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林美銀殷勤迎進的來客竟是公司新進的女同事朱小棋;志光看見母親同她有說有笑,好似已相識多年的樣子。

美銀滿面帶笑的,「志光,還愣在那裡幹嘛?小棋不算客人,你還不快來陪人家小姐聊聊!」

朱小棋含笑佇立,一張嬌悄粉臉經過精心勾繪妝扮,顯得比平日更嬌艷動人。「許大哥好。」她的嗓音圓潤溫柔,顯示出良好教養和恰如其分的親切。

儘管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隸屬不同部門,使志光和小棋並沒有多少直接接觸的機會,退論深刻交往;他只知道這位漂亮的女同事一進到公司來就引起營業部未婚男士的騷動,連他們研發部的一個林立中都像中了魔,有事沒事者借故往營業部跑,連申請個備用文件夾都不辭辛勞親自走上一趟,就算路過瞄上一眼也好。「呃,好,你好,」他笨拙的回應,「朱小姐好。」

朱小棋掩嘴嬌笑,姿態十分嫵媚。她一頭烏黑柔亮的長發披瀉肩后,全然是電視上清純玉女、軍中情人的姻雅脫俗造型。

美銀親熱地挽著她的手,「小棋,你別見笑,我這兒子就是這樣,從小木訥老實,不會說話,所以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交過;可是男孩子就是要老實些才好是不是?太花言巧語就靠不住了,這一點你許大哥是最叫許媽媽放心的。志光,你別光站在那兒,過來跟小棋聊聊天,你們不只是同事,說來還有特殊關係,一定特別處得來。」

「我以前並不認識朱小姐,怎麼說……」

「你記得顧伯伯吧?」顧長生就是當初介紹志光到這家私人企業工作的保證人,他和這家公司老闆是多年好友,與許家也算世交,「顧伯伯就是小棋的表舅,所以說起來,小棋稱你一聲大哥也不為過。長一輩的都有幾十年的交情,你們這些做晚輩的也該好好相處、培養默契。」林美銀笑著看看兒子、又看看小棋,好一股熱絡勁兒,「啊?是不是?」

小棋溫順地望著志光,「以後還要仰賴許大哥多指導照顧。」

志光有些不自在,「不敢當。」

「我沒什麼工作經驗,又是剛進公司,很多事不懂,以後可能有很多地方要許大哥幫忙。」

「朱小姐實在大客氣了……」

林美銀用力踹了一下兒子的腳,「叫小棋就好,什麼朱小姐!多生疏啊!又不是不認識,以後就跟一家人一樣親了。」

志光忍著痛,臉紅了。他一向不擅和女孩相處,也唯有和一個雲霏在一起才能感受到毫無壓力的自在,「是,我知道。」

小棋抿著嘴笑。志光的大姊麗秋端上菜招呼大家上桌,「來,開飯了,小棋你來,跟大姊坐,我一看就知道我們投緣,看你的模樣多惹人疼的!志光,你也坐啊,發什麼呆,媽都給你盛好飯了。欣欣,不準在這裡吵,帶弟弟去看電視,吃飽肚子光會胡鬧,去去去!」八歲的欣欣嘟著嘴,很不情願的把吮著大拇指的凱凱帶開了。

志光納悶女人怎會有如此快速就將客人視同一家人的本事,但那也只是對小棋,他的母親和姊姊可不曾以同樣的親昵對待過雲霏;雲霏只來過他家一次,再就拒不上門。

「許大哥平時喜歡做些什麼活動?」小棋細嚼慢咽,文雅極了。

「呃?」志光一時沒留神,沒聽清楚她在問什麼。

母親瞪他一眼,兀自代答:「志光平常工作忙,空閑時間盡量放鬆休息。他喜歡看看書、聽聽音樂,跟你的興趣不謀而合吧?真是有意思,說起來你們這兩個孩子也挺有緣,長輩的關係在先,你們又剛好進同一家公司。」

「是啊,就像老天爺特意安排好的,滿有趣。」小棋淺淺盈笑。她當然不會說出是自己一進公司就先注意到有個長得挺不錯的許志光,經她暗中打聽的結果,竟發現他和自己還搭得上一條線。於是使了點小技巧在表舅面前提起,好事熱心的長輩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自是熱切介紹撮合。兩個晚輩還在相敬如賓、客客氣氣的階段,長一輩的心裡早有打算,更在暗地裡展開如火如荼的聯絡與商議計劃了。

只是女孩子家總還是要矜持些,要主動也是暗的來,不能明說;自然布下天羅地網捕捉男人,這是她母親教導她的戰術;愛情之中當然也講戰略,持久作戰贏得勝利才是最高招。

「許大哥,伯母告訴我你在工作之餘還從事直銷的第二份收入,我一直很有興趣想投人直銷工作,就是不知道從哪裡入門,以後還得靠你多教導我了。」

「我也在起步階段,剛做滿一季,業績平平……」

「我們志光很努力呢,常常為了和同事與上司討論問題或分享經驗,電話談到凌晨一兩點才睡。小棋,你如果也有同好,那就再好不過,兩個人一起切磋,也有個伴,互相打氣加油。」

「你可以從參加說明會和上研習課程開始。如果你真有心加入,明天我再帶一些介紹說明書和講義給你參考。」

那麼往後他們相處的機會就更多了!小棋暗自喜上心頭,「太好了,那麼我隨時有問題都可以打電話請教你這個顧問嘍?」

飯後,美銀要兒子送小棋回家,小棋笑笑的沒有拒絕。半路上她又提議去看電影,志光想想也沒什麼要事待辦,看場電影休閑一下也好。等他回到家已近十點,看見母親和大姊在客廳里交頭接耳,他心裡早已有數。

當然了,她們一晚上意味深長的眼光再露骨不過,就算白痴也能明白其中含意。

說實話,那個朱小棋並不討人厭,但志光不喜歡這樣的安排,不喜歡那種被架空的感覺。

只是他怕把氣氛弄僵,不好意思明顯拒絕。

「去看電影了是吧?」母親喜孜孜地,「小棋剛打過電話來道晚安了,真是個乖巧的孩子,漂亮、懂事又上進,不知道哪個人家有好福氣討到這樣好的一門媳婦。志光啊,你有沒有在聽?」

「當然有。」志光怕話題全在他身上打轉,急著要躲,「媽,我還要準備一些明天用的資料,先進房了。」

林美銀對兒子一晚上的表現不盡滿意,「你急什麼?媽話都還沒說完,你就急匆匆要趕進房……」

「我得先打幾通聯絡電話,我——」實則他是想打電話給雲霏,幾天沒見到她了,感覺整個人都不對勁,就算是聽聽聲音也好。

美銀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不悅地沉下了臉,「你這孩子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媽還不曉得?今天小棋是客,你也不用心些招待,老是失魂落魄,問三句答不上一句,我還不知道你就是想著葉雲霏……」

麗秋見狀趕忙排解,「媽,志光又沒有說什麼,幹嘛罵他啊?朋友互相聯絡是常事,他也沒怠慢小棋嘛!不是明天要帶資料給她?那就多的是增進感情的機會了。」

「也要他心裡贊成啊!看看小棋,秀外慧中,這樣的好女孩打著燈籠找不到第二個了,還有得挑嗎?你這孩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條件!」她轉向兒子發火,什麼話都扯了出來,再露骨不過,「人家小棋願意和你交往,是你的天大福氣!」

志光覺得自己無辜極了,他什麼也沒說,就被羅哩巴嗦叨念一頓,正想開口,大姊已表明了母女同心的統一戰線,「媽的話不錯,小棋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家境優渥,可是一點大小姐脾氣也沒有,真難得……」門外汽車喇叭聲不耐的截斷她的話,麗秋馬上拎起兩袋紙尿褲和皮包大聲嚷嚷:「欣欣、凱凱!爸爸來接我們……死到哪裡去了?欣欣,你又欺負弟弟!小心回家我揍你!快點,凱凱,還哭!走了走了……」

★★★

雲霏一進門就聞香上桌,好像生活的目的就是為了坐在那兒扒飯夾菜。

愛咪卸下足足拖到地板的黃圍裙;領上的系帶還是經過改良,剪開又縫紐扣的。要不是親眼所見,你絕不會相信這一個五歲小孩子做得出一桌香噴噴好菜!別的小孩子還在扮家家酒的年紀,咱們愛咪小姐玩的可是真槍實彈。

「怎麼樣?」胖胖手指托著圓圓臉,她會閱讀表情,「還吃得下飯,表示有好消息嘍?」

雲霏舔舔手指上的湯汁,「就算明天得睡公園,我今天還是要吃飯。不過你猜對了,我找到『工作』了,但這次不是翻譯小說,而是蜘蛛人漫畫。」

愛咪一副很失望的表情,「那些英雄武俠的漫畫很難看,你問問看他們有沒有純情美少女的系列,像芭蕾和溜冰啦,或是魔法天使……」

「美少女故事都是日本出版的,美國漫畫多走英雄俠義路線,姨不會日文,有英文漫畫可翻譯就不錯了,你意見不要那麼多。」

「好吧,雖然不滿意,但是還可以接受,反正看也不用多花錢。」愛咪踩在椅子上,傾身過來,像探聽大秘密,「喂,這個好賺嗎?」

小小年紀就培養出懂得理財的好頭腦,這是跟著她過生活熬出來的成果;愛咪小時候還不認得一、二、三,就已經會區分五百與一千塊紙鈔,還知道買超過二十塊錢的菜就有權抓一把蔥;憑長相可愛程度,一撒嬌就附帶姜和蒜頭。

「不好賺,但還過得去。」雲霏捏了塊炸酥皮塞到她小嘴裡,「我大概算過,一百六十頁的書本大概要花掉一整個禮拜的工作天,不過我們的生活費就有著落了!還可以幫你買新衣服,剩下的時間就可以完全用來寫我的小說,現在我手上這個處女作稿子大約再寫個三章就可脫手。」

愛咪的眉毛揚得半天高,彷彿已預見她霏霏阿姨偉大燦爛的前途,「那很不錯,真的很不錯。我們不會餓死,大概也不用去睡車站或公園了。」

雲霏笑眯了眼,「哦,跟著我是不會有錢,但我讓你那麼凄慘過嗎?要有信心!咪,短時間裡我們還不會變得富有,可是我想一切會越來越好,世界很大,條條大路通錢庫,你說對不對?」

「當然!我們是同一黨的呀。不過有件事,最近菜又漲價了——」

雲霏抽出幾張紙鈔交到她手上,「我今天順道提了錢,喏,小管家,生活費交給你。我先去睡一頓,十點叫我起來。一天都不浪費,儘速開工。」

雲霏走了,愛咪邊哼歌、邊吃飯,然後收拾、洗碗,等一切清理完畢,她搬出書紙、彩色筆和粉蠟筆繼續她那張巨幅全開的「海底樂園」圖。她不只是個井井有條的廚娘、小管家,她還很有繪畫天才。真不錯,姨是未來的大作家,她是未來的世界級畫家,啦啦滴答啦……

★★★

「卜愛純!」

就在愛純躲躲閃閃要溜進報社時,冷不防一聲大喝,嚇得她快要心臟衰竭。

完了!還是被逮住了!性命難保。道高一尺還是騙不過這位「魔」字輩的大哥,她也唯有摘掉墨鏡乖乖認命轉頭。

一看她老哥一臉結了冰的表情,她就有拔腿逃跑的衝動!卜傑是滿臉嚴霜,眼睛卻冒得出火來,爆發力十足。

「啊,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硬著頭皮裝出又意外又驚喜的樣子。

「你沒接到我的信?我不信。別裝了,看你做的好事!」

「什麼事?我怎麼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一抓住機會就想溜之大吉,「我還要開採訪會議,要來不及了……」

卜傑揪住她。妹妹不是香也不是玉,不需憐惜,「我沒時間跟你耗,我們現在就把事情搞清楚。」

愛純哀嚎,「我想你這大老闆一定忙得很,要日理萬機,你回去上班嘛……」

「我的房子里冒出兩個不速之客,連屋子都被侵佔,還不算嚴重嗎?準是你的傑作,我們現在就地解決!」

眼看拖也拖不過,避也避不了,愛純乾脆連會也不去開了,把老哥拉進路邊的一家泡沫紅茶館。光天化日下拉扯多丟臉!要挨罵挨刮也得找個有冷氣吹的地方,舒服涼快!

「當初我也是想找個伴一起住面已嘛。本來我自己的小窩住得好好的,是你一直拜託我照顧你的屋子,我才搬過去的;你家那麼大,就我一個單身姑娘家住著多危險,沒有盜賊,也難保不引色狼上門。雲霏和愛咪是好室友,沒破壞你的屋子,而且你自己都說了一年才回來,現在臨時提前……」

「這不關我的事,你自己擅作決定,就負責解決麻煩。」

「你就當作是做好事嘛!收留兩個房客也不錯,她們都很可愛,很好相處,好到會讓你幾乎忘了有她們的存在……」愛純唯有採取低姿態哀求;她知道她的大哥是吃軟不吃硬的典型,好好跟他說,搞不好還有轉寰的餘地。畢竟他是屋主,生殺大權主掌在他手上。

「你把我的房子當做慈善機關嗎?要收留老弱婦孺,叫她們去申請養老院和孤兒院,快滾出我的屋子!」

一看老哥暴跳如雷的模樣,她也料到卜傑和雲霏、愛咪的初次見面不會有多愉快。但她仍戰戰兢兢地,「你跟雲霏談過了?」

說到這個,卜傑心裡就有氣,「那個女人!什麼人你不好選,偏偏挑上那種男人婆住進我的屋子!還有那個小拖油瓶,一搭一唱,竟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賊!也不看自己是什麼德行,有什麼正經規矩的女人會睡到太陽快下山還嫌別人吵她!簡直糜爛、古怪刁鑽……」

愛純瞪大眼睛,要費上最大的自制力才能避免自己哈哈大笑。她從沒聽過卜傑這樣激烈抨擊過一個女人;卜傑雖是向來視女人為尤物,傲慢得有如眼睛長在頭頂上,連對她那個已成過去式的嫂嫂也不例外,現在卻被一個雲霏激得像發狂的獅子,連基本涵養都不見了——這可鮮了!男人婆?刁鑽糜爛古怪……竟然也有人如此形容迷糊的雲霏。愛純忍不住偷笑。

「你在高興什麼?」

「沒有啊。雲霏的確是作息時間比較異於常人,作家十之八九都是這樣;不過她工作得很辛苦倒是真的。愛咪不是『拖油瓶』,是自小投靠她的外甥女,你可以想象一個年輕女人要撫養小娃娃,又要完成學業、要賺錢過活有多艱難,你突然要趕她們走,她們根本無處可去,你要狠心逼她們流落街頭嗎?那未免太不人道。」

「我說過,我又不是在辦慈善事業,你好心,儘管出力去幫忙安排,不要遺害給我。」他端起咖啡,氣呼呼一飲而盡。

這叫循序漸進法,先突破心防再放手撒潑耍賴,「可是現在挽救也沒法子了,契約簽都簽了,蓋的也是你的印章,好大的一個,騙不了人,要抹也抹不掉的。我要管也無能為力。」兩手一攤,耍賴到底了。

「你故意的?」

「沒有啊!一切都是依合法程序來辦手續的。我看現在也只有等剩下的半年約期滿了再說。」她暗自竊喜,目的迂迴達成!

「你要我讓那個男人婆和小胖妞繼續糟蹋我的房子半年?倒不如這樣,你把違約金賠給她們,叫她們另覓新居,這樣兩不相犯,世界太平。」

愛純哇哇叫!「你不知道我快窮死了嗎?我所有的閑錢都拿去投資靈骨塔,全給凍結了,最快兩年才能回收。更別說我那份連小螞蟻都養不活的薪水,別想打我的主意。」

「那就用爸媽留給你的錢……」

「全部定存,不能為這種事輕易解約。」

簡直是吃定他了嘛,「再不然我借你可以吧?」

「你何必多花這筆錢?又何必害我破費呢?」她好像當她老哥腦袋生鏽,「你又不是沒有別的住處,與其放著養蚊子或當老寓公,不如自己利用嘛!當作做好事,讓雲霏和小愛咪住完剩下的半年再收回房子不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多同情別人的困難,你專心去忙自己的事,忘掉還有這幢房子的存在。在忙碌中,半年時光一定過得特別快——這不是兩全,不,三全其美的好辦法嗎?」

事到如此,他還能怎麼做?宰掉他老妹或房客不成?她把燙手山芋丟給他,自己裝成沒事人,拍拍屁股樂逍遙。

卜傑實在忍不下那口氣。

「至少你把半年房租交出來,不要想賴皮。」

愛純眼睛骨碌一轉;一定不能告訴他花園洋房是免費租給人的,否則卜傑准火速沖回去把那兩個不合格的房客一拎拋進淡水河去,「房租?要問那些靈骨塔地,嘿嘿……」在卜傑反應過來前,她早已敏捷地一溜煙出了泡沫紅茶館。

★★★

卜傑拿鑰匙開了大門,見眼前的小胖妞掩住眼睛驚恐大叫:

「魔鬼!巨人!怪獸!哇!魔鬼又來了,救命啊!」

卜傑聞言,下意識地懷疑起自己是否真長出了獠牙。自己就算再兇惡駭人,也夠不上被「盛讚」是「魔鬼、怪獸」的程度吧?

憑良心說,卜傑不但不像「野獸」,還有著挺上鏡頭的性格臉孔、標準體格,前者是父親基因遺傳得好,後者則拜固定健身運動之賜。他有著兩道濃眉及一雙銳利的眼睛,長而挺的鼻樑下一張線條分明、堪稱性感的唇,若非他眼中時時射出太過猛烈凌厲的光芒而嚇退那些愛慕注視的眼光,否則卜傑可稱得上是百分之百的現代男人形象,很男人的男人!最特別的一點是:他聰明。突出的男人鮮少不帶幾分傲氣,他的聰明才智卻將那幾分傲氣掩飾得不見痕迹。

而這個雪球般的小胖妞竟說他是惡魔、妖怪?

他從沙發下把她給抱出來,「喂!你才幾歲,胖成這樣,大概是我小時候的兩倍。」

愛咪才不領情,兩腿咚隆咚隆踹,還伸手去挖他眼球。摳他的肉,「放我下來!」她扯開嗓子嘹亮哭喊:「救命啊!霏霏,快來救我!壞男人又來了!霏啊!」

偉大的霏霏穿著睡衣自樓梯高處急速跑下來;這次她沒有睡眼朦朧,而是滿臉怒容,手上還揚著掃帚。

「又是你!」雲霏憤恨地叉腰站立,像是一尊復仇女神般的令人生畏,「你沒事專門嚇唬小孩取樂嗎?」

愛咪奔向雲霏,躲在雲霏的睡衣后,伸出頭來齜牙咧嘴扮鬼臉,「壞人!」

「是誰嚇誰,請你先搞清楚。」

「我沒興趣追究這種無聊把戲!」她指著他,「你又有什麼事了?你不應該自己拿鑰匙開門,不經過我們同意就……」

「開玩笑!」卜傑大刺刺坐下,想氣死她,「這是我的屋子,別說開門,就算我高興把它拆下,也沒你們的事,別忘了你們是在我的地盤上!嘿,弄清楚一點,你只是租了房子,期限一到就得滾蛋出門!」

「到時候再說不遲,現在還在期限之內,你就得尊重我們的使用權。」雲霏有恃無恐,篤定得很;愛純早就來過電話通風報信,說她已使了「非常手段」擺平百分之九十的麻煩;她老哥有妥協軟化的傾向,要雲霏不用擔心,反正她們在法律上站得住腳,卜傑懶得計較,早晚會退讓一步。只是雲霏想不透愛純怎會有這麼狂傲自大又沒禮貌的哥哥!上帝一定偏心,把好的基因統統給了愛純,臭卜傑得到的全是負面人格特質。

「得了吧!」他嗤之以鼻,「你們當初要使用,可也沒經過我本人同意。」

「有你的代理人授權,我們這方在情、理、法上統統佔上風,這點你不想同意也不行。」雲霏得意地,感覺自己打勝了一仗,像風光的女鬥士,「你別想岔開話題,這屋子就只有我們兩個女生住,你突然擅自進入,難道沒想過可能對我們造成多大的驚嚇和侵犯傷害嗎?……」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還會怎麼「侵犯」這兩個兇巴巴的女人呢?到此卜傑總算見識到——潑辣和兇惡的確會遺傳。這一大一小朝夕相處,更是相互沾染惡習,「太可笑了!我連進自己的家門都得向你們報備嗎?那倒不如直接把房子過戶給你們算了……那是什麼味道?」

好濃的焦臭味!廚房冒出濃濃黑煙。

愛咪尖叫:「完了!我的桂圓紅豆湯!……」

三人連忙衝進去搶救,全嗆得咳出眼淚。

卜傑手忙腳亂地關爐火、關瓦斯,開門開窗。

爐子上那鍋黑稠的黏糊早就不是什麼湯,說桂圓紅豆鍋巴還差不多。

愛咪低著頭不敢出聲。她從沒犯過這種失誤。

卜傑則是怒不可遏,「你們還有什麼話說!再讓你們住下去,搞不好這房子會被你們一把火給燒了!」

雲霏自知理虧,可是也不忘提醒對方責任,「還不是因為你在這裡拖了太多時間,要不是你平空製造情況,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愛咪小小聲的、像貓咪叫般地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記……」

卜傑簡直快瘋了!又找到新的發作題材,「是你?」他轉向雲霏:「你竟然讓一個五歲的小娃娃玩火?她連開火是順時鐘方向還是逆時鐘方向轉都搞不清;你竟然讓她進廚房拿瓦斯當玩具……」

雲霏很不耐煩地吼回去:「愛咪聰明能幹得很!她從小就在鍋碗瓢盆里打轉,平常煮飯都由她一手包辦,一個小小的紅豆湯根本不算什麼!」

「不如說燒光房子也不算什麼好了!」卜傑這下可是硬起鐵石心腸,說什麼也不能放任她們在他的屋子裡這樣胡作非為下去。本來打算要是這個披頭散髮的男人婆肯謙卑一點「懇求」他手下留情讓她們孤兒寡女留下,他說不定會發發善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們再住半年;豈料葉雲霏不但不肯放低姿態,反而振振有辭地要求他這個要求他那個。尊重?哈!真是天大笑話!天底下沒聽過有這等猖狂的房客,佔住屋子不走,還大放厥詞!現在出了這種紙漏,還要把責任推給自己,他還有必要仁慈嗎?見鬼!慈悲放兩旁,利益擺中間,他卜傑可不是慈善家,否則哪天還沒挨到她倆搬出去,他漂亮的「養老別墅」怕已化成一堆瓦礫灰燼……不行!他不能坐等這天的到來,「我改變主意了,限令你們在三天內搬走,要是再賴著不搬,我們只好法庭上見。」

「姓卜的,你欺人太甚!」雲霏橫了心,「我有契約書,橫豎都有理,不搬就是不搬,看你能奈我們如何!總不能派人來暗殺我們吧!」

「難說,一個女人帶一個小孩獨立住在大屋子裡,難保不會出什麼意外。」他威脅道,「搶劫啊、強暴什麼的,這些社會新聞你一定也常聽吧?」

「你嚇不倒我!」雲霏討厭透了這傢伙。她倔強地挺起背脊,「要是出了事,百分之百是你教唆的!」

「不怕嗎?試試看就知道。只要你還耐得下去、住得下去,你儘管住。」卜傑丟下最後的冷嘲熱諷,拂袖而去。

雲霏和愛咪面面相覷。

「姨,那個傢伙好壞。怎麼辦?」

「別怕,不管他!」雲霏抱住她,輕輕拍撫,「他只是嚇我們,逞口舌之能。」

「都怪愛咪不好,粗心。」她自責不已。

「噓,沒事,你很乖,沒有人怪你,只要以後千萬小心就好。」雲霏口頭上安慰她,心上卻悄悄泛開憂慮。

愛純偷偷溜開偷窺的窗口;剛剛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她。卜傑盛怒離去時,她把身體緊縮在樹叢后,生怕被他發現,那下場可想見會凄慘到什麼地步。現在的卜傑一定恨透她這個始作俑者!出賣他,還丟給他一個收拾不掉的爛攤子!

剛才的情景她全看見也全聽見了,然而她並不那麼擔心——

卜傑畢竟是卜傑,她了解老哥的為人,他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來,特別是對女人和小孩。

叫愛純特別感興趣的是卜傑和雲霏對峙的高度緊張,儘管激烈火爆的程度如短兵相接,可是只有旁觀者看得出他和她眼裡明亮得不尋常的火花……

這可有趣了!脾氣臭硬如牛的卜傑和倔強固執的雲霏搞不好會因這一吵而吵出火花來;雖則老哥一再自稱一朝被蛇咬,自此視女人如蛇蠍,再也興趣缺缺;愛純可不作如是想。在她眼裡看來,每一個愛情都是完全嶄新的經驗,挫敗經驗更能激起強烈的憧憬;沒有歸屬感的男人根本談不上懂得愛的真諦。比方卜傑,他從前種種風流事迹頂多只能視為少年荒唐,那樁沒人看好的婚姻更是草率遊戲一場,根本和真情扯不上邊!而活到三十歲,連愛情的邊邊都沒沾過的男人實在是可憐——可憐啊!

對!這該是一次絕佳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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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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