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仲骸兩腿盤在椅子上,一隻手撐著頭,像是在合眼小憩。

「看到主公穿成這樣,我就感到頭疼了。」孫丑嘀咕。

身處一群戎裝披身的士兵中,仲骸一身素白的衣袍,加上一件綉竹滾黑邊的外袍,左眼還用繃帶纏起,看起來異常顯眼,纖細得顯眼。

除了系著一條鐵打造的腰帶以外,他全身上下沒有半樣鐵制的武器,像是在告訴別人,他有多不堪一擊。

仲骸有個習慣,那就是越接近戰場,穿得越「脆弱」,目的正是擾亂別人的視聽,讓人以為他不及準備,也毫無防備。

「此時的情勢特別糟啊!」房術也覺得頭大。

雖然四大家退了兩家,但是其中握有主上的厲氏和軍容堅強的戰氏都不退,他們當然還有兵力能應付,麻煩的是自從主上被帶走後,幾乎沒說過半句話的主子。

三天前那夜,在寢殿外守著的於綉第一時間趕回去和他們報備,但同一個時間,當時的四大家聯軍攻向他們,簡直像是算好時間,來個裡應外合。

不,根本就是!

於是等伏悉好不容易趕到寢殿時,那裡已經是一片血海。

而血海中只站著一個人,如同佾江之戰一樣,仲骸活了下來,他們卻失去了天子。

「現在咱們可是不折不扣的逆賊叛軍了。」孫丑的語氣聽不出擔心。

「失去主上,可不是回到原點那麼簡單。」不管何時,房術的語氣都充滿了憂心,悲觀的看事情是他的習慣,但也因為及早預防而避開許多禍害。

「不如殺了主上。」孫丑沙啞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慄。

房術皺起眉頭,瞥了主子一眼,然後輕輕搖頭。

不顧房術的阻止,孫丑露出自信的淺笑,「橫豎皇室只剩她一人,如今割據天下的諸侯里,真有真心擁戴她的諸侯嗎?既然沒有,派個刺客去殺了她,局勢一定豁然開朗,咱們毋需在此畏首畏尾……」

「夠了。」仲骸不知從哪裡抽出的劍,直探孫丑的嘴中,若是他再多說一個字,舌頭一定掉下來。

即使如此,孫丑揚起斗笠,挑釁的看著房術,用眼神告訴同袍,雖然他不是個擅長說服人的人,卻是個很會刺激人的人。

不巧,他們的主子現在需要的是被激怒,好言相勸是沒用的。

出於無奈,房術又搖頭。

仲骸準確的收回劍,仍閉著眼,突然問道:「房術,你跟隨孤最久,可曾見過孤在戰場上救人?」

「不曾。」

「孤縱橫戰場多年,從不曾在殺敵的過程中回頭,也為了培養出這支毋需孤時刻照顧的軍隊而引以為傲。」仲骸雙眸半合,沒有定點的眺望遠方,「但是那天,孤遺落了她。」

孫丑和房術都曉得他指的是御茗宴的事。

「她問厲坎陽,是否能誓死保護,並不離她身側?厲坎陽許諾了,她便跟著他走。」仲骸緩緩抬起眼,看向兩名軍師,「你們說,是孤的錯嗎?」

孫丑和房術都沒答腔。

片刻,甚少開口勸人的孫丑先說話了,「大局當前,主公切莫為這些小事煩心。」

也因為這樣,才教人驚覺事態嚴重。

「小事?」仲骸微微一頓,斂下面容,「孤也認為是小事,卻一直記得她說過的話。」

這幾天他一直在想,是什麼原因使得她在最後如此瘋狂?

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彷彿平靜,又如繃緊的弦;既脆弱,又詭譎……刺痛了他的神經,想忘也忘不了。

直到現在亦然。

一想到那樣的太儀,難以名狀的恐懼充滿了他整個人。

她說什麼也沒有了……而她看著他的眼神,確實是什麼也沒了,連他都映不出來。

從那天開始,他的心再也沒有平靜過。

「主公只是不曾為救人停留,不習慣罷了。」房術換個比較婉轉的說法。

「所以你也認為孤遺落她是錯的?」

房術以沉默代表回答。

事實上,他們所有的人都忘了太儀。

「那要看主公認為那人重不重要。」孫醜於是接了下去。

「重要又如何?孤仍是忘了。」

從佾江之戰,他便忘了如何保護人。

救不了恩重如山的敖戎的那一刻起,他告訴自己,再也不要救人了,不要需要他回顧的軟弱部將,也不要保護任何主將。

他自己做主帥,沒人能動得了他,他訓練的部將,也無人能敵。

已經有好久,他沒去細數過失去的人。

如今只是一個俘虜,他惦記著,又像失去敖戎那般煎熬。

「明明想著不要再背上這些沉重的包袱,結果不知不覺間,怎麼又攬了一身?莫不是孤太愚蠢,還是從沒放下過?」

「我今天才知道主公對主上如此情深意重。」在一旁不知道聽了多久的伏悉突然開口。

仲骸銳利的眸光射向他。

「難道不是?」伏悉有些奇怪的問。

他聽了很久,主公會如此在乎主上的幾句話,不正代表主上對他而言很重要?

或許他現在沒有放在心頭惦記著的姑娘,但是以前有過,也了解那種因為一個人的話而心念搖擺的不安定感啊!

「你是說孤心裡有她?」仲骸輕柔的問,眉眼間儘是訕然。

「像主上這種似火又似冰的女人,很少有男人不愛。」伏悉純粹以男人的角度來看。

「她只是顆棋子。」俊臉一凝,他比較像是說給自己聽。

「那麼主公該在意這顆棋子擺在哪兒,而非她還在不在。」孫丑說出看法,「只要主公一聲令下,我便派刺客去殺了主上,打破僵局。」

仲骸想也不想,厲聲喝道:「不行!」

「那麼答案不是出來了?」房術淺笑,「主公知道什麼最難?」

「什麼?」仲骸問,神情震懾。

「我以為,『承認』難。」房術拾起馬鞭,開始移動地圖上的布局,「承認失敗很難,承認作了愚蠢的決定很難,承認一無所有很難,承認自己不願被人發現的事很難,承認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很難,承認自己否認的事也很難,對自己承認最難。」

仲骸一窒,瞪著房術,彷彿他當眾拆穿了自己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過,承認卻能夠換來前進的動力,我認為有些承認應該及早確定才對。」房術將新的部署展現在其它人的面前,「其實主公不過就是愛上了她而已。」

仲骸雙手握拳,太陽穴上的青筋暴露,幾度張嘴想反駁,話卻梗在喉頭,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否認什麼,好像就跟房術說的一樣,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只是不願承認……

「不如咱們就心照不宣,當作主公已經承認好了。」伏悉的心思已在新的地圖局勢上。

仲骸修長的指頭有規律的打著拍子,儘管臉色難看,卻不再否認。

「那麼要討論新的布局了嗎?」孫丑故作客氣的問。

「知道厲氏的兵力配置了嗎?」提起戰事,仲骸的神情變得嚴肅。

「極陽宮內六千,沛顛三萬,其餘都留在臨浪。」

「太棒了,臨浪那裡,咱們也管不著,這些兵力足夠應付。」伏悉非常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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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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