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真的好奇到極點了,瞪著大眼等待答案。
「方鵬。」一個驚人的答案柔柔的從紀柔口裡吐了出來。「啊!」我嚇得幾乎整個人跳起來了,他們不是戀人嗎?!不是愛得生死相許的嗎?怎麼情人突然成了仇人了?
「他背叛了愛情,也背叛了自己的良心。」「還真是很徹底的背叛。」我明白了,那方鵬鐵定是變心了。但因為情變而殺人,好像有點狠。「現在,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可怕的女人了,」紀柔再次苦笑說,「其實,連我自己也覺得我很可怕。」
我沒有正面回答,因為太虛假的答案騙不了敏感的她。「那殺了他之後,你的恨,少點了嗎?」「我也曾想過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沒有答案。不過,就在我親手把他殺了的那晚,我有了再生存下去的勇氣。」
「你親手殺了他?」我心裡真的打了十萬個問號。不是紀柔要龍頭殺了方鵬的嗎?「是我親手殺的。就在下手的那一剎那,真的很有快感,真的。原來殺一個自己恨的人,是那麼痛快的一件事!可是之後的每一個晚上,我都會夜半驚醒,我夢見自己變成醜陋的魔鬼。我想我現在的心,應該是黑色的了吧!」
難怪那夜我會在江邊碰見她,又驚醒了吧!
「方鵬見異思遷了?」紀柔緩緩搖頭,「見異思遷?我現在一直在問自己,他真的有愛過我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以全部告訴我嗎?也許旁觀者清,我能給你答案。」
「也許你真的能給我答案。」她繼續她的故事,只是語氣不再像剛才那麼平淡了。
我與倩兒終於來到了成都,憑著他以前寄給我的信,我知道了他投靠的軍閥。那軍閥在當地還算有名,我向當地人打聽方鵬,原來他已經成為那位軍閥的參謀,他的左右手了。
走到他的大宅前,我真的百感交雜。以前他是個窮學生,學費是靠獎學金,而生活費都是靠四處打工勉強維持的。而我是個富家女,起居生活都有人照顧著。我們在一起買書用餐的時候都是我出錢。
他那時候就說,總有一天他會出人頭地,要統領千軍,要靠自己的能力讓我們住上大宅,要讓我們中國的每個窮人都吃得飽!
我想他現在已經算是小有成就了。他真的統領了不止千軍,也住上了大宅,他當年的心愿已實現了一半。憑他的能力,也一定能夠挽救國難,讓每個中國人都吃得飽!
我向門衛報上我的名字,要求見方鵬。但被百般刁難,連進屋的機會也沒有。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錦衣華服,走到哪兒都受人尊重的富家小姐了。當時,我的樣子不比乞丐好多少。想不出任何辦法,我與倩兒只好守在他家的門口等著他出門。
「你那天見著他了嗎?」我象個聽故事的小孩,心急想知道主角的命運。「見著了,可惜,相見真如不見。」
從早上等到晚上,終於等到大門開了,一輛軍車從裡面開出來。我一看就發現裡面坐著的是方鵬。他樣子變了,變得比以前更加意氣風發了。以前的他像只困獸,空有滿腔抱負,卻沒有施展才華之處。現在的他,如魚得水。他是屬於政治場的!
我馬上跟上去,追著車子大喊他的名字,車停了下來。我想,我終於找著他了,我們終於重逢了。
「紀柔?」他有點不敢相信地望著我。那一剎那,我高興得哭了。經歷了那麼多苦難,我終於見著他了!我衝上去抱著他,「方鵬,我很挂念你!為什麼不再給我寫信了,可知道我的擔心嗎?」
他沒有回抱我,只是任由我抱著,不吭一聲,那種感覺真的很冰冷!「方鵬?」我疑惑地問。他只是輕輕地推開我,「紀柔,我還有點急事,你住在哪兒,告訴我。等我處理完要事之後再去找你。」
我的心驀地一沉,因為他那平板的語氣,緊皺的眉頭!難道他見到我的時候,沒有一絲的興奮嗎?他一點也不挂念我嗎?
在我說完下腳地址后,他一刻也不多留,立即上車而去,留下我怔怔站在原地發獃。他從頭到尾也沒有望過我的眼睛!只是左顧右盼,他真的是那個從前眼裡充滿熾熱之情的方鵬嗎?
這種被徹底忽略的感覺很難受,真的很難受,特別是被曾與自己海誓山盟的人徹底的忽略。
「小姐,怎麼他好像不太歡迎我們似的?」倩兒不解地問。「我也想知道答案。」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以前只要一見著小姐就開心得不得了,說話滔滔不絕的。剛才連問候也沒有一句,連我們為什麼來找他也沒問,最可氣的是連門也沒讓我們進!」倩兒訴說著冤屈。
我越聽心裡越煩,因為倩兒完全說出了我的心事來。「也許他真的很忙吧,他已經今非昔比了,有很多事情等著他處理。總不能像以前那樣整天埋首於兒女私情吧。」我自我安慰地對倩兒說,「我們就回去等他吧,他待會一定來的。」與其說是自我安慰,倒不如說是自欺欺人,因為他剛才的話里沒有一點熱誠,更像是一個隨便的敷衍。
他,變了!真的變了!
我一直等他來,可以一次又一次失望,我沒有再去他家裡找他,因為不想再受多一次那種冷淡的對待,不想再讓自己「胡思亂想」。他一定會來的,我在心裡對自己喊著。他答應過我的事情永遠不會反悔!這是他以前對我說過的話,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裡。
他終於還是來了,不過是兩日之後!
「聽說那邊抵制日貨了,伯父還好嗎?」他進門之後坐下,好久以後才客套地問。從他進門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望過我的眼睛,只是打量著屋內的環境。
「死了。」我淡淡回答,那一刻我的心也快死了。他進門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問我為什麼來找他,不是問我的近況,更沒有問我為什麼變得那麼落泊潦倒。
「嗯,我也聽說做日貨的商人都破產了。死的死,逃的逃。」他像是談論著毫不關己的事情一樣,語氣里沒有一絲溫度。「你變了,方鵬,你完全變了。」我盯著他說著,心在滴血。
「那你以後打算怎樣?」沒有理會我的話,他還是客套地問著。我還能怎麼樣?我也想問自己,現在這樣子,我還能告訴他我是來投靠他的嗎?
「你還愛我嗎?」我輕輕地問。其實心裡早已有了答案,只是還希望奇迹出現,就算不是奇迹,他說句謊隨便騙騙我也好。
他別過了頭,「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是個以衛國為己任的軍官將領,而你卻是賣國商人的女兒。」這不是真話!絕對不是真正的原因!他在說謊!我跟他在一起那麼久,我還是能辨別清楚的!
況且我是不是日貨商人的女兒,在這兒根本沒有人知道。對他的政治前途沒有一點影響!他的理由根本不合理!況且就算他的理由合理,要是他真愛我的話,也絕對不會介意這一點!
「我今天來見你,是想告訴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也別再跟別人說我們交往過。這兒有點錢,你回杭州吧。我對你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我直直地看著桌上的十幾個大洋,喃喃道:「我要的是愛,你還能給我么?」他只是定了定身子,最後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知道夢破碎了那一剎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嗎?」說到這兒,紀柔又一次停下來問我。「應該是心像被撕裂那般的痛吧!」那方鵬真的是現代版陳世美,狠狠傷害了一個深愛自己的女子,竟然還能說是「仁至義盡」!這一刻,連我這個聽眾也想說一句「該死」!
「不是,」她搖著頭,「是沒有感覺。」「啊!」我奇怪地看著她。「真的是沒有一點感覺,覺得一切都是不真實的。甚至覺得想笑,我遇上了一個跟方鵬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了。」
聽到紀柔的話,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我的心,在為她痛!
我沒有離開四川,在那之後的幾天我都是混混沌沌地過著,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心也沒有一點痛的感覺,只是想知道原因!
為什麼那個曾說過「就算是死,死前那一刻腦海里都是我的影子」的男人會突然變得那麼陌生,那麼殘酷?是喜歡上別的女人了嗎?我真的很想知道,就算是死,也要死得瞑目。我要知道原因!我要去問清楚他!
我突然不顧一切衝到他大宅門前,拍著門柵,像個瘋婆一樣。「我要見方鵬,我要見他!」我對拉住我的門衛大聲喊著。
遠處大宅的陽台上,我見他站在那兒,只是厭惡地看了我一眼。沒有一點兒要門衛放我進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執拗,見不著他,不問清楚答案,我絕不離開!就算被嘲笑也無所謂!我就坐在他家門口,等著他出門,除非他不出門,否則我一定能見著他!
雖然倩兒勸了我很久,但還是沒有用,我一定要知道這男人變心的理由!而倩兒,她只能默默地陪著我等。他好像故意避著我,就算開車出門也把車開得很快,我根本就追不上。
「方鵬,你不是不想再見到我了嗎?只要你能給我說清楚,說清楚你突然變心的原因,我就永遠都不會再來煩你!」我在門外,對著宅內大喊。「方鵬,只要說清楚,我只要真實的原因!我要知道答案!」我不停地喊,直至喊到喉嚨啞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開了。一名警衛半拉半推地把我拖進門,拖進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里。方鵬背對著我坐著。「你們退下,關上門吧。」他命令道。「是。」那兩個警衛應聲退了出去。
「你很想見我,是嗎?」他譏諷地說,「原以為你紀柔有清高,還不是見到我名成利就了就死纏不放!」這一刻我的心開始痛了,他怎麼能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來?
「我不是要死纏著你不放,只要你誠實地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馬上離開。」我倔強地說。「哼,還有什麼好問的,就算給你知道真相又怎樣?」他站起來轉身望我,眼神很冷酷,很殘忍。
「有些東西不說破的話,大家也好過點。我那天不是說了好話叫你離開了嗎?你卻不聽,硬要來這兒自取其辱!好,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我一定會回答你。不過這之後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為什麼你變心了?」我怔怔地問,「是因為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嗎?」「你們女人的頭腦還真的很簡單,只會凈想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我老實告訴你吧,不是有了另外一個女人,是有了很多的女人。」
我不敢置信。「沒有意義?你說我們的愛情沒有意義?」「愛情算得了什麼!我告訴你,男人的所有情愛,所有甜言蜜語都是為了得到女人身體的一種手段!當然,你不同,因為你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而且還帶著大量家財!」
他的一句話就足以使我的心凍至冰點。原來我以前所看到的一切只是鏡花水月,是被完全扭曲了的事實!
「那你愛過我嗎?」「愛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真以為是仙女下凡。特別是知道你家裡很富有之後,我覺得你簡直是上天賜給我的一座美麗金庫!那時候,我真的很愛你,很希望得到你,得到你的身體。」
「那你當初為什麼還要離開上海,來這兒投軍?你要是留在那兒,不是可以人財兩得嗎?」
「當時你父親嫌棄我,因為我只是個窮學生,如果我不幹出點成就來,他根本不會把你給我,更不會把他的家產給我!留在那兒沒有用處。況且我是個男人,除了金錢以外,我還要尊嚴與權力。」
「那現在呢?」
「紀柔,你是很漂亮,那也是我當初看上你的最主要原因。但這裡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以我現在的地位,不愁沒有女人。況且你家已經破產了,你對我再也沒有任何價值。你認為我還會愛你嗎?」
「對於你,愛情算什麼?往上爬的墊腳石?」
「你可以這麼說,」
「骯髒!」
「骯髒?我老實告訴你吧,更骯髒的事我也做過了。記得當年跟你同班的何文宇嗎?」
「何文宇?」他當年突然失蹤了,我心裡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
「他不是失蹤了嘛,其實,是死了,我殺的。」他竟然還能帶點自豪地說。「他也想追求你,而你當時跟他也很談得來。」
果然是這樣,我心裡一寒,這男人很可怕,一個偽君子比一個真小人更可怕!
「所以,所以你就殺了他?」
「凡是阻礙我的人都得死!我殺的人豈止他一個,我能爬上今時今日的位置,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他的字字句句象是針,狠狠往我身上刺來。我心裡真的很恨,很恨。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竟然會傻傻地愛上這樣一個男人,還連累了一個朋友被殺害。
「那你以前的那些愛國言論……」
「你們都喜歡聽嘛,不是嗎?上台說幾句大家都喜歡聽的話就可以得到掌聲與喝彩,還可以受到像你這樣的女生青睞,何樂而不為!」他嘲弄地笑道,「自由,平等,博愛這些是你們這種不愁衣食的學生才會追求的。我追求的是絕對的權力,只有擁有權力的人才會得到金錢與尊重。我討厭那種因為窮而遭人白眼的日子。而你的出現就時時刻刻提醒我那段日子的存在,所以我非常非常地討厭再見到你。不殺你,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偽君子!」
「偽君子又如何,你當初不是也很喜歡嗎。」他冷笑。
我終於明白他剛才說「有些東西不說破對大家都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因為當知道所有真相的時候,那種被徹底背叛與欺騙的恨意就像要焚心!就在這一剎那,我有了一刀剖開他的心,看看那兒是否黑色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