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之十四)
這時花含笑扶著氣力尚未完全恢復的令狐鳳從裡屋走出來,他手中拿著一隻用去半邊的靈芝草,道:「金賢弟,這靈芝草可夠了么?」金仁重搖一搖頭,花含笑以為太少了,想要再去找,金仁重卻道:「不是不夠,是他已經走了。」他的聲音很平緩,眾人卻是聽得呆了。極度寂靜了片刻,玉玲瓏忽然大哭起來,拔出長劍向門外走去,才走到門檻前,金仁重沉聲道:「站住!」花含笑和令狐鳳都嚇了一跳,玉玲瓏也駐足不前,兀自嗚嗚抽泣。
金仁重起身走過來,隨手關上門,道:「你以為憑自己的本領可以斗過卜冥雕,為習大叔報仇?我絕不是小看你,實在是不願在一日之間失去兩個朋友,況且玄通神他們還生死未卜。」玉玲瓏雙肩抖動,哭得更傷心了。金仁重口吻變和氣了些,道:「玲子,習大叔之死,咱們誰不痛心?但切不可意氣用事。你只顧報仇,將我當作什麼人了?我是黑鷹教教主!」花含笑手拿半邊靈芝,神情黯然,呆立不動。令狐鳳側首注視著炕上沒了生氣的習狻雄,忽地有了些歉疚。
眾人將習狻雄就近葬在了松林里。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很快湮沒了那座新墳,只留下一個又圓又大的白色雪堆。
夜裡,花含笑備了酒菜,眾人圍坐在八仙桌旁,金仁重一連幹了幾大杯,自言自語:「習大叔走了,咱們應該為他餞行。他最歡喜喝酒,咱們今夜陪他喝個痛快,一醉方休,一醉方休!」花含笑搶過他的酒杯,道:「你喝多了。」金仁重不加理睬,端起酒壺為玉玲瓏斟了滿滿一杯,道:「玲子,你為什麼不喝?」玉玲瓏拿起酒杯又放下,望了他一眼,鳳目中隱約閃過淚光。
令狐鳳呷了一口酒,道:「金大哥,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其實,這也全是我的不是。不然,習大叔就不至於……」
金仁重一頓酒壺,打斷令狐鳳的話,道:「簡直就是沒來由。這如何是你的錯?我不怨天尤人,只怪我自己。玲子,依你所想,習狻雄臨終前可能說些什麼?」
玉玲瓏彷彿有了些精神,掏出手絹擦一擦眼睛,道:「那一定是要你振興黑鷹教了。」金仁重的面色端重了許多,苦笑道:「振興黑鷹教?我何德何能,連一個人也保護不了。」
花含笑道:「這不是你的錯。」金仁重道:「不是我的錯?唉……我遲早不會放過卜冥雕,但目下最要緊的事卻是救出玄通神一家三口。」令狐鳳道:「他們還在聞香教之內么?現在到底怎樣了?」
玉玲瓏說了所見之事,花含笑道:「那四大護法如此厲害,要救出玄通神總該有個萬全之策。」
金仁重忽道:「萬全之策就是我自個兒去聞香教。」令狐鳳吃了一驚,道:「這如何使得?不如咱們一塊兒去。」玉玲瓏亦道:「金大哥,這不妥當吧?」
金仁重神色堅決,道:「玲子,我倆將習狻雄救出聞香教的時候,你道卜冥雕為何不來追殺?那是他對我心存畏懼。故此,我明日就去聞香教,就這樣說定了。」三人聽他說得在理,且去意已決,也就不再多言,雖然他們不能不為金仁重的安危擔心。
曉蓉懷抱著莫求正在屋裡來回走動,一面哼著睡眠曲,一面輕拍懷中的孩子。過了一會兒,莫求正乖乖地睡去了,圓圓的臉蛋上露出微笑,似是在做美夢一般。曉蓉越看越是歡喜,忍不住在孩子的臉上親了又親,把他輕輕放在床榻上。她才為莫求正蓋好被褥,卜冥雕便推門進來了,笑道:「曉蓉,讓我看一看自己的徒弟,不,應該是兒子。」曉蓉將手指搭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他安靜。卜冥雕點點頭,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躬下身看著熟睡正酣的莫求正,他那深陷的象兀鷹一樣閃出桀驁之光的眼睛里此刻露出的卻是象父愛一樣慈祥的光芒。
過了良久,卜冥雕直起腰來,嘆了口氣,竟有了落寞之色,道:「這徒弟真是歸我所有么?恐怕不能長久。」曉蓉最初不明白他的言語,但很快有所頓悟:「他遇到金仁重這樣的對手,難怪心裡也有些沒底了。」她為卜冥雕沏了一杯茶,在他身旁坐下來,道:「卜大哥,晁妙書為你帶來這樣一個徒弟,你不後悔吧?」卜冥雕品了一口茶,臉上現出那孤傲的笑容:「我平生做事從不後悔,曉蓉,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你為什麼嘆息?」曉蓉道,「是因為你遇到了金仁重?」
卜冥雕孤傲的笑容頓時煙消雲散,睜大銳利的眼睛打量曉蓉,彷彿對她的話大感驚詫。許久,卜冥雕移開目光,適才的霸氣也不見了,道:「這金仁重分明是個災星,我不得不說,他是我平生遇到的最厲害的人物。」曉蓉脫口而出:「不過,我看他的驕傲與你倒頗為相似。」卜冥雕疑雲大起,兩眼一翻,沉吟道:「嗯,你與他打過交道么?」曉蓉一時說漏了嘴,暗道不妙,好在她轉機很快,面上的猶豫、慌亂一閃即過,道:「交道不曾打過,但他那日從我手中搶去了孩子,我卻是見過他的,他的驕傲我自然看得出來。」
卜冥雕還是半信半疑,但曉蓉說得在理,他也見識過她的目光,也就不便再加深究。曉蓉要儘快轉開卜冥雕的心思,道:「這金仁重是個厲害的人物,為了聞香教的安寧,你就將莫求正歸還於他,別收勞什子的徒弟了。」卜冥雕斷然道:「我絕不歸還。你這樣做是為了聞香教的安寧,那我又是為了什麼?我是為了聞香教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