作」!卻容不下常寬一點卑微的夢想。
初識嘉薇時,她只是剛出道的小模特兒,她崇拜他的才氣有如仰慕天神,而到如今,她沒否認他的才華,卻不惜將他的理念放在腳下踩。
去他的女人!去他的支持!全是堆鬼話!還有,去他的理想!當你無能將理想轉換為鈔票,原來再肯定你的人也會見風轉舵,完全變了臉色。
這是殘酷的事實!
第三張專輯做出來的時候,公司老闆在會議上破罵發飆;而錄音師小洪早有先見之明,他說:
「阿寬!你的東西棒透了,可是做這樣的音樂誰懂?誰買?」
常寬忿恨不平,也屢嘗挫折,然而他從沒懷疑過自己。他從錄音間吵到公司,最近連嘉薇都生氣地含淚離開;他的火爆脾氣如熊熊烈火,於是他唯有遠離——放逐自我。
而現在他只求擁有一滴酒,只要有了可愛的酒,他寧願再睡個十天或半個月。
「唉!晦氣啊!全是背叛。」他頹喪地喃喃自語著。
???
晏星雲憤怒地走出何氏機構那寬敞華麗的辦公大樓。
她自信下午一小時的面談表現得完美無缺,主考人員也對她感到滿意,然而她得到的回答卻是例行的敷衍——很欣賞您的表現,請近日靜候通知。
星雲退出會客室,才聽見其他面試者探知的內情:其實經理早有屬意的人選,欲安插自己的親侄女出任;而安排面試,表面上是公開競爭,實則是做表面功夫,給上級一個交代。
星雲簡直氣瘋了!這類不公平的內幕總讓她忿怒不已。
她的脾氣就是這麼直,看不慣表裡不一的事!何必做虛偽功夫呢?要徇私,堂堂正正地做開來,又何必虛晃一招,多不痛快!而這種事竟然還會在何氏發生,實在教滿懷憧憬的她失望。
她低頭生悶氣,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直直撞上一個男人。
「董事長,請小心——」旁邊一名男子驚呼。星雲猛止步,還好那位高大的男士伸手扶住她,她才不至於跌跤;霎時她又羞又窘,往那人看去。
何堯天微揚左手表示沒事,他不慌不忙,不受驚擾的說:「小姐,你沒事吧!……」但一見到女孩的臉龐與眼光,他情不自禁地完全愣住了。
???
這簡直像一場離奇的夢!十分鐘前,星雲還滿懷怒氣與失望地走出何氏大樓,心想再也不會走進這可惡的地方了;而現在她卻坐在寬敞舒適的董事長辦公室內,整面落地窗映耀著明亮的光芒,為這個夢增添了不真實感。
而她剛才冒失撞上的那位男士正坐在沙發上等著她;他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保養得極好,書卷味濃,看來不像企業家,倒像是文人雅士。年齡並沒為他增加一點風霜,反而使他更多了幾分成熟的男人魅力。
他一直專註的看著她,那樣的眼光並不至於無禮或突兀。說實話,儘管素不相識,但她卻不曾緊張,因為這位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人物」並沒有給她帶來壓迫感。
「晏小姐?很抱歉!耽誤你一點時間。」他溫和有禮地說。
星雲心直口快的說:「你是想跟我談今天面談的事?還是你們已決定增加一個錄取名額?」
何堯天不解地看著她。
啊!原來搞錯了。星雲原想作罷,但是又不吐不快。「今天貴公司公關部的甄選面談十分不公平!既然已有內定人選,就正大光明公開推薦嘛!何必裝模作樣?我不是愛打小報告,但我認為公司的負責人與主管應該避免任何不公平的事發生。」
何堯天同意地點頭,說:「我會查清這件事並做妥善處理,很謝謝你的意見。基本上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
「若不是為了這件事,我不懂董事長為何會『召見』我,而我也不是貴公司的員工,或許您搞錯了。」星雲瀟洒地一笑。
「我知道。但如果你願意的話,馬上就可以成為何氏的員工了。不!更精確的說,是成為我的員工。」
星雲訝異極了。她有沒有聽錯?董事長親自下聘書給她?
何堯天以下的話更具爆炸性。「你願意當我的私人助理嗎?待遇隨你開,如果不嫌棄,一個月卅萬薪水也不成問題,希望你能答應……」
星雲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這是什麼工作?什麼條件?什麼要求?
私人助理?卅萬?究竟有多「私人」?又要「助理」些什麼呢?
星雲出於自衛地譏嘲說:「這聽來實在很像某種工作:待優、保密、日領、輕鬆……」
何堯天急欲澄清她的疑慮,他嚴肅的神情不亞於她。「我知道這很容易讓人誤解,但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事聽來或許有些奇怪,但我只是想找個聊天的伴,一個能和我說話的朋友。」
「花卅萬請人跟你聊天?」星雲覺得好滑稽。
何堯天懇摯的目光後有著一抹她不明白的急切,他真怕她會拒絕。「我保證就是這麼簡單,沒有其他不良的企圖;我不會欺負你或侵犯你的,我發誓!」
星雲越來越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我在淡水有幢小別墅,如果你願意,可以住在那兒;隨你方便,我們再約定時間見面。怎樣?你看行得通嗎?」他溫和地催促她。
「為什麼是我?你甚至完全不認識我、不了解我。」星雲疑惑道。
「為什麼?」這問題可難倒何堯天了。
他總不能說:「因為你長得很像一個人,你的神采和她相似,你像她像到讓我以為又回到從前,以為終於又尋到了夢寐多年的倩影……」
何堯天怔住了,不自禁又墜入了回憶與情感的漩渦;直到看見星雲的詢問眼光才又重把他拉回現實。
「如果你不方便說,就不勉強。」不知為何,這個男人令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晏小姐,你幾歲?」
「剛過廿歲生日。人家說廿歲是開始要把自己交給自己的時候,所以我出來求職,得獨立了。」
他忍不住問:「你母親——」
星雲坦白相告:「我沒有父親,從母姓,母親從小辛苦扶養我和妹妹長大。對了!我有個雙胞胎妹妹,我們長得很像,不是熟人是分不太出來的。我的家庭生活平凡而簡單,但是家人的感情很好。」
「你很懂事,你一定是個孝順的孩子。」何堯天望著她說。
「環境的磨練會讓人早熟;而我也不是個愛作夢的女孩子。」如果要說有夢,就是想賺很多很多的錢,讓家人有個舒適的生活環境。母親為了生活重擔,已操勞了廿年,星雲很想趕快為她卸下肩上的負擔;這也就是何堯的提議最吸引她的地方。
不過,依她的直覺,她知道他不會是個腦滿腸肥、飽暖思淫慾的色狼,她相信他會遵守自己的承諾的。然而她依然有些猶豫,不明白他為何會選上她。她不是國色天香的大美女,口才也不很好,有時還很討厭同人閑扯「聊天」,他卻找上了她。
或許他是個有錢卻寂寞的老凱子,花錢買溫情!
或許這就是有錢人的癖好,閑著沒事做,拿鈔票砸人!
也或許這是他的習慣,古人養食客,現代人也效法,雇個清談對象……
管他的!反正他有錢。有錢人有權隨心所欲,發瘋也行。
然而經過這一連串的種種猜測,星雲還是很疑惑;因為何堯天實在太正直、太文雅了!既不變態也不像發狂的凱子,也許真有某個原因,藏在他心底吧!重點是她相信他嗎?要接受嗎?
「我真的希望你別拒絕,儘管你有百分之百拒絕的權利。」何堯天的目光真誠得充滿高度說服力。
星雲從落地窗前轉過身來,說:「讓我考慮一下好嗎?今晚我會給你答案。」
???
回家后,星雲把何堯天聘她的事,向星蘋說明。
星蘋張大了嘴,說:「你接受他的聘請了?」
星雲咬著唇,說:「我還沒決定呢!說好晚上給他迴音的,小蘋,幫我出出主意吧!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要看情況嘍!你看那位何董事長像不像老色狼?」
星雲哈哈大笑的說:「色狼兩字又不直接寫在臉上,就算他真的很色,也不會告訴我吧!不過,依我的直覺判斷,他不是那種人。」
星蘋的好奇心被挑動了。「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形容一下嘛!能當到董事長,不都是人瑞級的老翁嗎?」
「我保證你絕對沒見過那麼有男人魅力的『老翁』;他年紀是大了點,但一點也不老,人家溫文爾雅,就像……」
星蘋這下好恐慌。「姐,你該不會喜歡上這麼老的男人吧?」
星雲敲了她一下,說:「我只是站在女性純粹欣賞的角度,並非你想像的那種喜歡啦!你愛亂猜,也別那麼離譜嘛!」「那可難講嘍!男女間的感情是很微妙的,身高不是距離、體重構不成壓力、年齡更不會是問題!搞不好你從小東挑西挑從不交男朋友談戀愛的,初戀就爆冷門愛上甜蜜爹地型的老男人。」
星雲不跟她辯了,只好無奈地搖搖頭。
「雖然我對那位何先生有某種程度的好奇心,卻絕非你想的那樣。唉!我無法解釋那種感覺啦!其實最誘惑我的還是他所提供的優厚薪水,卅萬?!你想,一份平常的工作要做多久才賺得到卅萬?我是不會去住他的別墅,不過這酬勞實在太優厚了!有了這筆收入,我們很快就可以把這小店面及房子頂下來,就可以不用再把房租、店租交給別人,有了自己真正的家、自己的地方總是比較踏實。這也是媽的心愿啊!」
「這麼說,你是準備答應他嘍?」
「是的!反正情況若不對,還有溜的機會,更何況我直覺上相信何先生不是那種人。總之先試了再說,說不定他還會是個良師益友呢!現在想那麼多也無益,就當作這是有錢人的怪癖吧!」
「我倒覺得,世上最愛錢、最小氣的反而是有錢人呢!」星蘋算是贊同她了。「姐,其實我真希望我也能盡點力,出去做事賺錢,跟你一起分擔責任。」
這一直是星蘋心中的隱痛,由於自小身體特別羸弱的緣故,母親就特別縱容、呵護她。她不愛念書,高中畢業后就留在家裡幫忙;而星雲專科畢業,念的是商業管理,找工作也是朝這方向走。星蘋一直盼望自己能長壯些,能繼續學點東西,出去獨立工作賺錢,讓辛苦的母親安閑下來,享享福。
星雲擁著妹妹,心裡湧現無比的溫暖。她同星蘋自小就特別特別的親,姐妹倆獨立又親愛,這是她們此生最豐足的財富,也是別人難以擁有的財富。「小傻瓜,你也做了很多事啊!你為這個家也付出很多,我很謝謝你呢!讓我們同心協力,分工合作好不好?別說這種傻話,我聽了會難受哦!」
星蘋的下巴抵著星雲的肩膀。很多時候兩姐妹要在一起才感覺完整,也許她們真的是彼此互不可缺的一半,從在母親的肚子里就這麼親密親愛地依傍在一起。
「要告訴媽媽嗎?」星蘋問。
星雲否決了。「先不要!我不想讓她擔心,先看看情況再說。可以幫我保密嗎?」
「當然,我又不是大嘴巴。」姐妹倆相視而笑。此時不知從那裡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吵嘈聲,星雲臉發皺,捂起耳朵。
「吵死了!魔音傳腦。非洲土人的巫鼓也沒這麼難聽!」
「誰呀?」星蘋愣愣的問。
「前幾天,樓上搬來一個搞音樂的男人。」
「我怎麼沒見過?」星蘋感到納悶。
「誰知道?兩三天不見人,神出鬼沒的,偶爾才冒出點聲音來。」星雲齜牙咧嘴的說:「那個人長得一副青面獠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頭髮又長長的。」
星蘋驚奇道:「真的嗎?聽久了,我倒覺得他打鼓打得滿好聽的;來我們店裡吃東西的客人還真幸福,能聽得到現場演奏。」
「是哦!你乾脆用口琴跟他合奏,什麼曲子好呢?『不如歸去』。」
星蘋笑得好開心,道:「何日君再來。」
???
星蘋穿著睡衣跑上街面朝樓上喊。
「喂,難聽死了,你好吵!不要吹了行不行?」
常寬停止吹薩克斯風。他壓根兒沒聽見三層樓底下那個清湯掛麵、短髮齊耳、穿著睡衣、兩手叉腰的少女嚷些什麼。
「你不怕半夜製造噪音被人圍剿嗎?」她作了個殺頭的動作。
他好久才有反應,竟是沒頭沒腦接了一句:「現在半夜了嗎?」
星蘋翻翻白眼。這傢伙倒沒像星雲說的那樣,長發披散、青面獠牙,然而他似乎聽不太懂她說的話;是這傢伙有毛病,還是搞音樂的人都這樣怪裡怪氣?
「你不認識月亮嗎?」她沒好氣地指指天上。其實她不是怕吵,也不是為了他擾人清夢,是她太好奇了,好像聽見月夜深山狼嚎,趕快出來一探狼人。
常寬這回倒笑了。「我沒表,不曉得這麼晚了。」他又說:「我剛睡醒。」
難怪她從來沒碰見過他。他們用的是兩套計時系統,毫不搭軋。「哎,我沒惡意要嫌你,只是太吵了會被人罵。我們這裡的人都習慣早睡,因為要早起做生意。」他又是好久才接了句:「我知道了。」
「我住樓下。」星蘋曉得自己雞婆多嘴,可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賣米粉湯的就是我家。」
他沒反應。
「我家的東西很好吃喔!」她話一說完,連自己都要罵自己三八了。人家不理會,還一句接一句的說下去。
沒想到他更神經。「現在還有得吃嗎?」
星蘋險些沒哈哈大笑。現在?半夜?他一定有毛病才會問這種問題,方圓五百里內,他打著燈籠找也找不到還會有人半夜三更賣消夜給他吃。「早就收攤了。你明天請早!我們七點半準時開門。」
七點半!常寬呻吟一聲,那通常是他們夜貓族結束夜遊或工作,倒地酣睡的時辰,而他現在早就飢腸轆轆了,他一定有一百年沒碰過食物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存活到天亮。
女孩一定看出他的飢餓相。「你等等我!」她再出來時,懷裡抱著一堆碗裝泡麵。「我的存糧。喏!分你,接好!」
她一碗一碗往上使勁拋,常寬全接個正著,連在學校打棒球時都沒有像這回接泡麵有百分之百的接殺率。
「謝了!」他的臉在滿堆泡麵后,朝她傻笑。
他的頭髮扎在腦後;星蘋覺得他其實滿有味道的,是很性格的那種男生,她擺擺手表示沒什麼。
「你慢慢享用!我去睡了。」她蹦蹦跳跳要進屋。
他叫住她,說:「喂!你的睡衣很可愛,只是,透明了點。」
透明?星蘋差點尖叫,兩手下意識地一遮,但隨即發現自己被騙了,她的小熊睡衣是深藍色薄棉質料,密密實實的,既不暴露,何謂透明?
「騙你的!」常寬望著她,說:「開個玩笑。」
星蘋瞪他一眼,跨進屋又伸出頭來,說:「喂!我剛說你薩克斯風吹得難聽,不是那個意思。其實你程度還不錯。」
「我曉得。」
女孩笑笑,縮回頭,這次真的回屋睡覺了。留下陽台上的常寬,他這才想起來,拿了人家「恩賜」的救命食物,竟連她的姓名都沒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