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姚薏拎著菜籃走進廚房,正要將籃子里的東西堆放整理好,眼角飄向窗外,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在山坡邊的吊床上,她的心像被一陣雷擊似的,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以為他回來了。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邊放下手中的束西,輕手細腳地往那顆樹走去。

強壓著狂奔的心跳,她靠近吊床低下身。

好俊秀的一張臉呀!只是,有那麼一恍惚的時間,她腦中真的以為明祺現在就睡在這個吊床上,出現在她的眼前。

想著想著出神了,躺在吊床上的大男孩幽幽轉醒,一張眼,眼前浮現一張美女的臉,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呆晌半天,不敢吭一口氣,深怕一呼吸,眼前美好的景緻便要消失了。

兩個發獃的人,誰都不敢也不願先出聲,只是這樣彼此瞪著眼倆倆相望。

「嗯?」

「啊!」

「先生,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是別人的家嗎?怎麼可以沒經過同意就擅自闖入。」她的口氣很嚴厲,迅速收起剛才的失態。

「你說這裡是你家?可是這裡也沒有圍牆——」他搔著頭,一邊說一邊左顧右盼,一臉要賴的樣子。

「你這人怎麼這樣子?」她看著他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心裡有點不高興起來。

「但我不是壞人。」他忽然說。

「你確定你不是壞人?」她看著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很奇怪的。

「啊?」她怎麼這樣容易相信人呢?這個女孩實在很有意思,忍不住想逗逗她。

「嗯!我、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壞人,如果我是壞人,我就、就——」他心理想到的竟是用這張專輯不賣座來懲罰自己好了,但隨後又想到瓶子跳腳的模樣,就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就怎麼樣呀,你還沒有回答我,笑什麼?」她兩手抱在胸前,覺得有點煩了,她在這裡住了三年了,從沒人這樣明目張胆的打擾她。

除了小點點。

「我一定要發誓嗎?我真的不是壞人,你看我長得一點都不像呀?」他皺著眉頭,非常苦惱。

「壞人如果看得出來,那還要警察、法官幹嗎?」

「說的也是。」他越發覺得納悶了。

「可是,我本來就不是壞人呀,為什麼要發誓?」

「我沒要你發誓,其實你是不是壞人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過現在我想你可以從『我的』吊床上起來了吧?」

經她這麼一說,他才想起自己真的是莫名其妙的闖進了她家,還在人家的吊床上睡了一個舒服的覺。但這裡給他的感覺好像是他早上在拍片現場的一切延伸。

他吃力地從吊床上下來,直挺挺地站在這女孩面前。

天!她真是美,而且她身上有一股淡雅的清香好好聞,而這股香氣不斷地朝著他密密的籠罩過來,身體里好似有一種不知名的能量被開啟了。

他忍不住的向她靠近,想多聞一些她身上的香味。

什麼樣的女孩子會一個人住在這種荒郊野外,她看起來應是在這生活,可是她看起來與這個地方根本搭不起來。

「你可以走了吧?」見他欺身過來,又用那種眼神盯著自己看,她開始不安起來,環抱著胸前的雙手更緊張的抱緊,更連退幾步。

「小姐,你不要生氣,其實我是來登山的,這個地方我不熟又跟朋友走失了,我一夜沒睡,真的累極了,看到你的吊床很舒服,我就爬進去了,上面又沒寫名字,……嗯,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隨便闖進你家的,我進來之前還打過招呼的,所以——」他見她略帶怒氣的臉,不知怎麼的無端心慌起來,本想逗弄她的心,變得想急忙解釋清楚。

「你跟誰打招呼?」

「我就站在那裡。」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我扯開喉嚨大聲喊:『有沒有人在家呀!』,沒人回答我,好,我又再喊,『聶小倩在不在家呀,甯采臣來找她了!』,結果——」

「怎樣?」她強忍住笑,一臉酷酷地。

「結果一隻烏鴉飛了出來,笑我大笨蛋。」

看著他逗趣的表情,她終於忍不住地把臉轉向一邊笑了起來。

看到她笑得如此燦爛,美麗的容顏,讓他好一段時間講不出話來,只盯著她。

「你來這裡做什麼?」她整理好有點失控的情緒。

「來玩呀。」

「這深山野地有什麼好玩的,你們真無聊。」

「我們無聊!那你呢?一個女孩子住在這深山野地就不無聊嗎?」

「這裡是我的家,你管我,真奇怪耶你。」她加重語氣,板起了臉。

她怎麼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麼可愛。

「你真的是聶小倩嗎?」他小心翼翼的問,當她真的是千年魔女站在他面前似的,她身上的香氣難不成真有魔法?為什麼讓他賴著不想走。

「對!我如果是聶小倩,你就不能活著回去了,你朋友找到你的時候已經是一堆白骨了。」真是無聊電影看太多。以前她凡俗不沾,現在,她更是不解人間世事,在一個沒有電話、電視與收音機的絕塵之地,她是下定決心要與以前的世界斷得乾淨徹底。

「耶,好可怕。」

「隨便你啦。」她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了,這樣一個無心的闖入者讓她有些不安,有一種被人看透的危機感。

她不再理他自顧的連招呼都不再打轉身就進屋去了,她走進廚房,準備午餐,吃完中飯,她要好好睡個午覺。

簡單下了碗面,正要端到客廳,卻在廊外看到他還沒走,一個人蹲在地上不曉得在看什麼。

「你怎麼還沒走啊?」

「噓,小聲一點。」他食指放在唇上,做勢安靜。「螞蟻在娶媳婦,不要吵他們。」

啊?螞蟻娶媳婦!

她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跑出來,很認真的也蹲在他對面,低頭看著地上。

「真的,好多螞蟻,你怎麼知道他們在娶媳婦?」她抬頭,看著他。

「啊,你沒聽見嗎?他們在唱結婚進行曲,好大聲喔。」他手架在耳朵上,好像真的聽到似的。「還有,現在他們在敲鑼打鼓放鞭炮哩,新郎新娘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送入洞房,嗯,據我所知,螞蟻新娘應該懷孕五個月了。」他說得天花亂墜,抬起頭笑著看她。

卻見她一雙紅了的眼睛,像受盡了委屈。

「怎麼啦?螞蟻娶親是喜事,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他真是死性不改。

「你真的很無聊。」她別過頭去,拒絕聽到跟婚禮有關的任何事。

「你真的不理我了嗎?」他急忙站起身,知道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但這女孩真的好奇怪。

「這裡我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我——」話還沒說完從,肚子傳出驚天動地的咕嚕聲,他摸著肚子,傻傻的笑著,樣子尷尬極了。

她一看到他那無辜的表情,心又軟了,今天是怎麼了?但她好像也沒什麼理由留他,他只不過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闖入者。

「你真的眼朋友走失了?」她帶著懷疑的口氣再問一次。

他點點頭。

天哪!他那無辜中又帶著純真的眼神表情,真像、真、像另一個人的翻版。

「好吧,你就留下來吃完飯再走好了,但我沒辦法幫你找到你的朋友,吃完飯後我帶你去車站搭車,出了山區,你就可以問人了。」她面無表情的將話說完。

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好開心。像得到糖果的孩子,興奮地猛點頭。

「可是,要吃飯你得自己煮,不過不能把我的廚房弄髒,吃飽要把自己的碗洗乾淨,你可以在樹下吃。」一口氣講完注意事項,她轉身便進房裡了。

見她進屋他溜進了廚房,吹著口哨捲起袖子,進進出出忙裡忙外的,大有一展長才的姿態。

約莫十幾分鐘后,他端著兩盤菜來敲她的窗。

「吃飽了嗎?」她的聲音從紗窗內飄出來。

「不是的,小姐,為了報答你不趕之恩,我用了你菜園的菜煮了一些簡單的面,想問你要不要吃,很好吃的喔,保證你沒吃過的。」

「我吃飽了,不用了。」

他無奈的聳聳肩,只好自討沒趣的回到樹下,不過,也是真的因為肚子實在太餓了,一整鍋的面不一會兒被他唏哩呼嚕吃完了,心滿意足打了一個飽嗝,肚子才剛填飽,他又覺得累了,哈欠一打又賴上吊床了。

他今天凌晨三兩點就起床,然後大家開車到這個小村落,所有的人準備拍他的音樂MTV,因為要取天剛亮的景,劇組所有的人才如此大費周張。

也許是真的太累了,他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了,他看了表,驚慌得差點從吊床上跌下。

臨別前他在窗外張望,「喂,聶小倩,非常謝謝你的面和吊床,抱歉打擾了,我要走了……」他等了一會,沒有任何回應,跳躍著扯著嗓門再說一次:「我真的要走了,真的喔,真的非常謝謝哩。」

還是沒有反應,他搔搔頭,失望的走開。

她在窗邊露出半邊臉,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知怎麼的,心裡竟有一絲絲的悵然。

顧懷德穿著一身輕便的休閑服,一手持著一籃青綠的大蘋果,另一隻手捧著一大把的紅玫瑰花,氣喘噓噓的停在小路上。

這可是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他可不想就這麼放棄了,三年了,她真的想將自已徹底從這個世界放逐嗎?

即使如此,他也要當面問個清楚,或者盡全力將那顆封閉的心打開。

再走一段蜿蜒的小路,他終於站在這扇綠銹大門前了。

門剛好沒關,他帶著不太確定的心往裡走去,看到眼前的熟悉身影,他整個人定定地立在原地。

她瘦得多了!清瘦中仍不失那股與生俱來的美麗。

「姚薏!」

原本蹲在花圃中整理花草的姚薏一抬頭,整個人也愣住了。

「懷德?你怎麼會來這裡?」

她清亮的大眼睛,浮上一層淚水,泛濫成災了,兩行清淚滴落。

顧懷德遞上了鮮紅玫瑰花,深情的凝望著她的眼,她身上的香氣還是那樣的醉人心魂。

她不發一語,轉身帶他進屋,提著他送來的一籃青蘋果,到廚房洗乾淨,遞給他一顆。

姚薏似乎有意躲著國懷德的凝視,好像只要躲過他關愛的眼神,就可以避開三年前的悲傷。

她將青蘋果散滿一地,一個人縮在屋的一角,啃著蘋果。

顧懷德環視著屋子的前前後後,神情中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無法想象對生活品質有一定水準要求的姚薏,竟然能會在這個荒山野地里獨自一人生活了三年。

「我真的無法想象你這三年是怎麼過的?」

「我過得很好,比你想象的好。」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我心甘情願,我過得好好的,反倒是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你躲了三年,如果時間是葯,應該也結痂了吧,我為什麼來?這應該是我要問你的。」

一股熱氣從她心中浮起,卻又壓了下去,算了!爭什麼呢?又有什麼好生氣的,她只是不能符合別人對她的期望罷了。

顧懷德對她一副事不關己的輕浮模樣真的也動氣了,緊抓了她的手臂,怒氣沖沖地盯著她。

「夠了,姚薏,不要再折磨大家了,明祺已經死三年了,可是我們還活著,我們不能眼睜睜看你過著這種自暴自棄的日子,你不理我們可以,可是你是不是該替姚伯伯和姚媽媽想想,他們、他們……」

一提起最疼她的雙親,她死寂的心忽然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他們怎麼了?我爸我媽還好嗎?」

「他們是你的父母,怎麼問我這個外人呢?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他們?」

「我?我沒有這個勇氣。」她心虛地轉身看著窗外的風景。

「姚媽媽想你都想出病來了。」

「我媽病了!」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衝擊。

「每次去你家,姚媽媽總是哭著找你,這三年來她天天以淚洗面,連我看了都難過,你倒底要躲到什麼時候?」

聽到父母的近況,她愈發不忍地揪著心,捂著臉放聲痛哭起來。

「人死不能復生,我相信明祺在天之靈看見你這樣,想必他也不會安心的。」

「懷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願意這樣,真的。」

懷德摟住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身體,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聞嗅著她身上的幽幽香氣,這是她惟一沒改變的。

「別哭了,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都三年了,夠了,姚薏,你的父母年紀也大了,他們等不了那麼久了,要多少時間才夠你自己算一算吧,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

懷德簡直無法想象,那個開朗熱情的姚薏怎麼變得這麼固執又自私,來找她之前,他是那麼有自信的以為可以將她帶回台北的,沒想到……唉。

他真是沮喪極了。

「你先回去吧。」

姚薏擦乾了淚水,故作堅強地看向遠方。

懷德見她心意已決,看來這次任務是失敗了,可是他絕不會就此放棄的。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去。

「懷德,幫我一個忙好嗎?」

「你說,只要我做得到。」

「先別告訴我的家人,說你已經找到我了,我不希望他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既然……」他的怒氣又升起來了,卻又被她那雙哀傷的眼神給壓了下去。

「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免得你嫌我唆,我答應你的要求,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不要再躲開了,好嗎?我真怕下次我來,又找不到你了。」

「好,我答應你。」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我等你的好消息。」

懷德走後,她將自己蒙在被子里放聲大哭,她開始恨起自己了,她真的也不想這樣,可是自從明祺意外身亡之後,她的靈魂也像死了一樣的漂蕩在人世里。

這三年來,她躲開所有可以讓她想起明祺的人、事、物,她天真的以為只要不去碰觸那個痛,就會沒事了,但事實卻不盡然如此。

懷德出現了,提醒她又再一次去面對早就該面對的傷痛。

她哭得心都痛了,累積多年的壓抑,終於爆發出來了。

連著好幾天,她幾乎是一想起三年前的意外,想到她破碎的婚禮,凄涼的人生,她就心痛難當。當年明祺死訊確定之後!她就逃開了,沒有任何音訊地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心中還懷著一絲希望,希望明祺真的只是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罷了。

她像個鴕鳥般的自欺欺人,一個人躲進了山裡,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她以為只要這樣她就能走出傷痛。

她打開抽屜,拿出了一本筆記本,攤開書頁,看見明祺在相紙理笑得好燦爛。

「明祺,你現在過得好嗎?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她輕撫著照片中明祺的臉,淚水滴在上面,一滴、兩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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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撥馬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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