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幾片白雲悠哉的從清朗得似乎可以掐得出水的晴空飄過,太陽的熱力在經過樹葉所做成的篩子抖落後,只剩下點點的金光,好一個美麗的仲秋上午。

瑩楓一邊撫著洛洛身上摻了些些黑色的灰毛,而洛洛也安適的將下巴靠在她的大腿上,微眯的眼讓人以為它大概是睡著了。

突然,彷佛是什麽驚擾了它,只見洛洛倏地睜開了眼睛,豎起了它僅存的一隻耳朵,機警的打量著四周。

「沒事的!」瑩楓輕輕的安撫著洛洛,「JJ,你別嚇洛洛了。」她對著上頭語帶責備的說。

就在她說完的同時,空中出現了一團七彩的身影,盪呀盪的在空中上下的飄浮。

「你不用隱身了,反正現在人家都把你當做狗看,你這樣反而會泄漏我們的身份。」

「我是妖精,不要把我跟那種沒大腦的四腳動物比在一起。」JJ沒好氣的說,早知道不想隱身的代價是被人當成狗,那說什麽它也會乖乖的隱身。不過JJ的話似乎得罪了在場的一位「狗」兄,只見洛洛不服氣的站了起來,冷冷的看著JJ,喉嚨還發出低低的警告聲。

「你這次真的得罪洛洛了,洛洛不但很聰明,而且演技還是一流的。」瑩楓急急的打圓場,她可不希望事情還沒辦成就把盟友都得罪光。

JJ也知道自己是說得有點過分,可是它一個堂堂的妖精被人當做是一隻狗,這要是傳了出去,它以後在嬌精界還要不要混下去呀?

「對不起啦!洛洛當然是例外的。」私底下,它還是覺得狗是一種沒大腦、缺小腦的動物。

不過洛洛似乎聽出JJ的意思,它仍是不放鬆的瞪著JJ。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狗是很聰明的吧!」JJ心不甘情不願的承認,這才讓洛洛又躺回了瑩楓的身邊。

「對了!你剛剛跑去哪裡了?」瑩楓疑惑的問著。

「去看看他們有沒有進展呀!早一點完成任務我們也好回去覆命。」JJ一副說教的口氣,它覺得瑩楓似乎太過愉快的待在人間了,不提醒她只怕她早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凈了。

「你別這麽急嘛!這次的任務比上次簡單多了,亦森大哥和可薇姐姐一看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且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麽阻礙,雖然他們彼此都沒有說出口,但是旁觀的我們不是都看得明明白白?既然相愛他們就一定會在一起的啦!

人類的愛情不就是這樣?」

瑩楓自信滿滿的說,自從完成了火長老的試驗之後,瑩楓儼然自許為人類的愛情大師。

「是嗎?」JJ仍有些疑惑的說,它總覺得長老的試題不應該會這麽簡單,這不像它的作風。

希望這一切真的如瑩楓所說的這麽順利就好。

「安啦!」瑩楓揮揮手轉了一個話題。「你知不知道,聽說這裡的『美利新節』要來了?」

「美利新節?」

「就是豐年祭嘛!聽說他們會一連慶祝七天,想想就覺得一定會很好玩。」

瑩楓興奮得眼睛都亮了起來,看她的樣子這會兒她的心思全在那上頭了。

「你可別忘了,可薇姐姐答應在這兒當臨時醫生的日子快到期了,會不會留在這兒過完豐年祭可都還是未知數。」JJ潑她的冷水。

它不是故意這麽做,只是它擔心瑩楓的任務要是沒達成,代價可是她的生命,身為她的朋友,它可不希望她愛玩又好奇的天性讓她把自己的命都玩掉了。

「你放心好了,亦森哥哥不會讓可薇姐姐走的。」

☆☆☆

沙可魯村並不大,可薇一邊走一邊向人問著,一路問到了米雅娜的家,一路上還接受著許多疑問和擔心的目光。

可薇也知道這目光是為何而來,因為妲洛卡卡,也就是米雅娜的母親對可薇公開的敵意早就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了,而可薇竟然單槍匹馬想深入虎穴,無非是自找苦吃。

可是身為醫生的立場讓她不得不再次去接觸米雅娜,只因為她身上有太多孕婦的不安定因素,通常只要有那麽一個不安定的因素存在就會造成難產,更何況是像米雅娜這樣的情況,她只希望米雅娜能接受她的意見到大醫院去待產。

可薇沿著村人的指示繞過一叢芭蕉樹後,來到了一間看得出有些年代的木屋,門廊前掛了琳琅滿目的乾燥藥材,看來這兒應該就是妲洛卡卡的家了。

可薇吸了一口氣舉起手正要敲門的時候,門「啪噠」一聲的打了開來,可薇的眼睛對上了一雙冷冷的眸光,由眼前這個老婦人的神情看得出來,她這場仗並不好打。

「你來做什麽?」

「我是來找米雅娜的。」

「我們這裡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妲洛卡卡老實不客氣的下逐客令,由她站在門口的樣子看起來,她大概是不會讓她進門的了。

「可是米雅娜的情況最好讓她到醫院待產會比較好,否則難產的可能性會很大。」可薇急急的說出她今天的目的,她希望妲洛卡卡能夠理智的接受她的建議。

「笑話!我接生了這麽多年,什麽事沒有碰過?如果米雅娜還會難產的話,那也是大神的旨意。」她仍是一臉不妥協的樣子,看來可薇是太低估她的敵意了。

「可是……」可薇仍想說些什麽,但是她的話卻被一個粗重的男聲打斷。

「發生什麽事?」

出聲的是一個從後院走來的彪形大漢,他一身阿美族男士的標準穿著,看起來惡形惡狀得嚇人,可是可薇總覺得自己好像見過他。

「哈模,這個女人在咒你的女人會難產。」妲洛卡卡惡意的曲解可薇的話意。

「嗯!」

可薇突然想起她初來這裡時,那個七人會議中對她最不友善的人不就是他嗎?原來他竟會是米雅娜的丈夫,這下子她是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你這個女人是不是不想活了?」他舉起拳頭對空晃了兩下,而他惡狠狠的口氣加上滿臉的落腮鬍,看起來還真可以把人嚇得雙腳發抖。

「如果你們不讓米雅娜到大醫院去待產,才是不讓她活下去。」可薇明白的指出。

「這是我們的事,你憑什麽來這裡對我說這些話?」妲洛卡卡不領情的說。

「就憑我是這裡的醫生。」這句話讓可薇自己也愣了一下,這話不知怎麽的就溜出口,但是此時此刻她沒有時間去細思為什麽。

「你的任期就快結束了,過不久你就會離開這裡了,當米雅娜生產的時候你根本早就不是這裡的醫生了,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話一說完,妲洛卡卡便老實不客氣的當面關上了門,而哈模更是理也不理她,回頭又轉回了後院,只留下可薇一個人喪氣的站著。

是啊!當初說好的日期再過幾天就要到了,這些日子這麽的忙碌,加上有亦森為伴,日子似乎過得特別快,她幾乎都要忘了在她抽屜中的那一張清明醫學研究中心的聘書,依照它上面的期限,可薇也沒剩下幾天可以做準備了。

可是離開這裡就等於離開亦森,她想嗎?她肯嗎?只是除了留下來之外,她又沒有其他的辦法。在這一些和亦森相處的日子以來,她是多麽深深的明了這一片山林是如何根植在他的生命中,他是絕不可能離開這兒的,而且就算他願意為了她離開這裡,她又怎麽忍心將他和這一片山林分離呢……哦!你羞是不羞呀?想到這裡可薇的手覆上了滾燙的雙頰,人家又沒有對你表示過什麽,充其量也不過和你多談了一些話、多伴了你一會兒,你就七想八想的想了這麽多,這若讓人知道了,可不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但這思緒既起,要她不想卻又這般的難,可薇咬了咬下唇,轉身離開了妲洛卡卡的家,看來她這一趟不只徒勞無功,反而平白的沾了一身的惱氣。天空幾聲「巧克力——巧克力」的鳥鳴引起了她的注意,最近似乎常聽見這種鳥叫聲,不知道是哪種鳥,想必亦森一定會知道……唉!怎麽想著想著又想到了他呢?可薇攏了攏頭髮,要是這胸中翻騰的思緒也能就這麽輕易的攏去那該有多好?

她慢慢的沿著原先的路走回醫務所,雖然回時路並無差於來時路,大不同的心境卻讓她腳步重了許多,路也長了起來。

她煩躁的邊走邊踢路旁的小石子,突然前方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引起了可薇的注意,她凝神一瞧,才發現那吃力的擔著兩桶水、隨時都有可能跌倒的人兒不正是娜娜嗎?叫這樣一個小女孩提這麽重的水真是太過分了。可薇快步的走到娜娜的身邊,止住了娜娜的腳步。

「岑醫生,」娜娜似乎有些吃驚的喊,旋即她似乎想起了什麽。「是不是小飛發生什麽了?」

「沒有。」可薇的話讓小女孩鬆了一口氣。

「那是不是它又不乖了?」

「不!它最近表現良好,還是娜娜最有辦法讓小飛聽話。」

娜娜的臉上綻出了一朵好大的笑容,她朝著可薇得意的點點頭,「小飛本來就只聽我的話。那麽岑醫生你還有事嗎?如果沒有事的話我要趕快挑水回去了,我怕回去晚了爸爸會生氣。」娜娜的神情在講到她爸爸的時候縮了一下。

她早該知道會教這麽小的一個小女孩做這種事的,一定是她那個沒有良心的酒鬼老爸,可是她又能夠做什麽呢?就像亦森說的,她的插手也只會使娜娜受到更大的傷害,這個世界就是這麽的不公平,而她又能做些什麽呢?

「你叫我可薇阿姨就好。我們一起挑水好嗎?」或許這是她能力所及,可以幫她一點小忙。

「可是……」

可薇搖搖頭不接受她的反對,「我從來沒有用扁擔挑過水呢,教教我吧!」

她做出一臉的好奇樣,當下讓娜娜猶疑的臉變成了趣意盎然,當然了,這會兒她可成了一個小小老師呢!而且教的還是很棒的岑醫生……哦!不!她說可以叫她可薇阿姨的。

「可薇阿姨,你要先站在這裡,然後……」

看娜娜做起來容易,但是輪到可薇的時候可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只見可薇能夠在舉扁擔的時候不搖搖晃晃就很不容易了,更別說要提著走了,要是她能走上三步而水桶中的水還有剩的話那還真是有鬼。

娜娜更是被可薇的樣子逗得樂不可支,一會兒告訴可薇不能這樣,一會兒又要可薇不能那樣,搞得可薇都不曉得該怎麽走路了。不過光看娜娜臉上的笑意也值得了,這可憐的小女孩生命中是該多些歡笑的。

「娜娜,你怎麽可以讓岑醫生做這種事?」在快到娜娜的家門口時,她們碰上了娜娜的媽媽,她不贊同的訓著娜娜。

「不關娜娜的事,是我要她教我如何擔水的。」可薇急急的說,她可不希望為了這種小事又害娜娜被罵。

「你快一點進去才是,不然等一下你爸爸生氣了就不好了。」娜娜的媽媽對她說,而娜娜當下給了可薇一個笑容後就挑起水走進屋子裡。

等到娜娜進了屋子之後,可薇聽到娜娜的媽媽說:「岑醫生,謝謝你。」

「別謝我了,娜娜是個好女孩,只是你沒發覺她身上有好多傷嗎?」或許娜娜的媽媽能制止這種事的發生。

「我知道,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她似乎費了好大的勁才承認這件事。可薇仔細看著娜娜的媽媽,看到了她身上明顯的瘀痕,看來受到虐待的不只是娜娜而已。原先可薇還有些不諒解娜娜的媽媽竟然坐視娜娜被虐而不理,但是此刻她卻明白,她不是不理,只是她也是自身難保。

這就是女人的悲哀,先天體力上弱於男人,讓她們在婚姻暴力中無力反抗,這種事在現在文明社會中仍是有法律管不到的死角存在,更何況在這不甚文明的世界里,嫁了一個這樣的丈夫除了認命之外,又能怎麽辦呢?

「我能幫你做些什麽呢?」可薇輕輕的問道。

「你拖什麽,等一下天就要黑了咧!」娜娜爸爸的聲音傳了過來,讓娜娜媽媽原本已無血色的臉更形死白,她急急的和可薇點了一下頭,就轉身繞過娜娜的爸爸,快步的進屋子去。

「喲!我說是啥米人,原來是你。」娜娜的爸爸語氣儘是鄙夷,可薇發現他清醒的時候也不比他喝醉的時候好到哪裡去。奇怪,像他這種人怎麽會有娜娜這麽可愛的女兒,真教人想不透。

「難怪那個姓羅的會這麽甲意你,你生得真的有夠水,想不想跟我也來一次?我保證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查甫人。」他的笑露著邪淫的意味,看得可薇渾身不舒服,她不想和這種人做任何不必要的接觸,於是掉頭就走。

突然娜娜的爸爸一個箭步就捉住了可薇,可薇心中一驚,反手就是一巴掌過去,那個男人沒料到可薇會有這麽一招,一下子被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半邊臉就這麽紅了起來,映著他那因喝酒過量而浮腫的臉,看起來就像泡了一夜水的香腸。

他氣呼呼的罵了一連串不堪入耳的話,他這一輩子就只有打女人的份,哪想到今天這個女人竟敢給他這麽大的一個耳刮子,這口氣如果不要回來,那他還要不要做人呀!想到這裡,他一步步的逼近了可薇。

「你想做什麽?」可薇急急的退後。

「要做什麽?你會不曉得?」他笑得好邪惡。

「你別過來,你要是敢對我怎麽樣,亦森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可薇出言恐嚇,希望他會因為亦森的名字而打消念頭。

娜娜的爸爸雖然不想放過可薇這麽美的女人,但是他也是一個標準的惡人沒膽,他知道羅亦森可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人物,經過幾番考量他只好忍住這一口氣。操!人沒有錢就比人矮一截。他恨恨的想著。

「你也別得意,那個姓羅的可是這裡的紅人物,他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這裡的女人巴著他就像蒼蠅在黏屎,你就小心哪一天被他丟開,那時你也只有一邊涼快的份。」

「那也不關你的事!」

可薇對著他喊了一句,然後雙手捂著耳朵飛奔而去,但是那個粗鄙男人的低賤笑聲仍是不停的鑽進可薇的耳朵,他的聲音讓她覺得噁心。

☆☆☆

阿草嬸看到阿草一臉怒氣的朝屋子走了進來,雖然他臉上的表情讓她害怕,但是她還是暗暗慶幸阿草沒有對那個好心的岑醫生做什麽事,否則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阿草嬸十七歲就嫁給了她這個丈夫,當初她是因為被阿草霸王硬上弓而失去了她的清白,在這種地方她除了嫁他,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雖然早就知道他是一個壞脾氣又有一身壞毛病的人,但是像她這樣大字也不識得一個的女人,就算當初要讓阿草為這件事負責,也是她媽媽拚死拼活的求她們族的「卡基大安」出來主持公道,才逼得阿草肯給她一個交代。

只是這何嘗不是一個更大的火坑呢?如果她能夠拿定主意不嫁給他的話,就算是遭人鄙視,也活得比現在這樣生不如死好得多吧!只是在這個以男人為主的社會裡,像她這樣的女人有誰會告訴她,她也有說不的權利呢?

除了逆來順受之外她還能怎麽辦?或許文明賦予女人最大的幸運,就是讓她們有了爭取自主的權利,而她何其不幸的卻生在這樣一個遠離文明的地方,這或許就註定了她悲劇的一生吧!

「媽媽,我把水缸的水倒滿了,我想去看小飛可不可以?」娜娜稚嫩的聲音打破了阿草嬸自艾自怨的思緒,她微笑的點點頭,看著娜娜聰明的避開她爸爸從後院溜了出去。

要不是為了這個揪著她的心、她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小女孩,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早就過不下去了。想當初她為了留住娜娜,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讓娜娜沒有像她幾個福薄的哥哥姐姐在不足月的時候流掉了,只是娜娜是比較幸運呢?還是比較不幸?想到她小小身軀上一道道的傷痕,讓阿草嬸也不禁怔忡了。

唉!我可憐的小寶貝!她搖搖頭想。

「娜娜呢?」阿草一進來劈頭就是問娜娜的下落,剛才在外面受了一肚子烏氣,這下可要找個地方出一下。

「她……剛剛挑好水,我讓她出去玩了。」面對她這個惡狼般的丈夫,她的口氣永遠是小心翼翼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出世來吃飯的啊!」

「她還只是……只是一個囝仔。」

「囝仔?她幾歲了?算算也快十歲了吧……嗯!我攏抹記她嘛不小了。」他突然想到什麽的搓了搓他那長著不齊鬍髭的下巴。

他的神情讓阿草嬸有些忐忑不安,因為每一次阿草如果準備做什麽的時候,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娜娜才只有八歲而已……」

「算虛歲就十歲了,上次老狗仔說他需要幾個十來歲的女孩到他那邊工作,薪水擱不少咧,我看……」阿草開始打起如意算盤,原本以為養女兒就是在賠錢的,現在看來以後就可以不愁吃穿了。

「你不能把娜娜送到老狗仔那兒,你不知道老狗仔是在做啥米的嗎?他那兒的頭路都不是正當的,你不能把娜娜推到火坑去,她是你的女兒呀!」阿草嬸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她的一生已經讓他毀了,她可不能讓她唯一的女兒也毀在他手裡。

「查某人懂個啥米東西,你是太久沒有被打,皮在癢了是不是?」

「我是說真的,如果你敢……你敢……」

「不然你要怎麽樣?」反正他就是吃定了這個女人沒膽反抗他。

「我就和你拼了!」阿草嬸心一橫、牙一咬,一股作氣的說了出來,長年在他淫威之下的她要說出這句話,是需要有相當大的勇氣的,但是為了娜娜,她也不得不豁出去了。

阿草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敢這麽對他說話,在愣了一下之後就給了她一個巴掌,「我看你是太久沒有被修理了。」

「你要打要罵我都不反對,但是你千萬不能把娜娜送到那種地方去。」她雖然被一掌打倒在地上,但是雙手仍是緊緊的抱住阿草的腳,默默承受他的拳打腳踢。

「放手!」

「除非你答應絕不送娜娜到那裡去!」阿草嬸固執的說,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強硬過,但是為了她唯一的小女兒,她不強也不行。

阿草的拳腳讓阿草嬸的口鼻漸漸的滲出血絲,但是她仍是死抱著不放,如果再這樣打下去一定會出人命的,而阿草也明白這一點。操!這女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硬性?

「我不送娜娜去可以了吧!你放手啦!」阿草終於妥協。

「真的?」

「你放手,否則我又要改變主意了。」阿草的口氣是不耐煩的鄙夷,但是對阿草嬸來說他的話已是天大的恩賜。她急急的放手,捧著胸口向阿草叩頭,而阿草的反應就是無視的掉頭出門。

謝天謝地!她終於救了她的女兒。

阿草嬸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的整個人趴在地上,她吞了吞口水將臉上的淚水和血一起吞了下去,那咸澀的腥味在她口中湧上,她奮力的把它吞了下去,只要救得了她的女兒,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陣風捲起片片枯黃的葉子強迫葉兒和枝幹分離,樹兒也只能無奈的任風兒肆虐,無言的看著葉兒如蝶般的翩落。

深秋的風——總是蕭瑟。

☆☆☆

可薇在跑離了娜娜的家之後就直直的奔向亦森的屋子,受到驚嚇的她是這麽渴望能夠投入他的懷抱,因為只有在他寬厚的胸膛中,傾聽他那可以催眠似的聲音,才能讓她感到心安。

可薇不想去探求為什麽這樣的想法會浮現在她的心中,她只是想見他、見他、見他,這樣的思緒狠狠的炙燒著她的心靈,那翻騰的思緒似乎只有他才能平息得了。

當她長趨直入的穿過亦森的花圃,直直的奔向他的門口時,一開門的情景卻讓她將本來要落下的淚水硬是吞了回去。

「可薇,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可薇的突然出現嚇了亦森一跳,因為可薇從來沒有主動的找他過,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再一細看,隱隱可以看出她發白的臉上有著欲泛的淚珠,這個發現讓亦森的心痛了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對不起!我沒有打擾到你們吧?!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先走了。」可薇急急的轉身要離開。

亦森和一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女孩正不知道在談些什麽事,其實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麽曖昧的舉動,只是剛剛娜娜爸爸的話,讓可薇一下子對亦森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的這件事變得難以忍受。

這種莫名浮上心頭,又酸又澀、難以名狀的感覺就是嫉妒嗎?

可是她又憑什麽嫉妒呢?

「可薇,別走!」亦森急急的抓住她,他一定要弄清楚她為什麽心情不好,只因為她臉上的傷痛是那麽深刻的印在他的心中。

這一刻他明白了一件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的事——他愛上她了。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怎麽樣發生的,他就是這麽莫名的愛上了這個看似冷漠堅強,實則溫柔脆弱的女孩。就像她的名字一般,雖然是帶刺的花兒,但仍是楚楚可人的薔薇花。

而他今生註定要將這一顆心,失落在這一個獨一無二的女子身上了。

他的心因為她的喜樂而喜樂,而今她的傷痛竟也這麽強烈的刻劃在他心上。

他只想為她擋去一切煩憂,拭去她深鎖的眉頭,讓她的生命永遠充滿陽光。

「可是你……」

「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亦森平常就不是善於言詞的人,可是這話不知怎麽的就衝口而出。

那個本來和亦森談事情的小女孩識趣的退出了亦森的門口,並悄悄的替他們關上了門,但是可薇仍眼尖的看出那個小女孩臉上一絲的失望,看來亦森在這兒真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單身漢。

「你們剛剛在談些什麽?」原先可薇來找他的原因她全放在腦後了,她最介意的還是亦森和那個女孩的關係。

「是一些有關野生鳥的問題。」

「發生了什麽事嗎?」看著他微皺眉似乎有些困擾的樣子,讓可薇關心的問。

「你最近有沒有看到一種會發出『巧克力——巧克力』的叫聲的鳥?」

「有呀!」她還記得她本來就想來問他的。

「那是烏頭翁,也是花東獨有的鳥類。」

「有什麽不對嗎?」

「其實也沒什麽不對,只是最近因公路的開發讓烏頭翁和白頭翁早期『白西黑東』的界線愈來愈不明顯,只怕黑、白頭翁混雜在一起的話就會生出『雜頭翁』,使得烏頭翁絕種。」

「所以……」

「所以我請人幫我記錄最近烏頭翁的族群分佈,好決定植樹的種類和範圍,或多或少能讓黑、白頭翁界線明顯一些。」

「哦!」

那個小女孩八成是亦森請的記錄員,想到自己胡亂吃醋行為,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旋即又想起那個去留的問題,想到這裡,她剛剛放晴的臉色又黯了下來。

「對了,你來找我是發生了什麽事?」亦森最掛心的還是發生了什麽事,會讓可薇這麽不快樂。

可薇搖搖頭不想提剛剛那些不愉快後,她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再過幾天我就要下山了。」

「下山!」

「是呀!我在這兒已經待了快兩個月了。」可薇低著頭喃喃的說,所以她沒有看到亦森突然暗下來的眸子,像突然熄了火的爐子,只剩下一縷漸飄漸遠的輕煙。

「你是不是想家了?」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是仍是平平穩穩的,就像是普通朋友的問候。

可薇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但是亦森平靜的聲音不知怎麽的就是激起她心中的不滿,當她為了要不要留下來而心煩意亂的時候,而他竟是這般的平靜,彷佛她的去留和他毫無關係似的,想到這裡,可薇不禁賭氣的說:「當然!這裡什麽都不方便,一想到可以回到那個水龍頭一開就有熱水的文明世界,當然會讓我非常高興,我甚至現在已經在想,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洗一個不怕沒有熱水的熱水澡,然後約幾個朋友走在台北的街頭,好好的壓壓舖著柏油的馬路……」

可薇的話被一個物體重重的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打斷,她吃驚的看向亦森,亦森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就這麽無意識在聽著可薇的話時,將手中的公文夾擲向地上。他略帶慌亂的拾起地上的東西,然後急急的向可薇道歉。

「對不起!」他低低的說。

可薇抓住他逃避的眼神,直直看入他的眼底,在他深沉的眼中可薇看到了那幾乎無法隱藏的傷痛。

哦!她怎麽能夠忘記他一向不喜歡錶露太多的情緒,她怎能誤以為他的沉默是不在乎的表示,就這樣用言詞將他的心一道道的劃開而不自知呢?

「我才該說對不起!剛剛那並不真的是我的意思,我想說的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美的,我並不真的十分想念都市的生活,我好想留在這裡,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什麽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可薇狂亂的搖搖頭。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她是真心的喜歡上這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落,但是另一半的她卻仍在心中向她吶喊著她從小的夢想——成為一個受人肯定的醫生。而她幾乎就只差那麽一步了,她能甘心的放棄自己努力了這麽多年的成果嗎?

「薇,別這樣,我知道你的心情很亂,可是原諒我的自私,我真的愛你。沙可魯村需要你,我更需要你,留下來好嗎?」亦森握住可薇的一隻手,輕輕的拉向她的胸口。

「你能感覺到嗎?我的心握在你的手中,正為你不停的跳動著。」

亦森也知道自己正用感情在勒索她,但是對她的渴望讓他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強求著她的駐留,用他的心去羈絆她欲展翅高飛的志向。就讓世人去嘲笑他的自私和不仁吧!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已別無所求。

「我……」感情和理智似乎要將她一分為二,到底她該何去何從?渾然不覺中淚水已沾濕了她的臉頰。

「薇!別哭!」他輕輕的吻去她的淚水,看她這樣痛苦,教亦森質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錯了?

「別現在下決定吧!答應我,如果你仍是要走,至少留到豐年祭過後再說。」他輕輕的說,而可薇的回答是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點點頭。

亦森用手抬起可薇的小臉蛋,溫柔的注視著那梨花帶淚的臉,岑可薇啊!岑可薇!你可是對我施了什麽樣的魔法?對你我是就此沉淪了呀!你是這麽深深的烙進我的心底,而我竟已無抵抗力就這麽心甘情願的陷了下去。

我愛你!真的!義無反顧、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你。

亦森知道自己原本就不善言詞,但此刻他真的想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好讓她明白他的心是如何完完全全給了她。

自古至今男女之間本就難以用一個「情」字道明白,縱然有千言萬語仍說不出一個愛意模樣,亦森嘆了一口氣,將他滿懷激蕩的情愛全化成了深情一吻。

有些時候是無言勝有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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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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