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碎的屈仁疾步地奔向社區公園,雖然明知自己和米天冷是不可能的,但看到那一幕,她還是好心痛。
「小仁!」米天冷在屈仁跑進社區公園時攔下了她。「聽我說,小仁,事情並不是如你所看到的那樣,我可以解釋——」他氣喘吁吁地盯著屈仁那張猶帶淚痕的臉急急地想解釋。
屈仁只是不斷地搖著頭。「不用解釋了!不用解釋了!」她的心早在看到那一幕時,就徹徹底底地絕望了!
「小仁!」米天冷用力地按住屈仁的肩膀,想停止她這種無意義的動作。「你聽我說——」
屈仁撥開他的手,大聲地吼道:「有什麼好說的呢?反正這一切跟我都已經沒有關係了,沒有關係了!」
米天冷全身一震,滿腔的熱情頓時冷卻,他心痛地凝望著她,「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之間會弄成這種局面?」
他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就為了嚴大剛嗎?」
「嚴大剛」三個字令屈仁一震,她不知道米天冷仍舊在意她與嚴大剛的事,她以為他早已釋然。看著他擰緊的眉頭,她的心緊縮了一下。就讓他那樣以為吧!或許讓他恨她,他的心才會完全放棄吧!她偏過頭,故意不作解釋。
她的沉默奪去了他最後的希望,他沉痛地盯了她幾秒后,換上一張令人畏懼的冷然而孔,帶著有如干斤重的腳步,孤傲地踱人公園中。
屈仁茫然無語的看著他的背影,戲——終於落幕了嗎?這不是自己最想要的結局嗎?為什麼心卻像被掏空了一般?她強逼自己收回注視的目光,舉步維艱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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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異樣的口渴令她直接步向廚房。但才一踏入廚房,觸目驚心的景象立即令她失聲尖叫。她慌亂地沖入浴室,找出家中的急救藥箱,抖著手替屈愛止住自手腕上不斷湧出的鮮血,然後跌跌撞撞地衝到客廳叫救護車。
在等候救護車來的當兒,她只是緊緊地抱著屈愛,不斷地祈求上蒼——千萬,千萬別讓小愛有事才好!只要她平安,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要!
屈愛的割腕震驚了眾人。
還好由於發現得早又急救得宜,經緊急輸血后已無生命危險。但蘇醒后的屈愛情緒相當激動,數度拔掉注射點滴的針頭,醫護人員無奈,只好破例讓家屬進入加護病房,安撫病人的情緒。
病房外擠滿了神情凝重的米屈兩家人,當屈平良摟著啜泣不已的方蘭步出病房時,大家立刻驅向前。
「親家,怎麼樣?小愛她!」米父率先開口問道。
米父的話尚未說完,方蘭一見到人群中的屈仁,立即衝上前,以顫抖的手激動地抓著她,聲淚俱下的控訴:「你答應過絕對不和小愛爭的,為什麼又讓這樣的悲劇發生?為什麼?」
屈仁一愕,只是睜著一雙驚懼的眼,不斷地後退。
方蘭逼向前,悲痛地道:「我真後悔,當初……」
「媽!」屈義立刻擋在兩人中間,阻止了母親接下來的話。
「小蘭,你冷靜一點!」屈平良見狀,也立即拉住了情緒激動的妻子。
「為什麼不讓我說?為了她,我們委屈了小愛多少年!」方蘭恨恨地說完這句話后,悲不可抑地偎進了丈夫的懷中。
屈平良只能緊緊地摟著妻子,滿是皺紋的臉上寫著茫然。
母親聲聲的指責彷彿化為數十把利刃,刀刀刺入她的心。屈仁悄悄地退到角落,縮緊了身子,不讓自己哭出聲。
偌大的長廊只聞方蘭低低的啜泣聲,空氣中流動著令人覺得窒息的沉重氣息。
方蘭在丈夫的安慰下逐漸恢復了平靜,她在人群中搜尋著米天冷的身影。
「天冷呢?天冷在哪裡?」
「屈媽媽,我在這裡。」米天冷立刻迎上前。
方蘭立刻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救命的浮木般,而暫歇的淚水再度流了下來。
「天冷,屈媽媽求求你,縱使假裝也好,幫助小愛,讓她活下去好嗎?」她哀求道。「屈媽媽求你!」說著,她身子一沉,雙膝立刻一彎,準備跪下地。
「屈媽媽!」
「親家!」
「媽!」
眾人一驚,同時出聲阻止方蘭的動作,屈廉更是趕緊把母親攙起。
「屈媽媽,您不要這樣好嗎?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會讓她活下去的,我保證!」米天冷的聲音也有些哽咽,深深的自責令他的心猶如墜入無底的深淵。
「真的嗎?」方蘭抬起淚眼婆娑的臉,尋求他再一次的保證。
米天冷緊緊地握住方蘭冰冷的手,堅定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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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愛在一個禮拜后出院。在母親無微不至的照料,以及米天冷日夜寸步不離的守候下,她削瘦的臉龐逐漸恢復了昔日的紅潤。
表面上,大家均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這件事,屈家似乎也已恢復往昔的平靜,但屈仁知道,一切已不同了,屈愛手腕上的傷痕已是一個永遠無法磨滅的印記。母親的漠視令她黯然,屈愛示威的眼神令她神傷。而米天冷……他愈來愈削瘦的身形更令她心碎,她知道,自己將生生世世籠罩在這陰影下,永遠得不到幸福。
她開始害怕待在家中,變得早出晚歸。或許,逃避——也是一種救贖的方法吧!她只能以消極的方式避開一切,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八月底,屈仁工讀的日子將於今日畫上休止符。
當天,交了班后,屈仁牽過腳踏車便想直接回家。當然不是家的溫暖在呼喚她這個夜歸的遊子,而是她根本沒有選擇地必須出席家中的聚會。
米天冷九月初要上成功嶺參加大專生暑訓,為了替他餞行,米大姐早早便在一家著名的義大利餐廳訂了位子,她當然得出席,雖然她極度不願意,而這些天來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又翻攪了起來。
她意興闌珊地牽過車子,但背後一聲呼喚讓她回過頭。
「大剛?」屈仁睜大眼。
嚴大剛朝她揮了揮手,眼底寫滿落寞。
察覺到他的異樣,屈仁放下車子走近他。「怎麼了?看你鬱鬱寡歡的,不像你喔!」她強打起精神,對嚴大剛綻出一個微笑。
「小仁,我……」嚴大剛苦笑了一下。「你現在有沒有空?我心情很不好,想找個人聊聊!」
「到底發生什麼事?」屈仁關心的問道。
嚴大剛再度苦笑了一下。「小含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
屈仁吃驚地捂住了嘴。
他無奈地又說道:「剛剛她不小心動到胎氣,現在在醫院安胎。」
「她沒事吧?」
嚴大剛神色黯然地搖搖頭。
「剛剛看到小含挺著微凸的肚於躺在急診室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種前途茫茫的感覺。我還這麼年輕,前途還有待打拚,現在就這樣讓一個女人與小孩綁住,想想真的很害怕。」
看著嚴大剛,屈仁暗暗地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的感覺她當然不懂,但他眼底的茫然與落寞她卻不陌生。同病相憐的心理令她不忍在此刻拋下他。
掏出口袋中的零錢,她對著他道:「我先打個電話,待會兒我陪你到醫院看看小含。」說完,她走到便利商店旁的一處公用電話前,撥了家裡的電話號碼。
不一會兒,她掛上電話說道:「我們可以走了!」
她回過頭對嚴大剛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企圖掩飾心底的落寞。剛剛,母親冷淡的應對令她的心又降到了谷底。
她輕輕地一咬牙,想把心中的沉痛拋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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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家客廳坐滿了人,每個人的表情皆有著明顯的不耐與不以為然。
「小仁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啊?」屈廉抬手看了看錶,小聲地道。
米二姐用手輕輕的碰了碰他,示意他噤聲,不要再火上加油,因為屈父難看的臉色說明了他此刻一觸即發的怒氣。
「小愛,小仁有沒有打過電話回來?」屈平良臉上寒光懾人地問道。
屈愛悻悻然地搖搖頭。她用眼角餘光掃過眾人臉上顯而易見的怒氣,心中有著莫名的欣喜。尤其是米天冷臉上的寒霜更是她首見的,她的嘴角輕輕勾出一個淺笑,幾日來始終不踏實的心有了更進一步的自信。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米媽媽突然開了口。
她的話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我剛剛下班的時候好像看到小仁跟一個男生走進醫院……」她猶豫著該不該把實情講出來,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那個男生……好像……好像是嚴大剛。」
此話一出,原本已冷寂的空氣更降至冰點以下,空氣中飄散著難堪的沉默。尤其是屈父,更是面如死灰。
看著更加凝窒的氣氛,米媽媽有些後悔說出口的話。
米大姐小心地打破沉默:「爸,我們真的該出門了,要不然超過預定時間,桌位又會被取消的。」若大家再這麼等下去,這個餐會可能真的會泡湯。
因為他們原本預定的那家義大利餐廳,無法答應他們延長保留時間的要求,取消了他們的預約,經米大姐再緊急聯絡后,好不容易才又在另一家餐廳訂到位子。
「親家、親家母,真是不好意思,養女不教,讓你們見笑了!」
屈平良寒著臉低聲道:「我們走吧!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人的不守時而浪費大家的時間。」
聽著丈夫話中的怒氣,方蘭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但她最後還是選擇了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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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仁陪著嚴大剛到醫院看過小含,並安撫過他的情緒之後,已接近晚上八點。
一出醫院,她立刻飛奔至先前預定的那家義大利餐廳,欲與家人會合。但她找過了一桌又一桌,找得汗如雨下,找不到家人的蹤影。她以為他們已用餐完畢,立刻衝出餐廳,掉轉車頭,往家的方向賣力地向前騎。
途中,可能由於踩得太急,腳踏車的鏈條竟然掉了。她暗暗地咒罵一聲,不得不停下來。而車子彷彿是打定主意跟她作對似的,不論她怎麼弄,鏈子就是弄不回原位。
時間在汗水淋漓中一分一秒地過去,心卻在慌亂中愈來愈不安。她突然有種大石壓心的感覺,令她難以喘息。
最後,顧不得未修好的鏈條,她乾脆扛起車子一路跑回家。帶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家門時,已差不多十點。
她一進門,客廳中原本談笑的眾人立刻止住了口,望著一身狼狽的她,氣氛也變得尷尬異常。
她默然地看著大家,意外地發現存在於人眼光中的責備與不諒解,尤其是米天冷:他森冷的目光令她戰慄,才八月天而已,她竟感到寒風颼颼。
她困難地牽動嘴角:「對……不起,我……我……」
屈父冰冷的聲音打斷她企圖的解釋:「你心裡還有這個家嗎?你還知道要回來!」
「小仁,讓大家枯等那麼久,連個電話也沒有,是不是有些過分?」屈義也不滿的說道。
他那譴責的語氣令屈仁詫異地抬起頭。連個電話也沒有?她明明打過電話要家人不用等她的啊!她對母親投以詢問的眼,卻看見母親眼中的閃爍不安。
屈仁一楞,只覺一陣涼意從背脊直竄腦,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再次疼痛了起來。她哀傷地望著母親,為什麼?母親真的那麼很她嗎?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墮落到這種地步,你到還要不要臉,竟然會墮落到跟嚴大剛那個惡棍混在一起?」屈父隱忍了多的怒氣爆發開,雙頰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我問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把名譽看得比什麼都重,你偏偏就要跟我作,盡做些敗壞門風的醜事,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今生要讓你這樣來忤逆我?」
屈愛的自殺,表面上他雖未曾怨過,但潛意識裡長年的隱忍與退讓,讓他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全爆發開來。
發泄過後,屈平良的理智也恢復大半,察覺到自己的口不擇言,他微微地頓了一下。但話已出,長者的尊嚴不容他拉下臉來解釋,他只有藉由一句冷哼來掩飾心中不斷湧起的不安。
聽著父親一句句帶著強烈殺傷力的指責,屈仁只是垂下眼,彷彿像是個得知死刑判決的死囚,神情木然地呆立原地。
良久,她才顫著聲音吐出一句話:「對……對不起!」
米二姐被她蒼白的面容嚇了一跳。她走到屈仁的身邊,輕輕地拍拍她的肩道。
「吃過了沒有?肚了餓不餓?」
屈仁木然地搖頭。
米二姐張了張口,卻不知自己能說些什麼,只有接著她的肩道:「時候還早,先去洗個澡吧。」
屈仁抬起木然空洞眼神環視一下眾人,行動緩慢地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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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颱風賀利直撲台灣而來。
根據氣象局的預測,颱風雖然在下午五點左右才會登陸,但一整個早晨,逐漸增強的風雨卻早已讓人感受到颳風的威力,而基於安全的考慮,各地縣市政府均透過廣播、電視,宣布下午停止上班上課的消息。
屈仁於開學典禮結束,便與唐荷,孫子倩一同步出校門。強風與驟雨令三人原本想到市區逛逛的念頭打消,如此,三人唯一的念頭便是趕緊回到溫暖的家避風雨。
由於屈仁與她倆不同,在路口分道揚鑣,她便騎上單車,迎向風雨中的家。
騎著騎著,她突然像是看見什麼似的,立刻棄車奔向前。一輛計程車在轉彎時不慎撞到路旁的一位小朋友,肇事車輛停也沒停,反而加速逃逸。
她奔到小朋友身邊,並抱起渾身是血的小朋友尋求路人的支持,幸而,在這人情尚未完全淡薄的社會,有熱心的路人幫她攔了計程車,立刻直驅醫院。
受傷的小朋友腦部受創,必須緊急動手術。由於尚未能查出小孩的家人,屈仁只擔心地守候在手術房外。
時間在漫長等待中流逝,風而卻愈來愈強,漫長的手術過後,她只能焦慮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等著,幸好,手術過程一切項利,小朋友的命算是撿回來了,知道這個消息,她倚靠著醫院的白牆,長長地了吁了口氣,心上一塊大石也落了下來。
緊繃的神經一松,屈仁這才想起自己必須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她奔跑至醫院公用電話,沒想到兩部投幣式電話竟同時掛出停用的訊號,本想到下一樓找電話,但才步下幾級階,她便在樓梯遇上幫她報警的義工小姐。
義工小姐興奮地告知,在警察的協助下,已聯絡上小朋友的家人,他們目前正趕來醫院中。
屈仁興奮之情溢於言,頓時又忘了自己下樓的事,立刻與她一同上樓。
小朋友的父母大約在下午六點鐘趕到醫院,而屈仁,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們在看到她,臉上所流露的感激神情:他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用微顫的雙手說明……他們內心無限的感激。
小朋友的父母既已來,她也可以離開了,她婉拒了他們送她回家的提議,帶著盛滿他們謝意的心,獨自一人離開醫院。
步出醫院,只見風雨比想象中的大。原本繁鬧街道也冷冷清清,商店早早已拉下鐵門防止颱風的侵襲。
站在醫院門。屈仁望著呼嘯不停的風雨躊躇了一下,她摸摸口袋中僅有的零錢想,這點錢根本不夠她搭計程,何況她也不敢搭,這時她不禁有些後悔剛剛婉拒了小朋友的父母送她回家的美意.
她轉身步入醫院,找到了一樓的公用電話,撥了家中的電話號碼,想請父親來接她。但家中電話一直在使用,打了幾通均無法順利接通。
屈仁掛上電話,算了!還是自己想辦法,這種天氣還要麻煩爸爸出來接,實在也有些過意不去。雖然不曾在這種颱風天下在外面行走,但凡事總有第一次啊!沒什麼好怕的!
她到便利商店買了件薄薄的塑膠雨衣,便踏上回家的路上。這雨衣雖不耐用,但多少發揮了擋風遮雨的功用。
她就這樣冒著風雨向前,沿途還要問避掉落的招牌與路樹,過程驚心動魄。
此刻,她才深深體會到為什麼要放颱風假的原因!因為,颱風真的好可怕!
事實,她真的高估了自己忍受力。在市區,街上行人雖少,但感覺上還沒有什麼恐怖,沒想到一到郊區,怒吼的風聲更加肆無忌憚,強大的風雨、無盡的黑道,彷彿像張牙舞爪的巨獸在後頭不斷地追趕著,讓她膽戰心驚,她也只有更起勁地向前,拚命地往前沖。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終於,家門在望。不遠,家中所透出的光亮溫暖。屈仁她幾乎熱淚盈眶,她使足了全力,奮力想奔往家的懷抱,但她萬萬沒想,家中等待她的不是溫暖的燈光,而是一場比強烈颱風更猛烈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