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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靖堯長吐一口氣,啞聲懇求:「還給我吧,文軒,也許你不了解那張照片對我的意義……我不怪你,」

「你不怪我,只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把我抓到這裡,像審問犯人一樣的審問我,你甚至剝奪了我穿上衣服的資格,你就是這麽不怪我的?」高文軒提高了語調,挺直後背將身體完全舒展開來。

青年一絲不掛的軀體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彷彿散發著瑩白光芒,因蒸發的水分帶走了熱量而微微顫抖著。

不管拿走照片的人是不是高文軒,韓靖堯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傷害了他的自尊。

「告訴我照片在哪,我馬上把衣服給你拿來。」韓靖堯提出交換條件,試圖把衝突簡化為一筆交易。

「我想我已經得到答案了。」沒有接受男人的條件,高文軒凄然一笑,自行換了話題,「這幾天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看來沒那個必要了。」

韓靖堯已等得有些不耐煩:「我不想聽這些,我只要照片。」

高文軒依舊笑著搖頭:「不能還你。」

「為什麽?」韓靖堯立刻問道。

「沒有了。」高文軒說得很輕,幾乎傳不到男人的耳中。

韓靖堯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你……你把照片……」

高文軒淡淡吐出兩個字:「燒了。」

韓靖堯似乎聽到理智崩裂的聲音,隨後聽到的,則是響亮的耳光聲,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手背傳來的陣痛提醒了他剛剛做了什麽,而對此,他沒有任何印象。

維持著被男人摑的姿勢偏著頭站在原地,身體的顫抖越發激烈。高文軒緩緩抬起手擦掉嘴邊的血絲,發出幾聲比哭還難聽的輕笑。

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智,韓靖堯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對高文軒動了手。可青年紅腫的臉頰和嘴角處殘留的血跡成了無法磨滅的證據。

「好疼。」青年平靜地陳述自己的感覺,「你下手還真狠。」

韓靖堯怔怔無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騙你呢,照片我只看過一次。還有,我沒拿。」高文軒轉過頭,目光沒在男人身上做片刻停留,越過他投向前方的虛無。

「文軒……文軒……」對高文軒的最後一點懷疑也因他的這句話而煙消雲散,韓靖堯對自己的衝動產生深切的悔恨。

青年過於平淡的表現激起男人無法忽視的心疼,他卻只能一遍遍叫著青年的名字,連走過去擁抱撫慰的動作都做不出。

高文軒終於向韓靖堯走去,或者說,向書房的門口走去。他彷彿已忘記了男人的存在,就那樣慢慢與男人擦肩而過,空留下一身絕望的氣息在男人周圍縈繞。

直到高文軒走出書房,韓靖堯也沒能出言道歉或挽留。

語言在這一刻失去了溝通的作用,蒼白的詞語也無法抹殺他犯下的錯誤。

外面傳來輕輕的關門聲,宣告了那個人離去的事實。

韓靖堯猛然驚醒,跑到客廳後看到玄關處那雙高文軒的鞋果然不見了。

「文軒!文軒!」徒勞地大聲叫著,渴望聽到那個人的回應。而屋子裡的安靜第一次令他嘗到孤獨的滋味。

瘋了一樣衝進卧室去查看高文軒的衣櫃,所有的東西都在,他應該是穿了脫在外面的衣服走的。

來不及細想,韓靖堯趕緊追出家門,出了樓道卻還是看不到周圍有半個人影。

天早就完全黑了下來,小區樓下昏暗的燈光使人看不清太遠的地方。

「文軒!你在前面嗎,文軒?」

韓靖堯向小區門口跑了一段路,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找法根本沒有效率可言,寒冷的空氣幫助他冷卻了混亂的思緒,他開始仔細想著高文軒可能去的地方。

回到家中,先是撥了高文軒的手機號碼,在聽到卧室中熟悉的鈴聲迴響起來時,韓靖堯知道自己沒辦法馬上掌握高文軒的行蹤了。

匆忙換好衣服,抓著手機和一串鑰匙去車庫把車開了出來,韓靖堯決定先去高文軒之前住的地方守株待兔。

這麽晚了,他應該會先找個落腳處的。

邊開車邊撥著高文軒工作室的電話,果不其然沒有人來接聽。他離開的時間並不長,遠不夠他到工作室去。

韓靖堯故意把車開得很慢,在公路的兩邊尋找著高文軒的身影。開得越遠,他心中越沒底。除了工作室和他之前的家,他還會去哪?韓靖堯突然發現自己對高文軒的了解竟少得可憐。

原本二十分鍾的車程花了一個多鍾頭才到達目的地,期間韓靖堯給兩邊打的電話全都沒有接通。

他甚至異想天開地撥了幾次自己家的電話,希望高文軒不過是出去吹吹風,很快就回去了。雖然這只是他不切實際的幻想。

韓靖堯來到高文軒公寓的樓下,抬頭看向那扇窗口,裡面沒有一絲光亮,看不出有人在的痕迹。

不想因輕易放棄而錯過,韓靖堯還是特地上了五樓,去敲那扇冰冷的房門,一直敲到不堪忍受的鄰居出來趕人為止。

下樓時的腳步比上來的時候沈重許多,韓靖堯不知自己是該在這裡等,還是該想別的辦法。比如,向一個比自己更了解高文軒的人打聽一下高文軒還有哪裡可去。

想要查到謝榮廷的電話是件很容易的事,可他該以什麽立場向那個男人詢問高文軒的行蹤?

坐在車裡,韓靖堯不停地撥著僅有的幾個號碼,期待能夠看到高文軒的身影,或聽到他的聲音。

等到夜色褪去,韓靖堯也沒有得到任何與高文軒有關的消息。

一夜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正好夠從自己離開的地方,走到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

為什麽會走到這裡,高文軒說不清,大概是因為心中仍有那麽點留戀吧。畢竟是跟那個人一起相處了好幾年的所在,這裡還保留著他過去的愛情。

過去的。

高文軒坐到樓下的花壇邊,把身體縮成一團。天才剛剛亮而已,大樓還不到開放的時間。

被打的的臉頰仍然紅腫著,可是已感覺不到疼痛。也許是被逼人的寒氣凍到麻木了。

想見謝榮廷,就是想見他。

像小時候還沒愛上他時那樣,受了欺負就跑到謝榮廷身後偷偷哭泣,然後那個欺負了自己的人必然會受到某人激烈的報復。

現在的他,還會不會為了自己揮舞著拳頭去跟人拚命呢?

想象著謝榮廷憤怒地撲向韓靖堯的情景,高文軒不由想笑,鼻腔里卻泛起更多的酸意。因為這一切是不可能發生的。

愛一個人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高文軒比誰都清楚。他已親身體會到韓靖堯對黃曉的愛有多深了,在他努力收回對謝榮廷的愛之後。

那個地方,不能再回去了。鼓起勇氣想要同男人一起試著重新開始一段感情,換來的不過是這樣的結果。

放棄吧。忘了一切,努力自己一個人走下去。可盤踞在胸口那痛徹心扉的不甘又來自哪裡?

看到榮廷的話,該跟他說些什麽呢?他會怎樣安慰自己呢?上次在工作室樓下分手後,兩人就沒有聯繫過,主動逃避對方的自己,還有資格來尋求安慰嗎?

高文軒站了起來,在大樓門口走動著,不停胡思亂想。連已經上崗的保安都帶著懷疑地看他好久了。

走到腳底都開始發疼,高文軒終於發現那輛自己熟悉的車開向附近的停車位。疲倦和困意減輕了許多,高文軒快步走過去,希望謝榮廷立刻看到他的存在。

車兩邊的門同時打開,謝榮廷與林婉下了車,繞過車頭握住了彼此的手,兩人臉上親昵幸福的笑容與新婚時一模一樣,他們小聲地交談著,眼神只停留在對方身上,忽視了周圍的一切,包括高文軒。

走向謝榮廷的腳步早就停了下來,連叫他的名字都做不到。高文軒僵立當場,眼看兩人走過自己的身旁,沒有停留。

兩人挽手而行的那幅畫面太過美好,美好到讓人不忍心去打斷。

「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跟他撒嬌了。」望著兩人的背影,高文軒笑著自言自語。

緊了緊不停灌風的領口,高文軒打了個寒顫。

北方城市冬天的早晨,真的很冷。

韓靖堯回到家,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他一整天沒去公司,也沒能在工作室等到高文軒。

但至少知道了高文軒找到了容身的地方。因為工作室里其他的設計師告訴他,高文軒在早上的時候有打過電話過去,說近一段時間不會到工作室,讓他們自己做好各自的工作。

高文軒是擺明了不想見他,所以不會給他任何找到自己的線索。

唯一讓他稍感安心的,是高文軒沒有回來把東西也搬走,這是不是暗示兩人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

韓靖堯樂觀地想著。不這樣的想的話,連他自己都找不到原諒自己的借口。

拖著疲累的腳步走進書房,眼前的一片雜亂讓韓靖堯又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胸口一陣陣的痛,為了那個被自己傷害的青年。

蹲下身一本本撿起散落的書,捧在懷裡是無比的沈重。每一本都承載著他對黃曉的懷念與愛戀,想放也放不開。可這並不能成為自己傷害別人的借口。

韓靖堯打開書架下的櫃門,正要把懷裡的書送回去,突然在柜子最裡面放著的書和櫃壁之間看到某個眼熟的東西,手上一松,剛收拾好的書又落了一地。

探出的手指指尖帶著遲疑觸到那樣東西的邊緣,真實的觸感讓一切懷疑有了答案。

原來它從未被人拿走。原來它還在這裡。

至於它是怎麽從書中掉到這裡的,韓靖堯一點兒都不想追究了。他甚至失去了把它拿在手中的勇氣。

頹然地跪在地板上,韓靖堯似乎又看到了青年那雙充滿絕望的空洞雙眼。

「小小……我該怎麽辦……我……我好像……」

眼眶熱得發疼,韓靖堯用手遮住眼睛,將記憶中黃曉那如陽光一般絢爛的笑容埋藏到黑暗中。取而代之的,是高文軒如涓涓流水的清淡微笑。

來自高文軒工作室的設計圖如約地被送到了韓靖堯的辦公桌上。一同被送來的,還有那把他親手交給高文軒的鑰匙。

這是青年離去的第三天發生的事。韓靖堯終於明白,青年的對自己是徹底的失望了,他心底的那點兒僥倖也在感受到鑰匙的冰冷後煙消雲散。

青年在以這種方式對他說,他不會再回來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僅僅還停留在合作夥伴上。他不想等了,也不想原諒。

韓靖堯無法繼續保持鎮定,連等下開會的事也讓秘書重新安排,迫不及待地開車趕回家去。

他到公司已經有幾個小時了,足夠高文軒做完所有的事情,搬家以及用快遞將鑰匙還給他。

推開家門,迎面而來的是許久未曾感到的空虛。

客廳中屬於高文軒的東西全都不見了。卧房、書房,兩人共用的每一寸空間,韓靖堯都找了個遍,高文軒很仔細,無聲無息地帶走了自己的一切。

青年親手抹除了他曾在這裡生活過的氣息,不留一絲痕迹。

韓靖堯無力地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腦中一片空白。

「連道歉的機會也不肯給我嗎……文軒……」韓靖堯喃喃自語。

道歉遠遠不夠。韓靖堯自己也清楚。然而高文軒想要和需要的,他給不了。

既然給不了,不如就此結束,今後兩不相干。他還是高文軒,自己也還是韓靖堯。兩個人,再也沒有交集了。

強烈的窒悶感鬱積在胸口,身體在對自己的想法提出抗議。

一想到今後看不到青年含著靦腆的微笑,碰不到青年柔軟修長的身體,吻不到青年溫暖誘人的嘴唇,韓靖堯的心就會發出一陣陣痛苦的顫抖。

想見青年的心情,從未像現在這般急切過。而讓自己如此牽挂的人,此刻究竟在哪?

緩緩轉頭望向書房緊閉的門,那裡珍藏著最美好以及最悲傷的過去。那麽自己的未來呢?

越是拚命回憶,黃曉的模樣就越模糊。自己曾對黃曉說過,這輩子除了他不會再真心愛上什麽人。也許,他說謊了。

像是要確認自己的感情,韓靖堯花了幾天的時間走遍他與黃曉去過的地方,試圖用這種方式加深自己生命中那個名為黃曉的烙印。這樣做了才驚覺,他能想起的關於黃曉的事竟越來越少。後來,他甚至每天都要看著那張僅剩的照片,才能想起黃曉是怎樣笑著的。

彷彿冥冥中,黃曉在跟他做著最後的告別,消除著他的記憶,催促他快點看向自己的前方。

突然某一天,韓靖堯連那張照片也找不到了。他也想不起前一天自己究竟把照片放在了哪裡。

黃曉就這樣徹底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還好韓靖堯沒有忘記去「時光倒流」該怎麽走,所以當他看到他和黃曉共同的朋友雲月後,身上的偽裝瞬間崩潰,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了老友面前。

雲月還跟以前一樣,美豔照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風情。

只為韓靖堯倒了半杯酒,雲月庸懶地靠在吧台上淡淡微笑:「你看起來好消沈,沒有一點兒精神頭兒了。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

韓靖堯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沈默了一會兒,才啞著嗓子開口:「雲月,你還記得小小嗎?」

雲月繼續倒酒的手抖了一下,幾滴酒液濺出了杯口,她立刻將之擦掉,把酒杯推到韓靖堯手邊:「當然記得,想忘也忘不了。」

「我真羨慕你。」韓靖堯笑得勉強,表情帶著悲傷。

「沒什麽可羨慕的。有些事,該忘的時候就得忘。」雲月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同樣的酒,「聽天青說,你們真正分手了。」

「啊,分了。」韓靖堯應道。

「是因為那個人嗎?那次你從這帶走的那個年輕人。」雲月肯定的語氣根本不是在猜測。

韓靖堯輕輕點頭:「啊……對,我跟文軒也是在這相遇的。」

雲月小聲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懷念著黃曉過一輩子的,結果還不是又愛上別人。」

「我沒有!我愛的人只有小小,我……沒有愛上文軒……」激烈的反駁到最後卻生出猶豫,話尾更是沒了底氣。

雲月不在乎地擺擺手:「你跟我說沒用,要跟他說。」

韓靖堯立刻聽出雲月話中的諷刺,心中有了疑問:「你怎麽一副跟他很熟的口氣?文軒他來過這?什麽時候來的?他現在在哪?」

雲月故意用意外的眼神看著韓靖堯:「對一個你不愛的人這麽關心做什麽?」

「我……我有事找他……你該知道,他現在是我請的設計師,工作上的事我必須跟他當面談才行。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趕快告訴我!」韓靖堯在用隨便編造的理由應付雲月,也在應付自己。

雲月故意用意外的眼神看著韓靖堯:「對一個你不愛的人這麽關心做什麽?」

「我……我有事找他……你該知道,他現在是我請的設計師,工作上的事我必須跟他當面談才行。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趕快告訴我!」韓靖堯在用隨便編造的理由應付雲月,也在應付自己。

雲月不為所動:「他不是已經讓人把設計圖給你送去了嗎?據說現在的工作他不出面也無所謂的。室內設計的部分他本來就是交給其他設計師負責的。」

「你真的見過他?雲月!」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韓靖堯一把抓住雲月的手將她拉向自己。

雲月順著韓靖堯的力道向他靠去,兩個人的臉頰都快貼到一起:「見是見過,但也就是見了幾次而已。其餘的事我可不知道。」

「雲月!」韓靖堯大喊一聲,引得酒吧內其他客人頻頻向這邊張望,韓靖堯不得不又壓低聲音,「別跟我賣關子了,快告訴我他現在在哪!」

「告訴你又能怎樣?你又不愛他,乾脆借這個機會分開不是挺好,就像你跟天青那樣。」雲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抽回自己的手,輕輕揉著。

韓靖堯還在做著無謂的堅持:「不是的。我跟他之間……還有話要說……」

雲月懶懶地說:「算了吧,靖堯。你別去傷他了。那孩子太被動,只知道承受,你要是真不能愛他,還是讓他走吧。他需要的是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這恰恰是你給不了的東西。」

「我……」自己的氣勢被雲月不輕不重的幾句話打散,韓靖堯找不到為自己辯解的詞句。

「在你能擺脫黃曉的束縛之前,你沒有資格去找他。他已經做好準備重新開始了,他不想永遠等一個只會沈迷於過去的人,他等夠了。」

從雲月的話語中,韓靖堯幾乎可以現象出那個青年低聲訴說時那平靜中藏著絕望的表情。

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在對雲月傾訴呢?

韓靖堯又開始心痛了。

高文軒每天的日子都過的渾渾噩噩的。他連今天是星期幾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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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愛情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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