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日白晝,漸漸添了涼意。
離午膳時間尚早,門外卻傳來動靜。銀花開了門,跨過門檻,跟在她身後的,是兩個大男人,裝扮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兩位請往這邊走。」銀花說道,邁開小步伐走到桌旁,輕聲稟告:「無雙姑娘,這兩位是來找您的。」
龍無雙柳眉一抬,睨著兩個男人。
「怎麼這麼慢?」她從杯緣瞧著兩人,眉眼中儘是不滿。「再慢個幾天,你們乾脆就帶著棺材來抬我算了!」
「無雙姑娘玉體嬌貴,這點相爺當然知曉,當然不會傷您半根汗毛。」
「還說沒傷我?他--他--」她縱然膽大包天,但是這會兒總不能掀開衣裳,讓黑白無常瞧瞧,她這金枝玉葉,可是真的被「傷」著了。
她性子倔強,好強又愛面子,就算打死她,也不可能說出,這些傷痕是她自個兒爬狗洞弄來的。
「難道,相爺傷了無雙姑娘?」宮清揚揚眉,首度瞧見主子的臉上出現這般的神情,有著七分惱、兩分怒,還有一分的窘迫。
聽這一問,她惱羞成怒,明眸瞪著兩人。
「你還敢問這麼多!要不是你們辦事不力、拖拖拉拉,延宕了這麼多天,我哪會被軟禁在這兒,受了這麼多天的罪?」她捏緊粉拳,最想遺忘的回憶,卻又偏偏忘也忘不了。
爬狗洞耶!
她被逼著去爬狗洞耶--
她嬌蠻成性,加上身分特殊,身後有著皇上撐腰,從來都是順心如意,要風得風、要雨有雨,從來不曾如此狼狽過,不但被逼著爬狗洞,還卡在那兒動彈不得,被公孫老頭瞧見她的窘樣--
想到這裡,她幾乎想放聲尖叫,或是乾脆拿把刀子,衝去殺了公孫明德,除掉唯一的「目擊證人」。
宮清揚把她的臉色全看進眼裡,聰明的沒有多問,只是薄唇上,稍稍揚起一抹笑意。
「無雙姑娘失蹤后,我們四處明查暗訪,無奈卻查不出任何線索。」他說得條理分明,報告近日的種種。「直到前日,我得到消息,說相爺府內,多了個小婢女,才循線查了過來。」
龍無雙玉指圈握,用力得指尖泛白,茶杯幾乎就要被捏碎。
「沒用的東西!」
黑白無常顯然是被罵習慣了,表情沒有絲毫改變。宮清揚的語氣,仍舊平靜如常。
「只是萬萬想不到,堂堂當朝相爺,竟也會做出這種事情。」他敘下目光,在心裡深深一嘆。
天下之大,論起耐心與籌謀,公孫明德絕對是數一數二。所謂:宰相肚裡能撐船,他能容得下龍無雙三番五次的劫貢品、惹麻煩,但是,真等到她要惹出天大的亂子時,他竟也失了耐性,不再見招拆招,直接逮回她,軟禁在府里,讓她不能去作亂。
由此可見,這個小女人,絕對有著磨光男人耐性的能耐!
坐在桌邊的龍無雙,卻是啐了一聲。
「哼,堂堂個屁!」
她心裡惱怒,縴手一揚,拿著無辜的茶杯,猛地就往牆上砸去。
「啊--」
一旁發出驚呼,銀花眼睜睜看著茶杯飛出,想也不想的也跟著撲過去,搶在茶杯撞上牆粉身碎骨的前一瞬,救回那個杯子。
「杯子很貴、杯子很貴。」銀花抱著茶杯,滾到角落去蹲著,可憐兮兮的睜大眼睛。「無、無雙姑娘,杯子很貴的啊,府里杯子不多,您要是砸碎一個,就少了一個--」
想起這小丫鬟幾日來的貼心伺候,以及她奶奶的好廚藝,龍無雙的火氣倒是消減了些。
「起來起來吧!」她揮了揮手,「到外頭去--」纖細的小手驀地僵住了。
外頭?!
龍無雙柳眉一蹙,轉頭往門外瞧去,這才發現,原本白晝時都杵在門外片刻不離的門神,這會兒竟然沒了蹤影。
「外頭那個男人呢?」她追問著。
銀花抱著杯子,還是縮在角落,乖乖的回答。
「相爺下朝後,說要到天牢裡頭,審訊幾個重要人犯,吳哥就陪著相爺一塊兒出門了。」
出門了?
龍無雙瞇起眼兒,迅速思索著。
門外沒人把守、門上也沒鎖上鐵鏈,公孫明德甚至敞著大門,讓黑白無常入府,根本攔也不攔,擺明了要這兩人接她回龍門客棧去。
這麼說來--他不軟禁她了?
應該是說,他「不必」軟禁她了?
龍無雙臉色一變。
「米呢?!」她失聲大叫,猛拍桌子,急急問道:「那批珍珠米,現在在哪裡?」
「已經完成曬穀去殼,精選人袋,全數收進皇倉,由御林軍層層把守。就連陳家的男丁們,也領了重賞,昨日已經全數回鄉了。」
龍無雙撐著額頭,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昏過去。
這下可好了,連搶都沒得搶了!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入宮行搶,甚至已經調派人馬,預備要行動了,公孫明德卻直接逮回她這個主謀,把她軟禁了十來天,不但壞了她的計劃,還讓她白花了一千萬兩黃金。
雖然計劃胎死腹中,但是黃金已經給了出去,按照諸葛茵茵的性子,入手的黃金,絕對不可能吐回來。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明眸微微瞇起。
這一回合,她算是輸得徹徹底底,不但賠了黃金,還沒了珍珠米--
只是,要她認輸?哼哼,休想!就算是勝負已分,她還是可以厚著臉皮,來個死不認帳!
嬌嫩的掌心,一拍桌面,她振作精神,起身就往外走。
「咱們走!」
角落的銀花,抱著杯子,慢慢的站起身來,滿臉遲疑。
「無雙姑娘,妳、妳要走啦?」她心思單純,哪裡看得透兩人間的明爭暗鬥,瞧見龍無雙要走,她還有些擔心,相爺回來后,瞧不見無雙姑娘,會不會因此生氣。
明眸回睞,望了望角落的小丫鬟。龍無雙伸出手,打了個響指,再朝那張無辜的小臉一指。
「妳也跟我一起回客棧。」
「啊?」銀花愣了。
「妳心細手巧,留在這兒可惜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客棧去。」
「不、不行啊!」銀花連連搖頭,又蹲縮回去了。「我、我--我要是跟無雙姑娘走了,奶奶會擔心的。」
龍無雙挑眉,微微一笑,彎下腰來,親切和藹的說道。
「乖,我怎麼會忘了妳奶奶呢?」她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忘記好廚子的!「別擔心,我連妳奶奶一起接走。這麼一來,妳們祖孫兩個,誰也不用擔心誰了。」
「啊、啊--不、不行啦--」銀花急著猛搖頭。
嬌靨一笑,如似牡丹醉人,明眸之中,有著藏不住的嬌蠻傲氣。「怎會不行?我說行就行。」
說罷,她撩起衣裙,走出被軟禁十來日的院落,先往廚房走去,當著目瞪口呆的僕人們,指揮著黑白無常,扛著嚇壞的銀花與廚娘,這才大搖大擺的走出相爺府。
皇宮深處,御書房裡金碧輝煌。
雕樑畫棟上,皆是皇家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龍,刻工精美,栩栩如生。牆上有數幅字畫,全是幾代先帝的墨寶,反覆提醒為君之道。
壽字雙福雕窗下,擺放著卷案寬桌,桌后則是金雕龍椅,椅上鋪著刺繡軟褥。至於桌面上,則有十來本奏章,只批閱了一半不到;奏章旁還有著廷圭墨、澄心紙、龍尾硯、諸葛筆,文房四寶,樣樣下缺。
至於當朝的皇上,則是打從龍無雙闖進來后,就縮在龍椅上,聽著她連篇抱怨,咒罵著公孫明德。
好不容易,連篇咒罵終於告一段落,皇甫仲覷了個空兒,終於開了金口。
「呃--無雙啊,妳渴不渴?要不要先喝杯茶?」他小心翼翼的問,還不忘安撫。「妳先喝茶,我這就派人快快把宰相找來。」冤有頭、債有主,他實在不想繼續當代罪羔羊,被罵到耳朵長繭啊!
龍無雙這才住了口,走到一旁,斂著衣袖坐下,袖上的金銀花鳥,隨著她的舉動,彷佛翩然欲飛。
宮女端上好茶與珍珠燕窩酥,伺候著她用茶。她啜了一口茶,明眸往龍椅睨去。
皇甫仲哪敢遲疑,立刻召來太監。
「宰相人在哪裡?」
「稟皇上,相爺這會兒正在刑部,據說是幾件舊案子,有了新證據,必須重新調閱卷宗察看。」
「既然是在忙公事,那就等--」
一聲輕哼聲響起。
「嗯哼?」
皇甫仲一驚,甚至不敢轉頭,就連忙改口。「不不不,快去找宰相來,就說我有急事要找他!」
太監領了旨,拱手低頭,往後退到門口,才轉身三步並做兩步,像是火燒屁股似的,急著往外沖。
半晌之後,身穿玄色朝服的公孫明德,在太監的帶領下,步履徐沈的踏進御書房。
深斂如海的黑眸,略微掀抬,一眼就瞧見,安坐在青瓷凳上的絕色麗人,他不動半點聲色,心中早已料到,皇上會急急宣召,肯定與龍無雙脫不了干係。
瞧見公孫明德出現,皇甫仲總算鬆了一口氣,急著把燙手山芋扔給宰相去處理。
「太好了,宰相,你總算來了!」皇甫仲心中大石落地,差點激動的衝下龍椅,去握公孫明德的雙手,感謝他前來「護駕」。
「臣來遲,請皇上見諒。」他畢恭畢敬,在原地站定,離桌案有十尺之遠,謹守君臣分際。
「不遲不遲,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皇甫仲連聲說道,表情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清了清喉嚨,說道:「宰相,無雙她說你--說你--」他愈說愈小聲。
公孫明德主動開口,神情下變的問道:「敢問皇上,無雙姑娘說了我什麼?」
皇甫仲深吸一口氣,說話的聲音卻更小。「呃,她說,你找她麻煩--」
嬌脆的嗓音響起,悅耳而清晰,一字一句點明他的罪行。
「他潛入龍門客棧,劫擄了我。」她啜著香茗,嫩嫩的十指,拿著翠玉鑿成的杯,雙手嫩白如玉,在翠玉杯的映照下,更顯得完美無瑕。
「對對對,她說,你劫擄了她。」
「還對我下藥。」
「對對,還有下藥。」皇甫仲連連點頭。
「甚至軟禁我!」
「對,還有軟禁。」
龍無雙抬起頭來,明眸含霜,冷言冷語的道:「天子腳下,難道沒有王法了?當朝相爺軟禁良家婦女,知法犯法,不知該當何罪啊?」
這次,就算是昧著良心,皇甫仲也說不出那個「對」字。事實擺在眼前,龍無雙多年來四處為非作歹,那離經叛道的種種行徑,跟「良家婦女」四個字,實在是扯不上半點關係啊!
「這些事情,我懶得跟你計較了。只要把那批珍珠米還給我,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你一馬,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故作大方,指尖輕輕敲了敲翠玉杯,發出悅耳的叮噹聲。
他會找皇上撐腰,難道她就不會嗎?要知道,對皇上耍賴放肆可是她的特權,就算輸贏已分又如何?只要皇上聖旨一下,啥事都能翻了個轉兒,輸家贏家換人做做看!
公孫明德卻不吃這套,眉眼垂斂,恭敬卻堅定的說道:「無雙姑娘,珍珠米已奉聖旨,送進了皇倉。」
明眸瞇起,瞪了皇甫仲一眼。他臉色發白、額上冒汗,沒想到燙手山芋又被扔了回來。
「呃,那可不可以還--」
公孫明德垂首,薄唇吐出四個字。
「君無戲言。」
皇甫仲脖子一縮,像是被針刺著似的,被這句話堵得無法開口。
砰!
翠玉杯被重重放回桌上,龍無雙再也沈不住氣,站起身來,一手插著纖腰,一手指著皇甫仲的鼻尖。
「你怕他做啥?你是皇上,還是他是皇上?」
「可是--」
「可是什麼?他不過是個宰相,你可是皇上啊!」
皇甫仲拿著手絹,猛擦額上冷汗。呼,雖然說,他是當朝天子,公孫明德只是個宰相,但是國事全由公孫明德處理,他不論做任何事情,都得由此人輔佐,長年下來,他當然有點怕--呃,不--是很尊敬宰相啊!
「你別不說話,快點下旨,當著這個王八蛋的面,把珍珠米還給我啊!」龍無雙可不管他是尊敬,還是怕,一心只想把米拿回來。
「好,我這就--」
公孫明德開口了。
「皇上,萬萬不可。」
「是嗎?」拿著筆的手僵住了。
「珍珠米已是貢品,斷無『還』的道理。」
「呃--好像也對--」
「道理?!」龍無雙揚聲問道,瞇著雙眸,朝公孫明德步步逼近,俏臉氣得扭曲。「你這個搶我的米,還綁架、下藥、軟禁我的人,竟然敢提『道理』兩個字?」
公孫明德姿態不變,對眼前氣得粉靨通紅的小女人,根本視而不見。
「一旦開此先例,只怕後患無窮。」他泰然自若的說道。
「姓公孫的,要是不把米還給我,我絕對可以保證,你會『後患無窮』!」她撂下狠話。
終於,他抬起頭來了,面沈似水,毫無絲毫波瀾,只有那雙幽光內斂的瞳眸,黑得發亮。
「無雙姑娘,您這是在威脅我?」
「當然不是。」她甜笑著,湊到他眼前。「我是在警、告、你!」
「在下只是克盡職責,遵循律法辦事。」
「不要用那一套來搪塞我!」
「一旦被點為貢品,就已屬於皇上,任何人皆不可妄動。」他筆直的看著她,語落鏗鏘,眼中眸光更亮。
「若是要動,你又能怎樣?」她不服氣的抬起下巴。
「依律法處置。」
「嘿,那也要捉得到,才能處置吧?」她冷笑一聲。哼哼,她幾年來,都不知搶過幾回貢品了,還不是每次都被逃過,從沒被他抓過一回。
公孫明德眉頭微擰,黑眸中閃過一絲陰鷙。這表情變化微乎其微,轉瞬隨即不見,卻沒逃過皇甫仲的眼睛。
他暗暗訝異,腦子裡很努力回想著,打從公孫明德輔佐他至今,何時曾見過對方變過臉色--
沒有!
公孫明德是棟樑之材、護國良相,不論是當年的江南鬧匪,或是更早之前的蠻族叛亂,幾經天災人禍,他都能不動如山,從不泄漏半點情緒,從容恆保天下太平。
如今,這個男人為了龍無雙,竟然--
爭吵仍在繼續。
「是在下能力不足,下回若賊人膽敢再犯,在不肯定竭盡全力,捉拿賊人到案,交由皇上處置。」
交給他?
皇甫仲猛搖頭。
喔,不不不,千萬不要交給他!就算交給他,他也不知道該拿那個--那個--那個--賊人怎麼辦--
他忐忑的看著龍無雙,果然瞧見,她氣得俏臉煞白,緊握著粉拳,彷佛下一瞬間,就會撲過去,揪住公孫明德的衣領,重重的痛毆幾舉。
「我不管啦!書上不是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我就是民,民啊!我最大啊,把米還給我!」她使出絕招,又搬出歪理,開始耍賴了。
「恕難從命。」
「你這個當官的,居然與民爭米?難道是嫌朝廷給的俸祿下夠?」她氣沖沖的轉頭,對著皇甫仲喊道:「你快多給他些銀子,叫他不要再跟我作對!」
「好好好。」
「稟皇上,臣的俸祿足以蝴口。」他回答得格外恭敬。「抓拿賊人,只是臣分內之職。」
龍無雙幾乎要尖叫出聲。
「你敢罵我是賊人?!」
「臣所指的,是那些偷貢品的人。」
「你、你你你你--」
「無雙姑娘有何指教?」
「你好大的膽子!」
「多謝無雙姑娘讚譽。」
兩人一來一往,左一言、右一語,誰都不肯退讓,皇甫仲看得目不轉睛,腦袋轉過來又轉過去,轉得頸子都酸了,卻還是捨不得這場好戲,只得揉揉頸子,繼續看下去。
「皇甫仲!」龍無雙喊道,改了對象,換了個人開刀。「我不管,你給我答案就好,那批珍珠米是不是屬於我的?」
突然由旁觀者,被拉入戲內,皇甫仲一時驚慌,腦中一片空白,頭側也跟著疼了起來。每一回,只要龍無雙衝進皇宮、大刺刺的這麼喚他,他就開始頭疼不已。
「呃,那個--」
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直呼皇上名諱,是大不敬之罪。」
聽到公孫明德替自己說話,皇甫仲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
「是什麼是?難道你要治我的罪?」龍無雙挑眉。
「呃--」
「你還記不記得當日的承諾?」
皇甫仲頭疼得直想呻吟。「這個--」
「無雙姑娘,君臣之禮不可廢,威脅皇上更是大罪,再且木已成舟,事已定局,珍珠米是不可能發還了。」公孫明德慎重重申,語氣恭敬如常,黑眸卻望向皇甫仲,眸光中有著剛強的神色。
被那不怒而威的目光一瞧,皇甫仲連忙點頭。
「是啊是啊!」
龍無雙氣得想把他的頭扭下來。
「是什麼是?那批米原本就是我的!」說罷,她也看向皇甫仲。
這次,皇甫仲的頭,點得更用力。
「也對也對。」
「不論米是何人何家所有,既然被欽點為貢品,就不能發回。」公孫明德一字一句的強調。
「有理有理。」皇甫仲再次點頭。
「就算是我要,也不行?」
「嗯啊,難道連無雙要也不行?」皇甫仲的頭轉到左邊。
「不行。」公孫明德回答得斬釘截鐵。
「啊,是啊,宰相都說不行了。」皇甫仲的頭轉到右邊。
「那我花銀子,跟皇家買。」
「對對對,她要花銀子買,這樣就--」皇甫仲的頭再度轉到左邊。
答案照舊。
「不行。」
「喔,也是也是,宰相說,不能用銀子買--」皇甫仲的頭再度轉到左邊。
「不能還也不能買,那賞給我,行了吧?」她伸手一指。「皇甫仲,你賞給我!」
「好,這就賞、這就賞,我馬上就--」
「皇上!」公孫明德臉一沈,提醒皇上,可一雙眼卻仍直勾勾地盯著龍無雙,冷聲開口:「要賞,也要有功績,才能論功行賞。敢問,無雙姑娘有何功績?」
「我--我--我--」這可問得龍無雙啞口無言了。
「是啊,無雙有什麼功績呢?搶貢品?不對不對,這不算功績。」皇甫仲喃喃自語著,還低下頭來,絞盡腦汁努力思考著。
只是,這個時候,正在爭吵的兩個人,驀地都住了嘴,同時轉過頭來,看著桌案后的皇甫仲,御書房內陡然由吵鬧轉為寧靜。
察覺到兩人的沈默,他連忙抬起頭來。
「啊,你們可以繼續討論、繼續討論啊,我在聽!在聽!」他很用力點頭,表達對整件事情的參與感,強調自己聽得非常專心。
龍無雙一甩袖子,走到桌案前,雙手抓住桌邊的龍雕,隔著文房四寶與奏章,直直瞪著皇甫仲。
「聽什麼?你是皇上啊!要想辦法啊!」
皇甫仲連忙往後縮。
「好,我想我想--」
「快啊!」
「在想在想。」
「想到沒有?」
「快了快了。」他快縮到桌下去了。
「快點!你到底要不要把米還給我?」龍無雙逼間。
「這個--」
「皇上,君無戲言。」公孫明德提醒道。
「那個--」
頭疼與驚慌,同時折磨著皇甫仲,他縮在龍椅上,眼睜睜看著兩人一步步、一句句逼近,卻又無處可躲。
嗚嗚,他們要吵,就自個兒去吵啊,為啥要牽連無辜?
他雙手撐著額頭。
「皇甫仲--」
「皇上--」
一抹靈光,驀地在皇甫仲腦中閃過。
滿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無雙姑娘?
這句話像是晴天轟雷似的,直劈進他腦里。一瞬間,劇烈的頭疼停止了,他終於看見一絲曙光,整個人豁然開朗。
是啊,滿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龍無雙?
皇甫仲抬起頭來,看著公孫明德。當初,兩人討論,該把龍無雙推去哪兒和親,或是推給哪個高官時,公孫明德曾這麼反問--
滿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無雙姑娘?
那時,皇甫仲還啞口無言,想不出個人選來。但是,此時此刻,答案竟是昭然若揭!最適合的人選,不是遠在天邊,而是近在眼前啊!
他的視線,亮得有些不尋常,輪流看著兩人。
「皇甫仲。」
「皇上。」
「皇甫仲!」
「皇上!」
突然,皇甫仲猛地站起身來,一手重拍在桌上。
「通通給朕住口!」
龍無雙杏眼圓瞪。「你說什--」
「住口--」
這兩個字,說得聲色俱厲,她從小到大,從沒見過皇甫仲發火,展露過天子的威儀。被這麼一嚇,她還真的閉了嘴。
皇甫仲瞇起雙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俊臉上的溫和神色,全都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威嚴的霸氣。
「朕想到辦法了。」
龍無雙挑眉,公孫明德抿嘴,兩人皆無言盯著,等著。
皇甫仲負手而立,金口一開,說出兩個字。
「成親。」
這是最好的辦法!把無雙這個燙手山芋,丟給公孫明德去煩惱,一旦成親后,他們要吵要鬧,都是家務事,他大可袖手不管。
太好了,從此之後,他的耳根子可以清靜了!
此話一出,桌前的兩個人像是被點了穴道般,瞬間同時僵住,幾乎異口同聲的開口:「成親?」
「對。」皇甫仲伸出食指欽點眼前僵得活像木頭的兩人,不容質疑的開口命令:「你們兩個,擇日成親!」
兩人壓根兒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公孫明德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能運籌帷幄,處理天下大事的聰明腦袋,難得沒了半點主意。他率先恢復過來,才剛要開口,皇甫仲卻伸出手,做了一個「停」的手勢,氣勢迫人。
「宰相,你不是說了,君無戲言。」
龍無雙的嘴兒,張張合合了幾次,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喂,你在說什麼夢話?我絕對不會--」
俊臉冷凝,黑眸注視著她。「無雙,當今天下,我是皇上,還是妳是皇上?」
從未發威的天子,首度發威,就震懾得兩人說不出話來。皇甫仲轉頭,看看左邊,對著面如死灰的公孫明德說道。
「宰相,你若是連一個小女人都搞不定,還談什麼治國平天下?」
接著,他轉過頭,再看著右邊,對著唇兒微張的龍無雙說道:「無雙,妳若是運一個男人都搞不定,豈不是枉費妳娘,盼妳成為天下無雙?」
兩人呆若木雞。
「好了,就這麼辦,朕等會兒就擬旨,公告天下,讓你倆擇日成親。」他徑自宣布,撩起龍袍,丟下桌前呆住的兩個人,從容下迫、好整以暇的轉身離開御書房。
身後的寧靜,一路蔓延,逐漸形成可怕的壓迫感。
皇甫仲一步一步,走出御書房,威嚴的表情再也掛不住,才走到門后,他就再也強撐不住,腿軟得差點跪下去。
躲在一旁避難的太監,連忙衝上來扶助。
「皇上!皇上您還好吧?」
皇甫仲虛弱的點頭,只覺得全身虛脫,強撐出來的威嚴,全都咻咻咻的飛走
了。「他、他們--」他指著御書房,壓低了嗓音問。
太監探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才匆匆稟報:「他們--好像走了--」
皇甫仲喘了一口氣,抓緊太監的袖子,激動的直問:「怎麼樣?你看到了嗎?我表現得怎麼樣?有沒有皇上的威嚴?」
「有有有有有!」太監連連點頭,感動得快掉眼淚了,對皇上今日的表現,覺得與有榮焉。「只是,皇上,頒旨公告天下后,您打算--怎麼做?」他愈說愈小聲。
皇甫仲沈思了一會兒。
生米還沒煮成熟飯之前,京城只怕還會不安寧一陣子。既然他是始作俑者,那兩個人說不定會失去理智,忘了他是天子,怒沖沖的再跑來跟他算帳。
唯今之計,他得離開京城,愈遠愈好!
「我們到夏宮去避暑吧!」
「皇上,現在是秋天。」說去避暑,會不會太牽強了點?
「那--避冬好了。」避什麼不重要,躲得過那兩個人的明爭暗鬥,別再被扯進去,這才是重點!「你現在就去準備。」
「啊?」太監一時反應不過來。
皇甫仲卻已是「離」心似箭。
「快去準備準備,咱們即刻就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