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梁列狠狠的將手中的存摺摔向談群美,整張臉氣得漲紅她完全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頓時呆住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移到他憤然的臉上。
「你以為你這樣做,就叫同情心、有愛心?你以為你拿錢出來救濟我,我就會感謝你?」他以從來沒有過的冰冷語氣對她說。
談群美一怔,愕然的搖頭,她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你什麼也不知道,除了會說一些自以為是、冠冕堂皇的話之外,你還會做什麼?安慰人?鼓勵人?替人加油打氣?全都是狗屁!」
「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打著義工的名號,別人就一定要接受你自以為是的多管閑事!你有錢是你家的事,我想怎樣過活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的憐憫與施捨。拿著你的錢滾出我的地方,這裡不歡迎你,滾!」
從未見過他用如此嚴厲而冷峻的表情瞪著她說話,談群美傻住了,一時間無法駁斥他的指控,只有不住的搖頭,否認他無情的指責。
她會成為義工並不是她自願的,是被爸媽所強迫。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有愛心或同情心的人,她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接受長官指派給她的工作。
在工作時,她更從未想過要得到別人的感激,她只想趕快完成工作,期望回家時能給爸媽一個滿意的答覆,而不是遭受白眼與斥責。
至於拿錢救濟他?根本沒那回事。
從頭到尾她都說得很清楚是「借」給他,要還錢的,而且就算他要發脾氣,覺得自己的自尊受損了,也用不著這麼過分的叫她滾吧?
談群美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后,平靜的開口,「我想你可能聽錯了,這些錢是要借給你的,並不是給你,你……」
「滾!」
「你可不可以聽我把話說完?」她秀眉輕蹙,「我並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做義工這兩年來我見過不少需要錢的人,但是我連一毛錢也沒拿出來,至於這一次我為什麼會將錢借給你,大概是因為我知道你有能力將錢賺回來還給我。」
她想了一個既可以補救他受傷的自尊心,又可以肯定他能力的理由告訴他,希望能平息他的怒火。
「哼,女人果然都是工於心計的。」梁列冷哼。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他嗤之以鼻的冷笑一聲,「原來你不怕臟、不怕臭的接近我也是有目的的。」
她的眉頭在一瞬間全兜在一塊。
「你有必要這樣誤解別人的好意嗎?」
「好意?哈……」他仰頭大笑起來,但笑意絲毫沒進入他滿是嘲諷的雙眼中。
她皺著眉看他。
「剛剛還說是因為我能替你賺錢,現在卻說是好意,你的轉變還真快。」笑聲一收,他諷刺的說。
「那是……」談群美言又欲止的閉起嘴巴,她總不能告訴他,那是為了維護他的自尊心而想出來的借口吧?
「怎麼,無話可說了嗎?」
「不管你怎麼想,總之我只希望你別再這樣繼續自甘墮落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
「哼,真是偉大呀!只希望你別再這樣繼續自甘墮落下去,多麼感人肺腑的一句話。」他譏諷的學著她的語氣。
「其實我並不全是為了你,其中一大部分是為了我自己。」她看著他一臉譏誚的表情。
「那當然,你都已經講得夠清楚要我替你賺錢,不是嗎?」他冷然的盯著她。
談群美再度深吸了一口氣。「隨便你想吧,反正錢我是借給你了,你打算投資什麼生意我不管,只要——」
「只要能連本帶利的把錢還給你就好了對嗎?」他替她將後面的話說出來。
看著面無表情的他,她暗忖,如果這樣想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重新站起來,就讓他這樣想吧。
「對。」她點頭回答。
「拿著你的錢滾出我的視線!」
被他突如其來的咆哮嚇得向後踉蹌一大步,她完全不知道他為何又發起脾氣來。
「梁列……」
「我叫你滾你聽到沒有?」
他掄起拳頭作勢朝她擊來,嚇得她瞬間驚懼的刷白了臉,他要打她嗎?像爸爸那樣?
「滾!」他再次朝她咆哮。
雙腳像有自我意識般,立刻朝房門跑去,就在她剛跨出門之際,有個東西倏然飛越她耳邊,掉落在她身前。
「把你的錢也給我帶走!」
他的語調兇狠,好像如果她不照著他的話做,下一秒將會死無葬身之地一般。
沒有猶豫,她迅速的彎腰拾起那本存摺,頭也不回的奔下樓去,直奔出大門外,連身後傳來義伯的關心的叫喚聲都沒聽見。
?;;;;;?;;;;;?;;;;;?;;;;;?;;;;;憤怒的踢了牆壁一腳,卻依然平息不了心中的怒火,梁列用力的呼吸,試著想讓自己冷靜,但是完全沒用,怒氣仍是排山倒海的不斷由心裡湧出。
該死的女人!表面上一派純真,實地里卻比世界上任何狡猾殘暴的生物更惡毒。
她真的以為他會再次上當嗎?一次的傾家蕩產加上三年的牢獄之災,如果依然讓他學不乖的話,那麼下回他能賠上的也只剩一條命而已。
女人,全是工於心計、貪婪的動物,給她一百要一千,給她一千要一萬,永遠不知足,永遠計算如何獲得更多,他太了解了。
過去幾年不自由的歲月讓他想得透徹,他實在不知道當初自己究竟是被下了蠱,還是被鬼上了身,竟然會讓那個女人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任她予取予求,還將父親的公司賠了進去!
那個女人長發如絲,笑如銀鈴,外表艷美迷人如玫瑰綻放,內心卻似毒蛇猛獸,嗜人不吐骨頭。
他是個傻子,才會被她美麗而純真的外表所騙,看不清她的內心實際上是黑的,而最讓他無法原諒自己的,就是將父親辛苦創建的公司毀了!
坐牢算是他對自己的懲罰,他本以為這樣或許能減輕心裡的罪惡感,但是完全沒用,當他出獄那天去到公司原來所在地,看到原本高掛他家公司招牌的地方已換成其他公司的招牌,他就知道這輩子他是絕不可能原諒自己了。
自責像是一頭巨大的怪物,分分秒秒啃蝕著他,啃光了他的鬥志、他的信心與在牢里辛辛苦苦學會的遺忘,讓他再度憶起與她的一切,包括恨。
可真的恨她嗎?
不,他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最恨的人竟然不是她或他,而是自己,所以他才會走上自甘墮落這一條路。
說是自虐也好,逃避現實也罷,但他真的覺得當流浪漢好過當梁列,如果那個女人沒有出現的話。
一樣的長發,一樣看起來純真無邪又熱心,一樣無條件的將全部存款借給他,然後準備趁他毫無防備之際,蠶食鯨吞比她借他多上數千倍,甚至數萬倍的錢。
要不是長相根本無一處相似,他一定會以為她們倆有關係,不然怎麼會用一模一樣的方式來誆騙他?
哼,管她們是不是有什麼關係,俗語說的好,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別想他會重蹈覆轍,永遠都別想!
?;;;;;?;;;;;?;;;;;?;;;;;?;;;;;一整晚上,談群美都處在噩夢中,而噩夢裡始終只有一張臉,那就是梁列發怒時的臉。所以早上起來之後,她格外的沒有精神。
但她仍一如既往的先到辦公室報到,順便寫日誌。
其實義工隊早已以早會取代了日誌,她寫的日誌應該稱之為日記才對,記錄下她每天的心情與記事。
六月一日外頭陽光普照,而我的心卻猶如處在冰窖中,寒冷而且見不到一絲曙光。
早上又被爸媽詢問關於工作的進度,我能說什麼,只能搖頭。
爸爸不發一言的想甩我耳光,卻被媽媽以我待會兒還要上班而攔了下來,讓我幸免於難,但我卻知道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這一耳光遲早還是會印在我的臉上,因為梁列這個案子,可能真的不是我能勝任的。
該向處長請求換個輔導對象嗎?
可是梁列還是當初處長特別挑選給我,說他比較容易輔導沒有危險性,連這樣一個案子我都做不好,還有什麼能力去接觸其他可能更危險、更艱難的輔導對象呢?
我怎麼會這麼沒用,我……
「群美。」
忽聞叫喚聲,談群美抬起頭,只見多日不見的小芳正在門口處朝她招手。
「進來沒關係,小芳。」她朝她說道,同時將日誌收進抽屜中。
小芳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老實說她有點害怕B組的人員,因為所面對的輔導對象有差,她總覺得B組的人個個像身懷絕技,有點兒嚇人。
「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
「什麼今天有空,其實我每天都有來,只是沒見到你而已。你在忙什麼呀?才過來B組不到一個月就這麼忙?」小芳抱怨的問。
談群美忍不住輕嘆一聲。
「怎麼了,工作很重、很累嗎?我覺得你待在A組比待在B組合適多了。」
「我也這麼覺得,但是……」她欲言又止的搖了搖頭。
「你爸媽一向都這麼……恩,不重視你的想法嗎?」她想了一個比較宛轉的說法,事實上應該說自私自利、不懂尊重、不懂人權。
談群美苦澀的一笑。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小芳為她感到生氣。
「算了,我已經習慣了。」
「群美……」
「小芳,你今天的工作是什麼?」她開口打斷小芳還想為她抱不平的好意。
「到聖心育幼院去幫忙。」一頓,她想繼續先前的話題,但談群美沒給她機會。
「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好久都沒去那裡看小朋友了。」
「真的?」一聽她要一起去,小芳喜形於色,「但是你的工作呢?」
「這邊的工作性質與A組的不一樣,需要花費比較長的時間去完成,休息一天沒有關係的。」
「那好,我們一起到聖心去,不過我先告訴你,詹彩雲也會去。」小芳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
「今天聖心有辦什麼大活動嗎?」
「你真聰明。」她扮了個鬼臉。
看著她的模樣,談群美忍不住的輕笑一聲,推開椅子起身。「走吧。」
今天她要忘記一切關於梁列的事,好好的放鬆自己,至於接下來她該怎樣做,是請辭然後咬緊牙根讓爸媽打罵一頓,或者硬著頭皮再接再厲,繼續與梁列纏鬥下去,就看她明天的心情如何了。
反正俗話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真想念那群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如果她也能像他們那樣無憂無慮該多好,可惜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窩在早已因習慣而聞不出異味的被窩裡,梁列伸長了耳朵,仔細凝神靜聽,等待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時間差不多了,她應該快來了吧?
從未碰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活象只打不死的蒼蠅,不管他身上有多臭,動作有多不雅或噁心,或者如何冷漠的對她視而不見、置之不理,她依然有辦法自得其樂的待在他身邊,簡直就跟傻子沒兩樣。
轉頭看了一眼仍然骯髒,塵埃滿布的四周,他忍不住得意的勾起唇角。
當她看到他依然睡在唯一一間沒有被打掃過的房間里時,一定會氣得跳腳吧?
真不知道她腦袋瓜里到底在想什麼,竟然花了四萬塊請四個清潔義工來替他打掃房子!
既然名為義工,她何必給人錢?
一天一萬,沒打契約也沒找人監督的,就這樣輕易的相信別人一定會做好口頭上答應的事?
傻子,簡直就是個大傻子!
不過還算她好運,剛好碰到四個老實人,竟然真的將這棟四層高、擁有八戶房子的小公寓打掃得一乾二淨,只除了他現在所躺的這一間房外,因為有他的阻擋。
真有點迫不及待想看她見到這房間內的景象的反應。
揚著唇,梁列以得意的目光巡視著房間四周的凌亂與骯髒,忽然之間,角落放證件的小包包落入他視線中,他看著它,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她到底是怎樣第一個女人?
真是傻或者工於心計?
拜昨天那四個長舌的清潔義工所賜,他們說了一大堆關於她的事,讓他心中打算阻隔所有女人的藩籬出現了裂痕。
本以為她跟之前耍弄他的女人沒兩樣,接近他、無條件的拿錢給他,全是有目的,貪婪的想得到更多的錢,只因為他是傳奇梁列,一時的窮困潦倒並不代表一輩子,想要翻本隨時都可以,所以她才會放心的將全部財產拿來給他。
然而從那四個認識她將近兩年的長舌公口中聽來,她似乎跟耍心機、狡猾、算計之類令人憎惡的辭彙搭不上線,相反的,到是愚蠢、笨蛋這類的比較適合她。
然而,誰能向他保證,這一切不是在演戲呢?
尤其她還是個千金小姐,對於這一點他並不感到訝異,畢竟名利向來不分家,一旦人擁有財富之後,緊接著便會想要擁有好名聲,而最好的沽名釣譽的方法,除了捐錢之外,便是加入義工團體的行列中。
想了一堆,他開始疑惑起來,為什麼她到現在還沒來?
抬頭望向房門入口,同時側耳聆聽,四周一片悄然無聲,連平日風吹垃圾翻動或老鼠開派對的聲響都不再有。
她到底被什麼事耽擱了,一向準時的她從來不曾像今天這般遲遲未到,是不是臨時有事,或者……在來的途中遇到了什麼事?
眉頭在一瞬間緊蹙起來,梁列起身走到窗前,向下望這公寓前的馬路,從盡頭的那一端望到這一端,就是沒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究竟在搞什麼鬼?
突然之間,他如遭電擊般渾身一震,整個背脊挺直得像是隨時都可能綳斷。
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關心起她來!
搖幾下頭,他大步走回先前棲身的角落,然後迅速的窩進棉被中。
她的死活根本就不關他的事,他告訴自己,事實上她若能從此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他才要謝天謝地呢,這樣正好可以讓他回到先前無欲無求、我行我素、有飯吃飯、沒飯就餓肚子的生活,豈不愜意?
沒錯,她不來最好,他的耳根子才能恢復清靜。
閉上眼睛,他想忘卻一切,並讓自己快速入睡,然而她的身影不斷竄入腦海。
該死的女人!她憑什麼弄亂他好不容易習慣的生活?雖然墮落、萎靡不振,但至少輕鬆自在、毫無牽挂,可是現在呢?
輾轉反側就是無法放鬆下來,他倏然起身決定到外頭去走一走,或許這樣能擺脫那個女人的影子。
「煩死了!」
他朝樓下走去,出了公寓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