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絕峰之巔
出於對自己將來的負責,江墨寒以『有酒一起喝,有刀一起挨』結束了結拜誓言,避免了因日後陸銘瑄弈揚二人天年盡時自己還活蹦亂跳而無法實踐『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然後和弈揚一起向作為大哥的陸銘瑄磕頭,最後他還要向弈揚磕頭,十幾個響頭磕下來,江公子已經暈頭轉向了。
此時已近子夜,明月高懸,群山寂寂,陸銘瑄拉著江墨寒和弈揚的手微笑道:「各位,明晚月圓南天之時,就是我們成就大事的一刻,能在此時交得兩位肝膽相照的兄弟,陸銘瑄此生足矣,可惜礙於嚴令不能飲酒,明天晚上當與各位在番蠻皇帝的黃金帳內一醉方休!」
「好!」眾人慨然允諾,立於高山之上胸中自然重雲激蕩,豪氣頓生!
隨著日子的臨近,眾人心中那根弦也綳得緊緊的,奔流在體內的熱血也開始沸騰起來,柳凌煙暗自忖度,到來那晚,她已經暗地叮囑各路英豪不得泄露小寒兒身世,相信過不久,江墨寒這個名字就會淡忘在眾人記憶中,不論到時他是否是自己兒子或者願不願意呆在靖王府,起碼在安全上有了保證,只是小傢伙兒自己對此好像還不是很在意,有些事情還是需要點醒他,跟葉傾城交換了個眼色之後輕聲道:「雲兒,此番你跟陸將軍還有弈揚結拜之後,身上鋒芒更加引人耳目,你可知道你的身份意味著什麼嗎?」
少年人精神短,再加上連日奔波,雖說他武功高強,可也還有些吃不消,此時正哈欠連天間,聽柳凌煙如此問,心中一陣迷糊,隨口問道:「什麼?」
「你身份太過特殊,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高手跟蕭神龍夫婦還有神龍谷有密切關係,只要有人能以你小命作為要挾,號令天下不敢說,起碼能調動大漢半數的武林高手!」葉傾城鄭重道。
江墨寒勃然色變,這本是一層薄的窗戶紙似地東西,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沒往這邊想過,他一直以為自己小小年紀,也就是聰明點,搗蛋點,關係多點,比路邊小草偉大不到哪裡去,沒有誰會特別在意自己的存在或者死活,可被葉傾城一點明,登時心動神搖,汗水涔涔而下。
「也正因為這個,當得知你和你娘出事之後,我和你秋伯伯不顧一切千里馳援,就連你師父那樣絲毫不關心世事的人都再度入世,不辭勞苦照看於你,就這樣還一個不留神被你溜出了長城,以後千萬注意,年輕人鋒芒太露易遭人嫉,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跟你柳阿姨回金陵之後一定要韜光養晦,好好練功,等有足夠自保的本錢之後再出來逍遙快活,知道嗎?」就連葉傾城臉上都帶著后怕,心道,也就是趕在兩個孩子被追上之前將金越談和戒嗔截住,不然真是不堪設想!
「原來他們追殺我並不是要剪草除根啊!」江墨寒喃喃道,自己還是年輕識淺,閱歷上差得太多,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敢招惹常顯靈,還敢刺殺察莫,歸隱天山洗劍鋒之時,還敢時常溜出去刺殺番蠻將領,又滿不在乎地溜出賀蘭山跟一個個武功高出自己多少倍的高手動刀子拚命。
一陣陣后怕海潮般襲來,背心瞬間濕透,滔天的困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江墨寒不迭點頭道:「我知道了,秋伯伯,葉叔叔,柳阿姨,我以後一定乖乖的,絕不胡亂惹禍!」
「才怪!」葉瑩雪替他補了倆字!
好像把話說太重了,柳凌煙一笑道:「也別太擔心了,有阿姨和幾位前輩在身邊,沒幾個那麼不長眼的敢動你,只是以後收斂點,別太淘氣罷了!」
「恩恩,一定!」江墨寒小雞啄米般不迭點頭,臉上的表情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乖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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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難道我們真的袖手旁觀任番蠻人受中原武林宰割?!」番蠻王庭克孜爾城外不遠,一處光禿禿奇峰高絕的山峰上,駱辰鋒站在乃父身後,臉上滿是焦急和沮喪。
就在前天晚上,被北遼視為擎天玉柱的兩大絕世高手江還楚與摩訶末一言不合而幾乎劃地絕交,心神不屬的摩訶末更是被隨後趕到的烙天魔刀荊無月一個時辰之內打成重傷,沒有絲毫再戰之力,此時,能率領餘下近百名武林高手狙擊南朝武林人士的,也只剩下名聲不著、實力卻絲毫不在二人之下的滄浪刀客駱東梵了。
駱辰鋒心憂乃師之急,自告奮勇要說服駱東梵出手,這不,在九月十五『喀蘇牧』大會舉行的當天早上,便追隨乃父來到克孜爾城外一處可以俯瞰王庭和近郊全景的高峰之上。
駱東梵一皺眉,他知道自己兒子是醉心武道之人,武功之高遠勝儕輩,惜乎幾十年來庇護於自己與摩訶末羽翼之下一陣一直順風順水,沒有遭遇過大的挫折,對所謂世道人心沒有什麼體會,一直就是本著大草原最樸實的將心比心來對待任何人——甚至敵人,三年前惜敗於江墨寒詭計暗算下更是有些消沉,再加上頭頂有個心傷方嵐之死鎮日借酒消愁的昂都,年輕人應該有的那份銳氣和豪情似乎在那一來一回之間消磨殆盡。
「峰兒,世人一直看我駱東梵一介瘋瘋癲癲的武痴而已,沒有絲毫宗師風範,你如何看?」沉默良久,駱東梵才沉聲向兒子問道。
「額——這個——!」駱辰鋒萬料不到乃父突然如此發問,心思急轉,卻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話來回,總不至於照直說,『是,就是沒有江前輩和師傅那樣的譜』,囁嚅半天方道:「父親如此,定然有自己的考量,恕兒子愚鈍,請父親明示!」
「哈哈,這麼說,你還是贊同世人說為父只是個武痴的說法了?」駱東梵哈哈一笑,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可畢竟是自己兒子,於是止住笑聲低沉著聲音道:「峰兒,你可知道二十年前,為父並非如此,也是如你當初一般意氣風發,一心想著建功立業,打下南朝萬里江山,助陛下成就千秋偉業來著!」
駱辰鋒默然,他知道乃父所知,可也知道那是駱東梵心中永恆的傷痛,自己作為人子,怎好輕易去揭父親的傷疤。
見兒子沉默不言,駱東梵心下嘆息,欣慰兒子純良孝順的同時,也暗自腹誹不已:因材施教,狗屁啊,大國師,我把兒子交給你當徒弟,總不能因為他沒有那麼多花花心思就把他培養成一個只知道舞槍弄棒的魯直武夫吧,怪道一次任務倆徒弟廢了一個半!
「峰兒,你可知道為父二十年前因何敗於柳凌煙之手,卻從沒有提及復仇之言!」駱東梵再度沉聲問道。
駱辰鋒一呆,疑惑道:「父親不是與師父聯手大戰蕭若馨與柳凌煙之時,被柳凌煙柳凌煙以命搏命、殞命搏殺所傷嗎,據說柳凌煙也是因此留下暗疾,與靖王唐天辰只生得一子而再無所出!」
「狗屁,放他娘狗屁!」駱東梵滿是樹皮樣皺紋的老臉驀然怒氣陡現,腮幫子鼓鼓著,沖著空曠的大山一陣怒吼,而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頭看著兒子道:「峰兒,那都是王爺挽回士氣的託辭罷了,沒想到連你都信!」
「怎麼,難道不是?」駱辰鋒大驚,心頭疑雲更重。
「為父何等樣人,焉能因為敗於一個黃毛丫頭之手而消沉,只是當年的情形並沒幾人知道,南朝方面沒有大肆宣揚,王爺也就藉此挽回士氣低落的頹勢,只是我們最後還是敗了,與蕭若馨柳凌煙一戰,為父輸得心服口服!」駱東梵搖頭晃腦說著,臉上殊無半點羞愧之意。
「怎麼,父親你——?」駱辰鋒更加疑惑了。
遲疑半天之後,駱東梵說出了讓兒子驚駭不已的話來,「表面看來,為父是託大憑藉自己實力與柳凌煙殞命搏殺兩敗俱傷,可實際上,壓根是老子被人追得沒地方躲了,才不得不跟她硬拼了一招,結果被她劍氣所傷,柳凌煙自己不過受了些許輕傷罷了!」
「啊,怎麼是這樣,可是——可是父親的實力怎麼說都遠在她之上,即使柳凌煙以霸道功夫提升內力,也斷然不會比父親您高出太多,怎麼會只受了輕傷呢?」滿臉駭異的駱辰鋒簡直都已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這也正是我今天要與你說的,當時柳凌煙的初入大宗師境界,雖然實力上遠超普通宗師高手,不過比之為父來,仍要差出很多,只不過世上有一種人,叫天才,說句慚愧的,老子跟她交手三四個時辰,都沒碰著人家衣角,還常常被追著打,你說,這種情況下,內力再高,刀法再精妙,根本追不上人家步伐,以至於最後在幾乎被耗光內力的情況下被人輕而易舉的擊敗,邪劍閣劍法,當之無愧天下第一,邪劍閣輕功,更是驚世駭俗!」駱東梵滿臉苦澀,臉上似乎還帶著無盡的遐想與懷念!
「那這麼說,只要柳凌煙在,父親您就不能出手了?」駱辰鋒仍不死心追問道,臉上無比沮喪。
「峰兒,這麼多年來,為父一直在尋找克制柳凌煙輕功的辦法,可惜一直無果,再度動手,恐怕不出盞茶功夫,為父就得跪地求饒,柳凌煙現在的實力比之昔年大勝摩訶末的蕭若馨還要強上三分!」
「世上很多事情要用眼去觀察,用心去體會,唐天辰能想出要荊無月對付你師父的辦法,難道會落下為父嗎,還有,你江伯伯和你師父真的鬧翻了嗎?難道你師父在烙天魔刀面前真的如此不堪一擊?番蠻人真的那麼需要我們的幫助?」
駱東梵看著愛子,臉上堆滿溫情的笑意,忽然間臉色勃然一變,伸手將兒子拉到身側,揚聲道:「不知道哪位朋友駕臨,畏畏縮縮難道不怕有損閣下顏面,何不現身指教一二!」
「哈哈,駱兄果然大智若愚之人,只可惜啊,放著快意恩仇、逍遙江湖的日子不去享受,反而要跟著江還楚摩訶末來趟這趟渾水,少不得要我們兄弟出手,請駱兄小住幾天了!」蒼老的破鑼般的聲音響起,兩條黑衣蒙面的身影出現在巨石之後,輕輕移動身形,無聲息地堵死了父子二人下山的道路。兩人俱都身形矮小精瘦,腰背略顯佝僂,頭上白髮蒼然,只是露在外面的手掌上青筋暴露,虯曲糾結猶若萬年古樹的老根,雙目之中冷電閃爍,渾身上下散發著冷逾萬年冰雪的寒氣!
「恕駱某眼拙,不知二位何方神聖,來此有何見教?」駱東梵瞳孔驟然一縮,單看二人身法氣勢,任何一個都不比自己差,看二人身材口音絕不是塞外之人,與自己印象中的天下高手根本對不上號,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哪裡突然冒出來如此厲害的高手?
「駱兄好糊塗,我等蒙面自然是不願以本來面目示人,至於我等來歷,駱兄到了自然會知道,駱兄,駱家世兄,請吧?」左手的蒙面人側身肅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眼神中似笑非笑,真箇是喜怒不形於色。
「二位說笑了,素不相識,素昧平生,如何當得起二位一個『請』字,再說了,想要挾駱某,還是拿出點真本事來吧!」駱東梵說著,沖兒子一使眼色,抽出滄浪刀,向前跨上一步,渾身氣勢猶如出鞘的利刃直迫兩個蒙面老者,冷冽的殺氣瀰漫了整個山頂!
「不愧為大遼三大高手,駱兄果然豪氣過人,只是我兄弟自忖不是駱兄對手,少不得要以二敵一了,駱兄莫怪,請!」說罷,二人腳尖點地鬼魅般一左一右向駱東梵欺來,撮指成刀點向駱東梵胸前及肩頭大穴,當真快如閃電,狠厲絕倫!
「不要臉!」駱東梵想不到二人以宗師身份居然以二對一,要放在平地上,或許自己根本不懼對方圍攻,可此時身在萬丈絕壁之上,地勢崎嶇狹窄,移動都有困難,如何能施展出全部實力來,更何況旁邊還站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可是他生來悍勇,敵強愈強,見二人雙雙撲來,滄浪刀一擺,一招雪夜蒼狼挾著無窮威勢迎面斬去,當真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在駱東梵剛猛無倫的刀鋒之下,兩個蒙面人不慌不忙,就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午夜幽魂般左右一分,從左手兩側狠狠撲來,想來是要憑藉貼身短打的功夫限制駱東梵刀法的施展從而在最短時間內獲勝!
「不好!」駱東梵心中狂叫,就在他擺出架勢迎接二人分進合擊的招式時候,意外發生了,兩個蒙面人到了近前一丈多遠的時候,右側蒙面人雙手一晃,手中出現一對烏沉沉沒有絲毫光亮的短棒,直挺挺迎向滄浪刀,左側蒙面人則陡然變向,白骨似地手爪向著駱辰峰面門抓去!
「怎麼辦?」不愧是縱橫江湖幾十年的好手,剎那間,駱東梵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滄浪刀余勢不改直劈右側蒙面人,空出左手一抓兒子右臂,晃身向右側欺去!
『當』震天巨響響徹整個峰頂,手持短棒的蒙面人口中鮮血狂飆倒飛出兩三丈遠摔倒在地,左側蒙面人撲空之後再度發招攻擊時正好遇上滄浪刀冷厲的寒芒,慘叫聲中左手齊腕而斷,一擊得手的駱東梵和兒子駱辰峰也雙雙軟軟癱倒在地,露出身後一張蒼老卻彪悍的臉龐——金越談!
「滄浪刀客果然不簡單,名望比功力差了不少,走!」金越談嘿嘿一笑,絲毫不顧旁邊重傷的兩個蒙面人,彎腰提起父子二人,向著山勢平緩之處飄然而下!
「怎麼會這樣!?」金越談和兩個蒙面人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卻沒注意到百丈外毗鄰的一處高峰之上,一張毫無血色的俏臉從巨石之後露出,喃喃說著,臉色更加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