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之二)
當下玄通神在鎮上雇了兩輛馬車,將沒了氣息的斗長風放在車上。金仁重扶著令狐鳳上了另一輛馬車,策馬護在旁邊。眾人各自放開韁繩,護著馬車出了陽平。
令狐鳳雖經金仁重以內力運氣調息,面色紅潤了些,仍是蒼白得令人不敢多看。她渾身乏力,躺在馬車上,任憑那車夫抽打馬匹,拉著她一上一下地顛簸。令狐鳳僅有三十多天的性命在金仁重看來一日抵千金,自不甘心將它浪費在旅途上,催促眾人日夜趕路,不日回到首陽山。
他們將斗長風先安葬入士。凜冽的寒風嗚嗚呼嘯,墳前的紙線隨寒風四處飛舞,飄滿山坡。玉玲瓏跪在墳前,不住抽泣,任眾人如何勸說也不濟事。金仁重讓他們都回了山寨,獨自一人守候在玉玲瓏身後。過了很久,玉玲瓏的哭聲弱小了些,金仁重方道:「我們將要面對的恐怕比眼前更加不堪忍受。」玉玲瓏揩乾眼淚,站起來道:「你是說小鳳嗎?可我能夠幫助你么?」金仁重搖一搖頭,悵然道:「但我相信,有咱倆一道,總可使她活得自在些。」玉玲瓏默然點頭,其實心中也和金仁重一樣沒個底兒。
令狐鳳並不知曉自己的性命到了最後的盡頭,只道不久即可傷勢痊癒,恢復如初。她感到金仁重對她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熱情,不是給她舞劍說笑,便是和她一道去山坡上觀看殘陽漸薄西山的情景。令狐鳳身體虛弱,每當氣力不支,金仁重就單臂一伸,將她抱上山去,令狐鳳又害羞又歡喜。那熱情是她和金仁重自相識以來從不曾領略過的。與此同時,令狐鳳逐漸感到自己的傷勢非但不見好轉,且一日不如一日;她甚至隱約地覺察到,在金仁重那雙被血紅的殘陽映照的眼睛里,深藏著越來越深的焦急、憂慮,令狐鳳不禁疑竇重重。
這一天黃昏,令狐鳳又和金仁重站在吹著寒風的山坡上眺望又紅又大的夕陽。她面對西方,忽然笑道:「金大哥,今日便讓我舞劍給你看。借你的銀鳳劍一用如何?」令狐鳳自受傷以來,為了將養身子,很久沒有練過劍法,長劍也不隨身攜帶了。她說話時面帶笑容,輕描淡寫,金仁重卻吃了一驚,訥訥道:「你元氣尚未復原,這舞劍之事,日後再說吧。」令狐鳳卻催促道:「哎呀,我不過隨便使上幾招,活動活動筋骨。你甭耽擱了,這太陽就要下山了呢。」金仁重暗中嘆了口氣,磨蹭著拔出銀鳳劍,遞到令狐鳳手中。
令狐鳳感到這銀鳳劍沉甸甸的,她吸了口氣,在金色夕陽的照耀下,輕盈地舞動起來。銀色劍光襯著她那黃色羅衫的麗影,自有說不出的風韻。金仁重在一旁看著,驚訝不已,未料到令狐鳳的身法還是這般輕巧靈便。舞了不到十招,她正要使招「飛燕凌空」,突然發覺體內真氣全無,想凌空也「凌」不起來了。令狐鳳又驚又慌,長劍收勢不及,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金仁重大驚,快步衝上前,將她扶起來,道:「我早說不讓你舞劍,你偏不聽。」令狐鳳掙脫他的手,滿臉驚恐,道:「金大哥,我的傷勢如何變成了這般模樣?你說實話,我到底有沒有救?為何都過去一個月了,還是毫無起色?」金仁重支吾道:「沒有一個月吧?」他心裡卻暗暗盤算,令狐鳳受傷至今恰好一個月,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這日子怎的如此快法?」
令狐鳳嗔道:「你一定有事瞞著我,是不是在烈焰山莊的那場血戰中,我受了陽赤火那一掌,再也沒得救了?」
金仁重靜立良久,嘆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說了。陽赤火的掌力震傷了你的少陽經脈,你便成了這樣子。好在我當時便取了他的性命,為你報了仇。」令狐鳳旋即怔立不動,仿如泥塑似地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撲在金仁重懷時失聲痛哭,哽咽道:「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我還能活多久?」金仁重一手摟住令狐鳳,抬頭看看一大半落下山去的夕陽,道:「告訴你又能怎樣呢?該來時便來,該去時便去,何必計較時日長短?」令狐鳳仰起頭,朦朧的淚眼望著金仁重的臉,道:「你明知我來日無多,為何不與我去岷山見一見師父?」金仁重道:「葉姑姑遠在岷山,你又不可受太多的奔波之苦,是斷斷來不及的。我只希望,在這最後的一個多月里,你可活得自在些。」
令狐鳳道:「見不到師父,我終究不免遺憾。金大哥,難道我們的緣分當真只能至此么?」
「雖然我不願意,但也無力挽回。有時不得不相信,世間之事,實在好比過眼煙雲,非人力所能左右。」
令狐鳳握住金仁重的手,依偎在他懷裡,泣不成聲。
由於生存無望,萬念俱灰,當天夜裡,令狐鳳便口吐鮮血,卧床不起了。眾人各自黯然。
次日傍晚,令狐鳳的精神居然振作了一些,說是要與金仁重、玉玲瓏去山坡上看夕陽。眾人俱知此乃迴光返照,各不言語。玉玲瓏攙扶令狐鳳下了床,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金仁重面無表情地跟在後面。走到門口,令狐鳳停住腳步,回過頭來道:「花大哥,我走了。」花含笑全身一麻,好象沒了知覺,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門去,竟不知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