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眼前這一位訪客恐怕是「空前」也是「絕後」的——她是志光的大姊,許麗秋。
「大姊。」雲霏才剛起床,腦里還殘存著昨夜蜘蛛人與超級妖魔的超世紀對決,金槍炮彈齊鳴,轟隆作響。見到她,頗有時空錯置之感。雲霏與她僅有匆促數面之緣。「真是稀客,歡迎歡迎!今天怎麼有空來?弟弟和妹妹呢?」
「在家跟我媽睡午覺呢。我是順路經過,來看看你的。」麗秋啜口茶,漫天漫地扯些芝麻綠豆小事,神態卻漫不經心。雲霏看得出來她並非只是「順路經過」。
雲菲心裡有著不太好的預感。
終於連而秋都憋不住了,打算還是開門見山直說主題:「雲霏,我們認識也有不算短的時間了,大姊是完全沒拿你當外人看,才會剖心掏肺的把大姊的心事告訴你。說起來,大姊也是為難,其實我今天來,不只是來探望你跟愛咪,也有我媽的意思……」
「哦!」話至此,雲霏心裡已頓時雪亮,明白了一半,「是這樣。大姊有什麼話請盡量直說無妨,我都能聽的。」
「是這麼回事。」麗秋故意沉吟,眼中有幾許曖昧,「我媽的意思是志光也老大不小了,我們許家三代單傳,是該替他好好找婚配對象、成家立業穩定下來的時候了……」
「是啊,是應該……」雲霏已笑不出來,只有隨聲附和。
「雲霏,你一定也見過朱小姐吧?我媽想叫我問看看你的意思,你覺得小棋的人品怎樣?連你都同意的話,志光一定就沒話講了,你們是多年的好友了嘛,是不是?」
「我跟朱小姐不熟,問我恐怕是問錯人了。」
麗秋自顧自地接下去——「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講究門當戶對那一套,兩情相悅就能相伴一輩子;至於家庭背景,清白簡單就好。我媽是滿中意小棋的,這女孩很乖,個性溫順,懂得孝順長輩,對我那個獃頭鵝弟弟更是一往情深,兩個人站在一起,人人都說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雲霏不願再沉默,冷淡地打斷她:「如果這是許家的決定,還需要我的意見做什麼呢?」
麗秋親昵地拉她的手,「雲霓,明人不說暗話,咱們索性乾脆就說開了吧!大姊也很欣賞你,但是誰也不敢違背我媽的心意。你也知道,志光的心一直放在你身上,除非他對你斷了念,否則怎會肯甘心跟小棋在一起?感情是強逼不來的……」
「那你們為什麼又要強逼拆散我跟志光?」她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就因為我達不到你們的要求標準:清白簡單。溫純、乖巧、規矩、應合心意……誰給予你們權利任意否定截殺別人的感情?」
麗秋略板起了面孔:「雲霏,我有這樣說嗎?你這句話未免太過火了。」
雲霏強忍心中的痛苦。她不願勉強自己再給傷害自己的人寬容對待,「那麼你今天也不用走這趟了,不是嗎?」
「我們需要你的合作。」
「我能做什麼?」
「跟志光保持距離,他需要的是一個認真考慮婚姻的對象,沒時間再浪費時間在浪漫的感情遊戲上。我們許家希望的是個能匹配他的媳婦。」
這句話給予雲霏莫大的刺激與傷害,宛如有人狠狠當面給了她一巴掌,「我從未說過想進你們許家的門!」
麗秋暗暗滿意,「很好。你這麼說,我相信你是答應要幫忙配合了。你是個有骨氣的女孩,我相信你一定會說到做到。」
麗秋踩著三寸高跟鞋離去,一聲聲像踩在雲霏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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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還沒忘記有個親大哥!」卜傑按鈴請黃秘書送奶茶進來。愛純坐在他的辦公桌沿,兩腿懸空不住地晃蕩,完全像小孩子,像八歲孩子的模樣。「你先說說,報上寫的那堆狗屎是怎麼回事?」看到記者繪聲繪影寫她和風流名人魏可風的綺情秘聞,他這個做大哥的簡直要瘋狂外加心臟病發!更可恨的是,他是她最親的人,卻事先一無所知,連她的人影都模不著邊!現在倒好,這個精靈似的刁鑽老妹自動現身,總算還有一點「殘存的良心。」
「狗屎就是狗屎嘛!誰理那些?都早過期了。」她掏出煙盒,想想卜傑最厭惡女人抽煙,便又作罷!尊重他的地盤嘛,「報上的新聞只能信三分,你看,膨脹版面啊!否則每天哪來那麼多新聞好填空?」
「妹妹做了什麼事,我這個做哥哥的一問三不知,傳出去還象話嗎?爸媽都不在了,你再酷愛自由,多少也要照會一下我這個老哥!我在歐洲便罷,現在我回來了,你有事不找我,還能找誰商量?」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保證改進好不?」愛純眨眨眼,「你就把疼我的心分一些去照應雲霏和胖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住在同個屋檐下,好歹也像一家人,這樣我會感激涕零的。」
「我現在可不當壞人了。」
「我曉得,我們是兄妹啊!我對你的心腸品質有信心。好了,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告訴你,他叫白安藍,上個月才在澳洲開完展覽的。」
「白安藍?那個搞攝影的?」卜傑將咖啡捧在手心,「好像見過面。」
「我們現在處得不錯,如此而已。」
「聽說你把報社的工作辭了?」
「修身養性嘍!很長一段時間跑得滿累,一直想停下來休息一陣,乾脆辭了也好。」她攪動那米白色的液體,「充電一段時間,再換一個環境重新開始,不然停滯太久真會生鏽。」
「需要經濟支援嗎?」
「不——用。」她拍拍皮包,「我工作了幾年,也存了一筆小財哦,過得去啦。當然,有人自願主動捐款的話,是多多益善。或許過幾天出國去旅行,想到就走。」其實是安藍要出去拍照,她還沒決定踉或不跟,他一出門就海闊天空到處自由漫遊,而她總覺得身邊有太多處理不掉的瑣事。
「下回帶他一起來,我請吃飯。」
「適當嗎?」
「有什麼不適當的?」卜傑沒好氣地按下內線鍵,他等會兒和客戶有約,「我是你親哥,不是食人族酋長!」
「再說吧!」愛純大笑。她覺得老哥最近開化多了,已漸脫離離婚後——不,是自從婚後即染上的陰陽怪氣,越來越回復原來的自己。「天時、地利、人和,吃飯的訣竅也多得很哪。」
★★★
雲霏摸黑進屋,腳下一個踉蹌,跟著就掉進一個男人的胸懷裡!她壓根兒連天南地北都分不清,就亂嚷一通。
「哇!放開我,你是什麼,呃,呃,什麼鬼!」她亂揮雙手不斷扑打。
好濃的酒氣!聞起來像已浸泡在酒槽里三天三夜!熟悉不過的氣味,熟悉不過的場景,猛然撞擊那塵封的記憶——卜傑蹙緊了眉頭,將爛醉如泥的雲霏拖到沙發上。
她舞動兩手要擋去刺眼的光線,「是你!你又來幹什麼?又要趕我們走嗎?呃,今天很——呃——今天沒空,今天不搬家!不搬家不搬家!」
看來她還沒醉到認不出他是誰,但照她這種爛醉的程度,能找到路回家倒是奇事一樁。真是糜爛腐敗的女人!沒事喝得臭醺醺,連走路腳都會打結;大概是和男友出去作樂狂歡,還把個五歲小孩獨自丟在家裡,一點責任感都沒有!卜傑越想越冒火,恨不得好好教訓這個放縱的女人一頓。「沒事喝這麼多酒幹嘛?一身亂七八糟的……」
「要你管!誰叫你來了?」她張開惺松醉眼,事實上她的胃難受得很,像有一個水庫的液體在洶湧翻攪,一路都是燒灼上沖喉嚨的酒氣。「就是你最陰魂不散!每天來嘮嘮叨叨……」
「你才不負責任!自己和情人跑出去尋歡作樂,丟下小愛咪在家裡守門,喝得爛醉還敢撒潑撒賴……」
「不要你管!」她的頭痛極了,像有一列戰車在上頭輾過般。她根本弄不懂他又在叨念她什麼,只看到這男人的嘴巴像金魚一樣不停張合,像在罵她,她心裡一委屈,眼淚就撲簌簌掉了下來。「誰說我不能喝酒?我連心情不好喝個酒都沒有權利嗎?她們可以欺負我,我連借酒消愁都要你來干涉嗎?你走!誰叫你在這裡?我不要你!」
雲霏的軟弱和哭泣讓卜傑大吃一驚,這和他一整個晚上種種可能的揣測相距多麼遙遠!她看起來糟透了!酒嗝連連,鼻子因抽泣不停而顯得紅咚咚的;然而他不想走,他輕聲地安撫她,幫她順著背脊。「誰欺負你了?怎麼回事?」
雲霏自顧自地抽抽噎噎,「如果我也有錢有勢,她們還敢狗眼看人低嗎?說得好像是我纏住她弟弟,她們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拉開他啊,何必找我?狗屎嘛!一堆狗屎角色!告訴你,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哦,」卜傑溫柔地,「是,大部分的男人都算不上好東西。」
狠哭一頓,雲霏覺得抒發了不少積鬱,有人可以傾訴,她更欲罷不能:「還有那個姓沈的爛傢伙也是,一點文化素養都沒有,滿腦子都是色情的奸商!污衊女人的智慧嘛,那跟看電子花車清涼秀有什麼差別!男人都是一個樣子的!我告訴你,見異思遷,風流成性,沒有半個可靠的,只會找理由為自己開脫……我恨死他們!我告訴你,真的……」她哀哀哭泣起來。
又發作了一陣,她自動揩去眼淚鼻涕,「我去看了好多地方,沒有一個房子容得下我和愛咪,我走了好久的路,像一輩子走也走不完。你們到底要我怎樣?還要怎樣逼我才高興?我已經儘力了,真的好儘力了……
「我很累了,沒有人知道,可是我真的覺得好累了……我也想有個人可以依靠,可以休息一下,一下下就好。我真的累了!」她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好累了……」
卜傑不由自主地凝視著她蒼白的臉與窈動的睫毛好一會兒,以為她睡著了,試著起身幫她找毛毯,不料才一動,她隨即張開眼,手臂緊緊地環住他的脖子,嘴唇探進他頸窩。「你不要走。」迷迷糊糊地。
卜傑全身像著了火似的沸騰起來。她的嘴唇異常火熱,軟綿綿的手臂不規矩地溜進他襯衫領口;卜傑一再提醒自己:現在是非常時刻,這個女人喝醉了酒,腦筋糊塗,不宜趁人之危!然而他的感官又在蠢蠢騷動,他正值青年,眼前的葉雲霏青春纖細的軀體橫陳,他腦里還時時記著上回巧合中與她的肌膚相觸的刺激感覺……
他這頭像烈火焚燒,她那邊卻……動也不動,她——竟然真的昏睡過去了!
「雲霏!葉雲霏!」他失笑,忍不住輕叫。
她動了動,卜傑驚喜地迎上前去,孰知她跟著猛坐起身,隨即趴在他背上,一陣驚天動地嘔吐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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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霏迷濛地醒來,頭痛欲裂,張眼一看,發現身邊有個裸體男人時,她發出一聲銳利尖叫。
卜傑差點被這聲尖叫嚇得滾下床。發現是發自於她,丟給她一個清醒開朗的微笑,「醒了?早安。宿醉還能早起真了不起,第一次這麼早看見你,還不賴。」他拍拍她的手。
「哦,七點了,我還得回去一趟,九點半有個重要會議要開。」
雲霏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切激怒不已,光想到這傢伙赤裸地睡在她身旁一夜,就令她快要瘋掉!「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什麼時候來的?還有我的衣服——」她身上只著一件襯衫,扣得七錯八亂的鈕扣像煞她亂紛紛的心緒,「是怎麼回事?我們倆……沒有什麼事吧?」
他瀟瀟洒灑地起身,背著她套上褲子,根本不睬她的焦慮,走進浴室。「當然沒事,只除了你醉得昏頭,一直抱著我說好需要我除外。」
雲霏恨不得讓他萬箭穿心,或是一頭鑽進地洞里去;可惱的是,她竟然連怎麼回家、何時回的家都想不起來。
才會給他乘虛而入、恫嚇她的機會。
她匆匆套上外衣,跑去逼問他:「你老實告訴我,我昨晚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從鏡子里瞥她一眼,在心裡偷笑,「那倒沒有,只是很強調你很需要男人而已。」
雲霏又有嘔吐的衝動,「不要開玩笑!我跟你——」她真覺得難以啟齒,「我們,哦,一定是清白的吧?」
卜傑差點大笑出聲,只是顧忌她會惱羞成怒才使勁忍住,「別想那麼多,發生過的事就不要再去追究了。」他拍拍她的頭,像對待個孩子;然後輕鬆地吹著口哨跨出浴室。
雲霏悲憤地直翻白眼,他存心想把她逼瘋!問題是——不可能啊!如果昨夜真有什麼,她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這麼重大的事,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
「喂!」他邊穿襯衫邊系皮帶,「你那個眼鏡猴男友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牽腸掛肚成這樣?」
眼鏡猴?一定是從愛咪那裡聽來的。「不關你的事。我也不會告訴你。」她很不甘願地。
「態度很差哦,沒關係,我也不想知道。」
「是你不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何必擔心我對你做了什麼?我還怕你會對我做什麼呢!」卜傑一笑置之。「我趕著開會,晚上再過來。」
「還要幹嘛?」雲霏大叫。
幹嘛?他也說不上來。這是我家,我愛回來可以吧?說實話,是我來習慣了。來吵架抬杠啊,你沒聽錯,不吵就沒勁頭全身不舒暢。「沒幹嘛,高興看你。」
在臨出門前,他探頭進來:「還有一句話;喝過一場酒,狂醉他一夜,事情就當全過去了。拋掉一切不如意,今天就要開始重新上場戰鬥啊,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