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L號……嗯,健弘穿這款應該可以吧?」湘彌仔細評選許多廠牌的內衣,最後挑了五件放入購物籃。
一轉身,她不小心撞到站在背後的男人。「對不——」還沒來得及說出「起」這個字,她目瞪口呆,整個人像是被點穴般動也不動,傻傻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展仲堯開口,語氣無比森寒,冷笑著。「就這幾件內衣夠嗎?你不用再替他買男用內褲嗎?還有,保險套不需要嗎?」
湘彌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為什麼?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這半個月來,她努力地找工作、找房子,讓自己很忙很忙,午夜夢回時,她也不許自己哭,不許自己陷入瘋狂的思念,她甚至拚命地強迫自己忘了仲堯,忘了那個不屬於她的男人。
而今,他竟出現在台灣、出現在她的眼前!為什麼?
「你……」她艱困地喘著氣,一手用力按著胸口,力圖鎮定。「你不是應該在新加坡嗎?廖儷淇呢?」廖儷淇說她一定會當個好太太的,為何沒有陪在他身邊呢?
展仲堯的笑容更加冷冽,像是即將揮出利爪的野獸,空氣中飄蕩著窒悶危險的氣息。
「哈!是啊,我應該在新加坡而不是在這裡,我應該讓你跟廖儷淇連手要得團團轉,我應該當一名徹頭徹尾的獃子、一個永遠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對不對?賀湘彌!」
他的語氣充滿怨恨,恨自己的沒出息!明知她跟譚健弘舊情復燃了,但一見到她,一見到她纖弱嬌美的容顏,他就衝動地想把她狂摟入懷!
湘彌眼神一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果然發現了她的欺騙,而且極為痛恨。在他眼底,她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騙子,更是個貪得無厭、為了錢什麼都可以出賣的女人。
展仲堯目光如炬,強悍地命令。「跟我上車,我有話要問你!你欠我太多太多的解釋了。」他扣住她的手就想拉她出超市的門。
「不!」湘彌恐懼地甩開他的手,直往後退。「我……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她還能跟他說什麼呢?面對這個最深愛的男人,她只覺得無奈與歉疚。她從不後悔到過新加坡,但她對他感到好抱歉,她很後悔欺騙了他。在他面前,她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騙子,因此,她根本沒有臉再面對他。
她的恐懼與退縮更加助長仲堯的怒火,他表情陰狠地逼問:「怎麼?把我利用完后,你連碰也不讓我碰你了?你就這麼厭惡跟我在一起嗎?還是你急著回那混蛋身邊?那混帳到底有什麼好?」
一想到她分秒必爭地欲趕回譚健弘身邊,彷佛跟他難分難捨的模樣,他的憤怒更加飆升,怒火熊熊地燃燒著。他生平第一次這麼深愛一個女人,這麼熱烈地期待兩人甜蜜的未來,但她愛的卻是別人,她對他的痴心根本不屑一顧。該死!
「我……」湘彌的話梗在喉間。他看到她從健弘住處出來?悲哀的感覺襲上心頭,其實……這樣也好。她寧可讓仲堯誤會她、恨她,只希望他能早一點回新加坡去,回復他原本平靜而尊貴的生活,徹徹底底地忘了她這個騙子。
因為,她沒有資格再愛他了。
湘彌強迫自己斂起悲傷的情緒,故作淡漠地道:「我愛跟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展總裁,你的夫人呢?她沒跟你一塊兒來台灣嗎?你應該陪在她身邊才是,畢竟你們兩人門當戶對,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就讓仲堯恨她吧,所有的苦都由她獨自來扛。
「賀湘彌!別想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聽她提起廖儷淇這個人,仲堯只覺得厭惡。事實上,早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晚,他就把她趕回娘家了,因為他無法忍受那個矯揉造作的女人。
他犀利地逼問湘彌。「你跟譚健弘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就這麼愛他,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甚至可以為他如此徹底地犧牲?當你在新加坡跟我一起生活時,你是否覺得很委屈?睡在我身邊時,是否覺得度日如年?我吻你時,你是否必須把我想象成譚健弘,才有辦法忍耐下去?你那些熱情的反應,是否都是偽裝的?……跟我上床時,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是不是?」
湘彌痛苦地看著他。他為何要把那段甜美的回憶扭曲得如此不堪?他為何要這麼憤怒?她不敢奢望跟他還有任何未來可言,但,聽到他質疑她跟他在一起時所發生的種種,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給狠狠地踩碎般。
難道他不知道那段記憶對她來說像夢一般的美好嗎?那是她二十幾年來最快樂的時光,是她只敢在午夜裡流淚思念的過往,他為何要如此曲解?
心底的傷口越裂越大。她悲哀地告訴自己:這樣也好。愛一個人很苦,愛恨交織更是艱苦。她捨不得讓他承受那麼巨大的煎熬,所以,就讓仲堯恨她吧,讓他收回付出的愛情,從此對她只有恨,沒有愛。
「你說的都對。」無視內心正在悲泣,湘彌面無表情地道:「展仲堯,我很抱歉自己曾經欺騙你,但,歉意不代表愛情。自始至終,我愛的都是譚健弘。他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只有他了解我的心事,懂得我的喜怒哀樂,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是牢不可分了。廖儷淇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吧?老實說,我很愛健弘,倘若不是為了那筆錢,我才捨不得離開他,遠赴新加坡。」
低下頭看著購物籃內的男用內衣,湘彌飄忽地微笑,複雜的情愫全隱在眸底。
「我不想知道你對我有什麼感覺,我只知道——我跟廖儷淇的交易已經結束了。銀貨兩訖,從此再無瓜葛。現在我只想平靜地跟健弘過著小夫妻般的生活,再也不被任何人打擾。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原來淚水的滋味是如此的苦澀,鹹鹹澀澀地滑入胃底,教她悲痛得幾乎要暈眩。但她依舊強迫自己冷淡,她要讓仲堯恨她,對她再無愛情。總有一天,他對她的恨也會淡去,完全忘記賀湘彌這個人,忘記那段夢一般的回憶……
好痛苦……心碎的滋味竟是如此痛苦,誰來教教她要如何撐過去?
展仲堯瞼色驟變,惡狠狠地瞪著她,凌厲的目光幾乎要將她撕碎。「很好、很好!我總算完全明白了。拜你所賜,我終於見識到何謂「蛇蠍女」,終於明白一個人的心可以多惡毒、多貪婪,一個人可以多不知羞恥!」
他的語氣像是夾了冰霜,一字一句地攻擊著她。「賀湘彌,我詛咒你!我但願這輩子從來沒有遇見過你!」
冷冽地撂下話后,他不再看她一眼,轉身決絕地離去,步伐又快又急,像是在發泄滿腔的怒火,更像是要完全揮別這段荒謬的記憶。
……終於走了嗎?湘彌不敢回頭,死命地咬住下唇,不允許自己哭出聲,更不許自己追上前去。隱忍已久的淚水潸然滑落臉頰,她知道,他們之間結束了,真的結束了……
她成功地把仲堯氣走了,往後,她的人生將會是一片死寂,沒有未來、沒有憧憬,更不會有—絲歡笑……
失魂落魄地過了好幾天後,湘彌每天努力地上班、下班,並拚命找機會加班或兼差。日子很規律,她看起來好像過得很忙碌、很充實,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管生活忙不忙碌,對她而言都沒有什麼兩樣,因為,她就像一具行屍走肉……
這天下班后,她默默地打卡離開公司,獨自走在下著毛毛細雨的街道上。她不想吃晚餐,也不在乎細雨打濕了她的頭髮。她只想一個人走一走,讓心情完全沈澱下來。
雨勢越來越大,她卻停在一間蛋糕店前不肯離去,眼神迷濛地望著櫥窗里的漂亮蛋糕。她永遠不會忘記今天是什麼日於——仲堯的生日。
還在新加坡時,她曾興緻勃勃地想著要如何替仲堯慶生。那時的她好興奮、好快樂,她甚至計劃要親手做一個巧克力蛋糕。
沒想到隔不到幾個小時,她就被迫離開他了。她沒有資格再見到他,更沒有資格為他辦生日派對、為他洗手做羹湯了。
他現在還好嗎?是否離開台灣了?是否有人替他慶生?·他跟廖儷淇會如期結婚嗎?還是會退婚另娶別人?
她不敢猜測他的狀況,只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與你無關。
仲堯有仲堯的未來,她則要過她自己的日子,兩人就像漸行漸遠的并行線,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的交集了。
黯然神傷之際,手機響了。湘彌接聽后,聽到一道有些陌生的嗓音傳來——
「湘彌嗎?」
「是,請問您是哪位?」她有些疑惑。手機號碼是新換的,很少人知道,而且,這個聲音雖陌生卻又有點兒熟悉……她努力地回想著。
對方道:「我是廖儷淇的母親。」
什麼?!湘彌一愣。是曾妍雲?她為何也在台灣?
曾妍雲道:「我現在在你公司附近的「XX日本料理店」,可以跟你談一談嗎?我很想見你。」
湘彌不知所措地抓緊手機,廖母連她上班的地點都知道,可見她也跟展仲堯一樣調查過她了。可她為何會來台灣,而且是在展仲堯之後出現?
儘管覺得錯愕,湘彌卻毫不猶豫地道:「好,我知道那裡,我馬上趕過去。」
不知為何,她對廖母始終有一份孺慕之情,一看到她,就像是看到早逝的母親般。也許這個念頭很荒謬,但她卻完全不排斥廖母,甚至懷念著她溫暖的手。她很想再看到她。
匆匆趕到餐廳后,她對侍者道:「我想找一位曾妍雲女士。」
侍者點頭。「你是賀小姐吧?曾女士已經在包廂內了,請跟我來。」
在侍者的引領下,湘彌穿越裝潢古典的日式迴廊,來到裡頭最隱密的—間包廂前。
一打開紙門,她便看到曾妍雲微笑地端坐在內。
「快進來,外面在下雨吧?」
湘彌脫了鞋子坐下,曾妍雲立刻站起來,打開皮包取出乾淨的手帕,溫柔地替她擦拭濕漉的髮絲,宛如慈母般。
「害你淋雨跑過來,真不好意思。是我不對,我應該派人去接你的。」
「伯母?」湘彌受寵若驚,遲疑地看著她。「您為何會在台北?我相信您應該已經知道整件事了,難道您不恨我嗎?」廖母為何會對她這麼好呢?她是破壞廖儷淇婚事的大罪人,身為母親的她,肯定會恨她入骨的啊!
曾妍雲把湘彌的頭髮都擦乾后才坐下,和藹的視線不曾離開過她。「我為什麼要恨你?其實整件事都是儷淇的錯,只能怪我教女無方,我才是應該感到愧疚的人。唉,儷淇實在是太任性了,她不該逃婚,跟王亞倫私奔到美國去,更不該濫用金錢,趁你危急時要你到新加坡來當替身。」
她嘆口氣。「儷淇已經回家了,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我又驚又羞愧。總之,都是我管教無方。儷淇這孩子太驕縱了,需要好好改改自己的性子。」
湘彌難堪地搖頭。「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錢而答應儷淇。我那時急需一筆錢救朋友,所以雖然明知不妥,卻還是答應她到新加坡去。」如果廖母痛斥她,也許她還不會這麼羞傀,可廖母慈祥的表情卻讓她覺得好不安。
曾妍雲握住湘彌的手,語氣堅定地道:「不是你的錯!孩子,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我知道你的成長過程有多麼艱辛,知道你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孤兒院去,這一路都是靠自己走過來的,你吃的苦比誰都多,根本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說著說著,曾妍雲的眼眶漸漸泛紅。「是我對不起你,我虧欠你太多太多了……」
「伯母,請您別這麼說,您並沒有虧欠我什麼啊!」
曾妍雲潸然淚下,更加抓緊湘彌的手不肯放。「全是我的錯!當年我真的是鬼迷心竅,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給別人!我好後悔,我鑄下了滔天大錯……」
湘彌聞言,訝異得無法言語。曾妍雲說了什麼?親生女兒?這是什麼意思?好像有一枚炸彈在她腦中炸開,她震驚到無法思考。
「你是我的女兒!」曾妍雲淚如雨下。「對不起、對不起!孩子,媽媽對不起你!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再當你的母親,我該被天打雷劈,我更不敢奢求你會認我。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沒有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送給別人撫養……」
「伯母……」湘彌語調發顫,深怕自己聽錯了。「您……我真的不懂您的意思……」雖然她跟廖儷淇的長相幾乎是一模一樣,可她完全不敢猜測自己與廖家有任何血緣關係,只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巧合罷了,畢竟天底下本來就有容貌酷似的人。
「你是我的女兒,千真萬確!」曾妍雲哽咽地道:「你的母親是黃月芳,父親是賀家良,對吧?家良是手藝精湛的廚師,月芳則精於裁縫。如果我沒猜錯,他們沒過世前,應該是從事餐飲業的?而且,月芳的左大腿內側有塊拳頭大小的傷疤,沒錯吧?」那是在新加坡時,有一次月芳做家事不小心扯到電線,被熨斗燙傷留下的。為了怕湘彌不信,所以她才把它拿出來講。
湘彌驚訝不已,廖母為何會知道這些事?而且還知道得這麼詳細?沒錯,在她殘存的童年記憶中,父親開了問小餐館當廚師,母親則幫忙跑外場,閑暇時,母親還會替人家裁製衣裳,貼補家用。在她四歲那年父母因意外而去世,舉目無親的她才會被送到孤兒院。
也許廖母僱用徵信社可以勉強查出她父母的名字及職業,可怎麼會連她母親身上的傷疤都一清二楚呢?
曾妍雲傷痛地道:「我萬萬沒想到月芳和家良竟會在壯年時就離去。唉,都是我的錯,我害你吃了好多苦……」
嘆了口氣,曾妍雲繼續說道:「事情發生在二十幾年前,那時我住在新加坡,丈夫是政治名門的後代,在家族刻意地栽培下,他順利地踏上仕途,官運十分亨通。在外人面前,他是個前途無量、正直顧家的年輕議員,但,只有我這個當妻子的知道他有多麼的風流花心,外遇對他來說根本是家常便飯。我那時好傻,怕毀了他的政治前途,所以一直隱忍著,不敢爆發出來。可我的忍耐卻讓他越來越得寸進尺,他不但在外面玩女人,甚至在我懷孕的最後那幾個月,趁著公事之便,常常滯留在香港,包養一名艷星!」
「快臨盆的我悲憤交加,我辛苦地懷胎十月,即將要生下廖家的孩子,而他居然這樣回報我!就算回新加坡,他也是住在外面的別墅,懶得回家來看我。他只知道我懷孕了,卻連我懷的是男是女都懶得問,更不知道我肚子里的是雙胞胎。快生產的我非常憤怒,由於長期忍受他的外遇,我的精神已經綳到了臨界點,就在一次電話中的大吵后,我決定要狠狠地報復他——既然他不愛我跟肚子里的孩子,那麼,我就要讓他後悔一輩子!」
湘彌怔怔地聽著,一時之間很難把曾妍雲的話跟自己的身世聯想在一起。
曾妍雲又道:「那時,賀家良和他的妻子黃月芳在廖家工作,月芳是我的貼身女僕,家良則是家中的廚子,他們兩人是夫妻。我什麼事都跟月芳說,當她是自己的姊妹。我告訴月芳,為了要讓丈夫後悔一輩子,生產後,我要帶著寶寶自殺,讓那個混帳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可月芳卻一直求我不要這樣,勸我要三思……當時她跟家良已經結婚多年,很想要生個小孩,卻一直沒有懷孕。後來,生產那天,我故意不肯去醫院,是月芳在一旁幫忙,我才順利產下一對雙胞胎姊妹——就是你跟儷淇。你是妹妹,儷淇是姊姊。」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湘彌。
湘彌聽傻了。怎麼會這樣?她從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啊!雙親是那麼地疼愛她,從小就給她最好的,甚至捨不得罵她一句,怎麼會……
曾妍雲拭去淚水,感傷地又道:「生產後,我的精神狀況還是很不好,不太肯照顧寶寶,也不肯打電話聯絡我丈夫,外界幾乎不知道我生產了。那時的我一心一意想死,想帶你們姊妹去死,月芳哭著求我不要做傻事,我卻怎麼也聽不進去。後來,她說倘若我還是一心尋短,就把其中一個孩子送給她吧,畢竟她求子多年卻一直落空。」
「我不置可否。之後月芳和家良遷居到台灣,打算要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讓別人相信那孩子是他們親生的……你還沒滿月時,他們就帶你走了……」
曾妍雲擦著不斷掉下的淚。「他們離開后,我忽然間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想死的念頭非常的愚蠢,我更加後悔把女兒送給他們。但我只知道他們到了台灣,卻不知道他們的落腳處。好不容易透過很多管道找到他們的下落時,月芳卻打越洋電話來求我,求我不要再找他們了。她說他們夫妻非常愛那個孩子,早已將之視如己出,所以絕不會把孩子還給我,求我忘了他們。最後一次聯絡時,月芳告訴我,他們夫妻要帶著孩子回印度尼西亞定居,因為家良是印度尼西亞華僑。」
曾妍雲不舍地看著湘彌。「我以為他們真的到印度尼西亞去了,這幾年來,我飽受良心的煎熬。因為想找回自己的女兒,所以我派人到印度尼西亞去尋找過他們好多次,但都沒有結果。我萬萬想不到,原來他們一直留在台灣,而且早就過世了。因為失去與月芳聯絡的管道,所以才會害苦了你,讓你小小年紀就進了孤兒院,的受生活的折磨……」
湘彌默默地聽著,好半晌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她並不恨親生母親,只是覺得好感慨,覺得百感交集。
曾妍雲雙手包住湘彌的手,祈求道:「孩子,你可以原諒我嗎?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最糟糕、最不負責任的母親,無論如何,我都不該把你送給別人……你剛到新加坡,我第一次在展家看到你,低頭髮現你右手掌心上的硃砂胎記時,就立刻領悟到你不是儷淇,而是我另外一個女兒。你一出生,右手掌心就有一塊圓形的胎記,儷淇沒有。」
湘彌看著自己的手。在她的右手掌拇指與食指之間,有個圓形的小胎記,但因為位置的關係,乍看之下不是很明顯,她很多朋友甚至都沒注意到她有這個胎記。
曾妍雲哀傷地又道:「當時我整個心都揪在一起,差點抱住你痛哭。可我不敢,雖然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但卻沒有勇氣認你。我有什麼資格當你的母親?就算你痛斥我,也是我罪有應得……」
「我不會怪你。」湘彌深吸—口氣,緩緩平復自己的情緒,掏出手帕給曾妍雲。「我完全不明白你當年所受的苦,所以無權批評。至於我的父母,雖然只有短短几年的時間,但他們真的對我很好,也非常疼愛我,因此我並不覺得自己受苦了。」
她不會排斥曾妍雲,但在她的心底,始終會把賀家良和黃月芳當作親生父母一樣看待。也許親子緣分很短,可養育之恩卻是沒齒難忘的。
曾妍雲接過湘彌的手帕,淚流不止。「不,你應該怪我的,是我毀了你的人生……你也是廖家的女兒啊,為何要受這麼多的苦?湘彌,去挽回仲堯吧!你們兩人彼此相愛,沒有人可以把你們分開。來台灣之前,我曾去找過仲堯,向他道歉,並且告訴他你和儷淇的身世之謎,他已知道你們兩人是雙胞胎。」
仲堯知道這些又怎麼樣?她畢竟還是犯過大錯啊!「他不愛我了,他恨我……」回想自己在超市故意剌傷仲堯的那番話語,她就覺得心如刀割。他是那麼驕傲的男人,怎堪一再承受她的背叛?
「傻孩子,仲堯當然愛你。不愛你的話,他怎麼會刻意追來台灣呢?」曾妍雲篤定地微笑道:「仲堯這孩子我很了解,他的外表雖然冷酷高傲,但面對感情時卻是無比的認真,一旦動了心便會執著不悔。湘彌,你還感受不出他有多愛你嗎?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后,他還是親自跑來台灣找你,用情之深早已不言而喻了。也許他不會說一些甜言蜜語,但他以實際行動來證明對你的愛——就算你曾經辜負過他,但他還是選擇包容。他愛你,所以可以原諒你的任何過錯。我知道他還在台北,下榻於「XX酒店」,你快去找他。」
「我……」湘彌的心湖陣陣波動。「我真的可以嗎?」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這麼幸運,可以追尋真愛,可以再度擁有他。「可是儷淇跟他的婚約……」
曾妍雲搖頭。「儷淇跟他的婚約壓根兒是一個錯誤,我早該看清的。就算你沒有出現當替身,以儷淇的個性,嫁入展家不到三天就會跟仲堯分手的。他們兩人互不相愛,沒有感情基礎,更談不上互信互諒。」
曾妍雲微笑地看著女兒。「跟仲堯訂婚的人是你,在眾多賓客前讓他戴上訂婚戒指的人也是你。你才是他的未婚妻,更是他一輩子的伴侶。快去找他吧!至於儷淇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帶她到歐洲遊學,順便散散心的,其實,我也虧欠了儷淇很多。從小我就對她太過嚴厲,也不肯付出母愛,今天她會變成這麼驕縱的孩子,我要負很大的責任。借著這次去歐洲長住,我會跟她好好地培養感情的。不管是你還是儷淇,都是我的寶貝女兒,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了。」
看到湘彌凡事都為儷淇著想,曾妍雲心底感到很安慰。她真是個善良的孩子,面對無緣的姊姊,她仍顯得那麼宅心仁厚,不願搶走姊姊的幸福。
聽到母親這麼說,湘彌總算釋懷了。
「媽……」她顫抖地低喚。「謝謝你,媽……」這一聲「媽」叫得她心頭髮酸。黃月芳是她的養母,曾妍雲則是生母,生育之恩與養育之恩都不容抹滅,兩位都是她最敬重的母親。
「湘彌,我的孩子……」曾妍雲淚如泉湧,緊抱住她。「謝謝你願意叫我媽,我真的對不起你,我好感謝家良和月芳,他們真是一對好父母,把你教育得這麼好、這麼懂事……」
擦去淚水,曾妍雲露出燦爛的笑容。「快去找仲堯吧!我們母女之間多得是機會好好長敘,現在,媽要你去找回你的未婚夫,我要看到我的女兒重綻笑靨。」
「媽,謝謝……」湘彌摟著母親又哭又笑,她覺得自己好幸運,竟能擁有兩位如此疼愛她的母親。而且,她馬上就要挽回摯愛,人生再無遺憾了。
今天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是她永遠不會忘記的「LuckyDay」。她不但尋回親生母親,而且,今天還是仲堯的生日,她終於可以陪伴他了。突然,一個念頭浮現。「媽,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你儘管說!」
「就是……」
曾妍雲很感興趣地聽著女兒的計劃,越聽臉上的笑容弧度更加擴大,連連點頭笑著。「好好,太好玩了!沒問題!你是我的寶貝女兒,我很高興終於可以幫你做一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