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送顏琳回家的路上,天已微亮,仇煒之穩定握著方向盤,心裡卻煩躁不已,他期待顏琳能罵他,能打他,能用一切可以出氣的方法對待他,但是她沒有,雙目平靜的望著窗外,行道樹的落葉在風裡沙沙打滾,而溫柔心軟的顏琳,竟連心碎也是這麼安靜。
他將顏琳放在顏家門口,心虛得不敢久留,轉身就走,顏琳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臂,他定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顏琳在蒙蒙淚光里無限依戀的看著他,他的發線,他寬闊的肩,筆挺的背,她好想再擁著他,偎著他壯闊的胸膛,看看他專註的眼神,陪他狂野追風,陪他……但是,他卻連頭也不回。
顏琳的手顫了一下,灰心的慢慢鬆開,她軟弱的靠著門柱,聽他提步離去,聽他的車子毫不遲疑的駛離。
好幾次送他離開,這次,是最後一次。
身後的門鎖猝響,顏德志和蘇曉琪急急開門,如釋重負的呼了口氣。
「顏琳,你回來了……」蘇曉琪想扶她,但她縮肩避開。
顏德志看出她神色有異,不禁擔心,她轉過臉,淚痕干封的臉扯不出絲毫表情。
「我回來了,我一輩子都不走,這是你們要的嗎?」她哽咽著。
顏德志蘇曉琪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安慰她,還是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顏琳遊魂似的飄回房間,想去洗把臉,但是從鏡子里看見面目全非的自己,鼻子不禁酸澀,仇煒之的外套就披在椅子上,抱起它,意料之外的感受不到他的溫度。
那麼以往每次穿上它時的那份溫暖是來自哪裡呢?
她蹲下來,無法抑制的放聲大哭。
街口停著仇煒之的『冰火」,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折了回來,頂著自己扒亂的頭髮,焦躁的靠著車門,揪著被自責搗碎的心,視線在顏琳的窗口、地面和四周不斷來回亂撞,好幾次想衝上前去按顏家門鈴,卻終究還是作罷,他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再次站到她面前,又能說什麼……
顏琳整整兩天沒出房門,甚至連飯都沒有吃,家人擔心的呼喚完全得不到任何回應,蘇曉琪再也忍不住的在她門前哭著求她開門。虛弱的顏琳睡昏昏倒在床上,哭腫的眼睛又一次流下淚來,聽母親把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翻出來——多病的她,優秀的她,集父母爺婆寵愛於一身的她,從不讓人擔心的她……
她心軟了妥協了。大家都是出於疼愛和保護,想給她最溫暖幸福的一切。
「媽,我沒事,我明天就出去了,今天你們都別來吵我……」
她不是自己的,她是別人的心頭上的肉。
因為他們的愛護,她便註定了沒有自己,連傷心,連自暴自棄的自由,連自己的立錐之地都沒有,怎麼可能容得下煒之?他是她這一生唯一一次的選擇啊……
可是煒之,是他們趕走的,還是自己離開的呢?
她好想他啊,疲倦悲傷的心思夾縫裡,想的都是他,該問問他的,那天怎麼會忘了問他愛不愛她。
賽車夾克穿在身上,像是他已冷的懷抱,她顫抖的手交叉環過自己的臂,緊緊抓著衣袖,心裡痴執的哭喊:你愛過我沒有?煒之,你愛過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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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家似乎沒有人能和顏琳溝通了,顏家父母只知道保護顏琳,並不了解她,而嘻皮笑臉的顏翰一開口就惹她生氣,顏德志甚至不許他在顏琳面前張口說話,詹祐庭只能得到她客氣有禮的對待,卻不能打開她悲傷的心情。能拜託的人只剩下米方方。
她在他們的要求之下前來探望顏琳,才知道原來她傷得這麼重,電話里,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烤蛋糕嗎?」米方方走進廚房便看見一個神色恍惚的女人,雖然一頭長發紮成了精神的馬尾,耳上掛了閃閃的水晶耳環,但眼底的光彩全失,心裡嘆了口氣,挨著顏琳沒話找話。「你的臉被誰咬了?」
「沒啊……」顏琳攪拌著麵糊,一旁的烤箱正預熱著。
「沒嗎?可是我覺得你這裡好像少了兩塊肉,」米方方伸手摸她原本豐潤的面頰,才幾天功夫就瘦成這樣,連手都只剩下皮包骨頭,一條一條的靜脈凸起在皮膚表面,米方方難過得想哭。「你在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顏琳雖然笑著,眼睛卻空洞,「我把果醬、奶油、雞蛋還有其他有的沒有都加在一起,烤出來是什麼,就吃什麼啰。」
「哇,你這毛病很久沒犯了耶……你記不記得以前念澤追學姊的時候就吃過你的奪命追魂糕,整整三個小時不能說話。」
顏琳想了想,大笑起來,「我想起來了,呵呵,那一天因為我媽拆我的信,氣到不行,把奶奶冰箱里的東西拿出來烤了幾個小蛋糕……念澤為了幫學姊哄我,一口一個吞掉大家都不敢吃的東西……」
想起那天的事情,顏琳笑得滾下眼淚,米方方覺得她笑得太誇張了,根本不正常,但還是陪她粉飾太平,苦中作樂。
「那天你到底加了什麼東西啊?」
「應該是辣椒吧,好像還有白花油……哈哈哈……」顏琳笑得蹲在地上。
米方方這次掌不住,抱著肚子也蹲了下來,笑聲足足持續了兩分鐘,守在廚房外面的家人以為可以放心,各自離開了。
「念澤真可憐,為了學姊,他真的是搏命演出,不過總算是抱得美人歸啦。」米方方說。
「嗯,可惜上回上山沒遇見他們,他們的感情還是那麼好吧……」和煒之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他們家吃的飯,但他們快結婚了,而她……
麵糊倒進模型,放入烤箱,兩人躲進房裡說著悄悄話,米方方不停嘰嘰喳喳聊著自己的事情。她的網路拍賣店開張了,賣些簡單的水果巧克力,巧克力花束,也提供訂做,完全依照客人需求量身打造。
「業績好嗎?」顏琳問。
「還不錯啦,我那裡沒有廚房,只能做點簡單的東西,你呢,休息了這麼多天,接下來怎麼辦?」
「我不再回去我爸爸的公司上班了,」她神情淡然,語氣卻堅決。「我決定開店,祐庭答應當我的顧問,你還想不想一起來。」
「當然當然,這是我們的夢想,」米方方握著她的手,「你能這麼快就打起精神,是再好不過的了,可是,你爸媽,同意了嗎?」
「嗯,同意了。」其實這次她再提出來,根本沒有人反對,甚至還高高興興的替她去找店面和其他資料。「我想賣咖啡和糕點,菜單得慢慢再想,接下來會很忙很忙。」
兩人的話題一直沒停過,又從房間聊回到廚房,一個小時前放進烤箱里的東西已經好了,顏琳把它拿出來放上桌,米方方仔細看了看,一邊拿起叉子,道:
「顏色還不錯,火候控制得很好,」挖了一口放進嘴裡,卻忍不住皺緊眉頭,「我的天哪!果醬太多了啦,而且,你是不是整顆檸檬皮都加下去了?」
顏琳也挖了一口吃進嘴裡,倦倦的笑了。
果然是又酸,又澀,又……五味雜陳。
「真的好難吃……這種東西怎麼賣……」她會努力,但是想要復原還要很久,她自己知道。
米方方不著痕迹的安慰她。
「說不定可以呢,這年頭啊,人都過得太舒服了,常常會想找些麻煩來虐待自己,都有人花錢進牢房吃飯,怎麼會沒人買難吃的蛋糕來吃?我們把這個叫做『黯然銷魂派』,哇哈哈,說不定會大賣,變成咱們家的招牌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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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詹祐庭製造機會,全家人出動一起陪顏琳看店面時,自然也拉上了他,看了幾個大夥提供的地方顏琳都不滿意,她心意闌珊的指點路徑,詹祐庭握著方向盤,越開心裡越起疙瘩。果然,顏琳想來的就是仇煒之住的地方,但那裡已經人去樓空,鐵門上貼了大大一張招租的紅紙。
「我還是喜歡這裡……」顏琳屋前屋後轉了一圈,神情雖然輕鬆,但眼睛已經泛淚。原來煒之已經不在這裡了,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徹底消失,從此以後,他就是個下落不明的人了。
雖然顏德志不知道這裡就是仇煒之原來住的地方,但是從顏琳的表現也出猜一些,他一口答應下來,詹祐庭便拿起手機撥了紅紙上面的電話,約屋主見面看屋,蘇曉琪甚至建議乾脆把這裡買下來,永續經營。
可是顏琳居然這樣答:「我暫時還沒有錢,等咖啡廳真的賺錢了,我會把這裡買下來……」
「有這種想法很好啊,那就得全力以赴了!」顏德志說。
但是顏琳聽而未聞,她的心思一踉蹌,全跌進回憶里,這裡有好多回憶啊,初見那晚,煒之就是在她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把她痛罵了一頓,她宿疾發作時,他收留她在這裡過一晚,之後她夜夜的痴心逗留啊,他在這裡幾乎為她殺人,他們在這裡狂熱纏綿,但也是在這裡,他告訴她,他和人私下交易,放棄了她,換到一個夢想實現的機會……
「顏琳啊,你想到怎麼規劃空間了嗎?」蘇曉琪見她泫然欲淚了,故意逗她說話。
她幽幽開口,指著某個角落,「我想在那裡養只兔子……」
「養兔子?你想開個什麼樣的餐廳啊?養兔子行得通嗎?」她尖著嗓子質疑。
「我就是想養兔子。」那也是被迫拋棄的牽念,她要補償它,補償自己。
說話之間,屋主趕了來,顏琳看看他,是一個模樣殷實的年輕人,頂著小平頭風塵僕僕。
「我才剛從龍潭回來就接到你們的電話,趕得好喘。」他笑著。
「龍潭?去看賽車?」顏琳很直覺的問,沒想到真的被她說中。
「咦?你怎麼知道,我陪朋友去練車,就快比賽了,小姐對賽車也熟嗎?」
「嗯。」她點點頭,一種重新靠近煒之的感覺,讓她心跳紊亂起來。
「呵呵呵,一點也看不出來,你好秀氣……有參加車隊嗎?」
「沒有……」她搖搖頭。
詹祐庭清清喉嚨,打斷他們的對話。「這裡你打算怎麼租呢?只有房子?或是連同這一大塊空地?」
「原來你打聽過了,」年輕人笑了笑,「能租的出去就行了,你們想怎麼租就怎麼租,這裡本來是借給朋友住的,之前放了很久都乏人問津,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來問。」
「他是你的好朋友嗎?不然怎麼借給他住呢?」顏琳又問,原來借房子給煒之的就是這個人。
「是好朋友啊,從小一起長大的,」年輕按下搖控器,鐵門卷上來。「他很夠意思啦,把這裡保持得很好,原來是什麼樣,走後就是什麼樣,連缺角都沒有,你們慢慢看。」
大夥散開,在屋子的各個角落巡巡走走,三個房間都是空的,只有一間留有傢俱,那是仇煒之原來睡的房間,床和柜子都在,東西已經搬走。
「這兩三樣傢俱如果你們沒派上用場,我可以找人來清掉。」年輕人補充。
「知道他搬去哪裡嗎?」殷切的牽挂使顏琳問了一個不得體又沒頭沒腦的問題,別說年輕屋主楞住了,連顏德志蘇曉琪也覺得她失常。
「我是說,房子空了多久了?」她牽強微笑,重新解釋。
「沒多久,就這一兩個禮拜而已。」
「我們商量一下,再和你聯絡好了。」詹祐庭受不了顏琳繼續緬懷情傷,決定速戰速決,離開這裡。
「沒問題沒問題,本來就應該多看多比較,」年輕人風度十足,房子租不租似乎無所謂。「對了小姐,你想去看賽車嗎?」
「嗯?」這回輪到顏琳楞住了,納悶的看著他。
年輕人笑著解釋:「我這裡有賽車場的票,送你兩張,車隊弄來的比較便宜。」
「你也賽車?」
「我不行啦,不過我的朋友就很強,甩尾就是他教我的,這次他卯起來了,非要得到冠軍,可是單槍匹馬的,難度很高。」
「可是我記得他……」顏琳打住了後面的話。她記得有朋友邀煒之加入的啊,為什麼又自己一個人呢?
「如果你想去看,記得幫我朋友加油。」他從皮夾里拿出兩張票來。
顏琳接過了票。「這麼快,星期天就決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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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煒之開著公司的小貨車,帶著曖昧不明的期待,又一次繞到自己原來住的那條路上,聽朋友說房子已經租了出去,但他還是來,遠遠看見幾個忙碌的身影,他不自覺慢下車速,纖瘦的顏琳指手劃腳的在不知道在指揮著什麼事情,原來是她租下了這裡,還是想做咖啡廳嗎?
原來,他們都朝著自己的夢想在前進了,只是,顏琳的夢想曾令她痛苦嗎?
如果夢想的完成,會給自己帶來莫大的折磨,夢想還是必要的嗎?
分手后的第一個夜晚,點著顏琳送他的夜燈,滿屋的星光陪他睜眼到天亮,他頭重腳輕的起床,第一個想起的念頭,居然是再也不能見顏琳。
離開她的痛苦,是慢慢清晰的,當手機不再因她的來電而響起,當屋裡不再留有她的痕迹,期待令他幾乎精神分裂,他沒有辦法不去思量——原本該纏著他的顏琳現在在做些什麼,還傷心嗎?還哭泣嗎?
她看起來似乎還好,就是臉色蒼白了點,單薄了點,外面風大,把她的頭髮拂亂了,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拎了件外套走來,為她披上,她從工作上的專註中回神,對他微微一笑。
仇煒之幾乎衝下車去扭斷那個男人的手,他不要別的男人接近她,他想把她抓過來,想告訴她,讓她知道,他也相思欲狂。
如果她知道了,會不會,會不會再像初識時那般,不顧一切奔向他?
激動的拳頭不自覺的重壓喇叭,顏琳回頭望去,只看見一輛突然加速的車子飛馳離開。
仇煒之全速沖離,曾經以為握著方向盤就握著自由,現在他知道,原來握著方向盤也可能只有純粹的囚禁。
飛輪杯的決賽日子,仇煒之提前一天來到龍潭,意外接到林采青的來電,他們在酒吧見面,見到她,仇煒之沒有太多的激動。
「嗨,我該喊你采青還是悅兒?」在吧台前坐下,他首先開口問候。
她沒有太多改變,一樣的淡妝,一樣愛甩弄腦後的馬尾巴,只是,他覺得她一點也不像顏琳,為什麼他會認為她們很像呢……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林采青了,如果不是又接到她的電話。
「悅兒和采青都是我啊……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酷斃了。」林采青笑著,替他點了一杯酒。「我早就猜到你會來比賽,很久沒看過你開車的樣子了。」愉快的聲音裡帶著依戀。
「明天不就看見了嗎?」他說。
「有把握嗎?」她關心。
仇煒之苦笑;有把握嗎?他不知道,現在感受到的只有緊張,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力。
「這不像你哦。」林采青深深望他一眼,在她的眼光下,兩人都沉默著,啜掉了半杯酒,她忽然慢慢的笑了:「煒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到處找我,也知道你車禍受了傷,可是我,當初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很怕你……」
「都過去了。」他淡然說,他曾經很在乎的,但現在都過去了。「也許是我該道歉,我可能讓你很沒有安全感……」不知道顏琳怕不怕他,他的脾氣,真是糟透了。
「那我就放心了。」她喝光了一杯,又點了一杯。
「少喝點吧,明天你不也要下場嗎?」仇煒之勸她。
「這有什麼,我的酒量進步很多哦。」接過酒保遞來的酒,她又啜了一大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酒量進步也值得說。」
「工作順利嗎?」
林采青搖搖頭,眼睛很快蒙上一層淚光。「算一算也半年多了,我一直在等通告,等工作,這次代言車款的機會還是宣傳帶著我拜託了好幾次才得到。」落寞的眼淚滴進酒杯里。
「為什麼不回來呢?」
林采青聳聳肩,「我並不後悔啊,總要闖一闖嘛,你說對不對?誰知道哪一天登上舞台變成天後的人不是我?」
仇煒之眼色灰暗,盤弄著酒杯,低頭無語。
感受到彼此的低落情緒,林采青忽然深深一喚。
「煒之……」
「嗯?」
「這段時間其實我很孤單,這個圈子雖然光鮮卻有些無情,我甚至連一個聊天的對象也沒有。」她哽咽著,掛著逞強的笑容。「如果我回來,我們還能重新來過嗎?」
他苦笑,無言,林采青掩飾難堪的笑開了。
「我想也不行……你,身邊,有人了?」
「曾經有過……」她在不知不覺間撫平了他的憤怒和憂傷,但他卻反而傷害了她,現在,她會用多少的時間忘掉他?他知道她身邊有男人對她好,她會用多少時間忘掉他……
原來他和林采青都一樣,為了夢想,放棄深愛自己的人,他不知道采青是否曾經為了離開他而掙扎,但是他……他的心越來越痛……
他放掉的不只是顏琳啊,還有他的同伴、名聲和榮譽。他一定曾經有一小段時間失去了理智,否則怎麼會想錢想到如此瘋狂的地步,他居然用對待顏琳的這份感情去換錢,再把那筆錢拿去下注,賭一場絕不能輸的車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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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陽光溫暖,賽車場看台坐了滿滿的觀眾,現場一片喧嘩,仇煒之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單,因為看台上,沒有為他打氣的同伴,沒有為他而起的掌聲,更沒有顏琳。
因為壓力,排位賽沒有取得好順位,仇煒之頓時覺得全身緊繃。李驥南走過來向打他招呼,還是一貫的氣定神閑。
「有信心嗎?」他問。
「儘力就好。」李驥南答,愉快開朗的拍了一下他的肩。
是啊,儘力就好,運動精神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但是他今天卻不能這麼豁達,因為今天的成敗,他全賭下去了,只要拿到第一,就能拿回比原來的多更多,有了這筆經費,他可以出國參賽,可以專心練習,那是他放棄了一切,才換到的本錢。
所以他不能輸,不能輸!
暖胎圈過後,所有的車子都升高轉速,現場引擎聲浪隆隆,仇煒之擰著眉眯著眼,握著方向盤的手前所未有的冒著汗,紅燈一滅,他放開離合器,車子忿忿往前直衝,缺乏正式比賽經驗的他起跑便落在第五名。
看台上千百名觀眾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速度驚人的第一名跑車上,只有一雙眼睛盯著仇煒之的冰火,她握緊拳,幾乎衝口為他高喊加油。
仇煒之憑著穩定冷靜的過彎拉近距離,一部追過一部,比賽到了第二圈他硬是攻下四名車手,來到第二的位置,一路緊咬著前一部車,賭局裡呼聲最高的王中立,曾經拿下澳門大賽的第十名,他賭的是自己必須贏過他。
但王中立不是泛泛之輩,過彎時仇煒之施予的壓力幾乎不管用,他還是穩定駕駛。比賽來到第四圈,除了拉開其他車手的距離,仇煒之完全無法超越前車,兩車追走逐漸變成全場焦點。
「他是第一次正式參加房車比賽耶!」顏琳聽見有人這樣驚嘆。
「很強了,就算輸給王中立,也是很強了!」
但仇煒之不這麼想,這場比賽不是贏得第一,就是徹底的輸,沒有雖敗猶榮這回事,比賽來到第八圈,路況越來越糟,車手紛紛降低車速以求順利完成比賽,他卻反其道而行加速衝刺,過彎速度更打破他自己的紀錄。
「不會吧,車子冒煙了……」看台上嘩然。
「煒之……」顏琳心慌的衝下看台,緊抓著欄杆,狂風掃亂她的發,她遠眺著冰火,心和煒之一起疾馳:車子出了狀況,他卻沒有減速,她不懂為什麼他要這麼拚,幾次冒著違規退出比賽的風險,企圖超車。她懂他的狂亂和憤怒,但是這真的是他要的嗎?他要放棄她,她認了,但是夢想,值得拿命來拚?
仇煒之眼色更為犀利,他知道輪胎打滑了,他知道引擎極限負荷了,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他讓夢想走到這一步!
他想要的,不是自由嗎?但背著退無可退的勝負壓力,真的是他要的自由嗎?沒了朋友,沒了顏琳,孤單在車道上賓士的他真的有自由?到底是誰讓他熱愛的運動變成決定存亡沒有退路的賭局?
最後一個彎道仍然落後,極度的壓力擠壓他所有思緒,他的腦筋一片空白,只剩下引擎聲,只剩下車道,只剩下輸贏,只剩下他黑暗的未來,他拿下第二名,前途還是黑暗。
忽然想起來,贏得比賽還是有機會找回顏琳……
心念一動,腳下的油門一踩到底!
冰火以幾乎失控的狀態衝出,只贏得半個車身的距離。
現場的歡呼變成了驚叫,冰火衝過終點,衝過第一個彎道,直接撞上輪胎牆。
顏琳倒抽一口氣,心臟猛然緊縮,而冒煙的冰火卻在她的瞳孔底下無限放大,變成她的世界里的唯一……
滅火器在最短的時間裡趕到,到了終點的李驥南和其他車手也跑過去幫忙。冰火的前門卡住,仇煒之從後門爬了出來,他的手被高高舉起,現場響起一陣為他慶幸的掌聲,顏琳卻虛脫了,軟弱的雙腳支撐不住,緩緩蹲了下來。
抱走冠軍獎盃,仇煒之走下領獎台,一點歡喜的心情也沒有,雜誌記者過來請幾位入選的車手合照,因為接下來這裡的每一位都將變成隊友,代表台灣遠征馬來西亞。拍完照后大家小敘幾句,仇煒之只有一半的心思留在這裡,另外一大半的心思卻在逐漸散去的人群里搜尋,他的心裡在期待總是守在他身邊的顏琳會忽然出現,他們說好獎盃要一人一個星期輪流保有的。
而顏琳還站在看台上,遠遠看著被人包圍著的仇煒之,從現在開始,他不再只是個車迷口耳相傳的人物了,他正式登上了車壇的龍虎榜,人生的新紀元已經展開,他的世界還願意容下她嗎?或者他真的當她只是人生路上的一塊踏板,一株小花,經過了,就忘在身後了,所以,她也該走了。
顏琳回身,在仇煒之梭尋的目光里,慢慢走遠。而看似平靜的悲傷又一次在心海深處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