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風堂。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噩耗接二連三,陸續來報到。
「大小姐!大小姐!」
聽到驚聲叫喚,羅夢顧不得旁人,沒等徐厚衝進來,就己經率先奔了出去。
剛一出門,就看見徐厚身穿鎧甲、頭戴盔帽,渾身沾滿血,臉色蒼白的大叫:「總管帶兵衝鋒陷陣,遭敵軍砍傷!」
「人呢?」她驚得揪心,急問:「他人呢?」
「己經被回送城裡,軍醫正在替他醫治,可是他血流不止,大夫說他命己垂危,恐怕、恐怕過不了這一關……」
羅夢一聽,再無法控制,轉身飛奔而出。
不不不,不會的、不會的……
她又慌又急,奔出庭院,穿過大堂,跨出門檻,不顧還赤著腳,不顧只穿著單薄的衣,不管長發凌亂未梳。她顧不得自個兒的模樣,顧不得腹中才剛安好的胎,顧不得人們看見她時的驚愕,只顧著慌急的在玄武大街上,朝前方還回蕩隆隆炮響的城門飛奔。
她都還沒原諒他、都還沒氣消,他怎能死?怎麼能死?
不可以!不可以!
淚水,奔竄出眼眶,在空中飛灑。
炮聲又響、再響……
胸中的心,疼得像要裂出血來。
她恨他,可是她不要他死,不想他死啊!
驀地,身旁傳來馬兒嘶鳴。「別跑了,這兒離城門還遠著呢,快點上來,我載你過去!」
羅夢含淚回頭,握住龍無雙的手,拼儘力氣上車。才剛坐下,馬車就賓士向前。
她心急如焚,用雙手壓著心口,望著那看來好近,卻又遠在天邊的城門,恨不得能插翅飛過去。
城牆被炮擊震落許多磚塊,城樓飛檐還被轟掉一角,但是此時炮聲雖響,卻己經不再落在牆上。
馬車一停,她立即下車,看見上官清雲在指揮官兵,急忙衝上前去。「上官,他人呢?他人在哪?」
「大小姐,你怎麼跑來了?」上官清雲錯愕,卻仍知道,她問的是誰。「總管在城門上。」
她提著裙,掉頭往最近的城梯跑。
那些將士見到她,本來想阻擋,但是護國公主緊追而來,連剛剛立下戰功的上官也來了,正揮手示意,眾人只能決快讓開。
羅夢一路奔上城門,因氣虛體弱,幾乎要昏厥,扶著城牆,只見下方兩軍交戰,殺聲震天,遠方還有戰船炮擊不停。
她沒心神去細看,不敢想象,他如何才能從男口場混亂之中,拖著命回來。然後,城樓里,走出一個男人——
公孫明德!
看見她的時候,他神色一沉,竟心虛的轉開視線。
不!不要!不要!
羅夢提心弔膽,再次揪抓著衣裙,快步奔上前去,深怕稍微慢一些,就會看不到他最後一面。她飛奔進城樓,衝進將士之中,終於看見他。
沈飛鷹躺卧在地上,原本全白的鎧甲,染滿艷紅的血跡。他的雙眼己經合上了,英偉的臉上,更是一片鮮紅。
「鷹!」
她嚇得心神俱裂,惶惶撲跪在他身邊。
「我不准你死,你聽見了沒有?不准你死!」熱淚如泉,不停不停的湧出,她抱著他、緊握著他的手,哭泣著。「你生要是我羅夢的人,死要是我羅夢的鬼!我沒讓你死,你就不許給我死……」
他喘了一口氣。
羅夢同時屏住呼吸。
「鷹!」她淚濕雙頰,緊握著他的手,看見他睜開了眼,用深黑的眸子,虛弱的望著她。
「夢兒……你終於……願意見我了……」
她哭得泣不成聲,斷續嗚咽著。
「別哭……」他拾起手,撫著她的小臉,嘎聲說:「別哭了……」
她淚流滿面。「我不要你死,你還沒有娶我啊……我都還沒原諒你……我的氣都還沒消……」
「我也不想娶別人的,可是,我不能不娶……」
「為什麼?」她含淚哭著問。
沈飛鷹喘著氣,試圖維持渙散的神智,努力解釋。「無憂王在城裡有暗樁,他知道我要搗他的巢,必會先傷我最心愛的人……」
他深黑的雙眼,定定的看著她,真心摯意的說。「我不能讓他握住我的弱點,不能讓他傷了你。」
她哭得更厲害,環抱著他。
「夢兒,我最愛的只有你,唯一想娶的女人,也只有你……」黑暗已經來襲,他看不見她的臉,依然奮力擠出肺腑之言。「那一夜,我不想……不想傷你……可是我不能不傷……不能不娶……」
她心痛如絞,哭著直喊。「別說了,你別說了……」
「夢兒,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愛你!」她惶惶的說著,哭著表白。
下一瞬間,撫在她臉上的大手,無力垂落,咚的一聲,重重擊地。
「鷹!鷹……你別死、不要死……」她哭喊著,猛烈的搖晃著,一動也不動的他,熱淚一點一滴,落在他的臉上,只能潤進鮮紅,卻無法沖淡,更無衝散。
天地,是覆滅了嗎?
她顫顫喘氣,又要再喊,身後卻有人大聲咳著,硬是蓋掉她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喊。
「咳嗯。」他決把肺咳出來了。「羅姑娘,羅姑娘。」
她心痛欲裂,茫然回首,看見公孫明德,低頭認真的告訴她。「放心,沈飛鷹沒事,他沒死。」
羅夢懷抱著心愛的男人,哭喊在唇邊凝住,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公孫又說道——
「他只是有些皮肉傷,但是過去數日,他率眾圍剿無憂王城裡的黨羽,已經幾夜沒睡,方才參戰受傷,卻又不肯好好休息,硬要上城樓指揮參戰,不得己只好對他下藥,他只是睡著了。」
她小嘴開開,淚懸眼睫,呆楞了好一會兒,才能把哭喊轉為小聲的疑問。
「你說什麼?」
「他沒死。」公孫微微一笑,還親切的蹲下,將她的小手,擱到沈飛鷹的鼻端前。「瞧,還有氣呢。」
感受到那規律的呼吸,羅夢傻傻低頭,這才發現懷中的男人,真的還在呼吸。
她顫抖的伸手,去摸他頸上的脈搏,果真感覺到強而有力的躍動。
「可是,徐厚說……」
「我騙他的。」公孫微微承認,笑得像春陽那麼和煦。「我不這麼說,你怎麼會肯來?沈飛鷹這一生,只在乎兩個人,一個是羅岳,一個就是你。他在乎你又比你爹更多,我與他相識多年,也只看他為了一個人亂過心,那人就是你。」
她含著淚,楞看著公孫明德,聽他含笑負手繼續說:「再見不到你,我怕他會把自己活活累死,只好出此下策,還望羅姑娘多多海涵。」
海涵?
海涵?
海涵?!
她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賊相的計。
天啊、地啊,該死的,她要宰了這個王八蛋,她要掐死他、拿箭射穿他,拿刀砍個他七零人落、千塊萬塊……
可是、可是,沈飛鷹還活著,而且就在她懷裡。失而復得的喜悅,掩蓋了凌怒,讓她覺得,所有酷刑都可以緩一緩。
他沒有死,而且他說了。
我愛你。
羅夢低下頭來,將心愛的男人緊擁,哭著哭著哭著哭著哭著,最後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