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往事重話
「你別把別人想得多麼壞!」古悅己不滿地道:「好象全天下的人都在算計你一樣。」谷尋崖冷冷道:「用不著全天下的人,若是真正的敵人,一個就足夠了。他一個人就足以毀你一生!」古悅己嗤笑,他不相信以一人之力就能讓另一個人毀其一生。
古悅修卻正色道:「此話不假!一個人若是存心以你為敵,就會處心積虛、不擇手段。雖然說到底,那只是兩個人的恩怨,但最後他能把成百上千的人牽扯進來。我們古家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證嗎?」
「正是!」徐扶也道:「古家血案出自精武堂之手,而兩家的仇怨不過是因為一場比武埋下了禍根。」「三叔,事起何因?我只是隱約記的爹和娘說起過,詳情並不清楚。」古悅修道。徐扶弱嘆息道:「說起這話,還是二十七年前的事。我得知家中出了事,到開封去找賣身給林家的大姐。那一天,正是古林兩家結親的大喜日子。古家是開封的名門旺族,所以那排場盛極一時。城裡比過年還熱鬧。恰巧那一天還有一場比武大會,城裡城外擠得水泄不通。」
「可不是。」徐梅姑接道:「那天人多得連送親的花轎都被堵在比武場那邊過不去,差點誤了良辰吉時。媒婆轎夫急得團團轉,迎親的新郎倒好,居然跑到比武台上跟人打了起來。」她說著,回想當日那一團混亂,忍俊不禁。徐扶弱也笑道:「那時的大哥年輕氣盛,看不過去那擂主連勝幾人的跋邑樣,穿著新郎服,胸扎綵球,頭戴烏紗就跳到台上。剛開始,台下的人還以為改唱戲了呢。就是那一天,大哥把精武堂的大當家打倒在台上,精武堂的人一哄而上,想以眾欺寡。我看不下去,就出手相助,才和大哥相識,後來結為金蘭。」這些事,古悅修兄弟是第一次聽到,都不禁莞爾,為早逝的爹感到自豪。
「也就是為此,古家與精武堂結下了讎隙。」徐扶弱道:「才引出後來的一場血光之災。」「那就是說,」古悅修道:「當年害死爹,逼死娘,將古家付之一炬的元兇就是精武堂了?」「那倒未必。」徐扶弱道:「這十幾年,我明察暗訪,得知精武堂背後另有靠山。否則以區區十幾號人的精武堂敢動古家?」「是誰?」古悅己急切地追問:「一定要把古家趕盡殺絕,連府上的奴僕家丁都不放過!」
「可惜!」徐扶弱嘆息道:「我追查了十幾年,仍是毫無所獲。」「怎麼會?」古悅修不解。「只因當年那場比武,清武堂的當家韓世昌就對你爹懷恨在心,可他又不敢輕舉妄動。他的個師父叔是崆峒派的欲家弟子,又與江湖幫派極熟,於是就求助他師叔幫忙找回場子。有一次他們糾集高手約你爹在青龍山絕斗,又多對寡。大哥被暗算,幾乎喪命。」
「好卑鄙!」古悅己怒道:「那後來呢?」「古家血案就是他們乾的。報應不爽,現在他們一個個也都惡貫滿盈,沒有好下場。」古悅修驚詫地問:「他們都死了?」「我查過了,無一倖免!」徐扶弱有些沮喪地道。
「活該!」古悅己暢快地道。古悅修卻疑惑地搖頭,道:「奇怪!他們就沒一個活下來的?」「沒有。」徐扶弱道:「你說奇怪,還有更奇怪的呢!」「怎麼說?」「那些人總是在我剛剛查到線索后,就死了。」「殺人滅口!」「說殺人滅口,證據不足。他們確是死於私人恩怨!」
古悅修不語。忽聽谷尋崖輕笑道:「天下真有如此巧的事。私人恩怨人人有。只是徐三俠趕得巧。一個如此也就罷了,個個如此,就真是巧之又巧了。」其他人吃驚地看著他,卻見他好象隨口這麼一說,說過就象局外人一樣。但他這幾句話卻如在水面上投下了一塊巨石,將其他人的思緒掀起狂瀾。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許他已從中聽出些許端倪也未必。
古悅修正想細問他有何高見,徐梅姑卻突然開口:「二弟說的老爺受傷那一次,我記得。他足足失蹤了五個月。全府上下都出動了,還以為老爺出了意外。」徐扶弱道:「我當時不在府里,後來大哥也是一言帶過。當時情景如何?」徐梅姑回憶道:「前一天老爺——噢,那裡他還是少東,接了一封信,只交待了一句就匆匆出了門。可是後來就音信全無。府里亂成一團。老太爺氣得不行,命下人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少東。活要見要,死要見屍!報官、懸賞,都毫無疑問結果。後來,大家都以為他已不幸遇難時,少東又回來了。這時,和知道他赴了韓世昌的約。差點回不來。是一位姑娘救了他……」說到此,她又猛地省起一件事,道:「對了!我讓得少東還對少夫人提過要接一位姑娘入門,說是要回報她的救命脈之恩。」
徐扶弱訝然,道:「此事,我沒聽大哥提過?」「這事也是我偷聽來的。那時,少夫人因少東失蹤急出了病,我夜裡起來煎藥給她喝,走到門外聽到這麼一兩句。」「那嫂夫人怎麼說?」「夫人只是哭,埋怨少東處處留情。少東為難地說自己是迫不得已,有家姑娘為救自己毀了清譽,他又怎能不給她一個交待。」「後來這事怎麼又擱下了呢?」
「老爺回來后,老太爺就一病不起。古家裡裡外外的事全靠他一人打理。那時還有人處處針對古家。老爺光是應付都顧不過來,哪還有閑情提那事!老太爺病倒后沒多久就撒手而去。又恰逢夫人有喜,害喜害得床都下不了。老爺又要打理生意,又要置辦喪事,還要照顧夫人,人都累瘦了一圈。整日愁眉不展。後來又要守喪,這納妾的事自是不能提了。再後來,小公子出世,老夫人又病倒。這一病就病了一年多。老爺剛為老太爺守完孝,老夫人也去世了。等到為老夫人守滿兩年,小公子都快四歲了。古家緊接著又發生了連串的變故,直到後來老爺被人所殺,古家遭人血洗,這事就再沒提過!」徐梅姑提起往事,心中悲痛。
古悅修和古悅己那時已記事,那段日子灰暗無光,這一生都是抹不去了。徐扶弱也黯然神傷,嘆道:「那幾年,惡運總是纏著古家,真是諸事不順。也難怪大哥沒有閒情逸緻談納妾的事。大哥生性洒脫不羈,沒想到最終卻被這些俗事拖累,不過……」他沉吟道:「以大哥的為人,絕不會隨隨便便娶一個女人進門。」
古悅修猜測到:「爹他說毀了人家的清譽,會不會他和那女子……」「不會!」徐扶弱斷然道:「大哥定力極強,情慾之事又看得極淡,怎會隨便對一個女子有染?更何況是良家女子!」「可是爹既中了對手的暗算,必是身受重傷,傷重之下,爹會不會……做了什麼事,才覺得對不起那女子,就答應娶她入門了?」「這……」徐扶弱沉吟道:「這倒也不無可能。可是過了這麼多年,也未曾有不知名的女子找上門追究此事呀!」
「是啊。」古悅修也迷惑不解:「一個女子肯以自身清白救人,一定是善良又溫婉,她不來找是怕爹為難,或是出了什麼意外。」「我看,」古悅己不以為然地道:「她一定是見爹遲遲不去找她,她死了,就嫁給別人了。」「不會的!」婁文玉突然插言:「女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清白,那女子可以將自己的清白給了古伯伯,不會是沒有原因的。我聽爹說過,古伯伯生得英俊瀟洒,言行文雅,不知多少少女為之神迷。那女子一定是愛上了古伯伯才不惜自身名節。一個女人若是深愛著一個男人,她又怎麼肯再去嫁別人呢?」
「也許,她是受父母之命呢!」古悅己反駁道。婁文玉笑道:「一個女人肯把自己託付給一個男人,不計較名份,是一份多大的勇氣,這樣的女子會甘心愛擺布,聽從父母之命嫁人嗎?」古悅己一時語塞。
突然,谷尋崖冷冷地開了口:「也許那女人早已死了呢。」「此話怎講?」徐扶弱問。谷尋崖冷笑道:「一個將古家趕盡殺絕、片瓦不留的敵人,怎麼可能讓一個和古家有如此親密關係的女人活下來呢?斬草不除根,難絕後患!」「一個弱女子又能幹什麼?」古悅己不贊同地道,心念一動道:「除非那女人有了爹的骨肉!」說著他看向谷尋崖。其他人被他這一點也不約而同地看著谷尋崖,心中有一個相同的疑問。谷尋崖冷笑道:「你們也未必太異想天開了吧!憑什麼別人就該為你們古家犧牲而毫無怨言!」
眾人也都明白這是毫無根據的猜測,所以谷尋崖的話也就無從反駁。徐扶弱嘆息道:「可惜!關於那位女子沒有留下更多的線索。不然,這也不失為解開古家血案的一條線索。」「那倒未必。」古悅修頗有信心地道:「這女子當年必定住得離青龍山不遠。我們去那裡打聽打聽,也許還能查到些什麼。」「何以見得?」徐扶弱問。「當年爹養了幾個月的傷才痊癒,就證明他的傷有多重。爹在傷重之下,不可能遠行。而一位弱女子,也無法帶著爹走得太遠。所以說不定那女子就住在青龍山上。」有道理!「徐扶弱驚喜地道:「現在所有的線索已斷。這條線也雖渺茫,卻也可以一試。或許會有所收穫也未可知。」「可是人海茫茫,又時隔多年,還能查得到嗎?」徐梅姑擔憂地道。「人過留影,雁過留聲。一個人在這世上活了十幾、二十年,總該留下痕迹吧!」古悅修道:「反正現在又別無他法,姑且一試又何妨?」
正說著,門外忽有人高聲道:「梅姑,老爺知你院里有客人,吩咐廚房備下了酒菜,命我們送來。」徐梅姑聞言笑道:「這簡麻子還沒忘了待客之道嘛!不過,他這也是顧念著大姐你的情面,才賞我一頓飯吃的。」徐梅姑薄嗔道:「二弟,你還是沒點兒正經!倒拿老姐來開耍。」徐扶弱玻色道:「這可是說真的。簡大名雖然人長得寒酸了點,對你的心倒是真的,二十向年沒怎麼變,還算可靠。姐也年紀不小了,是該找個歸宿,貽養天年了。」
徐梅姑嘆道:「談何容易!老爺不也常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你還想著那個混蛋!」徐扶弱輕怒:「他害得你還不夠慘?把家產賭光輸凈了,氣死爹娘,還把妻子女兒也賣了,卷了全部家當一走了之。連爹娘的靈柩都扔在義莊里無人問津。等我趕回來時,才得知義莊已將爹娘的棺木草草埋在了荒草窪里。我好不容易找到那兩座新墳時,爹娘的屍首已被野狗挖出撕碎了。而所說的棺木,只是兩領破席。那個混球!連棺材錢都不捨得出。」徐梅姑聽得悲從中來,道:「別說了!」
徐扶弱見大姐傷心的樣子,不忍再說下去,憤憤地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杯盤叮叮噹噹真響。古悅人見奶娘掩面哭得傷心,走過去拉著她的衣襟道:「奶娘,你別哭!誰欺負你,我去幫你打他!小悅長大了,可以保護奶娘了。」這話原是徐梅姑哄他時常說的,如今聽他說來,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忍不住失聲痛哭。其他人感懷各自的遭遇,心中凄楚,一時間都默然無語,只有徐梅姑斷斷續續的哽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