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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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怕趙旭騰再度被追殺,兩人不再像之前那樣,在路途中間停留遊玩,而是一路直奔臨都城。
開封四面都有其守衛城市,臨都城在開封東南角,是為一絕佳的戰略要地,凡進出開封,皆需通過臨都城,是以臨都城的城門哨檢十分嚴格。
兩人停在臨都城南城門前,前方還排著一大堆想要進城的人,只見守門兵拿著簿冊,一個個指認、詢問,若遇有生人,進城的時間便拖得很長。
趙旭騰久候不耐,將頭探出車外,觀望了一會之後,縮回車內發著牢騷,「之前我們進城哪用通報?只要一見我們的車隊,士兵老早就替我們開道了。」
「還真不公平。應該每個人都要排隊才是。」
趙旭騰得意地說:「我爹是襄陽王、我娘是當今皇上的姐姐耶,還需要排什麼隊?這是平民小老百姓才需要吧!」
即將見到自己的親人,趙旭騰的心緒放鬆了不少,或許等一會就能聽好消息也說不定。
水月無聊地往外看了一眼,道:「人間的制度真奇怪。」
漫長的時間過了,終於有一名士兵來到兩人的車前,開始例行的問話:「哪裡來的?進城做什麼?」
車夫報上了自己的籍貫,士兵提筆記下之後,便對著車上的兩人喊道:「幹什麼的,下車來。」
水月掀開竹簾,走了下來,趙旭騰咕噥一聲,也跟著爬下了車,那提筆記事的士兵一看到趙旭騰,表情立刻變得很奇怪。
發現士兵表情的水月微微皺眉,但趙旭騰沒有發現,如實報上自己的身世,順便把水月說成是自己的奴僕。
士兵聽完馬上低下頭去,「哦,是這樣,你們可以進城了。」
趙旭騰得意地看向水月,臉上有著「你看,我們襄陽王府的面子很大吧」的表情,水月笑了一下,也不去與他爭辯,兩人上了車,搖搖晃晃地進了城。
「你二叔住哪裡?」
「城北的貴雲大街。」
「嗯。」再過沒多久,趙旭騰就能安全,到時要討回龍珠應是再容易不過。
然後自己就可以再回海底去睡個痛快,勞動的日子已經快要過去了。水月垂下眼眸,無法解釋那突如其來的、沉甸甸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你跟我去二叔家,我二叔一定會給你很多好處的。」趙旭騰顯得興高采烈,一路不停說著二叔家是如何富麗堂皇,二叔二嬸對他又是多好多好的。
水月靜靜地聽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居然沒有將還龍珠的事說出來。
但是,水月看著趙旭騰臉上高興地似乎都放出了光,不知不覺也跟著開心起來。
「兩位爺,咱們到了。」
「哦,到了到了。」
趙旭騰一馬當先跳下了車,門前守衛顯然都認得趙旭騰,紛紛露出驚喜的表情,跑了過來:「趙少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老爺掛心著呢!」
「有沒有我爹娘的消息?」趙旭騰問道。
守衛們互望了一眼,這才道:「小的不知道,或許梁嬤嬤知道。少爺,先請進來吧!」
趙旭騰拉著水月走進大門,前頭的奴婢帶著兩人走入大廳,隨即奉上了茶。
不多時,從門外跑進一個呂年婦女,婦人進門一見是趙旭騰,隨即拉起趙旭騰的手,「趙少爺,真的是趙少爺!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老爺和夫人上玉佛寺去替你祈福呢!」
趙旭騰乖巧地叫了聲「梁媽」,隨即緊張地問道:「梁媽,可有我爹娘的消息傳來?」
「這……少爺,王府接到消息時,也有派人出去尋找,目前沒有回報,且再靜心等等。」梁媽出聲安慰道。少爺遭此變故,自是焦急,或許吉人天相,能有什麼奇迹也說不定。
「這樣啊,我之前在沿海地區,聘請了一些漁戶去尋找,不知是不是有漁戶帶來消息呢?」
「漁戶?並沒有啊!」
「這樣啊……」趙旭騰低頭想了想,「梁媽,驛站有信來嗎?」
「什麼信?」
「日前我在一個小城鎮寫的信,沒有送來嗎?」
「沒有。」
那送到襄陽王府的信會不會也還沒送一呢?趙旭騰道:「梁媽,或許我爹娘回府了也說不定,我原先就是怕你們擔心,這才寫信過來的,如今信沒有送到……」
「少爺、少爺,別急,自從變故發生,主子就要人到襄陽王府守候,每天都有傳消息回來。王府現在並沒有人回來。」
趙旭騰紅了眼眶,但又強自忍住,只靜默不語。
爹娘,旭兒很想你們,快回來……梁媽也發現趙旭騰的低落,只忙著想要讓他別再難過,轉頭四顧間,發現了已經在一旁坐到快打呵欠的水月。
「少爺,這位是?」
「啊,忘了介紹了。」趙旭騰道:「梁媽,他是水月,是救了我的人。」梁媽不勝感激地向水月點了點頭:「真是太感謝您了,您是我們的大恩人,請務必留下,讓我們好好款待您。」
「對啊!水月,留下來,我讓二叔請戲班子來,我們一起看戲。」
「我不喜歡看戲。」水月突然感到一陣煩躁,他方才發現自己的心緒居然大半都掛在趙旭騰身上,這感覺真是彆扭極了。
「那,看恩人您喜歡什麼,王府自然盡心準備。」梁媽道。
「不用特地準備什麼,只要小旭將東西還給我就可以了。」水月很快的說。他突然很想擺脫這種情緒不由己的感覺,若此時不提出龍珠的事,更待何時。如果小旭肯還,那自己就可以離開。想到此節,水月覺得心中彷彿架著一張滿弦的弓,張滿著莫名的情緒。
梁媽不明白水月所提何事,看向了趙旭騰。
就這麼,不想要跟我在一起?就這麼,想要快點擺脫我嗎?只見趙旭騰臉轉瞬變了幾個表情,突然神色冷凝,罩上一層寒霜:「本少爺不知道拿了你什麼東西,也不知道要還你什麼。如果你要其他的財寶,只要你說得出,咱們就給得起!」
之前才覺得趙旭騰還滿可愛的……怎麼現在又變了個樣?水月焦躁了起來,他不太明白那是什麼情緒,好像小旭還他龍珠也不是、不還龍珠也不是,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水月突然想不真切/。
但滿沸的情緒,在趙旭騰挑釁的眼神撩撥下,水月焦躁無方的心情,不知怎地就轉變成憤怒。
水月霍然站起:「你人也安全了,你二叔自然會幫你找你爹娘,你又是為何如此蠻橫,強佔雖人的東西不還?」
「無禮!」趙旭騰也怒氣勃發,藉著怒氣,別人才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緒,他想要水月留下來的脆弱。
「少爺?恩人?」梁媽不知所措,又不知兩人是為何而吵,自然無從排解起。
「無禮?哼!你爹娘就是這樣教你的嗎?強佔他人東西不用歸還?好威風、好霸氣!」水月急著想撇清心中的奇異感,而趙旭騰又如此強勢,雙重壓力之下,水月口不擇言,說了重話,直刺趙旭騰的傷心處。
「你……」趙旭騰乍聞此言,只覺一股氣從心底冒了出來,全身都顫抖著,「不准你說我爹娘的不是!」
「兩們,有話好說……」梁媽上前扶住了趙旭騰,觸手之處冰涼,但臉色卻呈現潮紅,顯見是氣壞了。「少爺,可彆氣壞了身子……」
水月道:「哼!否則要怎麼說?說你已無人可管教,才會如此嗎?」
這句重話影射了爹娘已死,趙旭騰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抄起几上的茶杯,就朝水月丟了過去:「滾,滾出去!我再怎麼樣也不還你東西,我不知道我拿了你什麼東西!滾!」
水月見趙旭騰找東西還要再丟,深深地看了趙旭騰一眼,趙旭騰一愣,水月突然從眼前消失不見。
「唉唷!老天爺啊!」梁大受驚嚇,怔在原地,看著方才還站著水月的地方,如今已空無一人。
水月……趙旭騰握著手中茶碟,腦中思緒翻騰,突然一抬頭,將手中茶碟朝水月方才站的地方砸去。
茶碟碎裂聲傳來,趙旭騰轉頭便走。方才一直含在眼眶的淚,此時才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稍晚,梁基和夫人回府,一聽到趙皇侄居然回來了,直笑得合不攏嘴,馬上命令廚子備好趙旭騰最愛吃的食物,要好好為他接風洗塵一番。
「二叔、二嬸。」趙旭騰看著兩名親人,心中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鼻端一酸,淚水已然決堤。
梁基看著趙旭騰,想起之前大哥大嫂出海遊玩卻遭受意外的消息,自己也曾動員好幾隊人馬出去打聽,但回報的消息都顯示大哥大嫂已不在人世。
如今看到趙旭騰安然無事站在自己面前,梁基只覺老天有眼,旭兒可說是福大命大,「回來了就好,來,讓二叔、二嬸看看。」
聽下人說起了,旭兒曾託人到外海找尋大哥大嫂,卻音訊全無,看旭兒眼眶紅腫猶有淚痕,想必旭兒心中定是極不好受……梁基將趙旭騰拉到身邊,仔仔細細看了趙旭騰一回,梁夫人突然一把將趙旭騰摟進懷中,哭道:「我苦命的孩子……」
「二嬸,您別傷心。」趙旭騰反倒安慰起梁夫人。
梁基聞言也不禁鼻酸,這孩子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如今大哥和大嫂遭遇意外,這孩子還這麼小,就得隨這樣的變故……「旭兒,」梁基低啞著聲音,「以後就在梁府住下,當自己家,叔叔明日擬個奏摺,即刻向朝遷說明此事。」
「謝二叔。」
梁基笑了笑:「都是一家人,還說什麼謝呢?」
「二叔,您有沒有我爹娘的消息?」
梁基其實不忍心對趙旭騰說,船的殘骸幾乎能找的都找回來了,幾個當時皇上拔給襄陽王府的侍衛屍體也被打撈起來了,甚至昭勛公主隨身嬤嬤的屍身都找到了,就偏偏沒有王府兩位主子的身影。
停了半晌,梁基道:「旭兒,別想太多,大哥大嫂肯定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這樣說來,就是沒有消息了?趙旭騰頭一低,內心期待希望的情緒已經壓得既沉且重,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爹娘尚不知在何處,那種可怕的感覺,重重的壓著他的胃、他的心……
趙旭騰努力眨回眼中的淚,爹娘還是要找的,只是眼前,他有二叔和二嬸,他不能悲傷,他要堅強,為了不讓二叔二嬸擔心。
梁夫人抹去了淚水,也跟著笑道:「說的是,來來來,吃飯吃飯。」
席間,梁基道:「對了,旭兒啊,太子也很關心此事,曾向我問起你。你既然大劫歸來,自然是要到皇宮遞貼拜見的。」
「二叔說的是,明天我就到皇宮去。」
「嗯。」
一家人開始用膳,話題天南地北的聊開,趙旭騰強抑悲傷,講述了這些日子業的冒險,梁基和梁夫人知道趙旭騰的情緒尚未恢復,也都捧場地熱絡氣氛,天倫重聚,氣氛和樂融融。
只是趙旭騰偶爾會想到水月的情形。不知道以後還遇得著他嗎?
第二天趙旭騰戴上展腳濮頭、著紫衣公服、腰第玉鎊大帶,隨著梁基到皇城遞貼拜見,不多時,一名太監親自迎了過來,正是太子的隨身太監王忠。
「小王爺、梁大人,太子有請。」
兩人隨著王忠進明政殿,太子已街在殿中。
「下官拜見太子千歲。」梁基向太子躬身一禮。
「免禮,坐,別拘束。」太子手一讓,一旁宮女馬上送上茶來。
太子趙晉看見趙旭騰站在梁基後方,親自迎了上來,親熱地拉著他的手:「回來了就好……怎麼穿了這一身來呢?你不是最恨這公服的嗎?下回穿貝子服來就好了。」
「太子,禮不可廢啊……」梁基忙道。
趙旭騰自小就和太子一起讀書搗亂的,其實也不拘那麼多禮,要不是二叔硬要他穿上公服,他也真想穿一身輕便的貝子服來就好。
「小……呃……太子殿下……」趙旭騰原想叫他小晉,但二叔在一旁虎視耽耽,只得硬吞了下去。
太子一笑,轉頭對著梁基道:「梁大人,如果沒有要事,我想留趙小王爺在這裡敘敘,可好?」
梁基是個機靈人,馬上意會,隨即滿臉笑容,「是,太子殿下,下官正好想到有事需處理,這就退下。」
「你忙去吧!」太子道,一旁侍立的王忠馬上躬身請梁基出了殿。
一見梁基走了出去,趙旭騰馬上扯下了頭上的展腳濮頭,接著一屁股就坐到椅上,「哪來恁多規矩?」
「規矩可多著呢!只是你從來沒有遵守過。」太子一笑,也坐到石椅上,伸手拿起魚藻紋瓷杯,「這茶是福建貢來的,香。你試試。」
「福建……」趙旭騰聞言渾身一顫,那時,爹娘還帶著自己專程去找種茶人的園地之後才出海的呢!捧著茶杯,趙旭騰的眼淚怔怔掉了下來。
太子見景,似乎也突然醒悟自己說什麼該死話,忙坐到趙旭騰身邊:「我讓福建官員出動官船去找了,消息不日便到。」
「謝謝。」趙旭騰道。
「這一盼消息就盼來了你,我可得天天用這心等消息才是。今兒個看到你平安沒事,心裡真高興,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你如果有消息的話,不管是好是壞,一定要告訴我。」
「別想太多,今日你平安歸來,只可惜唐鈺不在,否則三人一同共醉,為你接風洗塵,豈不甚好?」
「唐鈺呢?」
「被調到德州去了。」
「呃……」德州在哪裡,其實趙旭騰心裡也沒個底,但看太子眉眼帶愁,不禁問道:「是……皇上?」
太子微微一笑,道:「不說這個了,說說你吧!」
他和唐鈺都知道太子並非皇帝(大宗)所出,屬於入繼,是為小宗。眾所周知皇帝對趙晉這個太子的態度一直很不好,太子想必也承受不少壓力。
趙旭騰想到此節,了解太子不想多說的心思,便將遇到水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太子,只略去那一段,他對水月那種說不清、化不開的感情。
「水月和易缺啊……真是神奇的人。那水月呢?怎沒有隨你一同前來?」
「他走掉了。」
「嗯?真可惜,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原想將他召來,親自謝他。」
「算了吧,他不會回來了。」趙旭騰想到當天水月的那些眼,至今想起,心裡還有一角猛地緊縮,那眼神,竟像在眼前一般!「為什麼?他滿足於你們給他的獎賞了?」
「他沒有拿任何東西。」
太子看看趙旭騰,等著下文。
「我惹他生氣了,他不會回來了……」
「這樣啊……」太子看著趙旭騰方才說著水月尋時放光的眼睛,和此時懊惱的表情,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歡他?」
趙旭騰像被火燒到一樣,突然跳了起來:「才沒有!」
「呵呵,說中了?」
「你再亂說我要走了喔!」
「是是是,我不說了,咱們好久沒見,今天留在皇宮徹夜長談如何?」
趙旭騰笑了,「嘿嘿嘿,那……我要吃荷香長壽雞、奶濃葉子糕,還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你每次點還不都是那幾道?」太子打斷趙旭騰,免得趙旭騰的口水滴下來。
「那,先來個冰鎮燕窩吧!」
「是是是,趙大爺!」太子簡直拿他沒轍,這傢伙每次來,都你餓死鬼投胎一樣。「王忠!」
「奴才在。」
「你聽到趙王爺的話,叫御膳房張羅去吧!」
「是。」
等到王忠去遠了,太子才回過頭來道:「對了,小旭,我說個正經的你不要生氣,王爺頭銜乃世襲,你現今沒有爵位,什麼事都不方便,如今襄陽王行蹤不明,我打算寫個摺子,讓中書令將襄陽王的爵位給你。這樣,我也能指幾個下人、仆奴去服侍你,讓你回襄陽王府去。雖說是你舅家,但總是寄人籬下。」
趙旭騰看著這從小就一起念書、長大的玩伴,居然如此為自己著想,趙旭騰鼻端不禁酸了起來,「小晉……」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太子見狀以為踩到了趙旭騰的痛處,忙道。
「不是,我……很謝謝你,但是,我有個任性的要求,能不能,等到確定我爹娘……」趙旭騰頓了一下,不敢說出那些不祥的字眼,「再等我一些時日,好不好?」
太子嘆了一口氣,「我也捨不得你走,襄陽王的領地也遠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再等等。但,時間也別太久,規矩還是有的,旨意要是下來,到時就容不得你不了。」
「是!到時我自然穿戴整齊,到大殿上去謝恩!」趙旭騰對太子扮了個鬼臉,太子不禁一笑。
林旭騰當晚留在太子宮殿,兩人盡舉長談,直至深夜才各自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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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子尚有政事待辦,趙旭騰也回到了梁基在開封的別府中,梁基和梁夫人上山還願去了。
趙旭騰覺得沒趣,百無聊賴地坐在水池邊,有一下沒一下地丟著飼料餵魚,一邊喃喃自語:「水月不會出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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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水月,居然說走就走,也不會留一下,筇本。」趙旭騰用力朝池內丟飼料,看著池裡的錦鯉大嘴一張一合,想起水月說他五百年才吃一次,不知不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此時一名小廝跑了過來,對趙旭騰說,梁基出門前,已替他叫了他最愛看的戲,此時戲子都已經準備好了。
趙旭騰一聽,頓時眉開眼笑,順手就把整包飼料都灑進池中,惹得池中錦鯉個個你爭我奪,水花四濺。趙旭騰卻無暇欣賞,腳跟一旋,就往後院去,果見戲棚已搭好。
趙旭騰興緻勃勃地坐下,一旁有小廝隨侍在側,幫忙扇風遞茶點。趙旭騰此時只覺頓忘憂煩,人生最大的享受莫過於此。
府中奴僕見趙旭騰坐定,忙吩咐台上開演。
今日上演的戲碼正是「女媧娘娘補天」,趙旭騰看到精彩處,不由得大聲喝彩,一手不自覺地伸向旁邊:「水月,你快看,那個戲子唱得多好啊!」
一旁的小廝有些驚愕,連忙應聲:「是,小少爺,那個戲子可是全城最棒的。」
趙旭騰伸出的手驀然一僵,回頭看見不是水月那俊朗的臉,心底突然一陣火起,反手就甩了那小廝一巴掌,「誰要你多嘴?退下!」
「是。」那小廝不明所以,撫著臉快步退下。
趙旭騰回頭再聽那戲子唱得穿雲裂碑,心裡頭卻越來越煩躁,方才還覺得好聽的曲兒現在卻越聽越煩,氣得趙旭騰將杯子往地上一扔,起身便走,留下一班戲子呆在當場,面面相覷。
「旭兒,聽下人說今兒個的戲不合你心意是嗎?」梁基關切地問。
「……唱得挺好。」
「那,是為了什麼生氣呢?說出來你二嬸和我也好替你想想辦法。」
「二叔、二嬸,你們對旭騰真好……」趙旭騰眼眶微熱,「其實,旭騰是想起水月,他救了我,我卻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給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那天水月被自己氣走了,雖然當時自己也氣,但不知怎地,水月離開的這幾天卻老是想起水月,包括他那氣死人的頂嘴和說話方式,也都令人懷念。
他……好想他。
梁夫人聞言,伸手過去摟住趙旭騰:「原來是這事兒。旭兒的心腸好,做事的確要知恩圖報才是。」
梁基想了想,「管家,去找個畫師來,讓旭兒將水月恩人的容貌畫下,明天一早我讓人出去找。」
管家微一頷首,快步走出,梁基對著梁夫人道:「咱們想想該怎麼報答恩人呢?」
「旭兒啊,你覺得呢?」梁夫人拍著趙旭騰的背,輕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水月他,好像什麼都不缺……」
「什麼都不缺啊……要不,我記得府里之前好像有一個寶物,叫什麼八卦鏡的,說是可以照出妖怪原形,而且可以退邪。旭兒,你覺得送他這個好不好。」
「小王爺!小王爺!」
趙旭騰在花園蔭下乘涼,冷不防小廝急驚風似的沖了進來,趙旭騰擺起臉孔,「鬼趕著?有話慢慢說。」
「小王爺……那個,前廳……襄陽王、襄陽王……」小廝吞了口唾沫。
趙旭騰一聽,心裡一緊,霍地站起,也不再管小廝還要說什麼,跨起大步就往前廳衝去。
爹……娘……你們回來了嗎?旭兒要見到你們了……前廳怎麼這麼遠啊!趙旭騰奮力跑著,覺得平時抬腳就到的地方居然這麼遠。
穿過拱月洞門是前廳了,有人聲,爹、娘!今天是中秋呢!果真月圓人團圓。趙旭騰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大步流星地跨進了前廳,但一見前廳景象,趙旭騰只覺全身血流都凍結了……「旭兒……」梁基看見趙旭騰頓時失去血色的臉龐,不禁擔心喚道。
趙旭騰一步步走了進來,他想告訴自己眼見的不是真實,那是夢,這夢太痛了,快讓他醒來……誰快讓他醒來?前廳地上擺了兩個物體,被海水浸泡過久的人體顯得不堪入眼,青白腫脹的皮膚像是漲滿氣的牛蛙肚皮。
入眼的是爹娘那眼熟的、破碎的服飾……熟悉的面容、卻是殘破不堪的……趙旭騰渾身一激靈,一股強烈到無法宣洩的哀傷陡然從體內衝出,趙旭騰張大口卻喊不出聲音、眼睛布滿血絲卻流不出淚……水月猛然抬頭。
那悲傷,很深沉。
他無法形容,那是承受怎樣的傷痛,才會出現那樣的情緒。
但他知道這樣的悲傷,來自誰。
只因為,自已的龍珠在他身上,自己有半條命、半個靈魂,是屬於那個的,是屬於……趙旭騰的。
開封城東的六棱池突然起了一陣陣的波動,池裡的魚蝦紛紛跳上岸來,過往者皆驚奇不已。經過一陣混亂,池面又恢復了寧靜,
水月靜卧在六棱池中,方才因龍珠感應的關係,讓自己的心緒也為之波動,無辜那些魚蝦了。
趙旭騰遇到什麼事了?該不該去看看?水月煩惱著這個問題,卻猛然一驚:為什麼自己這麼擔心他?而且,剛剛完全沒有想到龍珠的事。
自己不是因為龍珠才想要回去,而是……牽引自己心緒的,是那個人。
不不不!水月晃了晃自己的頭,自己肯定是因為龍珠還在他身上,才會這麼在乎他。
「誰叫他那麼霸道啊……」水月喃喃道。
因為他這麼霸道,所以自己才會一直想著他那時不時就抬起臉指使人的表情。
「誰叫他那麼驕縱……」
因為他這麼驕縱,所以自己才會一直想起他喜歡命令人的語氣。
「誰叫他那麼愛生氣……」
所以自己才會老是想到他那一生起氣來,就晶亮得像是星星的眼睛。
水月輕輕用尾巴撥著沙。
「他一定在哭吧,愛哭鬼……」
他一掉淚,就讓自己有心臟被捏緊的感覺。
這些,一定都是因為龍珠在趙旭騰身上的關係……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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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弟:多日不見,晉弟一切安好否?小旭的爹娘可找到了?但望一切無事。
兄知京城之事多煩憂,恨不能飛奔回弟身邊,為弟解憂解悶。弟一人在京,兄心甚念。
太子之位至為尊貴,弟德性兼修,堪負重任,何以口出旭弟比弟更勝太子之位?愚兄不明。
兄雖不才,願為弟之馬前卒,此心但昭日月,弟明監之。
太子捏緊了手中信紙,低下了頭。趙旭騰的爹娘已在八月十八日下葬。
雖然是早已知道結果,但太子心中仍有一絲痛楚,自己所做的事,是對自己的兄弟下手啊!唐鈺是自己的兄,而趙旭騰是自己的弟,為什麼自己非得做到這種地步?連對唐鈺也要隱瞞?已經知道趙旭騰是真龍子的自己,已下定決心要除掉趙旭騰。
唐鈺即將離京那一天,他忍不住問了唐鈺一句:「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你還會當我是兄弟嗎?」
「就算你做的事天地不容,我一樣支持你,不離不棄。」
唐鈺離京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又在離中響起。
太子手一顫,差點抓不住信紙。
如今,他卻害怕了,害怕唐鈺如果知道真相,會如何看待他?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一個連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都狠得下心殘殺的……魔鬼?但是,他已經不能回頭,皇上雖然病重著,但依舊握有生死大權,皇上會抱著病軀,和大臣位見面;那些一心想龍顏歡悅、頑固的大臣們,正尋隙覓縫地想要扳倒他。
太子吁出一口氣,放下信紙,重新折好。
皇帝已經知道小旭爹娘的事情,要小旭接任襄陽王的詔書應該就快下來了,等小旭離京,一切……就都結束了。
「主子。」
門外突然傳來王忠的聲音,太子將書信收好,道:「進來。」
王忠的臉色顯得有些緊繃,動作恭敬地下拜:「主子千歲。」
太子道:「別跪了,什麼事?」
王忠謝了恩,站起身來:「皇宮傳來消息,說當今想要讓德妃認了趙旭騰當義子。」
「是嗎?」德妃就是他從宮外尋回的妃子,德妃都已經是小旭的親娘了,還要認兒子啊……太子突然想笑,人算不及「天」算嗎?「主子……」這件消息對主子要做的事來說是個阻礙。但是,主子怎麼在笑?「王忠。」
「奴才在。」
「記得知院事陳大人府怎麼走嗎?」
「知道。」
「知道怎麼做嗎?」
「知道。」
「那就去辦吧!」
「是,奴才告退。」
暗椿、算計、權謀……太子望著自己的手心,接著舉起了自己的手,怔瑕地,慢慢地覆上了自己的雙眼。如果身處的環境不再光明,就讓他自己將黑暗留在自己眼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