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嚇了一跳,雙手擱在滿床的銀票上,根本來不及收拾,就這麼被他「人贓俱獲」。
石敢當神情凝重的來到床前,濃眉緊擰,清澈的黑眸在床鋪上轉了一圈,最後才落到那張粉嫩的小臉上。
「你騙人了。」他嚴肅的說道。
「騙人?」茵茵臉上裝傻,手裡卻偷偷加快收拾銀票的速度。「我整天都被關在這兒,哪裡都沒辦法去,怎麼可能騙得了誰?」
他握緊拳頭,看她忙著收拾銀票,下顎一束肌肉隱隱抽動。
「幾位老闆都來找我,給了我些許旅費,說是給我們下江南時開銷用的,還說,你答應替他們遊說酒樓進貨。」他沉聲說道,雙拳握得更緊。「我們沒有要下江南。」
嘖,穿幫了!
「那,旅費呢?」她毫不反省,還急著追問。
黑眸里的光芒變得幽暗,粗大的指節骨,因為用力而喀啦作響。
「我還給他們了。」
茵茵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低頭把整床的銀票都收好,小腦袋瓜子又在思索,該用什麼法子去騙錢。
龐大的身軀逼近,遮去所有的光線。
「你騙人了。」他語氣凝重的重複,口吻里沒有一絲火藥味,只是陳述事實。
她捏緊銀票,抬起下巴,睨著那張黝黑的大臉,知道自個兒是瞞不過去了,索性直接承認。
「對,我就是騙了他們,那又怎麼樣?」她語帶挑釁的問,看他能拿她如何。
見她死不認錯,石敢當的瞳眸一黯,寬大的掌握住她纖細的肩膀。
「騙人是不對的。」他一字一句,慎重的告訴她,清澈的黑眸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裡。
那樣的眼神,讓她的胸口,像被重重敲了一下。她扭開小臉,不去看他,那種名為罪惡感的不舒服感覺,因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再度開始悄悄滋長。
她寧願去坐牢,跟那些可怕的跳蚤們作伴,也不願意再承受那清澈瞳眸的注視,那會讓她心中罪惡感,迅速成長茁壯,像是藤蔓一般,把她的心牢牢束縛住。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是不對的。」她扭身甩開他的手,套上鞋兒就往外走,想避開石敢當的視線。
只是,走不到幾步,她就覺得繡花領圈一緊,腳兒霎時懸空,整個人又被拎了回來。
石敢當單手把她舉到眼前,直視著她的眼睛,不讓她開溜,執意要把這件事情談清楚。
「你為什麼要騙他們?」
她懸在半空中,雙腿亂踢。
「我想要銀子啦!」
「你想要銀子,我可以給你。」
「你、你你——你這個窮鬼,都跟龍無雙簽了十年的賣身契,哪還有銀子可以給我?」
他搖頭。
「我有。」
「喔?」她眼睛發亮。「那還不快點給我?」
石敢當伸手往懷裡掏,抓出一把碎銀子,擱進她的小手裡。
她瞪著那把碎銀子,懷疑自個兒要是看得不夠用力,那些碎銀子就會被風吹跑了。
「就這些?」
他點頭。
茵茵氣得想咬他!
這些碎銀子,加一加還不到三兩啊!這傢伙果然是貨真價實的窮光蛋!
「放手!快放手!」她像只憤怒的小貓,懸在半空中胡亂掙扎,還伸長了腿兒亂踹,卻壓根兒碰不到他,只累得自個兒氣喘吁吁。「喂,你、你、你先前不是說過,不論我說什麼,你都願意照作嗎?」逃走不成,她開始逼他履行承諾。
「是。」
「那你還不放手?!」
「這次不行。」石敢當嚴肅的搖搖頭,把她拎得更近。「去把銀票還給那些人。」
「不要!」
吃進嘴裡的東西,哪有吐出來的道理?銀票既然進了她的口袋,就是她的東西。要她還回去?哼,門兒都沒有!
石敢當深吸一口氣,半晌后,薄唇間才吐出一個字。
「好。」
好什麼好?不用還錢了?
茵茵眼兒發亮,以為他開竅了。「對嘛對嘛,你也慢慢學聰明了!」她猛拍他的肩膀,像個興奮的夫子在鼓勵學生。「我跟你說啊,騙人這檔子事,可也是需要腦袋的——」
「那些銀兩,我會替你還清。」
「第一原則,就是銀子一旦進了口袋——啊?」她突然住口,疑惑的眯起眼兒。「你要還什麼?」咦,他剛剛說了什麼?
石敢當慎重的點點頭。
「你是我的老婆,你做錯了事,就該由我來負責。」
「但是,你又沒錢!」她脫口而出。
「我可以再跟龍姑娘簽約,總能籌齊銀兩還給他們。」他拎著她走回床邊,這才鬆開大手,讓她舒舒服服的坐回錦被上。「龍姑娘是好人,只要我去求她,她就會願意先墊銀兩。」
聽到石敢當滿口誇讚龍無雙,茵茵不知怎麼的,心裡就陡然冒出一陣怒火。
「好人?她是好人?!」她跳了起來,雙手插腰,對著那張大臉嚷嚷。「你別被她蒙了!她根本是趁火打劫,拐你簽了十年的約。你是被她騙了啦!」
他無言的杵在一旁,看著她焦躁的在床上走來走去,猛繞圈子,黑眸里突然浮現一抹笑意。
「小茵。」石敢當喚道。
「嗯?」
她還在繞圈子,沒發現他對她的叫喚聲中,蘊滿了濃濃的溫柔。
「你在關心我。」他咧著嘴,對著錯愕不已的小女人,笑得好開心好開心。
「你少臭美了,誰會關心你!」茵茵扭身跳下床,不知為什麼,一張粉嫩的臉兒,竟然變得熱燙嫣紅。她不但覺得憤怒,還覺得有一些些的羞赧——
才溜了不到半尺,她領口一緊,又讓石敢當給拎回來了。
「小茵。」他輕聲喚道,用厚實的大手捧住她的臉,指間的刀繭,輕輕摩擦著她的軟嫩。
「做、做什麼——」她防備性的問,覺得臉兒癢酥酥的,幾次想扭開臉兒,卻又被他溫柔的轉回來。
「往後,無論你騙了多少,我都會加倍替你還回去。」他慎重的保證,沒有責罵她,只是理所當然的扛起責任,為她彌補一切。
「不需要你多事!」她掙扎著,又想逃走。
她喉頭髮澀,心口好脹好脹,像是他給了她太多,讓她的心無法容納,幾乎就要滿溢——
石敢當坐在床沿,大手一采,把她拉回懷裡,從後方抱住她,將她納入最溫暖的懷抱中,大臉擱在她的肩頭。
「小茵,我不會再讓你過著心驚膽戰、提心弔膽的日子。」最尋常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竟變得像是天長地久的承諾。
她心頭一縮,惱羞成怒,握緊了拳頭,防衛性的大聲辯駁,像被踩中尾巴的小狐狸,氣得齜牙咧嘴。
「你少胡說,我才沒有心驚膽戰、提心弔膽!」
她行騙江湖久矣,三天兩頭就會被兇惡的苦主們追殺,甚至還有人不甘受騙,重金聘來殺手,要買她跟長空的腦袋。沒錯,被人追殺的感覺,的確挺不好過,但是她一直以為,自個兒適應良好,早就習慣了隨時跑路的日子。
只是,為什麼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會覺得,心口陡然一松,像是他說的那些話,解去了她身上某種無形的枷鎖,把她從一個緊箍的牢籠中釋放出來——
面對她激烈的抗議,石敢當一言不發,黝黑的臉龐浮現某種奇特的表情。
「你看什麼看?我——」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長臂一伸,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她的小臉撞進他的胸懷,耳邊盈滿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你做什麼?放手啦!快放開我!」她氣急敗壞的大聲抗議,拚命想推開他,小拳頭像下雨似的,胡亂落到他的肩膀上。
「沒關係。」石敢當極有耐心的說道,毫不理會她的掙扎與抗議,雙臂圈繞得更緊,巨掌笨拙的拍拍她的頭,像在安撫一隻躁怒的小動物。「沒關係的,小茵,以後一切有我。」
茵茵的心口又是一縮。
他低沉醇厚的聲音,像是傳達進了她的心裡,而他笨拙的輕拍,像是撫平了那個存在已久、卻又被她刻意漠視的脆弱。
從來沒有人,像石敢當這樣,毫無保留的關心她。她從來不曾示弱、不曾透露過,其實她也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