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次醒來，周邊的環境仍然讓關沁亦覺得陌生。

「這裡是？」關沁亦疑惑地移動視線。

「沁亦？妳認不認得我是誰？」陳秀雲眼眶含淚地望著女兒。

「我……回到自己的身體了嗎？」環視著周圍的人，爸爸、媽媽，還有八百年沒見的青梅竹馬宋子傑，關沁亦於是露出了笑容，「當然啦，我怎麼可能會不認得妳呢，媽！」

「太好了！謝天謝地！」女兒昏迷了這麼久，總算醒過來了，而且記憶似乎也沒受到影響，陳秀雲不禁雙手合十地感謝起上蒼。

老布……現在不曉得怎樣了？如果自己的靈魂抽離了老布的身體，那是不是代表老布也已經回到牠的身體了？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看到女兒一臉凝重，陳秀雲連忙開口問道，「醫生馬上就來了……」

「我沒事！」關沁亦勉強露出微笑。

「喂喂！猴女，那我問妳，我是誰？」宋子傑指著自己問道。

「是誰呢？」關沁亦故意嘆了口氣，「不認得耶，一點印象都沒有！」

「夠了喔妳！不會那麼剛好就只忘了妳的初戀情人兼青梅竹馬的我吧？」

「呵呵！欠錢不還的仁兄，請問你不用跑路了嗎？欠高利貸的錢都還清了嗎？可不要半夜三更又一堆人跑到我們家堵人喔！」

「真是的，怎麼妳撞車沒把腦袋裡那些不好的記憶都撞掉呢？虧我還擔心妳的安危擔心得要命呢！」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喔！」關沁亦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不管，錢還來！」

「什麼錢？」

「我八百年前借給你拿去給女朋友做子宮刮搔術的錢。」

「靠！妳有沒有人性啊？一醒來就急著跟人家要錢！」

「就是因為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所以我才要趕快跟你要啊！要不然萬一我真的怎麼樣了，豈不便宜你了！」

「呸呸呸！烏鴉嘴！囝仔人不要亂講話！」關祥福不贊同地橫了二人一眼，「阿傑你也是，都這麼大的人了，也不去呷頭路，恁是要放蕩到何時？」

「活該，被罵了厚！」關沁亦偷偷地朝宋子傑擠眉弄眼。

「好了啦，少年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陳秀雲趕緊出來打圓場，「你就不要再一直碎碎念了！」

「醫生來幫患者做檢查嘍！」一個穿著白色護士服的護理人員走進來通報。

「喔！」所有的人趕忙閃開，將病床周圍凈空。

「恭喜喔！關先生，關太太，你們女兒總算醒過來了。」醫生邊幫關沁亦做簡單的檢查，邊說道。

「多謝醫生你的幫忙啦！」關祥福趕忙開口。

「哪裡，是你女兒福大命大，祖先神明有保佑！明天我會幫她安排做精密的檢查，要是沒問題的話，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將診療器收回口袋，醫生站了起來。

「謝謝！謝謝喔！醫生。」兩老很有禮貌地送醫生離開病房。

「猴女，還好妳有醒來，要不然我不就要燒一大堆紙錢給妳了嗎？」趁著長輩不在，宋子傑壓低聲音說道。

「宋子傑！」可惡的傢伙，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開玩笑的啦！」宋子傑笑著拍拍關沁亦的頭，「妳不在我也會很困擾的。」

「為什麼？」

「因為……這樣以後我欠錢的時候，就找不到金主支援啦！」

「吃大便啦！你別想我會再借錢給你！」前債未還，休想再從她這裡借到任何一毛錢。

「我說妳啊，講話這麼粗魯怎麼交得到男朋友呢？」宋子傑眉頭一皺，「虧妳還念到大學畢業咧，一點文化水平都沒有！」

「文化是因人而異好嗎？跟你這種不務正業、不負責任、整天遊手好閒的人說話，我沒罵髒話就不錯了。」

「唉，我想妳一定沒有男朋友。」宋子傑很肯定地開口。

「要你管！我有沒有男朋友關你屁事？」

「可憐哪，一把年紀還是沒男人的孤獨女人！」宋子傑搖頭晃腦地說道。

聞言，關沁亦不發一語地瞪著宋子傑，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那麼他早就慘死於她的眼下了。

「如果等妳三十歲還是沒人要妳的話，那……」

「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在那之前把自己嫁掉的。」關沁亦搶著說道，「不要看我這樣，其實我有一大票追求者呢！」

「在哪裡？」宋子傑故意左看右看地說道。

「在公司里啊！」關沁亦隨口胡謅瞎掰。

「你們公司是開在軍營里嗎？還是沙漠里？」

「喂，夠了喔你！」

「好啦好啦，不吵妳了，妳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喂！你該不會又像上次那樣，一消失就好幾年吧？」

「呵呵！妳捨不得我啊？」宋子傑回頭，臉上的笑容可得意了。

「怎麼可能？」關沁亦嗤笑道，「我是希望你在消失不見之前，先把錢還給我。」

「拜拜！」宋子傑裝作沒聽見地揮揮手，「我下次再來。」

在踏進公司之前，關沁亦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急促。

終於可以再見到安風旭了，不曉得他現在好不好？

踏進辦公大樓里，人來人往的洽公人潮依舊，櫃檯的警衛都已經換上長袖的制服了。

「已經十一月了呢！」關沁亦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黑壓壓一堆等著搭電梯的人群，看起來也分外的可親。

「沁亦，妳終於回來了！」進入隸屬的財務部，跟關沁亦同期進公司的魏雅琪馬上迎頭給她一個擁抱。「噢，我終於可以從繁重的工作中解脫了！」

「不好意思喔，讓妳幫我代了那麼久的工作。」

「不會啦，小意思而已。而且啊，我跟妳說喔……」她偷偷將關沁亦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說道，「因為這樣，安專員還私底下請我去吃飯呢！」

「咦？怎麼這麼好？」關沁亦詫異地驚呼出聲，「就你們二個人嗎？」

「當然嘍！」魏雅琪說得一臉陶醉，「那家被美食雜誌評為五顆星的餐廳，真的好好吃……」

「太奢侈了吧？吃這麼好！」聽魏雅琪這麼說，關沁亦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還不止這樣呢，安專員他還會常常過來問我工作量會不會太大，來的次數多到我都以為他是不是愛上我了呢！」

「別傻了，那是不可能的。」關沁亦馬上潑了她一盆冷水。

「厚，妳很掃興耶！難道妳就不能假裝配合一下嗎？」

「歹勢、歹勢，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這我當然知道啊！」魏雅琪嘆了口氣道：「公司已經有人目睹安專員跟一名謎樣的女子狀似親密地共進晚餐了，而且聽說對方還是個大美女呢！」

「的確是個美女沒錯！」關沁亦在心裡哀嘆。「切！這麼快就帶出場啦，那想必他老兄現在一定過得開心得不得了吧？」

真是！虧自己還一直替他擔心呢，真是白擔心一場了！

「唉！而且安專員最近已經連請了好幾天假了，大夥都在猜他是不是結婚去。」

「咦？」關沁亦詫異地回過神，「應該不可能吧？」

「天曉得！」魏雅琪聳聳肩，「不過人事部那邊也沒什麼消息傳出來，如果真的是請婚假，應該會有風聲出來才對。」

「到底怎麼了呢？為什麼會一連請好幾天假？」依安風旭那種熱愛工作的性格看來，這實在是很不尋常，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

舉手按了門邊的電鈴，關沁亦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跑來找安風旭到底對不對。

「請問哪位？」牆上的對講機傳出了女人的聲音，聽得關沁亦一顆心直往下沉。

「我、我是安先生的同事，我姓關。」躊躇了一下，關沁亦還是回答了。

「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事啦。」

「那……不好意思，他剛剛才睡了……」

「噢！這樣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先走了。」

「妳……要不要留個電話，我請他醒來后撥給妳。」

「不、不用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情。」關沁亦推辭著，「不必麻煩了，再見。」

推開咖啡館的木門，關沁亦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一接觸到原海溫暖的目光，她就覺得有滿腹的心酸想對他講。

「坐吧。」原海比了比自己面前的高腳椅，示意關沁亦坐下。「要喝點什麼嗎？」

「有酒嗎？」

「喂，我這兒可是咖啡館。」

「我討厭喝咖啡。」關沁亦只手撐住下顎，輕輕說道。

「妳能喝嗎？我最討厭看到女人喝醉酒的樣子。」

「一整瓶威士忌應該沒問題吧。」她還沒試過喝到爛醉到底可以喝多少，所以只能大概預估。

「真的假的？」原海湊近看著她。

「真的。我很能喝的！」

「OK！那麼就先來一小杯吧。」原海說著，從柜子里拿出一瓶二十一年的皇家禮炮威士忌倒了一小杯遞過去。

「……唉……」沒想到關沁亦仰頭一口就見底。

「喂，要是喝醉了，我會把妳丟出去喔！」

「你很吵耶！」一把將酒瓶拿了過來，關沁亦又斟了一杯。

「回到自己的身體應該要高興才對啊，幹嘛喝悶酒？當個人總比當條狗好吧？」

「你知道啊？」

「妳知道我知道，不是嗎？」原海笑了笑。

「為什麼會這樣呢？人的靈魂跑到狗的身體裡面去，怎麼想都覺得是白爛作家編出來騙人的小說劇情嘛！」

「妳說得沒錯，照理說，根本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那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因為老布。」

「老布？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如果老布還活著的話，那牠大概就等於是人類的百歲人瑞了。之所以能夠讓牠撐這麼久，就是因為牠放不下牠的主人，因為那股強大的念力，所以把不可能化成了可能。」

「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問妳，妳被車撞的那一剎那，腦海里浮現的影像是什麼？」

「是……」關沁亦突然有點明白了，「……安風旭的臉。」

「就是這樣！妳對安風旭的愛，連老布都感應到了，所以彼此的磁場才會互相吸引。」

「好玄喔！現在是在寫科幻小說嗎？連倪匡都寫不出這麼瞎的劇情吧？」

「妳可以當自己是作了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就結束了。」

「說得沒錯……」關沁亦感嘆地低下頭，「是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有何不好呢？至少妳還看過心愛男人的裸體。」

「咦？」關沁亦的臉霎時脹紅，「為什麼你連這個都知道呢？」

「因為我是我啊！」原海的回答令她啼笑皆非。

「肖耶！」關沁亦毫不客氣地啐了他一口，「我看你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吧！」

「有問題的人不在這裡，在他的家裡，妳不去看看他嗎？」

「看什麼看？人家現在有個正牌女友照顧著呢！」

「那麼妳打算放棄了嗎？」

「你很奇怪耶，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關沁亦疑惑地瞇起眼，「劉薇安那邊，還是我這邊？」

「我站哪一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們當事人要怎麼做。妳真的不想再努力看看？」

「嘿嘿！要不你幫我把劉薇安從安風旭身邊搶走好了，你跟她的交情不是也挺好的嗎？」關沁亦異想天開地說道。

「嘖嘖，妳這個女人還真壞心哪！」原海不禁搖頭感嘆。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吧？像劉薇安那種大美女你有什麼好不滿的呢？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自己把不到她會丟臉吧？」

「我這麼說好了，我去追薇安，成功的機率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五；妳去追安仔，成功的機率則是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一，趨近於零。」

「那很好啊，既然你這麼厲害，就快點去追她啊！」什麼叫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一啊，太瞧不起人了吧？

「我不要！」原海一口回絕。

「切！真是龜毛的男人，不要幹嘛還啰唆這麼一大堆啊？」關沁亦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總之……妳自己好好努力吧。」原海拍拍關沁亦的臂膀，「只要持續不斷地釋出善意，總有一天會有人感應到的。」

「安旭，我做了早餐，你要不要吃一點？」敲了敲安風旭的房門，劉薇安在外頭說道。

「抱歉，我不想吃。妳先走吧，上班的時間快到了。」

「喔。」輕輕嘆了口氣，劉薇安轉身離開。

雙手枕著頭，安風旭躺在大床上，一動也不動。

雖然清醒著，腦袋裡卻有種自我保護機制，一味壓抑著不去想，否則責難、悲傷、悔恨的情緒都將排山倒海而來，將他徹底淹沒。

下著大雨的那個夜晚，老布溘然長逝，長久以來的維繫，像是突然被切斷一樣，安風旭整個人變得木然，常常只是一個人呆坐在房內，任由窗外的天色不斷地變換，而自己卻渾然未覺。

還是想確認安風旭現在到底好不好，傍晚時分，關沁亦又出現在安風旭家門口。

「只要知道他沒事，我馬上就走！」伸手按電鈴的同時，關沁亦一邊對著自己叨念著。

見到別墅的門一打開，關沁亦盡量露出最燦爛的微笑，「嗨！」

「妳……」安風旭有些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人。

「突然看到我出現在你面前，是不是嚇了一大跳？」關沁亦笑道。「……其實我前些日子就恢復意識了，因為覺得應該要跟你說一聲，所以就擅自跑到你家來了，這樣不請自來……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請進吧。」

；鬧坐。要不要喝點東西？」安風旭請關沁亦進到了屋內，誠心地招呼著。

「不用麻煩了。」關沁亦客氣地推辭著。

「真的很抱歉，明明應該要常去醫院探望妳的，但是我卻沒有做到，甚至連妳已經醒了都不知道……真的很對不起……」

「千萬不要這麼說！」關沁亦連忙搖搖手，「你對我的照顧已經夠多了，真的！」

「不過……能看到妳醒過來真是太好了！」總算還有值得安慰的事情發生，安風旭露出淡淡地笑容。「妳已經回公司上班了嗎？身體狀況還可以吧？」

「嗯，完全沒問題，復原之迅速，連醫生都大感訝異呢！」

「是嗎？」安風旭感到安心地點點頭，「那就好！」

「那個……」關沁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要回公司上班呢？」還是講不出老布的事，關沁亦只好隨便扯了個話題。

安風旭只是笑了笑，並未回答。

「你千萬不可以辭職喔，現在工作很難找的！而且你要是辭職了，以後要怎麼辦呢？」

「不用擔心，再怎麼樣我還是會繼續工作的，只是……」

「只是怎麼樣？」

「覺得有點缺乏動力。」安風旭輕笑了一下。

「你在說什麼啊？公司里最有工作熱忱、最能享受工作樂趣的人不就是你嗎？雖然我對那些企業管理、商業管理了解並不深，可是你平常在公司工作的樣子真是帥呆了！我是說真的，你是個了不起的管理大師，才氣與能力兼備……」

「妳把我說得太好了！」安風旭失笑，「妳對我工作的內容這麼了解，我對妳卻是一無所知，這是為什麼呢？」

「嘿嘿……」關沁亦打算裝傻地帶過。

總不能告訴他，因為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吧？

「雖然有點晚，不過我還是要跟妳道謝，謝謝妳救了老布。」

「不客氣。我覺得老布很幸運，能夠遇到你這麼好的主人，我想……牠一定是很開心的，很開心能有你這麼好的主人。」

「謝謝妳。」深深注視了關沁亦一眼后，安風旭才說道。

「不客氣。」強忍住心口快速地怦怦跳，關沁亦站了起來，「我想……我差不多該走了。」

「嗯。」安風旭朝她點點頭。

「不用送了，拜拜！」關沁亦笑著朝安風旭擺擺手，迅速轉身離去。

「噢，天哪！」一出大門，關沁亦整個人馬上靠在別墅外牆喘息著，「安風旭身上的電波果然很強呀！受不了！受不了！」

她正喃喃自語著，一個小男孩從她的身邊走過，以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奇怪的女人！」

「喂！喂！等一下！你說誰是奇怪的女人呀？」關沁亦喊住他后，才發現這孩子有點眼熟。

「你是……」咦？他不就是那個在雨夜裡對老布伸出援手的孩子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

「老師說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講話。」小男孩一臉酷樣地扭頭就走。

「陌生人？」關沁亦有些疑惑，「說得也是喔，他又沒有看過我。」

她不過才想了幾秒鐘的時間，一回神，小男孩竟然已經掏出鑰匙打開安風旭家的大門，進入屋內，又關上門。

「咦？他為什麼會有安風旭家的鑰匙？他們倆是親戚嗎？」關沁亦摸不著頭緒地抓了抓頭髮，「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