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間設備完善卻充滿消毒藥水味的單人病房內，醫生看著躺在床上被病魔摧殘折磨的瘦弱老人。

「蕭老，」醫生困難地開口，「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

蕭老先生很堅強地振作精神，「說吧！別有所隱瞞，我能承受得住。」

「我必須告訴你這個不幸的消息，你的病很不樂觀，是肝癌末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了。」

「意思就是說，我快死了？」蕭老先生沒有驚慌無措，反倒是非常鎮靜，一雙看盡人情世故的利眼並沒有被病魔打倒，反而閃耀著光芒。

醫生無言，等於是默認。

「我還剩下多少日子？」

「最多還能撐個半年。」這是最樂觀的預期，走到這個地步，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

「半年？」蕭老先生緩緩閉上眼，「半年，夠了。」

「蕭老，不要太絕望，只要安心休養再加上精良的醫療，很多癌症病患都活得比預期的時間要長。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許醫生，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並不怕死，只是希望死前能完成未完成的心愿，免得我帶著遺憾離開，會死不瞑目。」蕭老先生自嘲道。

「蕭老，你有什麼心愿？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說，我一定盡我所能。」

「我希望能回家。」

「回家？」

「是的，既然只剩下半年的生命，我希望能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而不是冷冰冰的醫院病房。」

就算醫院的病房已經非常人性化，不再是慘白一片，但醫院畢竟是醫院，再怎麼豪華舒適也比不上自己的家好，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溫暖。

雖然家裡也只剩下他這個孤單老人了。

「可是你的身體狀況……你需要一個全天候的看護才行。」許醫生考慮到老人的健康情況不佳，以後只會每下愈況，沒有人陪伴很容易發生危險。

「沒問題，我有管家和傭人。」

「我是指一個有經驗的護士，可以照料你的病。你有人選嗎？」

「那也沒問題。」蕭老先生若有似無地輕扯了一下嘴角，看向許醫生身後清新可人的小護士，「我想，雨晨會願意的，是不是？」

許醫生不解地看著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護士，「MS。夏？」

雨晨從護專畢業后就到金家醫院工作了兩年多，為人熱心，服務親切，很受病人和家屬的好評，甚至還有些媽媽想替她作媒呢！

自從蕭老住院以來，她就一直搪任他的專屬護士，把以難纏著稱的蕭老治得服服帖帖，對她言聽計從。

也訐讓她去，對蕭老的病情會有幫助也說不定。

「MS。夏，你的意思呢？」

「蒼老先生之前就問過我，考慮了幾天，我決定到他府上擔任特別看護。」夏雨晨微笑地看著蕭老先生，說出她的決定。

「那麼，蕭老，你可以出院回家了。」許醫生宣怖。

「太好了。」蕭老先生滿布皺紋的臉上出現了長久以來難得一見的欣喜之色。

「先別高興，你還是要每個禮拜回醫院做複診檢查，這是醫生的叮嚀，絕對不能忘記。」許醫生提醒道。

「沒問題。」

「還有，MS。夏，你先到人事室去辦留職停薪，再到辦公室來找我，有些細節我想和你說一下。」

「好的。」

正當夏雨晨轉身準備離開病房時，蕭老先生出聲了。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許醫生問道。

「是有關雨晨的。」

「我？」夏雨晨不明所以。

房內一陣靜默，都在等待蕭老先生解開謎底。

「雨晨，」蕭老先生困難地咽了咽口水，像是難為情似地說：「我……我要請你嫁給我。」

「什麼？！」許醫生不可置信地看著兩人。MS。夏不過是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孩，而蕭老已經六十歲了，更何況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難道他們真的在這段期間發展出忘年之愛？

夏雨晨心中的震驚同樣不小，但是她隱約明白蕭老先生這麼要求的用意，他曾經向她透露家中的情況，而她也允諾過要幫助他完成人生中最後的心愿。

「雨晨，只剩這個辦法了，你會幫我吧？」蕭老先生的聲音有濃濃哀求的意味。

於心不忍的她，終於點頭了。

「謝謝你，雨晨。」

其實結婚只是個幌子，目的是為了引起蕭老先生離家多年、唯一兒子的注意。

蕭老先生在住院期間就一直挂念著，怕臨死前仍見不到兒子一面，於是想出了這個辦法。

夏雨晨是個無父無母在育幼院長大的孤兒，因十分同情蕭老先生的處境，所以答應陪他演這場戲。

果然，清息一放出去，蕭老先生的兒子立即像陣旋風般，氣急敗壞地衡回家。

「老爺、老爺！少爺回來了！」「怡園」的管家容嫂在見到門外的人時，開心地喊道。

蕭子蔚遺傳了父親的一切，身材修長，高大英挺，濃密的短髮，劍眉星目，挺鼻薄唇；那剛毅的線條，古銅色的肌膚，在在說明他是一個多麼出色好看的男人。

他的長腿邁開步伐，踏進久違的家，略微激動地問，「人呢？我爸他在哪裡？」

「我在這裡。」蕭老先生動作遲緩地從角落的房間自己推著輪椅來到客廳。

一回頭，蕭子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怎麼才幾年的光景，父親竟然要坐輪椅了！他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印象中那總是意氣風發、精神奕奕的父親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個瘦弱、滿頭灰發和滿臉皺紋的老人，這幾年他是怎麼過的？

很想問個清楚，但蕭子蔚就是開不了口。

「雖然我現在坐在輪椅上，不過我是你的老子沒錯。」蕭老先生推著輪椅來到兒子面前。終於，他又能見到這唯一的孩子了。

「你在搞什麼把戲？！」蕭子蔚口氣不怎麼好地脫口而出。

「你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明白。」蕭子蔚咄咄逼人地向前跨近一步，「為什麼找人去跟我通風報信，說你要和照顧你的護士結婚，現在還……還坐在輪椅上！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他幾近是咆哮了。

「我沒有開玩笑。」蕭老先生很嚴肅地說：「坐輪椅是因為我老了，體力大不如前，是醫生逼我的。至於結婚，我的確是打算和我的特別護士結婚。事實上，她現在人就在「怡園」。」

「什麼？！」

「你沒聽錯，祝福我吧，兒子。」

祝福？！他竟然妄想要他的祝福，他已經氣得要火山爆發了！蕭子蔚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那媽呢？你要把她放在什麼位置？」

蕭老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避開兒子的目光，說：「這和你媽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她的一生都奉獻給這個家，為了你辛苦操勞，一天清福也沒享過就過世了，而你卻要再婚，找一個女人來取代她的位置！」

「我沒這個意思。」沒有女人能取代他死去的妻子。

「那麼請問，誰才是蕭家的女主人？」

「都是。你媽不是個小氣的人，她應該不會介意才是。」她應該能原諒他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可是我介意！我死都不會答應你娶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你最好馬上請她離開，我和媽都不歡迎她。」

「子蔚……」

正當蕭子蔚轉身想離開時，他對上了一張清麗脫俗，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嬌俏臉龐。

心形的小臉蛋上有一雙大得不可思議、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巧微翹的鼻，可愛的紅唇，白皙柔嫩的肌膚；她還有一頭長及腰、光滑如絲鍛般的黑髮。

再往下看去，高挑的身材穠纖合度，薄T恤貼著她玲瓏的曲線與腰身，一件泛白的牛仔褲緊裹住她的俏臀和長腿。

這女孩比起他拍攝不計其數的女明星、模特兒都要來得美麗，尤其是她甜美的笑容、清麗的氣質，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為她所吸引。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我聽說……有客人。」她對他禮貌性的微笑。

夏雨晨不由自主地羞紅了雙頰。雖然說在蕭老先生住院期間，她就看過不少蕭子蔚的相片，也聽過不少有關他的事，但見到本人，更覺他很帥氣，她的心頭泛起不小的漣漪。

「雨晨，來，見見我的兒子子蔚。」蕭老先生推著輪椅來到他們中間。

「你好，久仰大名了，我是夏雨晨。」這絕不是恭維，蕭伯伯住院時，老對著她說他兒子怎樣又怎樣，「蕭子蔚」這個名字她是如雷貫耳了。

「你是什麼人？」蕭子蔚問道。怎麼看她都不像是個傭人。

「我是——」

「我未來的妻子。」蕭老先生順勢介面。

「是你？！我爸要娶的女人是你？」蕭子蔚簡直不敢相信。這麼年輕的女人，竟然要成為他的繼母？！

夏雨展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蕭子蔚的火氣真的完全爆發了。

「你居然要娶一個可以做你女兒的女人當妻子？你不會良心不安嗎？」這個女孩的年紀肯定比他還小。

雖然說他父親現在又老又病，甚至沒體力到必須坐輪椅，但他畢竟是個男人呀！一想到這裡，蒼子蔚更火大了。怎麼搞的？他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孩，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雨晨已經成年了，她有權嫁給任何一個她想嫁的人。」蕭老先生說。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蕭子蔚一氣之下，沒有多想便情急地脫口而出，「我要搬回來住。」話既出口，他也來不及後悔了。

蕭老先生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你的房間我已經讓給雨晨了，要回來就去睡客房。」

「什麼？！」

一想到她每天晚上都躺在他的床上……旖旎的想象畫面竟讓他的下腹隱隱有了衝動的反應。蕭子蔚氣自己的沒用。

「我晚上就搬回來！」他氣得甩門而出。

「蕭伯伯……」夏雨晨有些一擔心。

「不要理他，讓他去。」

他都說會回來了，不是嗎？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接下來就交給老天去安排吧。

當晚，蕭子蔚就提了一大袋的衣物和他最心愛的相機回「怡園」。

剛剛才替蕭老先生量過血壓，盯著他吃完葯，夏雨晨正想上樓回房，經過落地窗，看見蕭子蔚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抽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沒有多想便推開窗朝他走過去。

「嗨！」她走近他，主動打了聲招呼。

他只是抬起頭，用一種冷冷地、很不屑的眼光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我可以坐下來嗎？」她並沒有被他的態度嚇走。

丟下煙頭，他站起來踩熄它，靠在一盞燈柱上，沒有再坐下的意思。她無所謂，白顧自地坐下。

她遇過各式各樣無理取鬧的病人，她相信蕭子蔚不會比他們更難纏。

「啊，今晚的星星好美，又多又亮，你沒發現嗎？」她抬頭望向黑絨似的夜空，星星們閃耀著溫柔的光芒。

這個女人！難道她看不出來他並不歡迎她的加入嗎？他已經夠煩的了，她就非要插上一腳嗎？應該說她是神經太大條還是怎麼樣？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很不耐煩。

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很好。她說道：「沒什麼，只是想和你聊聊。」

他冷哼一聲，「不必了，關於你們那些齷齪骯髒的下流事，我沒興趣知道。」

「你誤會了——」

「誤會？我爸親口說的，他要娶你，不是嗎？我還沒那麼健忘。」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願意嫁給一個又老又病的老頭子，會有什麼高尚的理由？他可不相信是因為愛情使他們結合。他那在商場上以冷酷無情著稱的父親更不可能是什麼好心的長腿叔叔。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你父親要再婚的消息。」

「如果你的母親要嫁給一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夥子，你能接受嗎？」他不客氣地反問。

「我沒有母親。」她的笑臉沉了下來，「我是孤兒。」

蕭子蔚沒料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看到她難堪的表情，他突然有一股衝動，他想把她抱在懷中輕聲安慰。

「不過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她不在意地朝他笑了笑。

看著她多變的神情，蕭子蔚真的迷惑了。

「對了，我聽說你是個攝影師，怎麼會想要當個攝影師呢？一定是個很棒的工作吧！」她試圖轉移話題。

「又是我爸告訴你的？」

「嗯，蕭伯伯住院的時候說了很多你的事，包括你小時候頑皮的糗事。」她知道他在聽，「他也許是太忙碌於事業而忽略了你，可是他是真的很愛你、很在乎你的。」

「你現在還叫他蕭伯伯，不覺得很好笑嗎？」他故意挑她的語病。

「我……我一直都是這麼喊他的，不然我該叫他什麼？」她真的被問倒了。

「我怎麼會知道？要當他老婆的人可是你呀！」他很惡劣地嘲諷。

「我和蕭伯伯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她想要解釋，不知為什麼，她不想讓他誤解。

「哦？那是什麼關係？你不妨說來聽聽看。」他挑了挑眉，表情壞壞地看著她，等待下文。

「我們情同父女。」

「哈！情同父女？他那個父竟想要娶你這個女，而且你也答應了不是嗎？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他話中帶刺。

夏雨晨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輕視、不屑和鄙夷。她不能忍受他的眼光，因此別開了臉。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麼樣？」

「是……」差點就說溜了嘴，她答應蕭伯伯不說出去的。「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我不要以後，我現在就要知道！」蕭子蔚不死心地追問。天知道他有多想相信她，真的。

要她怎麼說呢？夏雨晨心忖。

「沒話好說了？讓我來告訴你吧！」他站到她的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你利用自己的美色引誘我爸，讓他這個病老頭娶你，因為你看上他的錢，等他進了棺材，所有的遺產就都是你的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她猛搖頭否認。他怎麼能這樣指控她？

「不要臉！」他恨恨地痛罵了她一句，快步地離開，走進屋子裡去。

夏雨晨呆坐在原地。現在她真的不確定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