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最先由石化狀態反應過來的是郭於,他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剛才……剛才究竟……」

「聖,你和……和世界……」楊征怎麼也問不出口。這簡直太離譜了!聖和世界……怎麼可能呢?!

黃靈根本就是傻了,她只是過來想知會世界一聲,要他去「夢中人」時叫上她,卻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一驚人場景。世界居然和展聖……他們都是男的呀!

穆菲也只是送資料過來讓展聖在今晚排練之前整理好再帶過去,怎料……可看展聖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難道說是莫世界……?她不是沒聽說過這種事,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實在不能不叫人吃驚。

四個人的目光都直指展聖,他卻依然還處在震驚之中。

世界……他的意思是說……他喜歡的人是……他?!同樣身為男人的他?!

腦海中又再度浮現出剛才他推開世界時,世界的臉上呈現的那種受傷的表情,還有……那順勢滑落的眼淚……世界是認真的……?

展聖壓根沒法相信這種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時之間腦中一片混亂。

「聖……難道是世界他對你……?」楊征小心翼翼地問。

看展聖這種表情,唯一的解釋就只有……

「可我不敢相信世界居然會是那種變態!」郭於一時心急忍不住脫口而出。

展聖彷彿被刺痛了似的一下子暴吼出聲:「世界不是變態!」

「我……」郭於自覺失言,「我不是那個意思……」

黃靈突然轉身就跑,郭於在腦子做出反應之前就追了上去。

穆菲看了看展聖道:「晚上的排練我會替你請假的。」

說罷便也向外走去。這種時候最好還是讓當事人靜下心好好想一想。

楊征忙跟了過去。

「你跟著我做什麼?」走出宿舍,穆菲停下腳步,但並未回頭。

「我……」楊征一向靈活的舌頭竟在這個時候打起結來。

「你放心,我不會把剛才看到的那些說出去的。」他應該知道她不是個長舌婦才對。

楊征忙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是……」

穆菲沉吟片刻道:「其實,那也沒什麼的,你也別因此就視莫世界為怪物,他或許只是性取向不同而已,同性戀並非人們想象中的變態。」

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吃驚之後轉念一想,也覺得這並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我當然也知道!」只不過是習慣性思維在做怪罷了,他也曉得把同性戀者視為變態不但是醫學上的錯誤,還是一種國際歧視,「可我想說的不是這些!你……你怎麼還能那麼冷靜?你難道不擔心聖……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對聖……」

心一急,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世界是否是同性戀還有待討論,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穆菲的心態。如果說穆菲喜歡聖,她就不該是這麼平靜,可這女人向來都是理智站上風,搞不好內心在泣血也說不定。

穆菲淡然一笑,她知道楊征想問什麼。

「如果我為此傷心失意的話,你會安慰我嗎?」

「我……」

穆菲轉過身盯住他:「你難道不是為了安慰我才追出來的嗎?」

楊征啞口無言,這女人的目光太犀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他還需要說什麼呢?聰明的女人啊,或許真的挺麻煩的……可是偏偏就有人愛找麻煩。

「為什麼不說呢?你難道不是為了求證我是否喜歡展聖而來的嗎?」穆菲不放過他的任何錶情。

楊征閉了閉眼又睜開,決定迎視她的目光:「穆菲,你知不知道,有時你真的是聰明的有些不可愛。」

穆菲笑了:「這話你早就說過,當時你還說你喜歡的是漂亮又聽話的女人。」

很可惜她並不是,而且也沒打算成為。

「沒錯,你也說過你喜歡的是善解人意又不會太束縛你的男人。」楊征遺憾地笑笑,「可惜理想與現實通常都會有一段距離。」令他最在意的不是那些漂亮又聽話的女人,而是這個聰明得有些不可愛的女人。

穆菲聞言臉上浮起一縷落寞:「是啊,你說的一點沒錯。」

她突然扭頭快步離去。

「穆菲!」楊征叫道。

穆菲停住,雖看不見表情如何,但聽得出聲音已恢復了充滿朝氣的自信。

「楊征,如果你想再續前緣的話,就快一點採取行動。」

說完又邁開步子。

突乎其來的一句話令楊征呆住了,她的意思是同意他再度追求她了?可是她不是對聖……

「等……等一下!那你對聖到底有沒有意思呀?」

她可從頭到尾都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每次都顧左右而言他,也太狡猾了吧?

「你說呢?」穆菲把問題丟回給他,步子沒有絲毫的停頓,風中似乎還送來幾縷輕盈的笑意。那個大情聖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遲鈍?不過如果他沒有肅清身邊的花花草草的話,她可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

「喂!男人婆!你停下來好不好?跑這麼快會死人的耶!」

郭於氣喘吁吁地在後面邊追邊喊。她該不會是因為失戀而想尋短吧?從宿舍跑出來后就直奔操場的跑道,現在已經跑了將近20圈了,再跑下去她不倒他可要先掛了。

黃靈終於放慢速度停了下來,郭於見狀放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說來也奇怪,他幹嘛那麼多管閑事地追過來,都怪這雙腿完全不聽他的使喚,腦子裡想的一回事,行動上卻是另一回事。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黃靈的聲音沈悶而又壓抑,似乎還帶有一絲絲的哭腔,雖然她極力地剋制著,也還是被郭於聽出來了。不會吧?男人婆在哭?郭於趕緊豎起耳朵。

「他怎麼可能會是那種人呢?男生應該喜歡女生才對的嘛!就算他喜歡男生的樣子,那我長得也很像男孩子呀!為什麼他不選我呢?」黃靈竟哭叫起來,「選我不是很好嗎?我也可以打扮得和男生一樣呀!為什麼不選我?!」

郭於嚇了一大跳,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你別大聲嚷嚷!」緊張地看看四周,還好還好,除了他們一隻螞蟻也沒有。

他還以為黃靈會兇悍地一把推開他,卻沒想到她竟然抱住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亂沒形象地大哭起來。

老天!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世界KISS上聖,一向堅強的男人婆會哭,而且還是在他懷裡哭?!他不是沒應付過女人的眼淚,可對方如果是黃靈的話,這一哭著實使他亂了手腳,平常他們可都是只有鬥嘴的份,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破了天荒了。幸好這時候大家都去餐廳吃飯了,操場上半個人沒有,否則他明天一定會上校刊八卦版的頭條!

「為什麼會這樣?!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世界喜歡的是女孩子才對!快告訴我啊!」黃靈在他懷裡又捶又打的。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如果是夢的話,為什麼會這麼痛呢?借胸膛讓她哭,還讓她打,真是賠了老本了!郭於齜牙咧嘴地叫道,「拜託輕一點!你力氣不小啊!」

「嗚哇————」黃靈一哭不可收拾。

媽呀,我也想哭……郭於欲哭無淚地想著。

***

從那一晚后,世界就沒再回來,而且連課也沒去上,郭於和楊征皆擔心不已,但也不敢多說,因為展聖一直都是一副火山爆發的樣子,滿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也不見他提出要把世界找回來。他後來還是有按時去參加藝術節的排練,可至始至終都寒著個臉,由他身上發出的低氣壓令大伙兒膽戰心驚的,誰也不明白他發的是什麼火,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

「世界到底去哪了?」楊征煩躁地在寢室內走來走去,展聖不在他才敢與郭於提起世界的事兒。還好中文繫上課人多,少那麼一兩個也看不出來,所以沒人注意到世界已好幾天沒出席了。

「我想,他大概還在『夢中人』那打工吧。」郭於道,他本來想讓黃靈去看看的,可她從那一天起就沒有再踏進「夢中人」半步,怕令她觸景傷情也沒敢拜託她。

楊征嘆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下:「我們又不好去找他,他現在一定什麼人都不想見,連聖也是……」

「就算把他找回來又能怎麼樣?!麻煩還在後面呢!」郭於覺得滿腦子都是一堆漿糊,「他要怎麼和聖相處?我實在是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們寢室!」

楊征沉默了一會,問道:「於,如果……世界真的是同性戀,你會看不起他嗎?」

「我……」郭於急得直抓頭髮,一頭黑亮的短髮被他抓得亂七八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對同性戀是否接受,可是世界是不一樣的!我不認為他是那種人!他一定是一時衝動犯糊塗!李老師不是說過他的精神有時會不怎麼穩定嗎?一定是舊病複發的緣故!對,我們去找李老師,要她把世界治好就沒事了!」

「你是說世界不正常?!」楊征倏地站了起來,「你還說你不知道!你現在就已經先入為主地把世界看成是一個精神病人了!你根本就是在侮辱他!」

「我沒有!」郭於也來氣了,他把他當什麼?他怎麼可能會侮辱世界?世界也是他的好朋友啊!

「你就有!」楊征吼道,「如果世界真是同性戀的話,你就也認定他是個變態了對不對?」

「我說我沒有!」郭於反吼回去,「我當然知道同性戀不屬於變態的範疇,那時也只是一時口誤而已!再說世界也不會是那種人的!」

楊徵發覺他們這麼吵實在毫無意義,他坐回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算了,我們不要吵,我只想問你,如果世界真的是呢?你會怎麼做?」

郭於也放緩了語氣,「如果……真是這樣,我也不會任其發展的!我們應該幫他恢復對女孩子的興趣才對!」

「於……」

「你想想看,我們這種社會,對同性戀者的包容能有多少?就算我們不會看不起世界,知道同性戀不是變態,可其他人呢?他們難道不會瞧不起世界嗎?難道不會因此而厭惡世界嗎?更何況誤認為同性戀者是變態的人還太多了,世界會被他們當怪物看待!那對世界的傷害豈不是更大?!」

楊征鎖緊了眉頭,好一會兒才輕輕地點了點頭:「是啊……這樣世界實在太可憐了……」

***

如果,有一天你身邊的好朋友,

突然變了個立場,

流著眼淚說愛你時,

你會這麼做?

一直以來都視為友情的感情又將如何呢?

就此破裂,還是……?

被人追求並不是件壞事,

但是,如果……

這個好朋友又是你的同性呢?

你會因此而感到厭惡,感到氣憤,

從此再也看不起他嗎?

魔鬼的指甲流出粘稠的液體……

天使的翅膀抖落了一地的羽毛……

崩潰了……徹底地崩潰了……

強烈的情感好似滔滔流水,

衝擊進入濃硫酸中,

巨大的熱量迸發出來,沸騰的水花四處飛濺……

粉碎了一切平衡,

置身其中,熾烈如火,焦躁如焚,

燒吧!盡情地焚燒!

燒掉我的罪惡,我的愛戀,我的軀體,我的靈魂,

我的一切……

你真的……想知道嗎……?

世界的聲音不斷地迴響在耳邊,那絕望的雙眸和那凄楚的神情也不斷地縈繞在腦海里,還有那淚水的咸澀滋味和那蒼白雙唇的冰涼感覺,怎麼揮也揮不去,夜夜都在夢裡困擾著他。

更可恨的是,不管是在夢裡還是在夢外,那劇烈的撕扯般的痛都如鬼魅似的緊緊地追著他,纏著他……他的心臟幾乎快要燒熔了……

彷彿被濃硫酸澆過,肉體發出火花般的聲響,迅速地冒出白煙,伴著濃重的焦味,接著從外到里,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筋脈,每一個細胞都被黑色的魔鬼吞噬了…………

燥熱!疼痛!憤怒!撕裂!窒息!所有的一切都要爆炸了!!!

展聖覺得自己真的瘋了!世界說的沒錯,和他在一起一定會被逼瘋的。他現在就已經瘋了!看每一個人都不順眼,都想狠狠地罵上一頓,每一樣東西都覺得礙事,都想砸個粉碎!

現在他滿腦滿心都是世界的面容,世界的眼淚,世界的……世界!世界!全都是世界!

把他攪得一團糟之後,罪魁禍首竟一走了之,而且還是一去不歸,留他一個人在這裡痛苦掙扎,真是太過分了!

一星期!整整七天!是展聖忍耐的極限。不行!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死!他要去弄清楚自己的感覺!在忍不住衝動要殺人之前,展聖龍捲風似的飆至「夢中人」,卻沒見到那個糾纏他多日不得好眠的身影。

江夜彷彿早料到他會來的樣子,一點不在意他那陰氣沉沉的死人面孔,只道:「你終於來了?」

「他在哪裡?」

「你找他做什麼?」江夜不答反問道,「羞辱他?嘲弄他?還是想揍他一頓?」

下一秒鐘他的衣領就被揪了起來。

「我問你他在哪裡?!」

展聖的暴吼驚動了周圍的客人,大家都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們,門口的保安見狀忙也趕了過來。

江夜使了個眼色制止住保安的行動,對展聖道:「我想在你去見他之前,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展聖緩緩地鬆開了雙手,江夜整整衣領,對旁邊的服務生交代了幾句,又回過頭:「來吧,我們進休息室談。」

進了休息室,江夜摘下眼鏡,給他和展聖各倒了一杯咖啡。

「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世界以前發生過什麼事?」

展聖抬頭看他,明顯的表示出驚訝。他怎麼會知道世界以前發生過事,以世界的性格,是不可能主動說出去的。

「別忘了我學的是心理學,依據人的表情、神態、言語和行為可以判斷一個人的內心。那天世界跑來這裡,我從沒見過他有過那種表情,好象下一刻就會自殺似的。」江夜停頓了一下,發覺展聖的神經剎時繃緊了,臉色也更陰沉了幾分。他繼續道:「我本來想送他回你們學校的,他卻怎麼也不肯,只說不會再回去了。我知道問下去他什麼也不會說,反而還有可能連我也避開。我在校外租有一間房間,就把他先安排到那去了,當晚因為不怎麼放心,我陪了他一夜,半夜被他的夢話吵醒。他一直在做著噩夢,夢裡提到了你的名字。」

「他說了什麼?」展聖的目光更冷冽了。

江夜輕笑一聲,瞅著他:「你先告訴我他以前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他在夢裡一直說什麼他是殺死父親的兇手?」

展聖靜默不語,幾分鐘后才將李老師告訴過他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完后,江夜一言不發地飲了一大口黑咖啡,又揉了揉清明穴,好半天才道:「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對普通的男女情愛產生本能的恐懼,對父親的歉疚也轉化為對同性的依賴和眷戀,然後又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同樣身為男人的你,卻沒想到這反而給他帶來了更大的傷害。」

「你……」展聖正想說什麼,又被江夜截住:

「世界在發現自己有同性戀傾向後一定非常的痛苦,他更沒想到愛上的會是你,不願讓這份禁忌的感情玷污了你們的友情,所以他才要避開你,可你卻還是狠心地斬斷他所有的退路,令他無處可逃,然後又把他推下了無底深淵!」

「你住口!」展聖怒吼著掀翻了面前的茶几,兩眼噴出危險的火花。江夜的每一句話都如刀子般扎進他的心田,令他的心臟一陣劇烈的抽搐。雖然藉吼聲掩飾,卻仍蓋不住他的心虛。江夜說得一點沒錯,世界被他逼到盡頭了,可他不願承認!他從沒想過要傷害世界!他無意傷害他呀!

江夜靜靜地面對著他的怒氣,室中一片狼籍,茶几的玻璃碎片和那天世界的眼淚一般。真奇怪,每當看到閃亮發光的東西,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眼淚,因為……什麼鑽石、珍珠之類的都比不上眼淚深觸人心。

「你現在成了他的噩夢,你知道嗎?」

展聖握緊了拳,指甲幾乎掐進肌肉里。

「他在夢中先是說著什麼爸爸不要離開,媽媽不要打他,然後就叫著你的名字,說什麼他不該愛上你的,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請你不要厭惡他憎恨他之類的話……」江夜盯住他道,「展聖,你會嗎?會如他所夢到的一般,厭棄他,羞辱他,責罵他,甚至毆打他嗎?」

展聖渾身一震,心痛又加劇了,世界的淚眼又在眼前晃動……

「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裡?」他沙啞著聲音問道。

江夜撕下一張便條紙寫了地址遞給他:「就在附近,他今天精神不好,我讓他提前下班了。」

展聖接過就走,江夜在他走到門口時又叫了一聲:「展聖!」

聲音里有著懷疑。

展聖頓了一下:「我永遠也不會那樣對待世界的!」

望著展聖遠去的背影,江夜若有所思地笑著。

濃硫酸長期來的壓抑與苦悶終於要爆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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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蝕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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