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個灰發男人叫畢爾里,是玉碧的未婚夫。
"兩天前瀟湘客棧事變,燕樓里簡直亂成一團,那些醞釀奪位已久的人確定樓主失蹤之後,立刻將水柔柔扶正為樓主,好多人被殺了呢!我們這些妾室們也很可憐,水柔柔根本不會留我們活命,我們是有這個認知的。當下呀,大家各自逃命去!我這個人比較有良心一些,吩咐我家畢爾里別忙著帶我回瓦掠國,當初輸給葉驚鴻,就說好在他手下當差一年的……"玉碧嘰哩呱啦地說著這兩天的變化,以及她之所以成為葉驚鴻侍妾的原由。
原來,一年前葉驚鴻在韃靼出任務時,遇到了瓦剌武術高手畢爾里,畢爾里亦是一個武鬥狂,自然主動對葉驚鴻下戰帖。那是一場痛快淋漓的比斗,而葉驚鴻贏了,他的戰利品是女人──玉碧。這個自大的男人狂妄到拿他的愛人當賭注,沒料到竟是輸了!
葉驚鴻根本不缺女人,即使玉碧是一個大美女!但他仍是收下這個戰利品,只為了看畢爾里這個男人屈膝。
"爺兒這個人行事風格雖然很可議,但是他是個好傢夥!他收下我,只為了讓畢爾里明白,就算勝券在握,也不該隨便拿自己的女人當比武的賭注。我對這一點生氣很久了,但是畢爾里是個把自己當天的男人,就算愛我也聽不下我的話呀!所以我決定跟爺兒回來,即使爺兒把我還給了畢爾里。畢爾里用自己交換我的自由,一年的時間裡任由爺兒差遣。這段時間呢,我就進燕樓吃香喝辣,順便保護你。"
沒料到玉碧竟是因為這樣而來到燕樓。裘蝶心中不無訝異。
此刻,他們在一處驛站落腳休息。男人們在外頭打點與上藥,孫達非租了一間房給她們兩個稍做休息打理。
"其他人呢?"玉碧有畢爾里保護,那其他人又是如何?裘蝶問著。
玉碧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她習慣向裘蝶要首飾,現下新得手的是一對鑲玉耳環。她覺得裘蝶很雅,身上佩帶的飾物更是別緻,總是忍不住也想擁有,或許,是暗自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她那樣的美女吧?
"我是不知道她們跑哪去了。但我猜呀,那些人也是有奇特的因緣才進燕樓的,但葉驚鴻才不會讓我們知道呢!搞不好每一個都是幌子,用來隱藏你、保護你的呢……不過,那個千纖一定是例外。她是為了冰魄寒蟬來的,樓主出事之後,她搜括了一些珠寶跑啦,聽說還是給抓住教訓了一頓。"
是那樣嗎?原來……他已經過了對女性好奇的階段了呀。這些女性的到來,不是因為他的耽色,而都是別有用意的。
她記得的,在他們有過夫妻之實之後,他像是想印證什麼似的,在女人堆里浪蕩過一陣子,甚至還把知名花魁給收進來,可惜那花魁進門沒多久,便因為自身的無知而喪命於嘯風堂的機關之下。
玉碧又道:
"你有沒有覺得那白夫人有點像你?氣韻上的像。但是可惜她永遠不會是你,所以她的一番情意只得換到傷心啦。我猜她也是允諾了爺要保護你,但是她的私心其實是想藉機得到爺的心。可憐啦!爺這種人,愛上他是很可憐的。"
裘蝶輕嘆,習慣性的不回應,心思其實已經轉到好遠的地方去了……他……可好?有沒有遇到危險?能否在功力恢復之前成功躲過水柔柔的追殺?
"叩叩"兩聲,有人敲門,在玉碧揚聲叫進之後,進來的是孫達非。
"可以起程了嗎?"他問。
"可以了、可以了。我先出去!"玉碧串先出去,準備從未婚夫惜字如金的嘴裡敲出一句對她衣飾的讚美。
裘蝶也動了,將衣架上的白裘披風取下,披掛在手臂上,也往門口走去。
"小姐……"錯身而過時,孫達非喚著。
她停住。兩人比肩而立,她面向外,他對著內。背道,但身體的距離卻很近感受得到彼此的氣息與呼吸。
"不管如何,擎風庄永遠為你敞開。"他的心──亦然。
"謝謝。"她只能誠心道謝。能給他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跟著他,日子不會太好過。"縱使明白已經太遲,但仍不放棄努力,他不甘心呀!如果沒有那變故,她與他,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
"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怎麼過日子。"他的真心,她明白。所以願意對他有這樣的坦誠……畢竟這人,這個曾叫裘非的人,是她過去人生里僅剩的牽連呀!
孫達非緊緊閉上眼,壓抑住眼底的苦澀與疼痛。過去的,就過去了,縱使他還活在裡頭不願醒,但一切早已不一樣了。六年的時間,將她由嬌貴天真的千金小姐轉變為一個江湖煞星的女人。回不去了,不一樣了……
滄海桑田哪……不是他只手能力挽回些什麼的!就算他再不甘心,就算他不願醒……一切,也只能是這樣了。
他不是她的良人;她不是他的宿命!
"如果,你想離開他,請記得還有我。三十年、五十年,此諾永不變。"
她嘆。以冷淡的聲音道:"謝謝。"
啟步往外走去,形態決絕筆挺,不讓他看見她眼中曾經垂下淚水。
這種溫情,她感動,但不容形於外。回報他的唯一方法,便是讓他死心。
死心之後,全新的人生才能重新開始。
※※※
"葉驚鴻,納命來!"吼聲如雷,從草原四方響起。
這功夫叫"雷霆四方",是無情刀肖違的獨家絕招。
終是有人追上來了。邵離帶著葉驚鴻往揚州方向賓士,並不設想會成功躲過所有人。一定會有人追來的,但至少比待在定遠城裡,接受成千上百人挑戰好。追來的人馬分佈零星,且武藝有強有弱,每場打鬥完后或許還能休息一會兒,是比較合算的計量。
"是肖違。"邵離與葉驚鴻同時說著,聲音自八裡外發出。
他們都沒與這個人交手過,頂多風聞此人武藝奇高,心胸狹窄且極其護短,只要他那不成材的小弟肖仁在外頭比武輸了,他必然不顧自身已有的赫赫聲名,就是要討回"公道",即使對方可能只是個初入江湖的無名小卒,也是不給活路走的。
"他是誰?"湛藍從懷中拿出藥瓶,每人分一顆葯道:"這是聚神丹,用以防止被這種魔音穿腦襲擊的。"
邵離一口吞下,回答她的好奇:
"他是一個來替胞弟報仇的人。"前些日子肖仁在梨花院奪寶不成反喪命的消息,已經傳遍江湖。這人會來,一點也不奇怪。
"邵離,你別管,肖違是我打算一會的對手。"葉驚鴻站起身,走向草原中央靜候。
這裡是一處廣闊的草原,臨著一片湖泊。於是他們決定在此休息,若有敵手追來,這裡也不失為上好的比斗場。
"藍?"邵離問著湛藍,想了解葉驚鴻的身體狀況。
"雖然有點勉強,可是沒大礙的。後果頂多是再多等幾日,他的功力才會完全恢復正常。"她搔搔頭。補充道:"我給他吃了許多很好的葯,不知道幫助能有多大,等會兒觀察看看。"
葉驚鴻回頭看了湛藍一眼,難得地笑了。"你名叫什麼?"
可見之前根本沒記住她的名字,直到現在才有一點點看得起她。
"湛藍啦!"她一點也不感榮幸地回他。突然,嘴兒大張,就要叫出來──
"咻"!一道迅影飛至,筆直衝向葉驚鴻,利刀霍霍,目標是葉驚鴻的頭顱,連打聲招呼也沒有!
"鏗"!金屬交擊聲轟然而起,葉驚鴻偏頭閃過的同時,腰側長劍也已抽了出來,一招便往肖違握刀的手剌去!要不是肖違反應快速,以刀背抵開,那麼他的整隻手掌便會不見,絕不是僅僅被削掉一根尾指而已!
可惜肖違對此並不慶幸,他暴跳如雷!"好你個歹毒的葉驚鴻!居然佯裝武功全失,欺騙全江湖!"
葉驚鴻根本不看他,只是低頭看著劍,平穩的呼吸里察覺不出一絲喘。似乎……還可以更快、更強……體內凝聚而起的氣,比他想像的更充沛。
依然是不打招呼,肖違使出絕招,發出狂吼,並趁這足傷人內息的吼聲爆出時,沖向葉驚鴻又是一陣狠戾刀法,招招直攻人要害!刀劍織成的銀光很快吞沒兩人,武功差一些的人,根本看不清打鬥狀況,只覺得眼花──這是湛藍的困擾。
"大哥……"她懊惱地叫。
不過邵離的眼光突然從打鬥的兩人身上移開,凝眉看向西方。有人來了,從定遠的方向追來了。為數不少。
"誰來了?"湛藍雖然看不到,但感覺得出大哥的戒備。
"哇!"當肖違被打飛的同時,西方揚起的漫天塵煙也奔近了。昏死過去的肖違如破布般跌落在馬蹄前方──在水柔柔面前。
但沒有人多看那具失敗而奄奄一息的軀體一眼,所有燕樓人的眼光只放在打敗肖違的人身上,驚恐地認知到一件可怕的事實──葉驚鴻,已經恢復功力了!又是一名貨真價實的江湖煞星了!
只有水柔柔沒看向葉驚鴻,她看的,是邵離。
但邵離看的,是身邊的湛藍──因為湛藍突然抱緊他手臂,一副佔有的模樣。
更多的人來了,那些想奪得冰魄寒蟬的人也到了!雖然有許多的人因為追查方向錯誤,有的往鳳陽去了,有的南下應天,更也有西去開封的……分散的結果,致使出現在這裡的奪寶者,大概只剩三成人數。但也夠瞧了,算算肯走有一百人以上。
氣氛,肅殺而沉默。滿場的人,卻無一絲聲響──
"哼。"葉驚鴻在一片寂靜里率先冷笑出聲。
"葉驚鴻,你這個江湖煞星在笑些什麼?"有人忍不住叫囂出聲。甚至倚老賣老地以江湖耆宿的口吻代表所有人發言:"別說我等以多欺寡,冰魄寒蟬乃江湖至寶,有德者得之!數月前你卑鄙地自富西城奪走冰魄寒蟬,今日我等前來向你討個公道。你別當江湖人全怕了你,多行不義,總會有人出來行俠仗義,這才是江湖的──你做什麼?!"駭然尖叫,破壞了原本低沉嚴肅而權威的身段。
不只是他尖叫,所有人都尖叫出聲──"不要!"
一隻豐脂白玉晃蕩著,白玉上頭穿了根紅絲繩,紅絲繩危顫顫地勾在一根屈起的指頭上。而白玉的下方正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泊。在所有人的驚聲尖叫之下,白玉被惡意地拋擲而去,目標正是湖泊中央──
"不要呀!"慘叫!除了慘叫,群雄無計可施!
"咚──"白玉落水的那一瞬間,數十道迅影飛撲過去,不顧一切地搶救著,忽然"嘩啦"的水聲陣陣,隨著一記水煙炮的爆破聲起,湖中央的人被炸得七歪八倒,全成了落湯雞,狼狽地在水裡掙扎著。
這時,只有一蒙面人全身而退,張狂大笑──
"哈哈哈,冰魄寒蟬是我的啦!"那蒙面人非常機伶,飛竄上一匹快馬的同時,還向後方灑了一大把迷煙炮。一時之間,方圓三里伸手不見五指。
等眾人又重見光明時,那奪寶者已經遠揚!但是有一大半不死心的人已經追上去了,縱使知道追著的機會渺茫,但是誰會甘心寶物就這樣被叼走呢?在他們已經辛苦這麼久之後?!門都沒有!
"是誰?!"一些還沒追過去的人怒吼著,吩咐子弟兵道:"快去查查江湖上誰是擅制火藥的人!這是重要的線索!"
"是龍幫!武昌龍幫的龍十七擅制各式火藥!一定與龍幫脫不了關係!"有人突然大叫,叫完也立刻起程,不想落人之後。
而他這麼一叫,果然使眾人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龍幫里有制火藥的高手,剛才那兩種火藥罕見到簡直像是有刻名字似的,一被使用就知道必然出自龍家!如果這樣仍叫做"證據不足",那麼地上的火炮灰屑紙片上印的那個"龍"宇,便是不容抵賴的鐵證了。
目標確定,立刻南下武昌,叱!
所有尋寶者都走了,連說個威風的場面話來退場也不肯。時間寶貴,哪還記得有個江湖煞星要誅滅?更別說這個江湖煞星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多危險呀!
燕樓的家務事,留給燕樓自己解決啦!
他們一點也沒空……呃,不!是一點也不想多事!
※※※
邵離的頭有點疼。所以他伸手揉著太陽穴。
"嘻!"湛藍在笑,為這荒謬的結果而笑。
"藍。"邵離沒有心情陪她笑,也不想看她笑。
"大哥,這下你輕鬆啦,那冰魄寒蟬沒你的事啦。"
"搶走那東西的人是龍家人。我不能不理。"事情才多著呢,他想。
"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我們也去呀。走嘛!"她搖著他手臂,纏磨著撒嬌,不想讓他的眼光移到別的地方去,只想讓他看她,只看她就好了。
邵離不明白湛藍怎會突然這麼愛黏人,但眼下這情況,不是說想走就能走的,雖然他從不介入、也厭惡介人別人的幫內事,但他對葉驚鴻有道義上的責任,在他功力末恢復前,勢必要破例沾上這樣的……
"邵離,你走吧。這是我燕樓的事。"葉驚鴻緩緩開口。
"葉樓主──"
"你的顧慮如今已不存在了。"葉驚鴻偏頭對他一笑,聚氣於掌,往地上一揮,"碰"地一聲,地上出現好大一條縫隙。那是豐沛的內力所切擊出來的。向邵離證明他的身體全然無礙。
"藍?"邵離不太確定葉驚鴻說的是不是事實。
湛藍想了一下:"那些葯令他現在的內力比平常更強三成,這一場比試不必擔心。可是這樣勉強下去的話,以後恐怕得花更多時間調理身體哦,至少要三年。"
她掏出一瓶葯走到他面前道:"這給你,對功力的恢復助益很大。"
"你要什麼?"葉驚鴻問。
"交換你取消跟我大哥的比武之約。我大哥從來就不想跟你比武,你不要藉著我下你毒的機會逼他啦。"湛藍當然是有交換條件的。
葉驚鴻揚眉?不是很想要的樣子。
"我想跟他打,勝過想得到這葯。"
"你真有這個心,永遠不怕找不到機會,但是不要用這個理由,我跟你的恩怨,我自己解決。"她最清楚他的身體狀況啦,他會接受的。
"你認為我會答應嗎?"
"當然會呀,你現在看得起我啦,就會願意跟我交易。"湛藍點頭。
葉驚鴻笑了,不得不說這天真的丫頭頗為聰明,有意思。沒說什麼,他接過藥瓶,便算是交易完成。
"快走吧!邵離在,太過影響水柔柔,我不要他在。"
"我也不要!"湛藍點頭,轉身跑回邵離身邊,"大哥,我們走吧!你對葉樓主已經沒有責任了,短時間之內他也同意不找你打架啦!"
邵離原本想開口說些什麼的,但……終究是沒說,只對葉驚鴻拱手為禮,當作道別,然後轉身而去。
不是不知道有一雙幽怨的視線一直放在他身上的,但是他不想、也不願對上。他只看著湛藍,由著她拉他走向系馬的樹榦,上馬,然後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無情,有時才是慈悲。
※※※
現場,只剩下燕樓人。被推翻的前樓主獨據一方;新任樓主與十四名死衛立於另一方。對峙的姿態,肅殺的氣息,沉默無限延長──
黃昏了,天空還飄起了微微的絲雨,讓整片草原的景象顯得更加蕭瑟。
"你不錯。"首先出聲的,仍然是葉驚鴻。
水柔柔深吸一口氣,力持平穩道:
"就算來不及趕在你功力恢復前消滅你,今日,我也不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裡。我不能讓你毀了燕樓。"
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葉驚鴻接著說道:
"你證明了你的本事。沒教我失望。"
"你沒權利對我說著失望或希望這種話!"水柔柔冷道。
"我有。我們出自同一個師門,而師門裡只剩你我,我這個師兄畢竟是比你輩分大一些。"
師兄?!她怒極而笑:"你還記得我是你師妹?真是不可思議!"
"一點也不。今天,我才承認你是我師妹。"葉驚鴻含笑點頭,繼續說著:"當我們七個師兄弟為了活命自相殘殺時,你因為是師父的女兒而例外;當我得殺掉所有人才能登上樓主之位時,你什麼也不必做,就已是個副樓主;當我全力壯大燕樓勢力時,你這副座大多時候都率人追在邵離身後跑,沒絲毫貢獻。這樣的你,憑什麼當我師妹?"
她一震!直到今天、到此刻,才終於明白為什麼葉驚鴻會跟她過不去,要將她逼到死角,逼到不得不反撲。原來……他要逼她證明自己有當副座的資格!要她也跟所有師兄們一樣,不管智取,還是力敵,都要想辦法保護自己活下來,然後做掉所有擋她路的人!這是同一個師門的人必須經歷過的試煉!沒人能例外!
呵!怎麼給忘了?如果父親是這樣死掉的,她怎會沒想到葉驚鴻也不會放她例外呢?她怎會沒想到呢?太失算了!
"好了,智謀上,你不錯。現在,比武吧!"葉驚鴻說著。
比武!她不可能會贏的!如果她能贏,就不會等到這時候才反撲了!她父親都不是他的對手,她又怎麼可能……
"你們可以全上。"葉驚鴻一點也不在乎。
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但這戰役變成是他與她的師門之戰,她又怎麼會允許這種事?她也有她的尊嚴!
"不必了!"她拒絕。就算不是他的對手,她也要獨自應戰。
"很好,你成材了。師妹。"
"你的稱讚我承受不起,師兄。"語畢,她拔劍出招──
或許結局永不會改變,但她不會毫無抵抗地引頸就戮!
※※※
"鏗"!
一記飛鏢精準地打偏了劍尖,原本掠向水柔柔喉嚨的利劍轉而掠進她左肩咬牙吞下痛哼聲。
葉驚鴻住手,長劍仍指著跌坐在地上的水柔柔。他贏了,若不是飛鏢打擾,戰役便已正式結束!
"你答應我不殺她的!"心急的吼聲呼嘯而來,因為是沒命地趕來,所以喘得很厲害,差點沒把滿身肥肉也給喘出來。
來人是錢繼言!除了葉驚鴻一點也不意外之外,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詫異而不敢置信的!他來得飛快,輕功高絕。
錢繼言有武功!而且還是高深的武功!不然不可能一鏢便打偏了葉驚鴻的劍!從來沒有人能對葉驚鴻襲擊成功,沒有人!而錢繼言居然辦到了!
別人不敢置信,其實連錢繼言也非常詫異自己武功幾時好成這樣了……
"你來了,"葉驚鴻收劍,身形微頓了下,無人察覺。
"葉老大你──"錢繼言全身肥肉直抖,不知道是怕,還是生氣。
"她雖輸了武藝,但頭腦還不錯,夠資格當燕樓新主。我放過她。"葉驚鴻轉身而走,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什麼叫你放過她?當初我跟你合作就是以不能殺她為條件的呀!"錢繼言蹦蹦跳,對他背影抗議著。
"那麼久的事,誰記得?"葉驚鴻背對著所有人,所以沒人看到他的嘴角正流出血絲,臉色煞白得嚇人。
太勉強了,所以當奔騰的內力潰散后,五臟六腑便開始衝撞劇疼起來。
"喂喂,葉老大,你這個人現在這樣說就不對了,這六七年來,我當你的金主、替你掩護、幫你做盡各種難以啟齒的事,你……"
"接下來,你就當水柔柔的金主吧,為她做盡所有難以啟齒的事。也許你多年的暗戀就能所願得償。"上馬,賓士而去,加速又加速。離開,為了與她更近,他要快,要更快──
錢繼言哇哇大叫:
"你你你──居然把我的秘密就這樣講出來了!你你你……"
快馬已經賓士得太遠,他再也聽不清錢繼言在吼些什麼氣急敗壞。
痛!非常痛!他的臉色死白,血不斷自嘴角滴落,雨絲轉為大雨,天色已經墨透,但一切都阻止不了他,阻止不了他向他的美麗白蝶兒奔去。
他的囚蝶──裘蝶。
※※※
"前面就是鳳陽城門了,好熱鬧的樣子呀!"
凌晨起來趕路,抵達鳳陽城時剛好是清晨城門開啟時,玉碧將馬車的廉子打開條縫,伸著懶腰說著。
裘蝶上馬車之後就沒再睡過了,她一直看著後頭,像是在等什麼、盼什麼。
"要吃些東西嗎?我瞧那城門口賣豆腐腦兒的很不錯的樣子,吃些好吧?"玉碧問著裘蝶。
"不了。"她將毛裘披風披上,掀著馬車側邊小窗,一逕往後看。
"蝶夫人,你看二十五遍啦!究竟是在看些什麼呀?"
裘蝶怔怔地回望她一眼,輕道:"我也……不曉得。"是呀,她是在看些什麼、等些什麼呢?
她只是沒來由地期待,只是沒來由地心慌,不知道為了什麼。
"咦,後頭好像有人快馬過來,趕著進城呀?"玉碧抬頭看過去,訝聲道。
她立刻探頭看向窗外,心口同時也跳得好急──
啪啦!啦啦!兩匹快馬上承載的是官差打扮的人,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越過他們馬車,進城去了。是官差,不是……別人。
馬車停下,玉碧率先跳下馬車:"好啦,得等上一些時候,我們還是先吃些熱的吧!"她掀開門廉要扶裘蝶下車。
裘蝶才走下來,後頭又傳來陣陣馬蹄聲,很快地奔近。她很快又偏頭看將過去──
塵煙漫天,越過她們身邊時,也留下一片。
"哎呀!呸呸呸!太過份了,也不會跑旁邊一些,這些沙塵把我們的新衣服都弄灰啦!氣死人!"玉碧破口大罵。
孫達非下馬過來問道:
"還好吧?"
裘蝶咳了兩聲,點頭:
"沒事的。"
孫達非道:"你們這邊待著,我去買熱食給大夥填填胃。"說罷,往前面人群彙集的地方走去。
達啦達啦達啦達啦──
"不要吧!又有趕著進城的快馬啦?幹啥跑得這般死命?趕投胎呀?,"玉碧哀叫,就要扶著裘蝶退到馬車後方,以防被亂蹄踢著。
裘蝶心裡縱使不抱希望,但還是忍不住想看過去,才想轉頭──
一陣天旋地轉,她的雙腳已離地,纖細的柳腰被如鐵般的手臂牢牢圈住!
"呀!"尖叫的是玉碧。她被這太迅速的變故驚嚇到了!只能尖叫。
遠處的孫達非與畢爾里算是反應神速了,但當他們飛過來時,裘蝶已被擄遠了,遠到只能看到那劫人者的背影一眼,然後便消失無蹤了。
那人,是葉驚鴻。
這便是他們不再追去的原因。
葉驚鴻來帶走他的裘蝶了。
※※※
飛奔的快馬在跑了數十里之後,終於慢了下來。不再那麼疾速,乘坐在上的人,終於能說說話。
她看著他,小手抓著絲絹兒,拭著他嘴角已乾涸的血跡。他的臉色蒼白,但眼神灼灼,看得出意志力與精神力之強,毫不受身體的疲憊病痛所影響。
他,總是太常一身狼狽地回到她身邊呀!
"看什麼?"他問。下巴貼緊她柔嫩光潔的雪額,將她抱得好牢。
她搖頭,沒答話。持續擦拭著他的嘴角、他的面孔。
"不問我帶你去哪裡嗎?"他又問。
"去哪裡,有差別嗎?"都是在他身邊呀,不是嗎?
他揚眉,眼裡閃過一絲詭譎。
"沒差嗎?你也太無所求了吧!"有差的,他要帶她去的地方,絕對是有差的。因為那個地方叫"天慈寺",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地方。
"我有所求的。"她定定看著他。
"哦?你求什麼?"他要笑不笑的。
她輕道:"我求──你每一次都能活著回到我身邊,我求──你的信任。"這兩樣,簡直是奢侈的夢想。極之艱難的。
勒住韁繩,行進中的駿馬很快停住。馬蹄聲不再擾人,四周一片寧靜。
他捧住她面容對視著,淺淡顏色的瞳眸里映出了她,也──映出她。
"我信任你。只信任你一人。也允諾你我的性命。"只要她願意求,他就願意給。只給她。
她雙頰泛紅,眼眶灼熱,不知道該怎樣抑制自己,才能教眼淚別流下來。當他這樣看著她,她終於開始覺得──活下來真好,沒在六年前那場浩劫里死去,真好。
"那……你呢?我能給你什麼?"她身上有什麼,是他要的呢?什麼是他珍視,而她也給得起的?
他笑了,罕見的不帶任何諷意,稀奇的一片溫柔,讓她渾身無可遏抑地顫抖起來,不知是驚是喜,還是羞……
"裘蝶。"他說著。
"什、什麼?"
"我要裘蝶。"繼續說著。
"我?"她怔愣。他是在喚她,還是在索討她?
"讓我囚蝶,"用力抱住她,霸氣地說著。
啊……這人,這人呀……連感情這樣的事,居然也是強取豪奪的。
"……好。"她終於答。在他愈摟愈緊的臂力催促下,允了。
就讓他囚蝶,讓她這隻蝶兒從此被牢牢佔領,密密守護──
以愛,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