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下著雨,是十年來罕見的大雨,彷彿水庫從天傾泄下來,大水摔落在地上屋頂上,把整個世界敲得雷響,夜裡慵懶寧靜的住宅區在大雨里顯得渺小而認命,除了雨聲全都退縮噤口。
忽然,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衝出大雨,在濕淋淋的夜色里兀自暴怒。
「我一定要見到采青,否則你休想我會離開!」
聲音來自一間不算太舊的公寓,十來坪大的客廳布置得清雅乾淨,牆上一幅小楷書法的心經持框掛著,諄諄提醒世人五蘊皆空,但是仇煒之正大發雷霆的掄著拳頭站在這裡,鐵青著臉面對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和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在他翻臉之前,這兩個人他以「奶奶」和「伯母」稱呼。
「我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這是采青的意思……」老太大顫著聲和她的媳婦縮抱在一起。
「我要親眼見到她,我要她親口告訴我!」
仇煒之隨手掃下桌上的花瓶,碎片倉惶四散一地,這對無助的婆媳嚇得膽顫,慢慢縮到角落。
「不說是不是?不說是不是!」他失去了理智,扭曲的臉上殺氣騰騰,逼上前去一拳捶在牆上,轟轟然一陣共震把林老太太嚇得心臟病幾乎要發作,按著心口呼吸困難。
林媽媽急著喊:「媽,怎麼了!媽……」一面從老太太的口袋裡摸出葯來,顫抖著手喂她吃下。
仇煒之驚覺自己失控,收斂了脾氣幫林媽媽倒來開水給林老太大服下藥,又扶她坐到沙發椅上,等她老人家稍稍順過了氣,林媽媽再也忍不住了,轉頭面向這個斂去暴怒的凶神惡煞,尖聲罵道:
「你這個孩子是惡魔投胎嗎?這樣子對待老人家!我們怎麼可能放心把采青交給你!」
「如果你告訴我采青在哪裡,我就不會發脾氣了。」仇煒之囁嚅辯解,他已經找了她半個月了,林家人對他完全置之不理,惹得他急怒攻心,失去理智。
「如果我們不告訴你采青在哪,難道你要殺了我們嗎!」林媽媽一面罵,一面拍撫著老太太的胸口。
仇煒之被罵得垂下了頭,俊逸的臉泛上難堪和羞愧。
林媽媽見他怒氣消退,膽子也壯了。「你已經二十七歲了,整天無所事事開著車子到處亂跑,就算采青還想不開,我也不會再同意她和你來往。」
「伯母,」他困難地開口,「分手,真的是采青的意思?」他很難相信以他們之間的情份,分手居然要第三者來轉告……
「采青就要出唱片了,她以後是大明星,不會跟你這種飆車族來往。」
「我不是飆車族!我只是喜歡賽車……」
「你不是飆車族你也不成材!」林媽媽打斷他的話,「你只靠加油站、修車行打工將來能幹什麼?動不動就耍流氓,將來能幹什麼!……我老實告訴你吧,分手是采青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只是她一直不敢向你開口,因為你的脾氣太壞,她怕你動粗。」
「我愛她,我怎麼會打她!」仇煒之脫口辯解,心頭同時一驚,他從來不知道采青怕他,從來不知道采青對他是這樣的評價……「你讓我見她,我跟她解釋。」
老太太終於能開口說話,她早就忍不下去,虛弱的用閩南語罵他:「『破少年、破少年」,你離阮采青遠一點……」
林媽媽趕緊按捺老太太,又向仇煒之道:「我們采青不會再見你了,將來她紅了,就是大明星,會有很多公子哥追求她,你死了這條心吧,如果你自認自己不是飆車族,不是流氓,那就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把這個東西也帶走。」
她從桌上抓起一樣小東西摔在仇煒之身上,他本能的接住,攤開手心看清楚,是他家門的搖控器,許久以前交給采青的,現在物歸原主。
只是他的感情呢……要不要也一起還給他……
林媽媽扶著老太太進房去,丟下仇煒之一個人難堪的站了許久,然後垂頭喪氣的走出林家大門。
雨還在下著,仇煒之走出騎樓,狂肆的雨對他劈頭一陣亂打,打得他頭暈、心痛,連自尊都千瘡百孔。
他腦筋一片空白,放開腳步狂奔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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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燈亮。
顏琳輕輕的把油門一踩,車子慢慢通過十字路口,後面有車鳴喇叭催促,前座的米方方看不下去。
「你這又不是金龜車,走這麼慢。」
「天又黑,又下著雨,安全第一啦。」顏琳的小手一左一右規規距距的握著方向盤,慢條斯理的說。猛然車廂內燈光一閃,她只覺得眼睛一花,幾輛車子已經從她左右邊分別超車。
「閃人家大燈,真沒品耶……」顏琳抱怨。
「你這樣反而危險好不好,會追撞的啦。」
「別催別催,人家第一次上路嘛……如果不是跟我爸媽生氣,我也不會自己開車出來。」一滿十八歲就考到了駕照,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上路。
「你現在開車開得滿頭大汗,應該不氣了吧……不管怎麼說,你爸媽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你……」米方方嘮叨,車速慢得令她無聊,她拿出顏琳的皮包翻看,找出她的證件,露出一排貝齒的甜美證件照正沖著米方方笑。
「不會吧,你駕照都過期了,老天!」
「看在好朋友的份上,你小聲一點嘛。」顏琳說著,關掉米方方剛剛打開的音響,有聲音在耳邊,她無法專心開車。
米方方按住搶方向盤的衝動。「市區的速限是三十公里,你可以加一點油門,OK?踩一點點就可以了,不會怎麼樣的,我打工要遲到了。」
「哦……踩一點點哦……」顏琳遲頓的低頭瞥了一眼腳下,「這樣嗎?有沒有跑快一點?」
「你不會自己看儀錶板嗎!再踩一點點!」
「嗯。」她點點頭,試著在腳下再用點力量,果然覺得車子加快速度。「真的跑了耶,呵呵……」
「對啦對啦,就是這樣,不過通常市區的車不會只開三十,所以你還可以再快一點。」米方方說。
時速很快跨過二十五,顏琳回頭看看米方方,頰上旋起兩個笑窩。
「嗯,開車原來也沒那麼難……」
話還沒說完,米方方猛然大叫。顏琳直覺回頭看向前方,也不禁失聲尖叫。
「啊!」
她猛踩下煞車,車子前後晃動了幾下,終於定止。
車廂內好半天沒有聲音,只有驚慌的鼻息在低喘,兩對詭異的眼神偷偷交換之後,顏琳慌亂的向米方方開口。
「我沒有撞到人……對吧?方方,我沒有撞到他。」
米方方不發一言,因為她們都看見一個黑影衝過來。
否認現實是沒有用的,兩個小女生同時開門衝下車,果然看見一個男子倒在地上。
「嗚嗚嗚,怎麼辦怎麼辦?」米方方嚇壞了,抓著顏琳的手。
顏琳只是注視著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男子,積水的柏油路看不清是不是流血了,她咽下驚慌,慢慢蹲下來,伸手探探他的呼吸,鬆了一口氣。
「方,他沒死,他沒死……」她不斷搖動雙掌,似乎這樣更能確定事實。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快!」米方方提醒。
顏琳恍然大悟,衝進車內拿出手機,顫抖的手連號碼鍵也按不準。
「這不是你的錯,這裡不是路口,也沒有斑馬線,是他忽然衝出來,違規的人是他,違規的人是他……」米方方喃喃自語,努力保持鎮定。
顏琳聽說錯不在己,比較放心,按了一串號碼之後等待接通。
「喂喂喂……這裡發生車禍,請你們派、派救護車來……」她對著電話結結巴巴,「呃,這裡是哪裡啊?……方,這裡是哪裡?」
她空出一隻手搖著低頭髮抖的米方方,地上的男子卻有如殭屍片中的「一見發財」猛然拔地站起,把她嚇得倒抽一口氣。
「你你你……要、要不要緊……」
「我沒事……」他低聲說,渾身濕透了,額前的發還在滴水。
「還,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顏琳堅持,又問:「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我沒事!」男子不耐煩的重複他的話,搖搖晃晃的想離開,走了一步,「砰」的一聲倒在汽車引擎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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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很像撿到寵物吧。
她小時候曾經撿過一隻兔子,可是被母親強迫又丟出去。
紅燈的路口,顏琳忍不住望望身邊這個全身濕淋淋的男子,他閉著眼睛不發一言,只是靜靜把頭靠在椅子上,賽車夾克內側綉上了一個名字——仇煒之。
他叫仇煒之?如果做為寵物的話,他肯定是像黃金獵犬那類的大型寵物,因為他太高大了,坐在椅子上他的頭頂幾乎碰到了車頂……可是,他不像是寵物,他擰著眉握著拳,一臉很難過的樣子,寵物不會有這種不愉快的表情。
這,都是她害的吧……
已經在城市裡繞了大半夜了,他還是沒有想起來自己住在什麼地方嗎?被她丟棄的小兔,是不是也曾經這樣流浪。
忽然想起浪漫的愛情電影,落人凡間的天使被與他邂逅的女子收留,之後展開一場感人肺腑的故事,然後,又分手,愛戀的結果彷彿只是為了賺人心酸流淚……但……還是很浪漫啊。
「唉唉唉。」她搖搖頭,嘲笑自己白痴,拿真人真事和虛構的故事相比,真要比的話,身邊這個兇巴巴的人比較像個受傷的魔鬼,哈!
受傷的天使會和人談戀愛,那,受傷的魔鬼呢……
「往前直走。」他忽然說話了,森森沉沉的音調。
「你想起來你住在什麼地方了嗎?」顏琳瞥了他一眼,看見的是和聲音一樣的森森目光,那目光黏在他那毫無表情的臉上,顯得陰陽怪氣。
早知道剛才就不應該堅持送他回來。車子在他的指示下已經離開市區了,再往前就是行車稀少的聯外道路,孤男寡女的實在有點危險,萬一他想劫財,或者還想,還想……哦不!
她踩住煞車。急問:「你到底住在哪裡啊?」
「隨便啦!」仇煒之不在乎的說,推開車門走下去。
顏琳心裡鬆一口氣,正想驅車離去,卻看見他搖搖晃晃的連路都走不穩。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下車來。
「喂,你真的不要緊嗎?」跟在他旁邊走,想扶又不敢。
「你不是怕我怕得要死,又追來,你不怕我饑寒起盜心,對你……」他停下腳步,開門見山,這一路上她的忐忑他看在眼裡。
這樣一說,顏琳倒覺得是自己小人之心,正想說些什麼,男子已經提步又走,她快步追在他身後,一面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名片。
「這是我爸爸的名片,如果你有什麼後遺症的話,儘管來找我,我一定負責到底……」
仇煒之猛然停下來,顏琳撞上他堅實似牆的背,摸著鼻子仰頭一望,說不出話來……因為他正垂眸瞪著她,路燈下她能看清他的臉;他淡薄的唇僵硬的抿著,額前披著瀏海雖然率性卻有點消沉,一雙鷹一般的細長眼睛在昏暗的夜裡居然發著亮,專註深邃而且激動。
他怎麼會這樣看著我呢?顏琳在想;他的眼睛簡直像海里的伏流,深邃深沉深不見底……
她不自覺的摒息。老天……他好帥!
「你怎麼不滾一邊去啊?」好帥的男人忽然大發雷霆。「你是我這一輩子遇過最倒楣的人,原來我今天會遇到你,難怪什麼事情都不對!」
顏琳怔了好久好久,粉白的小臉慢慢脹紅,連眼眶都紅了,淚水在一瞬里凝聚起來,一串一串滾落。
突如其來的淚水讓仇煒之的暴怒有了片刻平靜,但只是片刻而已,他狠心抓過她手上的名片看也不看撕個粉碎。
「有錢了不起嗎?我的女朋友跑了,收入沒了,你可以負什麼責?你要是真要負責的話就該把我撞死!」
「你,你怎麼這樣說話呢……我又不是故意的……」顏琳抽咽著,木訥的替自己辯解。
仇煒之沒力氣再罵人,沒力氣再站著,轉頭走進大馬路邊一間老舊的獨棟二樓住宅,這是他向同學父母借來的地方,一樓是廢棄農耕用品倉庫,二樓整個是他自己的,反正租也租不掉,賣也賣不掉,他的同學說就當作是替他們看房子,只要不放火,幹啥都行。
他拉開鐵門,室內衝出一股鐵鏽味,陰暗無光,但是隱約可見他尾翼紅白相間的跑車靜靜待在那裡,踏進去之前他頓了一頓,略略回頭,那個開車龜慢的女孩還在晚風裡抽噎著。
「愛哭鬼。」收起目光,他嫌惡的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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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客廳里只要有顏琳在,一定關燈放音樂,然後兩眼發直舒服的躺在沙發椅上,兩腳垂掛在扶手,一前一後無意識的來回踢著。
顏德志下班回來摸黑走上樓,忍不住抱怨:「這個時候就關燈,哪天害我跌下樓去。」上樓來總算柳暗花明,一家人都在餐廳吃飯,只有顏琳躺著。
「剛吃飽就躺著?看到星星了嗎?」他問,從聲音判斷,是個脾氣極好的人。
「沒有……」她慵懶的答。
當初全家人都看上這個採光極好,又可以在家裡看星星的新家,顏德志沒多考慮就買下來,當時誰都沒想到,在城市裡是看不見星星的。
「還跟我生氣?」
顏德志說著,隨手脫掉外套,走進和客廳只有一屏之隔的餐廳。他的太太蘇曉琪早已盛來一碗飯。
顏琳沒說話,默認了父親的問題,她的確在生氣,她大學剛畢業滿懷憧憬地想學以致用投入蛋糕創意的工作,可是全家沒有一個人支持她,顏德志替她在自己的飲料公司安插了一個職務,甚至想替她安排約會對象,顏琳反對無效,才會負氣開車出門。
「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麼,我和你媽都是為你好。」顏德志坐下來,隔著屏風語氣沉重。「你是我們的寶貝,我們捨不得你一個人出去闖,再說家裡的事業也需要你們幫忙……你為了嘔氣就這樣開車出門,教我多擔心。」
顏德志委委曲曲的說,顏琳忽然覺得是自己不對。去家裡的公司上班,她有千百個不願意,但是辜負了爸媽的心意,她也會非常難過。
「唉……你一直都很聽話,怎麼這一次忽然這樣子……」蘇曉琪嘆了一口氣。
「妹妹大了嘛……有她自己的想法。」顏翰扒了一口飯,不經心的說。
顏德志無限感嘆的低聲嘆息,顏琳不忍再堅持,但也很難鬆口妥協,只得訥訥的問:
「今天有沒有什麼事情?」
「沒有,」顏德志緩緩說,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我想他應該不要緊所以就沒打電話來,你別放在心上,下個星期一記得過來上班。」
顏琳無能為力了,只能氣惱的用力呼一口氣。
「你看看你,如果昨天聽我們的話規規距距到公司來上班,就不會出車禍了。」蘇曉琪聲音慈祥溫柔。
這兩位家長一直都是這種態度,看似溫和開明,其實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從幼稚園的才藝課到現在面臨未來前途的抉擇。顏琳想反抗也沒有著力點。
「我覺得妹的運氣超好耶,撞到這麼好的人,居然不要她賠,就放過她了。」顏翰笑著打趣。
顏琳一下坐起,長發亂亂的披在肩上,隔一塊屏風噘著嘴瞪著眼。
「誰說他是好人!」他兇巴巴把她罵了一頓,讓她現在想起還委曲得想掉淚。
「我有次在十字路口被人撞到后保險桿,對方還要我賠錢咧……他不要你賠不要你負責,有這麼好說話的人,你一定當場把他的頭撞壞了。」
「你亂講,你亂講!」顏琳嬌柔的聲音發著抖。「他說他沒事的,而且我有送他回家。」
「好啦好啦!顏翰不要老是嚇她,顏琳膽子小,這件事情她已經很自責了。」蘇曉琪出面打圓場,又隔著屏風對顏琳說:「你爸爸說的對,他應該沒事,不然哪有人被撞傷了還不找人負責?你別想那麼多,下個星期一就跟你爸爸和哥哥一起上班去了。」
顏琳深深嘆了口氣。這種時候了他們還是只在乎這件事,他們根本不懂,不關心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墨黑無垠的夜空讓屋頂那六大塊安全玻璃分割開來,她無奈的躺下繼續望著天,像一隻籠里的小鳥,仰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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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某些人來說,自由是連作夢也不可得的。
顏琳正化成一隻小鳥展翅在藍天白雲間飛翔,忽然撞到了一隻大鷹,鮮血如注噴將開來,她驚驚惶惶的以為自己受了傷,沒想到血不知道哪裡來的,沾了那隻大鷹一身,她失措,不知道該去哪裡叫救護車,眼睜睜的看著倒在地上的男子一直流血,一直流血,一直到有人高聲喊著「顏琳電話」,她才從惡夢裡清醒。
她呼吸急促的瞪著天花板,夢裡的血讓她不安——這會不會是惡兆,也許很快會有警察找上門,那個叫仇煒之的重傷,然後,然後……
「顏琳,電話!」外面的蘇曉琪又一次催促。
「知道了。」她裹著薄被往床邊翻身一圈半,手正好到了話機位置。
「喂……」半睜的眼在聽了電話之後忽然睜大起來。「你沒事吧!……好,我現在馬上過去!」
掛下電話,顏琳匆匆忙忙換了裝,奔出房間。大清早,顏德志和顏翰才剛出門上班,家中一派閑靜。
「怎麼了?」蘇曉琪在桌前看報紙,納悶的抬起眼。
「方方在賣場受傷了,我去看看她。」
「等等,你不要自己出門,我開車載你去。」
「嗯。」她同意,但有一種不舒服的情緒隱忍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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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方方一大早就挂彩了。
才剛打完卡,進到倉庫準備補貨就被新來的員工推著板車撞到腳踝,現在在門診部等著看X光片,蘇曉琪載顏琳過來,表達關心之後便要離開,顏琳表示要留下來陪米方方,蘇曉琪不能當著外人的面拒絕,只好同意。
「方方你多休息,顏媽媽還有事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跟顏琳說,別客氣知道嗎?」
「嗯,謝謝顏媽媽。」米方方笑著。
「顏琳等等要回去時打電話給我們,看看爸爸或哥哥有沒有辦法來接你。」蘇曉琪叮嚀,總之就是不讓顏琳自己行動。
「哦。」她說,很無奈的。
蘇曉琪離開,米方方開始對顏琳唉聲嘆氣。
「你真好,家裡的人把你捧在手心裡當個寶,還沒畢業就安排好工作在等你,男朋友也替你挑好人選……像我,一個人外出讀書打工,受傷了也沒人理我……」看著腫得像饅頭的腳踝,眼睛忍不住泛淚。
坐在她身邊的顏琳很不服氣。「喂,我可是一接到你的電話就跑來了,怎麼?這種朋友你反而不稀罕是不是?」
米方方苦中作樂的笑了,「是是是,就知道你最好了,大學四年,交了你這個朋友就是最大的收穫。」
她們從開學第一天就認識了,有共同的興趣,共同的喜惡,都喜歡做烘焙,都喜歡喝咖啡,都夢想著有一天能開一家店,專賣咖啡和蛋糕,可惜畢業之後,米方方沒有資金,而顏琳,沒有自由。
「其實我才羨慕你呢,一個人就像一隻鷹,自己闖蕩江湖,就算苦也是真真切切的人生,我呢,只是個關在籠子里的小鳥,剛剛我媽居然不放心我自己過來,而且不放心我自己回去……」她沮喪的嘆了一口氣,「我什麼都不會,你說是不是很悲哀……」顏琳說著,開朗的目光逐漸暗淡。
輪到米方方安慰她了。「唉呀,你不要想那麼多啦……你剛出車禍嘛,她那麼寶貝你,當然不放心,要是我也不放心,對了,那天那個人後來有沒有怎麼樣?」
顏琳心頭猛地一陣刺,每次想到那個叫仇煒之的,她就非常牽挂。
「不知道,但我很挂念他,這種感覺很像小時候丟掉兔子之後的心情,總在想兔子怎麼樣了,有沒有紅蘿蔔吃,晚上有沒有地方睡……我還曾經帶著青菜跑去發現它的地方找它你知道嗎?可惜找不到了,躲在棉被裡哭一夜。」
「你會不會心太軟了?」米方方不以為然的睨著她。
「他好像損失挺慘重的,」她想自己可能害他約會遲到,或者上班遲到。「可是他完全不追究……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是他不守交通規則好不好?」雖然米方方沒看見後來仇煒之罵顏琳,但是當時面無表情得理不饒人的態度,已經教她很生氣了。「那種人,根本不必理他,兇巴巴的,最好讓他沒有紅蘿蔔吃,沒有地方睡。」
顏琳噴出笑聲來。「你真的當他是兔子啊,別鬧了……我還沒吃早餐呢,你吃過了沒,要不要幫你帶?」
「御飯糰就好了。」米方方說。
「御飯糰加豆漿,好不好?」
米方方隨口答應了,顏琳輕快的離開,搭乘電扶梯下樓時她輕盈的搖著後腦勺的馬尾巴,忽然之間頭皮一緊——迎面上樓的電扶梯,陌生的人群里有一張熟悉的臉——是仇煒之!
他顯然沒有發現顏琳,手掛在褲袋裡,斂著眉面無表情……
顏琳望著他,不禁擔心,電扶梯下到一樓之後,她隨即再搭乘上樓,跟蹤他穿著賽車夾克的身影,一路在醫學大樓里左轉右轉,然後,看見他將看診單投入腦科的門診室,看見他靠著牆站立,低頭審視自己的挂號單據。忽然他抬起頭往她這裡投注視線,四目交會了一瞬,顏琳心跳忽然緊促,但仇煒之卻視若無睹的別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