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金寶生髮財了!

這是宮女宿舍區近來熱門的新話題。

當金寶生果真如期將一百八十個銅子送到唐姑姑手上時,大夥驚訝之餘頂多對金寶生的「大方」感到咋舌。要知道,金寶生這個人,從來是連一個銅子也捨不得花出去的,更別說買了一百二十銅子的貨,卻給了一百八十個銅子的錢,這也大方得太過了吧?這何異於大出血!大家都是勒緊肚皮過日子的人,偶爾花個兩銅子買個肉末包子來解解饞,讓肚子里沾點油葷味兒,就算是過得奢侈了,何況白給別人這麼多錢?真是沒道理!這金寶生果真壞了腦子了!

然而,當金寶生一口氣花了五六個銀元在宮販處除了買了兩身質料不錯的夏裝給自己,也採購一些零碎雜貨不說,竟還給同屋的三個宮奴各送了三匹棉布,讓她們自己裁衣製鞋去!

嘩!這下子,整個中下階宮女們都沸騰了!

首先,金寶生哪來的錢?!沒人借她,就算有人借,也不可能借她這麼多。當然,以她的膽子,她是不可能做出偷或搶這樣的事的。那麼,她手上的錢哪來的?

再者,為什麼她竟然可以如此大方?一個人意外有錢了,花在自己身上,再怎麼揮霍都可以理解,但沒事對那些宮奴好是怎樣?非親非故的,她這是瘋了嗎?!

更別說金寶生近來形跡怪異,竟不再糾纏著唐姑姑,巴著她要當學徒了,成日不是領著三個宮奴在菜圃里兜轉,就是四下晃蕩,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每日工作完畢回到小院子,不顧別間宿舍宮女的探頭探腦,逕自在院子里的角落玩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先不說每天清晨擱在屋頂上晾曬的草葉了,那些草葉不過是沒用的大片葉子,都是長在菜圃周圍的雜草,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天曉得她採摘了好幾簍子,成天拿出來曬著,是為了什麼?!

金寶生還讓宮奴去幫她砍來一些竹子與木片,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就見她每日下工回來,就坐在角落拿著竹片削製成極細,又切成一段一段的,不知打算做什麼用途。今兒個就更奇怪了,走了一趟火化場,竟撿了一簍滿是臭味的小石頭回來,大家被那味道嗆得退避三舍,偏她一個人還當寶似的,玩得不亦樂乎!

雖然金寶生的行為很莫名其妙,但大家也不是非要知道她在做什麼不可,大家目前最迫切想知道的是——金寶生到底是怎麼得到那麼多錢的?!跟著唐姑姑出宮那天,她是不是有什麼奇遇,所以獲得了意外之財?!

憑金寶生身上的那點家當,全賣了也不值一個銀元,所以沒有人相信金寶生手上的錢財是販貨所得,一定是遇到了貴人,或許幫了貴人什麼小忙,然後被贈金感謝了——這可是很有可能的。宮裡早就傳開了,說出宮那天,金寶生是被趙家的大少爺駕白馬香車給送回來的!

如此禮遇,可以想見金寶生身上的錢,一定是那趙大公子給的!

也不知道金寶生到底幫了那位貴人什麼大忙,竟能得到如此優待!

當然,憑著金寶生毫無姿色可言的外表,加上青春年華不再,是不會有人將她往不好的方向臆想而去的。她身上沒有半點觸發緋聞的條件,就算那趙公子長得極之不堪入目好了,可人家有的是錢,買個半打一打美女服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犯不著對金寶生屈就,更別說那趙公子據說長得一表人才,樣貌再端正不過了,完完全全不可能會看上金寶生的。

由於大家平時沒有什麼交情,再加上前一陣子被金寶生纏著借錢時,多少都說過難聽的話,一時之間,就算很想找她打聽那錢是怎麼得到的,或者希望能搭著金寶生的順風車,也許也有機會親近巴結趙大公子,得些好處等等的心思,也苦無好借口前去搭訕。只能躲在一旁巴巴看著了。

就在其他宮女抓耳撓腮苦思著如何與金寶生重建邦交時,院子外頭突然傳來清亮有元氣的呼喊聲:

「寶生姐!寶生姐!」然後,就見三名十四五歲的少女,一路大呼小叫地跑進院子里來。

金寶生抬頭看著來人,記起了她們正是她的老鄉,同時也是上巳節那天回頭尋她,將暈頭轉向的她給扶到明興宮廣場的那三名丫頭。好像是叫梅香、秀竹以及阿惜的吧?嗯,不錯,都還記得。金寶生對自己良好的記憶力很滿意。

「好久不見。」笑著對她們打招呼。金寶生將手上的工作放下,走到放置水盆的地方,將污黑的雙手洗乾淨。

三個女孩跑得太急,還在喘,沒空說話。

她依稀記得這三個同鄉混得還可以,被分配到幾個低階貴人身邊當粗使丫頭,負責掃掃地、整理花園澆澆水之類的瑣事,薪水領得比金寶生這種負責給宮人種菜的多得多了。

她們三人並不住在宮女宿舍區,而是住在貴人居處的仆房裡。皇宮佔地非常遼闊,據說共分做十大區域,而宮妃居處與宮女的住所是相距非常遙遠的,所以平常很少有機會見到她們。今天大老遠的跑來,可真是難得了。

「你們怎麼來的?就用走的嗎?那可真遠。至少要走半個時辰吧?」洗好了手,轉頭朝屋子裡吩咐正在裡頭埋首裁衣的宮奴端青草茶出來待客。

正好前些日子到宮販處去大採購,將一些生活日用品大都買齊了,所以今天有客到,不至於窘迫到連只茶杯都沒有。

「走快一點倒不用半個時辰,不過我們不是走過來的。剛好今天有個公公要駕車過來收菜,我們就搭著他們的車一同過來了。只花了兩個銅子,就省了一頓勞累。」梅香快言快語地回道,氣息里還帶著喘。

「來,坐。」從屋子裡拖出一條長板凳,金寶生讓她們坐下。

三人很快坐下,仍然是梅香負責開口,看得出來她是個急性子的。

「寶生姐,我們那邊都聽到消息了,聽說你發大財了是嗎?是怎麼回事啊?」第二個發言的是秀竹。

「寶生姐,你這是在宮販處買的吧?」看著手上的陶制茶杯,向來節儉的阿惜以心痛萬分的口氣問著。

「是啊,是在宮販處買的,有問題嗎?」金寶生點頭。

「當然有!你不知道宮販處是黑店嗎?!這杯子在外頭買不過五個銅子,但宮裡卻要賣到十二個銅子哪!就是因為宮販處買賣不實在,所以大家才會委託那些常常出宮辦事的姐姐們代買雜貨回來啊!寶生姐,你腦子還沒好轉嗎?」梅香喳呼大叫。

「只是一點小東西,不用太計較。至少不必大老遠地跑出宮去採買不是?多花點錢買到便利,也是合理的。」前一世生活得極之優渥的金寶生,就算前一陣子窮得夠嗆,吃了些苦頭,卻仍然不覺得勤儉持家這個詞兒該成為她人生的格言,消費習慣並不打算因為成為窮宮女而改變。錢這東西,賺來不就是要花的嗎?不就是為了改善自己生活品質的嗎?

金寶生反而搞不懂這些小宮女們的想法,明明賺的錢也不算少了,卻讓自己過得慘兮兮,只為了存下所有的錢照顧家裡……話說,老家沒有那麼過不下去吧?也許是窮了點,但也沒有餓著肚子啊。

當然,為家人打算不能說是錯,但不能以苛待自己為前提。除非家裡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了,而雙親已經老到動不了,苛待自己倒也沒話說,但其實大家的身世都相當,是窮,但不能說貧困。那就應該在對自己好一點的基礎上,再將餘裕部分拿回去幫家裡才是吧?

金寶生想到自己這身體的前任主人,存了十幾年薪水給大哥當娶妻聘禮、給妹妹當嫁妝、給老父後母多買了一塊田、家裡也多修建了兩三問草屋、做了些傢具……在一家子人都還是健康勞動力的情況下,金寶生需要付出這麼多嗎?

不管需不需要,總之到後來,家人已經理所當然地將她的工作所得劃為家中公產,以前會對她的付出惶恐感恩,而現在每有來信必是為了要錢,還嘀咕著:人家金順兒寄回家的錢是你的好幾倍,你也太不中用了,就賺那麼一點,家裡人口愈來愈多,需要更多的田地、更多的房間,你也想想辦法……

所以說人際關係這門課程是很重要的,應該被列為人生的第一課。人跟人之間的相處,要講究方法,才能拿捏好距離分寸,不是一味的犧牲奉獻就是對的。當你沒有原則、沒有分寸地把別人慣壞,把自己弄得苦不堪言后,才怪別人貪得無饜不知感恩,卻不知道其實最錯的還是自己。是你自己把一個普通人養成貪獸,就該預見自己會被貪獸吞噬的下場。

金寶生前生沒當過員工,所以沒有什麼職場經驗,在同事相處這部分,沒有太多的有效方法可用。但他當過老闆,上過管理課程、讀過無數管理相關書籍,在心理學、厚黑學、帝王學方面有許多心得,就連親情都能冷靜分析,加以管理。

最成功的商人是能夠創造雙贏局面的人。金寶生不敢說自己做到了,但他絕對做不到燃燒自己,照亮家人,還被家人嫌棄不夠亮這種蠢事。

她是不知道這些宮女們心裡是怎麼想的啦,也無意了解,不過,自己是商人,絕對不做虧本的事,更不做苛待自己的事。

所以,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生活品質提升上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寶生姐!你就算髮財了,也不該這樣大手大腳地亂花錢啊!每天有那麼多人出宮辦事,他們都願意代為採買貨品,只要給幾銅子走路工就成,你下次需要什麼,就別去宮販處買了,會被坑死的啦!」梅香氣急敗壞地叫,一臉心痛的好像被坑的是她的錢。

「喔,知道了。」沒有必要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金寶生隨口漫應。

這一聽就是很沒誠意的應和,讓三名女孩為之又氣又無力,覺得這個被踩壞腦子的金大姐真是難以溝通。算了,就先不談這個了,以後再說。

「寶生姐,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你是怎樣發財的啊?聽說你出宮那天,撿到了趙家公子不小心丟失的隨身寶物,拾金不昧地等他找來,他為了感激你,所以贈了你一筆銀元是嗎?」三名小宮女眨著星星眼,滿是期待地看著金寶生。

當然,那些縮在宿舍門后探頭探腦的人也密切關注著金寶生的答案。

金寶生沒想到謠言已經成為故事接龍了,而且還接得挺完善的,幾乎可以直接編成戲碼上演了。所以說,宮女的生活真的很無聊,一點娛樂都沒有,才會每每捕捉到一點謠言影子,就能發展成一篇高潮迭起的精彩故事。誰身上發生一點小事,都能被議論很久。

「不是這樣的。」金寶生笑了笑,說道。

「那是怎樣的?」

「唉,怎麼說呢?」金寶生想著要如何說才好。

「寶生姐,你別擔心,我們只是問問,沒有要打你銀元主意的。」阿惜是個比較會察言觀色的女孩子,很真誠地保證道。

「我倒不擔心這個。錢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賺來花用的,如果你們有急用,找我借點也是可以的。」她上輩子捐給慈善機構的錢,買幾幢毫宅都夠了,也不在意在身上有錢時,隨手幫人一點忙。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

三名小宮女聽了她的話,眼睛亮了一下,不過並沒有開口借錢,而是道:

「寶生姐,我們當然都想改善家裡生活的,不過卻不想用借錢的方式,這樣不好。我們是聽說,那趙家公子因為感激你的善舉,所以不僅給了你一筆錢,還把你帶出宮打算販售的綉帕也高價買下來了,還跟你說,日後有什麼貨想出售的,可以找他幫忙。是這樣嗎?」

這些宮女編造故事的能力真是太強了,明明她回宮之後,什麼也沒有說啊,就算在馬車上與人聊著趙公子的閑話,也是聽多說少的,怎麼才幾天,宮裡到處都在說著她的傳奇故事?!

「嗯,這樣說也沒有錯。若是日後我有什麼東西要販售,確實會找趙公子沒錯,他是個出手大方而且實在的好商人,不會貪人一點小便宜。」金寶生大概知道這幾個小丫頭來找她的原因了。

果然,梅香連忙道:

「那敢情好,寶生姐!那麼以後如果你再出宮販售綉品時,可不可以順便捎帶我們的綉品去?幫我們賣個好價錢,我們會給你更多的走路工的!真的!定不教你吃虧!」

「咦?你們怎麼知道我能將你們的綉品賣得比別人高價?」金寶生好奇地問。想知道她們滿滿的信心是打哪來的。

秀竹點頭道:

「因為那是皇商趙家啊!而且還是趙大公子,以前他負責經營布料雜貨這一塊時,與宮裡的宮服採辦司有所往來,我們宮女身上穿的宮服有三年的時間是趙家供應的,那時趙大公子跟採辦嬤嬤交好,受嬤嬤所託,凡是宮女有綉品要販售的,都可以賣給他,本來一塊僅能賣十個銅子的小方巾,他都比別人高出一成收購呢!後來趙大公子被調派去做別的事,接手的趙家人又沒有拿到新一期的採購合同,這樣的好事就再也沒有了。不過趙大公子的慷慨是有名的,只要能跟他往來,絕對不會吃虧的,他這個人最重情分了!」

「對啊對啊!」其他兩人點頭如搗蒜。

「對啊對啊!」所有巴在房門後邊、窗檯邊、院門邊偷聽的眾人也大合唱似的一齊點頭,一齊應和,滿臉的神往之色。

「他……竟然這麼有名哪。」難怪一提起趙大公子,大家便不由自主地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畢竟熟嘛,又是豪門恩怨里的重要角色。金寶生很滿意趙大公子經營出來的名聲。就該是這樣,一個成功的商人,首先得要先打造出自己正面的形象,能將自己行銷成功的商人,那麼天下間就沒有他賣不出去的商品了。

「就是就是!寶生姐,你下次出宮,就跟趙大公子提一下如何?」

「那沒問題,不過,我一個月才休假兩天,這個月已經沒假了,得等下個月——」話還沒說完,就被急巴巴地打斷!

「哎啊,這不是問題,你只要花點小錢找人幫你暫代職務一下即可,只要工作不耽誤,上頭的監督嬤嬤不會找你麻煩的。你這樣的老資格,管得不嚴的,想什麼時候出宮都沒問題。不會有人攔著的,放心。」這是一名年紀跟金寶生差不多的大齡宮女的經驗分享。

「是這樣啊……我了解了,謝謝。」金寶生點點頭,對那名掛在小院門口的宮女微笑道謝。

既然如此,等「那個」初步製成功了,就出宮一趟吧!

群聊獨家製作

「大少爺,已經過午時了,要讓廚房夥計擺飯了嗎?」趙平無聲地走進貨棧里克難隔間出來充做帳房的小房間里,輕聲問著。

「再等等。」趙不逾目光專註地放在手上的文件上,只略抬了抬左手示意,表達出自己還需要一點安靜思考而不被打擾的時間。

趙平便安靜不再說話,無聲地恭立在門口等著主人忙到一個段落。看著自小跟隨到大的主子,擠在這充滿各式雜貨與腐敗臭味的局促小地方吃苦,眼中滿是不忿與不忍。

大少爺是個能力出色又極能吃苦耐勞的人,可偏偏老天爺沒有給他一個好出身,所以才會不斷地被命運捉弄,卻又無法擺脫。

大少爺氣憤過、反抗過,無時不想改變現況,但都被打壓得動彈不得。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某個崗位上方做出一點成績,就被無情地調派到更糟糕的環境接手那亂成一團的事務。沒有人想看到他做得好,希望他就此一蹶不振地爛在某個地方,可大少爺總是能創造奇蹟,渾身的傲骨讓他吃再多苦也不願意屈服!

如今被派到西郊這個小貨棧當主事,其實根本沒有什麼事可以做,簡單來說,就是看守倉庫的。而這個倉庫堆置的,都是一些快要壞掉的陳谷舊雜糧,還沒敗壞得太徹底的,就便宜賣給窮人;實在爛到不能吃的,就大量批售給飼養家禽家畜的商人當飼料。

在大少爺過來接手時,這裡正發生了一件買賣糾紛——前任管事將已經不能食用的腐敗雜糧賣給窮人當吃食,結果造成上百人食物中毒,雖沒有死人,但那些病號都得要趙家負責,事情鬧得很大,連宮府也主動追究。大少爺臨時被調派過來,第一件要處理的,就是與這些人談和解與理賠的問題。

每天都要隨時接待上門索賠討公道的家屬,其它時間就待在帳房裡研究解決方案,晚上還要趕回位於天都城中心的趟家大宅,向總管報告進度!

趙不逾很忙,忙得一天沒有幾個時辰能好好休息,忙的都是沒有什麼成就感的瑣碎破事,堂堂一個趙家大少爺,卻得天天挨這些平民老百姓的罵,還不能回嘴。趙平常常忍耐得雙拳緊握,幾乎要咬碎一口牙,才勉強忍住衝上前將那些不明事理的人給踹飛出去!但少爺不允許他動手,所以他只能忍了再忍!

大少爺真的是太苦了!但,只要還待在永盛王朝,就躲不開趙家的控制,趙平常常恨不得大少爺哪天終於想開,遠遠離開這個國家,到別國去發展,憑大少爺的本事,成為天下第一巨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偏偏……唉,少爺不想離鄉背井,總是默默承受趙家對他的不公。

年少時還會因為血氣方剛而反抗,希望獲得公平對待,但如今二十五歲的少爺,已然沉穩得像個老人,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情緒與想法了。

時間又過了兩刻鐘,趙不逾才將手上的文件放下,習慣性地抬手捏捏鼻樑,讓有些酸澀的雙眼獲得一點緩解。

「可以讓人擺飯了嗎?少爺?」

「嗯。」淡淡地點頭,將一旁已經涼了的茶水拿起,一口喝下。然後起身道:「走吧。」

趙平跟隨在少爺身後,趁這點走路的時間,說道:

「大少爺,上回李公子提的事兒,您考慮得如何了?」

「哪件事?」趙不逾隨口漫問。他每次與李倫相見,談的事可多於,哪裡會知道趙平講的是哪一件。

「當然是您的終身大事啊!李公子不是說他有一個表妹是極好極會持家的,正適合您,雖然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但比起出身,性情賢慧更重要啊,少爺!」要說趙平對趙老爺、夫人最大的不滿就是這個,這些長輩居然從來沒有為少爺的終身大事打算過!還說得好聽,說什麼讓大少爺自己去找喜歡的,回來對家裡說,家裡一定會前去說親!

瞧瞧,這是一般正經長輩會說的話嗎?!真是太過分了!夫人怕是打算讓大少爺獨身一輩子,最好沒有子息後代,這樣她就不用擔心少爺太過厲害,連後代也厲害,顯得那些身分高貴的嫡親弟弟們相對的蠢!哼哼,一定是這樣!

趙不逾腳步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走,沒什麼情緒地回道:

「我看你是太閑了……也是我這個主子的不是,你都二十二歲了,還沒想過給你配個妻子管管你。這樣吧,夫人姨娘房裡的大小丫鬟我是不能作主的,但那些管事的女兒,只要不是在主子身邊伺候的,若你有看中意的,我給你說親去。」

趙平小聲抗議道:

「我才不想娶府里的丫頭,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不過是下人,出門在外卻擺足了派頭,全拿鼻孔看人,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哼!不就仗著趙家的權勢嗎?那嘴臉真難看!還有,少爺,重要的是您的終身大事,不是小人的。您沒有成親,小的也不會成親的。」

「這種事你隨我做什麼?」

「少爺您一天沒安定下來,小的也就不想有家累,這樣隨便跟您去哪兒,都沒有牽挂。」

「……是我拖累了你。」輕輕嘆氣。

「大少爺,您別又說這種話了!小的——」群聊社區翡月掃

趙不逾突然停住腳步,臉上帶著點疑惑的表情,讓一旁的趙平也不禁停止說話。每當趙不逾在思考時,趙平一定立刻保持安靜,絕不打擾到他的思緒。

他們主僕二人走出倉庫之後,穿過一個小庭院,正往飯廳走去。所謂的飯廳,其實就是大門進來后的第一間屋子,跟廚房相鄰,平常就是工人吃飯休息的地方,擺設得十分凌亂。近來因為大少爺被駐派在此,才將那屋子又隔出一個相對乾凈的房間,放了一張桌子四張椅子,靠窗的地方放了張羅漢床,也就是大少爺的私人休息室兼會客室了。

趙不逾站在飯廳門口,專註地聞著空氣中那抹奇特的味道。

是有人在燃香嗎?可一般的薰香不可能有這種味道,趙不逾很確定。

那麼,莫非是廚房做了什麼新菜色的味道?似乎也不可能,這裡的廚師只會最粗淺的料理,東西能煮熟就很萬幸了,沒有人期待他會研發新菜色。

那麼,這究竟是燃燒什麼產生的味道?

趙不逾是個天生的商人,對任何未知的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因為這樣旺盛的好奇心,所以總能挖掘出每樣商品的最大價值。這次,他也放任自己的好奇心,開始尋找這抹味道的來源。

這個味道很奇特,從來沒有聞過,香香的,帶點辛辣,有點嗆,但卻並不令人感到討厭,甚至,忍不住聞了還想再聞;很勾人,但並非是女人香那種勾人法,卻又難以具體形容出來……這到底是點燃了什麼東西產生的味道?

自幼生長於豪門巨富之家,不敢說天下各種薰香味他都聞過了,但最好的與最特別的香味,他都是知道的,所以當鼻子一聞到這種前所未有的香味時,自然好奇心大起,連帶著,敏銳地往商業方向思索著制新香的可能性……這種味道,不勝在名貴而在新奇,應該很有市場!獵奇是有錢人的共同嗜好,獨一無二的產品最容易在他們身上賺到大把金銖。

「少爺?怎麼往門口走了,要出門嗎?」趙平看著大少爺突然轉身朝大門走去,連忙問著。

「你有沒有聞到一種特別的味道?」

「味道?」動了動鼻子,深深嗅了幾口,趙平訝然叫道:「咦,這是什麼香味?沒聞過的。」

「正是沒有聞過的。」趙不逾走到敞開的大門前,正在辨識味道的方向。

「大少爺,您要出去嗎?」守大門的門房連忙從一旁的輪值房裡鑽出來,滿嘴的油都來不及擦,看得出來正在吃飯。

「沒事。」趙不逾揮了揮手,讓門房回去繼續吃飯。抬腳跨出門檻,正要張望四方,不料卻一眼撞進一雙含笑的眼底,不由得為之一怔!

「嗨!」來人身於懶洋洋地半靠著門牆,一副悠閑模樣,開口打招呼的同時,幾朵煙圈從來人嘴裡被賣弄了出來。

是這個香味!但,怎麼會是這個人?!

還有,為什麼煙竟會從她嘴裡吐出來?難道世上有什麼薰香是可以點在嘴裡的嗎?是怎麼點的?作用是什麼?凈化口氣嗎?

趙不逾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模樣,然而一顆活絡的大腦瞬間已經轉出無數個問號,並迫切渴望得到解答。即使上次分別時,他在心底下定決心再也不會見她!再也不可能跟她有任何合作!

畢竟這個女人實在難纏,對付她比對付嫡母還累。不是說這個女人是那種胡攪蠻纏之輩,但跟她談生意,卻是非常累心的一件事,總覺得跟不上她的思緒,無法掌握她的性情。失去主控權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上回摺扇的談判,他一直覺得自己吃了虧,卻無力回天。那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戚覺,讓他無比厭惡,於是很明白地拒絕了她在其它方面合作的提議——因為不認為這個奇怪的宮女身上還會有什麼值得他關注的商品可以談合作。再者,一個不能掌握的合作者,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在今天之前,他都深信兩人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也很快將她忘在腦後。

顯然,他錯了;而她對了……

他們還會再見面,還會合作……

正如她所預言的那樣。

「你……」糟,忘了她的名字了!還是,他根本沒問過她的名字?

「請我吃飯吧,守恆。」

「你……我沒允許你叫我的名字!」這女人真是太失禮了,一個人的字是可以隨便叫的嗎?!

「你會允許的,守恆。」她將他的字叫得輕輕的,有點笑意,笑意里又帶著點懷念意味。啊,這個名字,因為他這個人的存在,便永遠不會被她遺忘掉了,這樣真好,真好。

「不可能!我不會允許!」趙不逾絕望地發現自己破功了,他的修鍊不到家,什麼喜怒不形於色都化為天邊的浮雲,光是看著她那一張笑得懶洋洋的臉,就忍不住一股火氣直冒上來。

「守恆,我想叫就能叫,你不允許,又怎樣呢?」

「你——」無賴!

「你也可以叫回來啊,守恆,我並不小氣,當然——」金寶生笑得壞壞的:「如果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的話。」

趙不逾一個字都講不出來,只能風度大失地瞪著她看。

這個女人——這個氣死人的女人——見鬼的她到底叫什麼名宇?!

「飯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

半個時辰之後,用餐完畢,金寶生從包袱里取出一個很好看的油紙包,這個摺疊成長方形的油紙包使用的是日式禮盒包裝的折法,土黃色的油紙里襯了一張雪白的波浪紙,形成很亮眼的視覺效果,本身就夠惹人注意了。然後,金寶生從油紙包里倒出兩根比女性手指還細長些的長煙捲。

「喏,一根給你。」她用一種圓滿了的表情,遞了根煙給他。

「這是什麼……是哪種葉子?」已經開始習慣金寶生偶爾無從解釋起的詭異表情的趙不逾,也懶得猜她那表情是什麼意思,拿過一根細細端詳。

他發現這長條的物件是某種草葉植物製成的。外頭是某種曬乾的葉子捲成,往裡頭看,是切得細細的像茶葉末的東西。

「是某種香草嗎?」湊近聞了下,依稀聞到一點香味,正是方才在門外聞到的沒錯。

「一般來說,它通稱香煙,不過我的理想是雪茄。至少我的工序是按照雪茄的製法去做的,雖然味道還差太遠。現在嘛,還是先叫香煙就好了。」

話說,上輩子曾經因為前妻特殊身分的關係,而有機會跟著她跑去古巴雪茄工廠參觀了三天。古巴不幸地被美國鎖國幾十年,美國對他們實行經濟制裁,致使古巴的生活水準硬生生被迫停留在二十世紀初,工業都沒機會發展起來,只能靠手工業苦撐。是挺慘的,但純然的手工作業,倒讓金寶生在古代仿起制煙來不那麼一籌莫展,失敗了許多次之後,如今倒也勉強可以抽上一兩口了——雖然味道很嗆,口感很差,離成功還很遠。

「來,守恆,抽一根吧。」男人間博感情就該這樣!這是金寶生上輩子的理想啊!不能抽煙的他,一直覺得會抽煙的男人很帥很爽氣很有男人味,作夢都想過有一天定要冒死一試。如今,她身體健康,不必冒死就能抽煙了。

「你又叫……」不讓她叫名字,她全然充耳不聞,趙不逾下意識又要抗議,但也知道沒用,於是算了,問道:「你說的『抽』是什麼意思?」「抽」這個動詞,不是用在整治人或整治牲畜上嗎?比如說拿鞭子抽人什麼的?

「這解釋有點困難,我演示給你看,你就知道了。」金寶生將煙的一頭叼進嘴裡,然後很帥氣地探手進袖子里,從袖袋裡掏出另一隻長方形小盒子,這隻盒子很小,頂多只有掌心大小。就見她小心翼翼地將盒子展開,露出裡頭排放整齊的物品。

「這是牙籤嗎?上頭沾裹了什麼?」趙不逾好奇地問。

「它比牙籤更神奇。上頭沾裹著硫磺和磷石粉。」簡單說明了下,金寶生取出一根,四下看了看。發現全是木製的東西,沒有石材,沒法引火呢。

「你在找什麼?」

「你身上有沒有打火石?」

趙不逾起身走到放置燭台的地方,取來兩塊打火石給她。

「一塊就可以了。」她接過,將小木棍上沾了硫磺磷粉的一頭往打火石上一劃——火光頓起。

耶!一次就成功,沒有漏氣,真是太好了!金寶生滿意地將嘴裡的香煙點燃,悠然地深深抽了一口——靠!還是挺嗆的!抽小口點好了。

趙不逾楞楞地看著金寶生吞雲吐霧,看著她奇特的動作,聞到濃濃的香煙味,覺得若有再多奇怪的事情發生在這個女人身上,也不必覺得意外了。她已經奇怪到超乎常理太多太多,非一般世俗人能承受得起的。

「來,你的也點燃,抽一口,你會喜歡上的。」她再抽出一根小木棍,就著打火石劃出火苗,示意他學她叼苦煙。他照做了。「用力吸進去。」

他吸了,但沒有用力。所以金寶生有點失望沒看到他出醜嗆個半死的經典畫面……

這個男人果然很有吸煙的天賦,居然兩三口就上手了,抽得有模有樣有范兒,簡直可以去當廣告明星代言了!

「所以,這就是你今天來找我的原因?找我合作香煙?」趙不逾指了指手裡的煙,問道。

「當然不是。」金寶生堅定地搖頭。「我找你是因為這個!」食指點在小木棍上。「這東西叫火柴,雖然有一些技術上的問題要克服,但絕對的本小利大,它的成本很便宜,而,只要你包裝得夠華麗,在外表上下功夫,一盒火柴賣到一金銖都有人搶著買。這種家家必備的好物,你可以賣到全天下,幾年內都沒有人可以跟你競爭,等別人學會了製造方法,你也賺飽了。」

不是推廣香煙,而是想賣火柴?

趙不逾有些迷糊了。當然,他也看得出這個叫做火柴的價值。但那只是很便利的生活用品,對上層消費者的吸引力沒那麼大,沒有人會沒事放一盒火柴在身上炫耀——這是貼身小廝才做的事。

而這個叫做香煙的東西,則絕對有巨大利潤可圖的!它定可以成為一種流行,一種身分的表徵,如果好好謀畫的話!所以趙不逾不理解為什麼這個女人竟然只說要合作火柴,難道她想自己經營香煙?!她有足夠的資金與人力嗎?就算有,她哪來的通路去打開上流階層的市場?!

「香煙的製造很困難嗎?以至於你不打算找我合作?」他問。

「也不算多困難。入門挺容易,若是想做出真正的精品,就要找人不斷改良研發了。你也別多想,我不打算販賣香煙這種東西,並不是想獨食。」她一眼看穿他心中的懷疑,直接說道。

趙不逾並不因為被看穿心思而不自在,認真向她遊說道:

「如果你只想賣火柴,那就跟上次一樣,我向你買斷專利,你會得到一筆錢,之後,不會有分紅,不會有抽成。可是,若是你願意將香煙的配方與製法賣給我的話,那麼,我們就可以談合作了。我可以保證,光是你一年領到的花紅,就夠你吃一輩子了,更別說接下來你每一年會領得比前一年更多,最後會多到你算不過來,不知不覺地變成了富有一方的大財主,擁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金錢。」

如果金寶生一直都是窮光蛋,那麼,趙不逾說的這一番話肯定就能讓她拋頭顱灑熱血的萬事不管,只管點頭如搗蒜。無論趙不逾想怎樣都好,別說合作了,賣了她也無所謂。

但可惜不是,現在這個金寶生只窮了幾個月,卻過了四十年富家少爺的生活,錢對她來說,沒有美好到像個夢。錢,就只是用來花出去的東西而已。

「守恆,香煙這事兒,你就別打它的主意了。咱們還是好好地談談火柴吧!我是覺得經過摺扇那件事之後,大家也算是朋友了。你老是想獨食,這樣可不好。我有一些合作的方案,咱們參詳參詳,包你不會吃虧,而我也不會,這樣比較好,畢竟以後大家還要合作嘛。我的價值遠遠不止於此,你眼光要放遠些,不要老想過河拆橋地打發我。」

「我這不是很有誠意地在跟你談合作嗎?我對香煙更感興趣一些。也許我們應該先在這個部分達成共識,再談其它——包括咱們的『友情』。」他口氣溫和,態度卻強硬地道。

金寶生瞧著這個全身散發著上位者強大氣場的男人,很威嚴、很迫人,一般小老百姓怕是禁受不住的,不過她不在此列。還是懶洋洋地笑道:

「共識啊,我們最終的共識就是——吸煙有害健康。它不是個好東西,咱們不要推廣它。相信我,不管怎麼談,它就是唯一結果。」

「你……既然不是好東西,那你為什麼將它放到嘴裡,吸進身體里?」

「因為它是我上輩子的理想啊!所以就算知道它是個壞東西,我還是忍不住要抽啊,不過,我們禍害自己還成,去禍害別人就不好了。做人要有良心,做商人更是要隨時把良心拿出來曬太陽。」她豪爽地拍拍他,沒注意到他有些受驚地閃躲了下——她沒記起自己是個女人,可趙不逾卻不會忘記男女授受不親這回事。「香煙這種東西,就留給我們兩個人受用就好,就這麼說定了!」

「沒有什麼說定!我會讓你改變主意的!」趙不逾不能接受在談判過程中被別人主導了一切,尤其還是個長著一副土包子樣的女人!

「啊,是嗎?那就,拭目以待了。」她攤攤手,吐出一串白煙之後,道:「好了,接下來,我們談談手工藝品收購的問題,關於宮女綉品之類的東西,我有一點小小的想法,既可以幫你開拓財源,也大大幫助了宮女的生計……」

金寶生無視趙不逾滿臉的不爽樣,逕自說著自己的計畫。

趙不逾一點也不喜歡跟金寶生這樣的女人打交道,她太目中無人,也太自說自話,而且,不允許別人的拒絕!她嘴裡所謂的「商量」都是要求別人配合執行的指令,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她很厲害,有著無數的奇思妙想,這是很珍貴的特質,但趙不逾就是欣賞不起來,因為她太囂張了,而且太獨裁!以她的身分來說,實在不應該有這樣的性格脾性。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麼養大她的!

這對一向自負於商業天分,而且在商業領域上也很獨裁很特立獨行的趙不逾而言,是難以接受的。

所以,不管她身上還有多少價值,趙不逾都在心中決定,等香煙的配方以及製造方法買到手之後,絕對!絕對再也不要跟這個女人有任何往來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女人,不管她有多特別,他都只想遠離她!

只要他想,他就會做到!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他想擺脫這女人,不願與她有什麼瓜葛,那就能做到。

她很強勢,他又何嘗弱勢過了?

……一向記憶力強悍的趙不逾忘記了,這是他第二次在心底發誓要遠離金寶生。第一次下定決心時,就沒有做到,那麼,第二次立誓,恐怕其效力也是有限得緊……

【小劇場之發誓】

某年某月某日,暴風雪肆虐了十天之後,天都郊外,貧民賤民雜居區。

金寶生和趙不逾都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地方見到對方!

他們向來只在趙家的西郊貨棧會面,而每一次見過面之後,趙不逾都會有元氣大傷的感覺,並且都會狠狠在心底發誓,再也不讓這個女人糾纏上來!可惜,一次都沒能成功。

雖然對她認識還不深,但趙不逾向來有識人之能,所以他知道有一種人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就算出自一時的臨時起意,也會盡全力去完成,不管那事有多麼芝麻蒜皮。

遇上了這種殺雞都要用牛刀的人,趙不逾只能學著不要與之計較,計較了只會讓自己氣悶個半死。

所以,當兩人目光不經意地對土后,趙不逾便很淡然地錯開,一點上前去打個招呼的意思都沒有。即使,她的摺扇創意讓他賺了大錢;即使,她的創意女紅綉品也打開了銷路,錢景一片大好;即使,兩人勉勉強強算是合伙人了——他上個月第一次結算了盈利給她,但,這並不表示在外頭見到面,他有向她打招呼的義務。

相較於趙不逾的冷淡,金寶生當然是熱情得多了。她是想過來打招呼的,但得等她將手上的事情忙完。沒有人會閑著沒事在大冷天跑出來挨凍,她這是為了收攏人心來著。當然,代價有點大,雖然把最保暖的衣眼都穿在身上了,她還是冷得直打哆嗦,懷疑自己已經凍成一根冰棒了。

趙不逾是來這裡施粥布衣的。他領著五十個手下,讓他們一字排開,有的施熱粥、有的分贈棉襖,有的管理秩序,工作快速而有效率地進行著。

金寶生是來給宮奴的家人送財貨的。宮裡的女紅人力才剛整合起來,還沒有到齊心合力的地步,為了能更好的管理這些勞動力,用高薪或者用人情捆綁住她們的心是最有效的了,所以才會今天帶著大包小包來這裡。

當金寶生冷得直跳地將滿車的東西都送到宮奴家人手中之後,一隻精巧的手爐突然遞到她眼前。她抬頭一看,看到了趙不逾那張像是被後娘附身的俊臉。

「啊!太感謝你了,守恆,我正需要呢!」痛快接過,然後被那溫暖的熱度感動得幾乎要流淚。

趙不逾沒理她,將工作交代給趙平,然後逕自轉身往一輛由厚皮毛鋪蓋得很嚴密的馬車走去。不用這個彆扭的大少爺招呼,金寶生很自然地跟上,一點也不跟他客氣的,自己人嘛!

「你怎麼會來這裡?」上車后,他倒了杯熱茶給她,決定讓她喝完就趕人下車,絕不讓她有機會糾纏。

「受人所託,幫宮奴送衣食給家人。」好幸福地啜飲著,答。

「收攏人心嗎?」輕哼。

「可不是,想要將事做好,就得先將人做好。」她聳肩。然後對他道:「看來我們今天的目的是一樣的。真是心有靈犀啊!」

心有靈犀,這辭兒可以亂用嗎?這女人!算了,不理她……不理她……她已經快喝完一杯茶了,等會就趕她下去。他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你上個月才有了第一筆收入,我不認為那麼一點錢財除了能讓你改善一下自身的生活外,還能有些許餘裕施恩給旁人。」想裝善人也是要講條件的,硬去做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事,世人只會笑其蠢,不會感其善。

「我只是出力,沒出錢。」她又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白目。

「哦?」她的杯子已經見底,大概還有一小口的量……

「那些物品都是宮奴們憑自己勞力賺來的錢買的,嗯,當然,她們能賺到的錢還不多,所以我預支了薪資給她們,算是幫了點小忙,讓她們可以買齊這些過冬衣食送給家裡。」仰頭,將茶喝完。

「你這施恩法子,未免也太過斤斤計較了。得到的也不過一聲口頭感謝,如何買來人心?」趙不逾的原則是要嘛不做,要做就得做得漂亮,所以瞧不起她這樣的小家子氣。還有,可以趕人了……

「其實人心不人心的,我也不是很在乎。」她吃了塊糕點,嫌甜,只好又倒了杯茶喝起來。沒瞧見趙不逾因她的動作而嘴角抽了下。「你是個人商人,需要訓練出能為自己所用的忠心人才,所以在這個地方施恩再正確不過,既買了善名,又能藉機找得可用的人才。雪中送炭總是比錦上添花強上百倍,收攏來的人心,忠誠度也高。但我不需要這樣,所以比起施恩,我更願意讓宮奴們學會自立自強。」

「什麼意思?」她到底有多渴?怎麼一直在喝茶?

「我不會平白送困苦的宮奴們錢財貨物,她們想要過好日子,想要改善家人生活,那麼就努力工作。憑自己的努力去創造自己的人生,就這樣。」這話題引起趙不逾的興趣,一時放過對她茶杯的關注,想了一下,挑眉道:

「我記得你上回找趙平到沽衣鋪幫你搬貨,是因為你買了太多衣物市料一個人搬不走。那些衣物里,有一半是為別人買的,不是嗎?」

「嗯,她們的衣服也確實破得不能再破了,是人都會有惻隱之心,所以我送了新衣給她們。」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與理念有所街突。

「這不算平白給人東西?」他哼笑。

「其實也不算是,至少不足以買恩。平常我支使得她們團團轉,給點衣物算是她們付出勞力的所得也合理,不過主要是我習慣順手幫助身邊的人,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連喝了兩口熱茶,舒服的「啊」了聲。

對她粗魯的舉止視而不見,道:

「你既然能順手幫助身邊的人,又為何不接著澤被她們的家人?不過是幾個銀元的事而已,若是做了,就算施恩成功。」若是他,肯定會這麼做。

「就算是施恩,也不該這麼乾的。我希望她們學會一切靠自己,而不是安於自己宮奴的身分,把所有的希望仰仗於別人代她們實現。這是毀人,不是助人。」

「幫了人,竟成了害人?這是從何說起?」這女人的想法從來都怪得讓人無力。

「哎,這說來就話長了,一時半刻也解釋不清。」喝完第二杯茶了。覺得肚子里還能容納更多,於是將茶壺提過來放在自己這邊。

她這是在看輕他的智力嗎?如果她的想法說了他也無法理解的話,那麼問題肯定出在她身上!

「我看你一時半刻也不想離開這輛溫暖的馬車,你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地跟我說清楚,我不吝撥冗恭聽。」看她霸佔了滿壺茶水的模樣,恐怕在沒喝完那壺茶時,是無法請她下車去的。

既如此,那就讓她好好大放厥辭,以充作那壺熱茶的報酬吧。

對於……上回在心底立誓再不理會她的誓言,那就,下次再執行好了……

然後,每一次的相見完后,都決定下一次再也不理她。

一次又一次,直到無力地發現,所有有關於金寶生的事情都不能預期之後,趙不逾發誓再也不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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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齡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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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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