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月三十日
他的表情實在令人不忍,他瞬間呆掉的模樣,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太過狠心了。
可是他實在太太太太太……可惡了,一想起來我就又想發作。
竟然問我是哪一家酒店的,真會把我氣死!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可惡,除了「可惡」這兩個字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字眼可以形容這個混蛋!
◆◆◆
青天霹靂,真的是青天霹靂!
沒想到檢查報告出來,醫生宣告他得了癌症。
不治療的話,三個月會死掉,治療的話頂多活半年──但也可能有奇迹出現,醫生這麼說。
為什麼他會生這種病?
翔一仍舊不太相信,腦子裡不停地回蕩著醫生的宣告。
你得了癌症,你得了癌症,你得了癌症……
老天,他這麼健康!他驚慌了起來。
他瞬間刷白的臉色,像是反諷著他之前的戲謔──
他可以借口生病,說他這兒痛那兒痛,時時來這兒向她報到?
或是他可以守株待兔,然後假裝與她不期而遇?
這下可好,他真的什麼麻煩都省了,從此跟醫生結下不解之緣,什麼理由都不必找,天天可以跟醫生見面。
不,不──他不要!
這個打擊像一顆原子彈一樣在他的腦子裡頭爆開,他被震得腦中一片空白,他的一切、他的人生全完了!
如果腫瘤是良性的?
不可能,他立刻否定,要不然醫生的表情怎會如此凝重?
如果是惡性的?
天哪……他立刻抱住頭,不敢想象。
開刀的恐怖令他全身發麻,他突然覺得全身發寒。
翔一的驚慌,讓薇柔看了覺得好笑。
她就知道他隔天一定會沖回來問個清楚,太好了,她可以繼續出出氣,誰教他要這麼可惡。
「可能是……惡性的。」她皺著眉說,再一次確定他的病情。
本來只是想嚇嚇他,沒想到她一怒就……反正他活該!
「真的?」他臉上立刻血色全失。
昨天早上是一個夢魘,可是今天早上他又再度證實這個可怕的夢魘。
他真的得了癌症,而且還是長在心臟邊緣。
那一定凶多吉少,無法摘除……他這麼想著。
「咦,我不是告訴過你四月十一號再來嗎?怎麼又來了?」薇柔故意這麼問。哼,知道怕了吧?
昨天她的宣布讓他一晚都睡不著覺,他能不來嗎?
「我……我是想……」翔一吞了吞口水,困難的說。
「你想確定我有沒有診斷錯誤?」她很了解的看著他。
「沒錯。」他用力點了下頭。
可是當薇柔把X光片抽出來要給他瞧時,他卻害怕的趕緊別開頭去,不敢看。
「喏,這是你的X光片。」她忍住笑,一臉嚴肅地道:「我昨天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還有什麼想了解的?」反正他又看不懂,就算看得懂也玩不過她。
「我……為什麼?」他握緊了拳頭終於崩潰。「為什麼!」他嘶吼了起來。
當初醫院答應時,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出現,所以安排這個角落的診間讓她使用,任是翔一喊得聲嘶力竭,也不怕會打擾到其他病人。
「你冷靜點,宮先生。」薇柔趕緊安慰他。
老實說,看了還真教人有些不忍。
「為什麼──」他完全聽不進她的話。為什麼他會得這種病?
「宮先生,我說了,是不是惡性的,除非做切片確認,所以你也不必太悲觀。」她趕緊又說。
「可是你說我只剩三個月的壽命,頂多半年!」他又吼,悲痛萬分。
啊,她昨天那麼狠哪?誰教他要讓她那麼生氣。
「除非切片驗出了結果。」
「那就做呀!」還蘑菇什麼?
「那得先把胸前的骨頭鋸開,掰開來后才……」
他一臉蒼白,看似要暈過去。
她好像太狠了點。
薇柔趕緊站起來拍拍他的背,倒了杯溫開水給他,然後坐下來有些心虛的瞅著他。
「然後呢?」翔一兩手握緊紙杯。
對,他要堅強,要勇敢地面對一切。
上帝,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年紀輕輕就得了癌症?為什麼?
為什麼他得的不是頭彩,而是癌症?
他滿腦子問號,開始責怪上帝起來。
他才二十七歲耶!你這個混蛋!
他心中的悲憤完全顯露在臉上,儘管他已經冷靜的等著聽醫生怎麼說。
「或者直接摘除……」
「那就摘呀!」他又叫。
「做得不好,可能會把整顆心一起摘了。」
「那就……」他倒抽了一口氣,把底下的話統統咽下去。
心被摘了,他不就玩完了。
薇柔差點笑出聲。「所以你也不必太悲觀,等著奇迹出現。」看,這不是乖多了,不敢亂吼了吧?
「難道不能切除一部分?」他滿懷希望地問。
她勾起嘴角。他會有什麼反應她早就料到了,因此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肺切了還可以活,肝切了還可以活,可是你有聽過有人『切心』的嗎?」聽過「開心」手術,沒聽過「切心」手術吧?
翔一驚懼的吞了口口水。
「人的心一旦受了傷……」她意有所指的說,「是很難復元的。」
「可是……」
「你只能等待奇迹出現。」看她心情什麼時候變好就原諒他。
「可是……」他跳了起來,開始驚慌的四處打轉,診間里只聽見他急促的腳步聲和嘆息聲。
天哪,他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得掛了?上帝,你有沒有良心呀?
儘管醫生怎麼安慰,他就是不肯相信會有奇迹出現,被宣判得了心癌,彷彿被宣判了死刑一樣。
「我究竟還能活多久?」他大喊著問。
他開始祈禱,祈求上帝別這麼殘忍,他還不想離開這個世界。
「看你自己。」薇柔咬住唇,努力憋住笑。「生氣只會加重心臟的負荷,縮短你的壽命,而且癌細胞還會擴散。」嘻,她會不會很壞?
他一臉蒼白的瞪著她。
突然,他冷靜了下來,趕緊走回椅子上坐定,瞪著她問:「告訴我,要怎樣才能讓癌細胞不再擴散,甚至讓它萎縮?」
聽了他的話,她差點又笑出來。
「啊……咳!咳!對不起。」她實在無法不要教自己不要笑出來,可是她實在忍不住。
他希冀的看著她,他的一切操縱在她的手裡,拜託,給他點希望!
「你反省過你的生活方式了嗎?」她帶著笑意問。
沒辦法,她雖然控制住臉部的肌肉,卻控制不住滿眼的笑意,希望別讓他看出什麼才好。
「生活方式?」他赫然醒悟。
對,他工作壓力過大,太忙了,可是他遊刃有餘呀!
他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她嗆咳了幾聲。
他完全會錯意了,她所謂的「生活方式」不是這個,而是……
「也許有些事你還沒有反省到。」她客氣的說。
見醫生意有所指的把目光撇開,他馬上明白她的意思。
「妳是指我的私生活?」
沒錯。
「也許它是造成你……嗯……」她思考著該怎麼說。
「我明白妳的意思。」他馬上一拍桌子。
很好,他終於知道悔改。一見他亮晶晶的眼神,她知道他有救了。
「可是男人不好色就不正常了呀!」請問他哪裡錯了?
什麼?她瞬間斂住了笑容。
翔一愈想愈覺得真是太不公平了。
「上帝如果不希望男人好色,那就別讓男人體內充滿了動情激素呀!」
人是祂造的嘛!他到底錯在哪裡?
沒錯,他是有點色,可是有哪個男人不好色呢?他請問上帝。
從來不做壞事的他,到底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難道是他平常玩女人玩過頭了?他問自己。
可是他玩女人都有付錢呀!而且他從不凌虐女人,許許多多的招式,都是女人教會他的。
一些奇奇怪怪的,像幫她們戴上手銬,還有把蠟油滴在她們身上,以及揮鞭子抽打她們,愈用力愈好等等SM遊戲,他都玩得怕怕的,還節制了力道,惟恐傷了她們,是她們自己嫌他不夠用力,要抽得再起勁一點,還有人要他在她們高潮時掐住她們的脖子,讓她們欲仙欲死……
這些都不是他主動的,都是她們要求的!
除了這些,他實在想不出他曾犯了哪些罪,讓上帝這麼對待他。
薇柔氣結的瞪著他,用力地咬了會兒唇,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怒氣。
「是嗎?」
「沒錯。」他不禁想起他那些「密友」。
小花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難過,小甜一定哭得好傷心,小娜一定抱著他哭得昏過去,小麗說不定會想跟他一起死……
他想象著大家為他痛哭流涕的模樣,雙眼不禁開始濕潤,心想她們不知道會多麼心碎神傷!
見他一臉心酸的表情,而且眼睛開始濕潤,薇柔不禁又開始同情他。
「算了,你好好反省,盡量放寬心情,記住,你千萬別想不開,有很多奇迹出現的例子在醫學界都很有名,知道嗎?」她實在不忍心逼他逼得太緊,他眼睛里泛著淚光的模樣教她好不忍。
「我知道。」翔一用力吸了吸鼻水,答道。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在醫生的面前,再厲害的人物都會變成狗熊,他有什麼好怕醫生笑的?
「我只是難過我那些密友……」他無力地揮了下手。「小珠、小雅、小親親,還有……還有很多很多,她們知道了一定難過得要命……」永別了,他會永遠記得她們的。
薇柔驀地瞪大了眼睛。
「算了,人總是要死的,雖說很不甘願。」嗚呼哀哉!
一想到有這麼多人為他哀戚,他就覺得這一生值得了。他這麼安慰自己。
她瞪著他,幾乎氣炸了肺。
原來他是為了這個傷心,那就給他死好了!
她氣呼呼地起身,不知如何是好的走來走去,俏臉陰晴不定。
啊──她真想掐死他!
「可是只要一想到在不久的將來,商場上的對手在看到報紙上的訃聞時會多麼開心,我就不想死。」
他有種想嚎啕大哭的衝動。
他不想死,他不要死,他不願意死啊!
有什麼可以延長生命的方法?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如果能夠再多活幾年,要他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他做得到的,他都願意去做。
「紀大夫,我真的沒救了嗎?」
她看向他,沒有說話。
才一天,他的眼睛馬上就凹陷不少,憔悴得不成人形……
活該!她拒絕再度心軟,別開了臉。
誤把她的動作當成是自己已經絕望的表示,他立刻陷入瘋狂狀態。「難道我真的沒救了?」他狂吼出聲,「啊──」
「你冷靜點!」她忍不住斥責。
想要對他生氣,可是他的樣子教人不忍;不對他生氣,偏偏他又令人發火,薇柔也不知如何是好,皺緊了眉頭。
「我一夜沒睡,你給我的就是這個答案?」翔一仍然大吼,快要失去理智。
「我說過,會有奇迹出現的。」她只得柔聲哄他。
「奇迹,奇迹,如果會有奇迹出現,我也不會生這種病!」
「怎麼,終於知道生命的可貴,健康的重要了?」她冷靜以對。
被他這麼一說,他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她說得對,為什麼要等到健康亮了紅燈,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體?他愈想愈懊惱的皺著眉。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麼,趕緊問:「你叫紀……紀什麼?」爺爺似乎跟他說過,但他根本沒專心聽。
她無力地吐了口氣,表情很是無奈。
「昨天你還很想追我呢。」
「我現在也很想呀!」他馬上道。
不過她得先把他治好了再說。他一臉泄氣。
「唉,我很信任你的,紀大夫。」他真心地說。他也不想跑去找什麼名醫了,就只有她能令他安心。
「謝謝你喔,宮先生,虧你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她挖苦道,受不了地直搖頭。
「那你再告訴我一次,這一回我一定記住。」
「叫我紀大夫就可以了。」她馬上生氣的瞪他一眼。
嗯,這樣也不錯,反正叫她大夫就好,省得像上回不小心叫錯了一個女人的名字,被糾纏到天亮,煩都煩死了。
「好,那我就叫你紀大夫。」
薇柔氣呼呼地嘟起了臉。
她還以為他會不死心地再三拜託她告訴他名字呢,這個混蛋!
「你只要多休息,盡量放輕鬆,過一陣子再來檢查就好了。」她不高興地下逐客令。
「紀大夫,」他不肯走,再次問道:「難道我真的沒救了嗎?」也不能怪他這麼啰唆,他實在怕呀!
只剩三個月到半年的壽命,任何人聽了都會吃不下,睡不著。
「唉,我真的怕啊!」他煩躁的說。
薇柔冷靜的抬起臉,努力地憋住笑容。
他不知如何是好的雙手插在口袋裡,頭髮凌亂,一看就知道是煩惱得不斷爬梳著頭髮,真教人不忍。
不行,她不能心軟,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把馬子,還敢不敢問她是哪家酒店的。
「你反省過了嗎?這也許是某些原因造成的。」她一語雙關,就看他開不開竅了。
「我的生活方式會有什麼問題?」翔一感到莫名其妙。
她泄氣的頹下了肩膀,不再多說。
就這樣,一連數日,明明告訴他隔幾天再來,他卻天天來報到,連她上晚班他也來。
這家醫院好像專門為他而設似的,也不管什麼應該先挂號等等門診程序,總是直接就衝進診間。
幸好今晚沒有病人。
「我好一點了嗎?它有萎縮些嗎?聽筒聽得出來嗎?」他總是不放心的一再問道。
她忍住笑容。他的問話只有她聽得懂。
他很健康,非常的健康,就像雜誌上那些練過肌肉的男模特兒,健壯的體魄引人遐思。每當她為他聽診,不小心觸碰到他的胸膛時,她總能感受到那股源源不斷的熱力。
「有沒有好一點?」他忍不住又問。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柔聲的問,「真的不讓家人知道你的情況?」
「嗯。」他堅決的點頭。他怕他們傷心,所以堅持不讓他們知道。他難以想象父母親和爺爺聽到這消息的表情,一想到家人,他的心立刻又被愧疚和苦澀漲滿。
見到他固執的一面,她的眼神不禁放柔,有些不忍。她的葯會不會下得太重了點?
可是,葯下了就是下了,她說不能把話收回來,說他根本沒病吧?
「現在才想到要善待自己的身體?」薇柔忍不住輕聲責備,收起了聽筒。
「呼──」他慚愧又煩憂的突然抱著頭,無言以對。
她滿臉不忍的瞅著他。
「也許你過去的生活是造成你……得了這……種病的原因。」看到他抱著頭的痛苦模樣,她的心被扎了下,謊言已經有點說不下去。
「難道要我過清心寡欲的生活?」翔一突然抬起頭來問道。
他這樣過日子有什麼錯?
「難道要我無聊到發霉而死?」
每天除了到公司看報表,了解每日的營收之外,回到家就是過著拘謹的和尚生活?
「我哪裡錯了?」他突然大吼,快要發狂。
「你小聲點!」她嚇一跳,噓了他幾聲。
突然他一臉悲戚的又捂著臉,抱著腦袋跌回椅子上,渾身充斥著悲切和痛苦,完全不介意讓醫生看見他脆弱的一面。
薇柔有些生氣的看著他,這傢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錯,完全不肯反省,教她怎麼幫他?
有了。
「煙、酒對身體很不好,你必須儘可能遠離那種場所。」她婉轉的說。
翔一完全沒注意到她怎麼會知道他所過的生活,想著自己的病他就悲痛萬分。
「難道要我早點睡,什麼地方都不去?」他不滿的抬起臉。
這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還是要教我數著女人,想著她們撩人的姿態入睡?那樣會更睡不著耶!」最後這句他是用吼的。
她氣結的瞪著他,所有不忍的心思在此刻又被決絕的逐出腦外。
「我說了,除非你調整好你的作息,否則不會有奇迹出現。」他的生活太荒唐了,連他的親人都不想再看下去,她非要他清楚這一點。
「調整作息?」他滿眼疑問。
他的生活作息沒什麼問題啊,該睡就睡,該吃就吃,沒有什麼事令他煩惱,需要的時候就去找女人,這很正常啊,有什麼不對?
「嗯。比如說你不應該把夜晚拿來當白天用,這樣很傷身體的。」實際上她是非常想告訴他,別縱慾過度。
「喔──」他一拍額頭,終於明白她的意思。「妳的意思是……我懂了。」他笑了起來。
聽到他這麼說,薇柔很高興。
「那我以後把時間對調就可以了嘛,以後白天嘿咻,晚上工作,反正我的工作只是看看報表簽個名而已,根本沒什麼好令我操心的,這樣我就能早點睡了,對不對?」
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不可思議的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