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哎唷,我要死了啦!」卯巧書裹著浴衣自按摩台上坐起,哀怨地回眸瞪著折騰她一個上午的好友兼同事。「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因為我不跟你一起去同學會,所以讓你歇斯底里地找機會報復我?」
是、一定是,她不用解釋了,她就是感覺到她的惡意,要不然她不會用這般殘忍的手段對付她。
說什麼她的臉部角質層太厚、身體的角質層也該去除,所以帶她來這兒又是蒸氣又是冷敷,接下來還有指壓、雨沖、太空梭……等等,什麼玩意兒都出籠了,現在又來個全身精油護膚……
嗚嗚,她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啦!
「你在說什麼?我看起來是那一種人嗎?」爰媛無辜地瞪著她。「你知道你這種說法會嚇跑我多少客人嗎?」
「我才不管,我只知道你假工作之便欺負我。」卯巧書扁著嘴,像個孩子般執拗。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她什麼都可以不用多說,不過沒關係,改天她到她那裡上課時,她一定會加倍把這一切給討回來。
「大小姐,這是你的未婚夫要求我幫你設計的美容療程,如果你有意見的話,應該去找他抱怨,而不是找我,好嗎?況且你以為你還年輕嗎?還是你以為只要運動就可以不用保養了?」爰媛沒好氣地洗著手。「你知道要我親自出馬,定是要非常有分量的人我才願意的,誰知道你居然這麼不知好歹地嫌棄我,還說什麼同學會的事。」
這年頭好人難為啊!
「你敢說跟同學會沒關係?」卯巧書粗魯地盤腿坐起。「每年同學會你都一定要我或倩爾陪你一道去,但是今年倩爾鐵定是去不成了,而我更是因為有要事在身,導致你勢必要一個人獨自前往,所以你覺得壓力過大,才會把壓力和恨意全都發泄在我身上,對不對?」
每年的同學會就是爰媛最痛苦的時候,可奇怪的是,她還是每年必定參加,不是拖著她,就一定是拖著倩爾,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怕什麼。
「誰說的,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一樣敢去,我已經不再是以往那個怯懦的爰媛,你別把我給看扁了,也不要乘機給我轉移話題。」爰媛拉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有點像是心理諮詢師正在開導一個逃避現實的孩子。
「我轉移了什麼話題?我們剛才有談什麼重要的事嗎?」沒有吧,不然她怎麼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答應假結婚這件事。」她才不給她機會逃避哩!
「沒為什麼啊!」卯巧書不以為意地聳了聳了肩。「他年輕多金,對我又好到不能再好,只不過是假結婚,就可以賺到一大堆東西,我答應他有什麼不對?況且這個話題你從一個星期前問到現在,你不嫌煩嗎?」
她都聽膩了,乾脆她先用錄音機把答案錄下來,等到她明天再問一遍時,直接放錄音帶給她聽算了。
「我擔心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問題啊!」
「如你所說我的年紀的確不小啦,我自己在做什麼可是一清二楚,你擔心什麼?與其擔心我,倒不如擔心戴緒允。」哼,她什麼時候需要讓人擔心過了?就連她的父母都放心地讓她一個人留在台灣,她還不夠獨立嗎?
「是嗎?」爰媛嘆了一口氣。「他真的對你很好嗎?」
「還算不錯,我們住在一起這麼久了,他至今沒有對我有什麼不良的舉動,而且凡事只要我開口,他便會答應,就連我這一陣子要回來上班,他也是二話不說地點頭,這樣應該算是滿好的吧!」要不然怎樣才算是好的?
當然啦,除了他會偷偷夜襲,或是半夜跑到她房裡坐一夜,抑或是瞧著她瞧到出神之外,他都挺正常的。
算了,她知道自己只是替代品,他正透過她追尋著心愛女子的身影,她當然不會吝於成全他,只是偶爾會雞皮疙瘩掉滿地倒是真的。
但世間難得有如此深情的男人,為了一圓他的夢,她這麼做好像也是滿值得的。
倘若有個人像他這樣地思念她,而且一輩子不變,那麼,就算要她為他而死,她也絕對不會有第二句話。
不過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不變的愛情?他愛歸愛,但他是個活生生的人,總有一天會再愛上其他的女人。
她根本就不相信有可以持續一輩子的愛情,所以就暫時滿足一下他的思念好了,做功德嘛,偶爾為之還挺不錯的。
「真的只是假結婚?」爰嬡狐疑地看著她。
她所認識的卯巧書,是一個絕對不會開口誇讚他人的人,但是她卻說他對她好?這感覺還真教她有點不太習慣。
該不會玩到最後,假戲真做了?
倘若真能如此倒也不錯,因為她非但不懂愛情,還相當不屑愛情,而這皆是拜倩爾所賜,因為倩爾實在給了她太多不良的示範,搞得她總認為愛情這種東西,不過是兩個荷爾蒙互相吸引的人湊在一塊兒,等到感覺一淡就是結束的時候。
那論調,把人說得跟公狗和母狗沒兩樣……
「天曉得!」她才懶得去想那些事情。
他做他想做的事、她過她想過的生活,兩個人互不影響,等到舉行訂婚宴之後,再來談細節好了。
不過,基本上想要假戲真做,還是有某些技術層面上的困難。
「如果他真的對你不錯,那表示他八成很喜歡你,既然如此的話……」爰媛一廂情願地說著,當然,她只是說說罷了,並不是很認真,畢竟她實在太了解卯巧書的性子了。
「小媛,我要去倩爾的部門,不跟你閑聊了。」卯巧書起身往門外走去,省得她繼續探問。「下午還有一堆事要忙呢,因為我明天就要訂婚了。」
好累啊,可不可以不要讓她搞得這麼累啊?
唉,想要賺錢又要做功德,這種一舉兩得的苦差事,可真不是人乾的啊!
***
思憶?
他把大門一推,卻沒有看到那抹總是東奔西跑、沒一刻停步的倩影,那個一向滿嘴嘲諷卻又格外貼心的女人到哪兒去了?
為什麼總是會在他下班時,準時出現在玄關迎接他,順便念東念西的思憶不見了?
她到底上哪兒去了?
他幾乎快要把整個房子都翻遍了,還是無法抑止心底那抹由不安化為恐懼的驚駭,直到深夜,他發瘋似地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尋找,依舊找不到她的芳蹤。
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偏偏理智卻又是這麼的清醒,驅使他像是行屍走肉般地過著沒有她的日子。
令他不安的事實終究還是發生了,但是他卻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人給狠狠撕裂了,痛得他難以忍受。
他總是恐懼著她有天會恢復記憶,但不管他再怎麼害怕,卻依舊無法停住時間,還是得眼睜睜地等著痛苦的一刻到來。
她真是把他給忘了嗎?
忘得如此徹底、沒有留下半點記憶?不然她怎麼能夠走得如此瀟洒,甚至沒有半點的猶豫……
「緒允、緒允,你怎麼了?」
柔膩又帶著挑逗意味的手驀地撫上他的胸膛,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刺激著他疲憊的神經,戴緒允不悅地掀開沉重的眼皮,瞪著近在眼前的女人,儘管不耐,卻依舊揚起淡淡的笑意。
「桃莉,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沒有太多意外。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剛才他送卯巧書到美人館來時,便已自照後鏡里瞥見一輛極為眼熟的車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定是故意跟蹤他而來的。
嘖,他不都已經明白地告訴她,他已經要結婚了,怎麼她偏是不放手?
在所有的女人當中,唯有她是最煩人的,而且她的身家背景更是教他難以拒絕,雖然不會和她結婚,但還是可以當朋友,畢竟在商場上與其多個敵人,倒不如多個朋友。
只是她若再這麼煩人,那麼他只好選擇多個敵人,並且徹底地殲滅她。
「我到名聞遐邇的美人館參觀,哪知道竟然看到你睡在這裡。」謝桃莉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整個人幾乎要趴到他身上。
躺在床上暫時休息的戴緒允並沒有拆穿她的謊言,只是淡淡地笑著。「桃莉,明天是我的訂婚宴,你千萬別遲到了,知道嗎?」他會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嗎?
遺憾的是,他這陣子根本沒力氣應付這些爛攤子,不然他怎麼會到纖體部門的單人休息室小睡片刻呢?
「我會,而且一定到!」她不悅地噘起嫩唇。「不過是訂婚,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結婚都可以離婚了,訂婚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沒有阻止你,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回頭的。」
戴緒允眯起雙眼,略嫌粗暴地將她酥軟的身子推開,逕自翻身坐起,點上一根煙,再瞄了一眼手上的表。
時間差不多了,巧書今天的保養課程應該差不多結束了吧!
「不好意思,我要去接我的未婚妻了。」他起身抓起擱在一旁的西裝套上,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
「難道你真的不要我了?」
戴緒允才剛把門打開一點小縫隙,便感覺背部貼上謝桃莉酥軟的身軀,她甚至還將雙手伸到他胸前抱住他。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毅然決然地拉開她的手,轉過身看了她半晌才說:「你應該知道我已經和所有女人斷絕來往了,該不會是貴人多忘事吧?」巧書說他自我意識過於強烈,依他看來,眼前這個女人才是。
「我不相信你真的不要我了。」她才不相信他的未婚妻會比她美!
謝桃莉急切地吻上他,靈巧的舌尖竄人他的口中,企圖挑起他原始的感官。「你說過我們兩個最契合了,不是嗎?」
「我指的只是身體上的契合罷了。」他無情地譏諷,任由她親吻著。「據我所知,和你契合的人並不少,少了我也沒差。」
「你!」她氣得瞠大雙眼。
「哈啰,我不知道該不該打擾你,但是我想要回去了。」此時外頭突然傳來卯巧書帶著譏諷的言語。「若是你不方便,那我先走了。」
「巧書?」戴緒允先是一愣,驀地打開房門向長廊看去,便見她纖長的身影快速往外移動,他想要追,卻被後頭的女人抓得死緊。
他不由得升起一股惱意,毫不憐香惜玉地推開身後的女人。「你要是敢再纏著我,我就讓整個謝氏企業在商界蒸發掉,不信的話,你就試試看。」
混帳!他好不容易了得到她一點點的信任,讓她再靠近他一步,沒想到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竟在這當頭壞了他的好事。
倘若真的惹惱他的話,她絕對不是一句道歉便可以了事的。
謝桃莉瞠目結舌地目送他快步離去,縴手輕撫著有點瘀青的膝蓋,忿然地咆哮道:「戴緒允,咱們走著瞧!」
***
王八蛋!
虧他還能把情愛理直氣壯地掛在嘴邊,結果他的行徑卻和一般男人沒兩樣,簡直就是甯倩爾的翻版——愛一個人時可以海枯石爛,不愛一個人時,簡單一句感覺淡了就準備收場。
虧她還真以為他是一個瀕臨絕種的痴心漢哩,當然,所謂的痴心漢,並不是指他對她的感情,而是對那個長得和她很相似卻已經歹命掛了的女人。
嘖,那又不關她的事,她這麼激動做什麼?
但她就是不爽啊,問她為什麼,天曉得為什麼,有時候情緒就是會這個樣嘛,要不然怎麼會有歇斯底里這個名稱出現?
咦?難道她現在正是歇斯底里?
卯巧書一路跑到美人館的大門前,倏地停下腳步,思忖著自己為什麼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男人煩心。
他愛怎樣便怎樣,干她屁事?
況且食色性也,一個男人若是沒有這方面的需求,那才有點奇怪哩,而且他又還沒有結婚,他想要怎麼做,誰管得著?
可是話又說回來,既然他是一個這麼沒有道德操守,又喜歡逢場作戲的男人,那又何必要和她來場假結婚?這麼一來,她豈不是等於礙著他了?說不定她還會因此而惹來殺機哩!
畢竟上流社會的事,誰都說不得准,而且他似乎也不是個挺正派的人,所以要是哪天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掛了,說不定就是他害的。
「我愛你!」
一句不要臉的台詞,伴隨著來勢洶洶的腳步聲向她的耳朵。
戴緒允衝過來拉住她,快步往停車場走去。「上車。」
卯巧書安靜地任他帶到車邊,冷眼看著他幫她開了車門,卻沒打算乖乖上車;相反的,她現在有股想要離他遠一點的衝動,那感覺就像要儘快逃離死神的拘捕一般。
錢很重要,但是命更重要!
「怎麼了?」他微笑地凝視著她,仿若不當剛才那一回事發生過。
「我真的很佩服你,居然可以這麼若無其事地要我上車,甚至還大聲對我示愛。」她雙手環胸地打量著他。「你們剛才不是打得正火熱,現在幹嘛來招惹我,你該不會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了吧?」
她當他精神上的替代品已經夠委屈了,如果還要把她當成發泄的工具,她可是會翻臉痛扁他一頓的。
戴緒允睇著她半晌,突然嗅哧一笑。「我說過,我一直都對你很有興趣,當然就不會再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更何況剛才那個女人,我甩掉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對她有什麼感覺;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不拉我一把,反倒是轉頭就跑?」
「我怎麼知道你是要甩開她!」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我看你好像跟她挺熱烈的,所以就好意不打擾你,如此而已。」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有一群甩都甩不掉的女人嗎?」他依舊緊緊地盯著她。「你誤會我了,是她死抓著我不放,要不然我為什麼要你和我假結婚呢?對不對?」
「是嗎?」她不予置評。「算了,看在錢的份上,我就懶得跟你計較了。若你還是有一群甩不掉的女人,那也跟我無關,只是我很納悶你要和我假結婚的用意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有,你對那位和我長得很像的女人,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和我假結婚是不是因為她,還是如你所說的那麼單純?」
她不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只是有些事情擱在心底會悶出病來,她才不管他到底要不要回答她,反正她只是想要問問而已。
戴緒允斂下長睫,淡淡地笑著。「我只知道我愛你,愛到想將你佔為已有,所以我正努力地要讓假戲成真,讓你成為我真正的妻子。」
她還真把那天的聯想當成一回事,他是不是要誇她的聯想力好到嚇人?
「可是很遺憾,我並不愛你,而且也不想讓你佔為己有,所以我只會單純地當你精神上的替代品,而我們之間的交易也僅止於此,就算你對我再有興趣也沒有用,因為你沒有辦法讓我心動。」卯巧書直截了當地道:「我不管你現在是說真的,還是在跟我開玩笑,但是我可以百分之百地告訴你,我並不愛你,所以我絕對不會跟你在一起,除非你有本事讓我心動。」
來吧,讓她知道什麼叫作心動的滋味,讓她知道為什麼甯倩爾會對愛情那麼在意、那麼執著。
不過說真的,他的條件這麼好,就算她真的心動了,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就算她真的心動了,她也不見得會放任自己對他死心塌地,因為她實在看過太多失敗的案例。
愛情通常都是因為好奇而將兩個人綁在一起,一旦完全地了解對方之後,隨即宣告死刑。與其日後痛苦,她會選擇未雨綢繆,徹底將痛苦的根源切除,永絕後患。
「世事難料。」戴緒允簡潔有力地道。
他從來沒有打算要她憶起那空白的記憶,想起她曾經愛過他,他只是想讓她再一次地愛上她,就從這一刻起。
「沒錯,世事的確無常,但若是你有本事的話,就麻煩你先挑起我對你的興趣,要不然光是你對我有興趣,會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人覬覦很久的獵物。」卯巧書斜睨著他。「若是不能的話,一切就照原定計劃,我還是單純地當你的假妻子,讓你精神上有所慰藉。」
想勾引她?很難哪,還沒有人成功過哩!
就算她對他有股莫名的好感,她也不認為他會成功。
誰教她天生對情愛冷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