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行山脈連綿不絕,崇山峻岭之中,分不出那一座是天衣山。魔教雖然覆滅很久了,但江湖中人仍然對其諱莫如深。兩人都不認路,又不便詢問。反正沒什麼事,就在離邯鄲城不遠的幾處山嶺上亂逛。
這一日來到邯鄲城西面最高的一座山峰。
爬到山頂,突然發現,此山後面還有一座山峰,比之前面的山,後山顯然矮了些,也袖珍了些。在兩座山峰之間半山腰的高度,竟然有一大片平地,遍布大大小小、錯落有致的澄湖。湖邊種滿綠柳,參差掩映,一望渺然。
平地西側,波光粼粼,青林翠障之中,隱約可見朱門碧瓦,玉泉亭榭,依山而建,連綿十數頃,竟是一座如江南園林一般秀美的山莊。
沒想到崇峻陡峭的高山後面,竟然別有洞天。前面的山峰如天然的屏障,將整個後山和這座美麗的山莊全然擋住,若非登上山頂,根本看不見。
二人驚嘆,這裡莫不是如桃花源一般的所在?
此時秋風正清,湖煙乍起,嵐潤欲滴,柳嬌欲狂。至此,二人都知道這裡不是天衣山,卻顧而樂之,不願離去。
「楚雲,我們去看看那是什麼山莊。」
二人向著山莊的方向走去,快到半山腰時,發現有一條逶迤的小路,能繞過前山,到達山外的城鎮。只是這小路頗為隱秘,他們上山時根本沒有發現。
「歇會兒吧,」風唯卿當先坐在路旁大石上:「這山真陡啊,要是沒有這條小路,要翻過山才能出去的話,那山莊的人要都是武林高手才能做到。」
荊楚雲點頭,坐在他身邊,輕輕捶了捶酸疼的腿。
「累了,嗯?」風唯卿把他的腿拉過來,在幾處穴道輕輕按壓。
「好了,」荊楚雲拂開他的手,掏出手巾遞給他。這人真是,秋天了還動不動就滿頭大汗。
風唯卿接過來在臉上抹了抹,剛要遞還,卻發現潔白的手巾已經變成黑乎乎的,趕忙收回,訕訕地放進自己懷裡。
荊楚雲笑了:「這個山莊沒準兒真的隱居了某個武林高手呢。風,說不定你也不是他的對手呢?」
「壞東西,這麼想看我輸啊。」
風唯卿伸手去捏他的臉,忽見兩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從轉彎處走過來,看他們的打扮應該是僕人之類。
風唯卿悄聲道:「他們都有武功,也許真被你說中了。」
那兩人看到他們都極為驚訝,搶上前來問:「你們是何人?」
風唯卿拱手道:「我們兄弟上山遊玩,卻迷了路,正在發愁,可否請二位告知這裡是何處,如何出去?」
其中一人道:「這裡是落岫山,二位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能出去。」
風唯卿又客氣了幾句,說在這裡歇歇就走,那兩人猶豫一下,先走了。
荊楚雲喃喃道:「原來這就是蘇常青的落岫山莊。」沒想到他會把隱居的住所建在離天衣山不遠的地方。
風唯卿擁住他:「我們走吧。」
荊楚雲搖頭,這裡如此隱秘,那人把山莊建在這裡,難道有什麼別的用意?
「放心,我說了不報仇就不會反悔。不過,我想到後山去看看。」
進入後山,轉過一個路口,只見前方樹木茂盛,鬱鬱蔥蔥,其間夾雜著各色怪石,卻看不見路了。
荊楚雲道:「奇怪,一般山上樹木再多也不會如此濃密,這些石頭似乎也有些古怪。」
等了一會兒,身邊的人卻一聲不吭,轉頭看去,只見風唯卿目光深沉地盯著前方,面色凝重。
「風,怎麼了?」
風唯卿拉住他的手:「別亂走,這是極高明的陣法,不小心陷進去可不容易出來。」
陣法?荊楚雲心一跳,突然想起沈東籬的話:「我找了好幾年,對於寶藏的位置已經大概知曉,只是寶藏周圍有舅舅設計的幾座陣法,裡面還有重重機關,貿然進入必死無疑。」
難道這就是寶藏的所在,蘇常青把山莊建在這裡,莫不是為這寶藏?
「風,你能破解這陣法嗎?」
風唯卿沉吟道:「看起來這座陣很大,直接走進去有些困難,如果能畫出陣型圖,再謀破陣的方法,應該沒問題。不過那樣可能要花些時間。」
荊楚雲剛要開口,風唯卿突然拉住他躍到樹上:「有人來了。」
過了一會兒,只見前方路口慢慢走來一人,看身形應該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身穿一件淡黃色的緞面長衫,身材纖瘦,體態輕盈,頭上戴了一頂紗帽,淡青色的薄紗從帽沿處垂下來,遮住了他的面容。
那少年走到近處,輕輕摘掉紗帽,仰頭看著陣法的方向。這時剛過正午,秋日的艷陽照在他仰起的臉上,每一個線條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額頭光潔而飽滿,長而挺秀的眉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翦水雙眸因為迎著陽光而微微眯起,小巧的鼻子如白玉雕成,挺直而圓潤,紅潤的雙唇輕輕翹著,似乎有什麼不滿,然後俏皮的彎起,輕笑起來。
荊楚雲只覺一陣眩暈,若不是風唯卿的手臂牢牢勾著他的腰,幾乎要從樹上摔下去。
這樣的容貌不該生在凡間啊,原來天下竟有這樣美的人。不知道那能令讓畫師殫精竭慮吐血而亡的「嫣然公子」和這個少年相比誰更美呢?
須臾,那個少年垂下頭,從懷裡拿出一張很大的紙,鋪在地上,然後蹲在那張紙旁沉思。
紙上似乎畫了些什麼,太高了,看不清楚。荊楚雲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卻見他猶自專註地看著那個少年,而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開了抱著自己腰身的手臂,身體前卿,整個人幾乎探出落腳的樹枝。
荊楚雲氣往上沖,那麼想看,乾脆下去看好了。雙手抓緊樹榦,抬腿橫掃,踢在他腳踝處。
事出突然,又正看得忘形,風唯卿措不及防,加上身體前傾,重心本就不穩,一下子跌下樹去。幸虧他武功極高,倉促之間仍然能在空中旋身,才安然落地。
饒是如此,也出了一身冷汗,抬頭喊道:「謀殺親夫啊——你也太狠了。」
荊楚雲一腳踢出去就後悔了,想躍下來看看他,見站得如此高,不禁心一怯。
風唯卿見他不肯下來,連話也不說,分明是有意的,越想越怒,抬腳在樹榦上一踢:「給我下來。」
這一腳之力何止千鈞,儘管這棵參天古木極為粗大,不至斷裂,也是劇烈晃動,荊楚雲一個沒抓緊,直跌了下去。
風唯卿見他跌得狼狽,才想到他功夫不濟,忙飛身躍起,在空中抱住他,腳尖在樹榦上一點,身體斜飛出樹林。剛一落地就抓住他問:「為何踢我?」
荊楚雲驚魂乍定,經他一問才想起方才的事,怒氣又生,怨憤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轉開頭,卻不答話。
風唯卿滿腔怒火,見他跌下來時已去了一半,被他一瞪,另一半也沒了,暗忖:剛才還好好的,似乎就從看到那個少年。難道楚雲見那少年長得好,突然討厭他了?
雖然知道不太可能,心裡一有這個想法還是覺得酸酸的。不敢對他發火,轉頭瞪著那個少年道:「你是什麼人?長得不男不女,怪裡怪氣的還出來招搖,還不快把那個帽子戴回去?」
那少年正在專心研究陣法,突然從樹上掉下來一個人,嚇了一跳,又被接下來的一連串的變故弄得莫名其妙,剛醒過味兒來,想到他們是生人,正要把紗帽戴上,聽那人口氣兇惡,反而不戴了,心中有氣,面上卻浮現出謙和有禮的笑容。
「在下姓吳,名字上乃下竹,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他有著一幅清澈的嗓音,說出話來象躍動的音符般動聽,宛如天籟之音。
風唯卿道:「吳乃竹,這名字還真繞嘴。」
那少年從容地收起地上的白紙,放入懷中,然後輕輕搓著手,笑眯眯地道:「確實如此,不過多念幾次應該會好一點。」
荊楚雲聽他說話如此刁鑽,登時不悅。雖然風唯卿平日傻裡傻氣的樣子,讓他時常忍不住欺負戲弄一番,但是見別人戲弄他,卻覺萬分刺目。
剛要開口,就聽風唯卿笑呵呵地道:「是啊,習慣成自然,你一定是念得很多,早就習慣了。我實在念不好,不如你給我示範一個吧?」
方才話一出口他就想通了那少年藉機罵他是豬,反正平日被楚雲傻啊,笨啊罵得多了,也不在乎,倒覺著少年很是機靈,興緻上來便想和他斗幾句嘴。
荊楚雲暗道:看他的神色,對那少年罕見的美貌沒有驚艷和迷戀,也沒有傻到家。是我多慮了,這人哪裡是任人戲弄的人?過去每次想要欺負他,倒霉的還不都是自己?偏偏一見他獃頭獃腦的樣子就忘了,上的當可著實不少。
不過,這少年的行為大有可疑。方才,不管是他們的突然出現,還是風說的話,亦或是他顯露的功夫,還有他二人之間顯而易見的曖昧,都足以驚世駭俗,而這個少年表現得未免太過平靜,還敢出言戲弄,莫不是有恃無恐?這裡是蘇常青的地盤,一切小心為上。
想到此處,悄悄退開幾步,冷眼察看四周,除了風聲什麼動靜也沒有,唯一可疑的還是那陣法。
少年見風唯卿這麼快就醒悟過來,還反唇相譏,不由一愣,心道:此人功夫很好,甚至可能比二哥還好,必定不是尋常之人,不過,敢說我長得不男不女,怪裡怪氣,管他是什麼人,都該吃些苦頭。偷眼看看荊楚雲,另外一個顯然武功不高,不足為懼。
「好說,好說,大哥哥要先告訴我怎麼稱呼才好。」
少年一面甜甜地笑著,一面不落痕迹地挪動兩步,站在風唯卿上風口,輕輕拍了拍手,讓方才塗在手上致人酸麻的無色藥粉隨風飄過去。
風唯卿迎著風用力吸一口氣,突然掩鼻:「哎呀,什麼味道這麼臭,小兄弟,不是你放——那個了吧。」
少年漲紅臉:「你才放——」
驚疑不定地看了風唯卿一眼,這人為何不怕他的迷藥?看來這人惹不起。二哥屢屢告誡不要自持聰明隨意招惹人,當時不服氣,原來真的天外有天。
少年眼波流轉,換上一幅天真無邪的笑臉:「大哥哥既然不願告訴我名字,我也不再問了。不過我看到大哥哥突然從樹上跳下來,姿勢美妙,不知是什麼功夫?」
方才被楚雲踢下來的姿勢只能用狼狽來形容,這少年倒也膽大,知道他的厲害還敢諷刺。
風唯卿大笑:「小兄弟想學嗎?我來教你,只要從上面跳一次,包你學會。」做勢要抓他。
「我很笨的,不敢勞煩大哥哥。」那少年連連擺手,絕美的笑容漸漸變得勉強。
荊楚雲聽得他和那少年你一句我一句,面含笑容,言語「有禮」地互相譏諷戲罵。看著他雙目晶亮,興緻勃勃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
風生性活潑,他卻不喜講話,平日里,一定氣悶得很。
風雖然聰明卻不喜歡動心機,而和他在一起時時都要小心防範,這對一貫大大咧咧的人也是個折磨吧?
這些日子或許是太過幸福,太過輕鬆,荊楚雲有時會沒由來地心慌,那個時候所有的幸福快樂就變成了心中不能承受之重,「雖死無憾」四個字就會莫名的在腦中縈繞不去。可是,真的無憾么?有容乃大,無欲則剛,現在的他有了太多的牽挂和眷戀,已經做不到冷清冷心,無欲無求了。
所以,明知危險還是固執地想看看讓母親到死都牽念的天衣山,所以,不顧一切的對他坦誠心意,所以,常常在夜半醒來看著他不舍入睡,所以,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會陷入莫名的情緒而忘記了周遭,就像此刻。
轉頭看去,那兩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鬥嘴,正在湊在一起,專註地看著一張圖紙。那張紙似乎就是方才那少年放在地上,又極寶貝地收起來的那張。
少年說了句很難懂的話,風唯卿突然放聲大笑,意氣風發的樣子真是好看,似乎忘了這裡還有一個人。
荊楚雲心中突然一陣刺痛,忍不住輕喚:「風——」
許是聲音太小,許是那人太過專註,那一聲呼喚就如一縷輕煙消散在風裡,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聽到。
只見風唯卿指著那張紙的某處,沖著那少年笑道:「真是聰明,一點就通,這麼快就能看出這兒是陣眼,不過這陣可不只這一個陣眼。」
少年托腮沉思了片刻,目光一閃:「有了,是四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是。」他抬手連指,雙目燦燦生輝,認真的表情一樣動人心魄。
「厲害,全對了,不過——」風唯卿輕輕搖頭:「應該還有一個隱蔽的陣眼。」
「可是這分明是四象陣,怎會有五個陣眼?」少年不信,微微翹起嘴角。
「小傢伙,敢不相信我,我不教了。」
風唯卿作勢要走,少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信,我信,大哥哥快說。」
風唯卿挑眉:「信就行了么?」
「何止是信,在下對大哥哥萬分敬仰。方才都是在下年幼無知,說話不知輕重,大哥哥大人大量不會還在意吧?」
少年甜甜地笑,烏黑的眸子似蕩漾著粼粼波光,絕美的笑容真可令天地失色。
荊楚雲暗道:恐怕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笑容。
果然,風唯卿點頭:「這還差不多。只能說設計這陣的人太高明了,把五行陣做成四象陣的樣子,若按四象陣來破,恐怕永遠都破解不了。」
「五行陣,」少年喃喃道:「不錯,怪不得我按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來考慮,怎麼也摸不著頭緒。可是,那個隱藏的陣眼在哪裡呢?為何我找不出?」
「那是因為……」
風有很多的興趣,很多的專長,而他除了會用不入流的方式害人外,什麼都不會。
見那兩顆頭顱幾乎碰到一起,一個美麗無雙,靈氣逼人,一個英挺不凡,自信瀟洒,因共同的興趣而專註,因同樣的愛好而探討……
荊楚雲不願再看,閉了閉眼,壓下奔涌而上的自厭和自傷,轉身默默向山下走去,走到轉彎處,抱著一線希望,回頭看去,那人卻絲毫沒有發現,猶自笑得歡暢。想繼續走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喟然坐在地上,雙手掩面。
口口聲聲愛他,不能離開,可是現在看來,沒有他風也一樣可以很快樂,甚至更快樂……卻是他,是他不能離開啊。
哥哥,我錯了嗎?或許當初該聽你的。
山風凜冽的吹著,揚起的沙塵止於青松翠柏之間,卻也遮擋了些許的視線。
風唯卿突然不能專心了,從前他浸研於陣法時都是關在屋裡一天不吃不喝也不動,讓師娘心疼得直呼「痴兒」,此時面對生平僅見的絕妙陣法,卻突然有些心神不寧。
「大哥哥,為何我找出了所有陣眼,也知道是五行陣了,卻還是不知從何處入手?」
「那是因為裡面加入了迷惑人的奇門遁甲之術。」
風唯卿隨口應對,左右相顧,奇怪,楚雲剛才就站在那裡的,怎麼不見了?
可能因為太悶了,想自己走走吧?糟糕,這山上的陣法危機重重,倘若陷進去……想到此處驚出一身冷汗,仰頭高呼:「楚雲——」聲音遠遠的送出去,卻沒有迴音,不由心慌意亂,焦慮難當。
「楚雲,不管你在哪兒,都不要動,我馬上過去。」飛身而起,躍上樹梢,俯身察看,沒有,沒有,四處都沒有。
該死,是他疏忽,為何沒有好好看著他,光顧著研究那個勞什子陣法?等等,他不是因為這個才走的吧?難道是下山了?
風唯卿縱身躍下,就要往山下沖。
卻聽清泉般的笑聲響起,少年笑得捧腹彎腰:「天啊,那個哥哥——哈哈,明明就在哪兒,大哥哥你上竄下跳,又吼又叫的卻是為何?」
風唯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白色的身影靜靜地坐在轉角的暗影處,山風捲起他的衣擺,吹亂了黑髮,纖瘦的身軀一動不動,透出令人心碎的哀傷。
清冷的麗顏,凝然的明眸,微微昂起的秀頸,那樣美麗又那樣孤寂。
「楚雲——」所有的焦急慌亂都似塵埃落定,心頭卻莫名的泛起酸意。
「你嚇死我了。」飛掠過去,一把抱起他,用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臉,安撫自己飽受驚嚇的心:「雲,對不起。」
荊楚雲心中氣苦,原本不想理他,但是見他是真的急了,連眼眶都紅紅的,氣就消了大半,不由嘆了口氣。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風唯卿抬頭,一本正經地說:「我沒有好好教你功夫。」
荊楚雲想起他總是信誓旦旦的說教他上乘的武功,每次教著教著就教到床上去了,臉一紅,隨即懊惱,這人又要胡言亂語。
見他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風唯卿揮著拳頭解釋:「如果你光顧者和別人說話不理我,我就衝過去把那人打得爬不起來。楚雲,你是不是怕打不過人家,所以氣我沒好好教你功夫。」
「你——」
「我好聰明的是不是?獎勵一下吧。」風唯卿用力在他柔軟的唇上一啄,甜蜜的感覺讓他欲罷不能,痴痴地看著懷中人:「不行,這麼聰明,要多獎勵幾下才對。」
俯身又要親下去,荊楚雲抬手撐住他的臉。
「你的臉上又是汗又是土,臟死了,別往我這兒湊。」
這人做事從來不管不顧,現在是大白天,又是外面。荊楚雲從他懷裡掙脫,憤憤地著擦著臉。轉頭看到那個少年在一旁托著腮看得津津有味,不禁又羞又急,狠狠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接收到他的眼神,風唯卿嘿嘿地笑了兩聲,放下心來,轉頭瞪向那個少年。
「看什麼看,一邊兒呆著去。」
真是翻臉不認人啊,要不是他,恐怕這人現在還在那兒上躥下跳呢。
少年嘟起嘴,也瞪回去:「誰要看你?自作多情。我在看這個漂亮的哥哥。」
剛才沒有注意,他長得真好看,象冰雕的人兒,可是不知為什麼,明明很冷的樣子,看上去卻覺得親切,就像久違的親人。
「不許看。」
風唯卿擋住他的視線,正要出言警告,突然發現這少年的眼睛和楚雲的很相像,方才他一直帶笑,還不覺得如何相像,可是這一瞪眼,活脫脫就是楚雲的眼睛,就連生氣罵人的神情都象。
正自訝異,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呼喚:「慕然——」
少年突然臉色大變:「糟糕,二哥不讓我和陌生人說話,這次要挨罵了。」衝風唯卿一笑:「大哥哥,你誰都沒見到對不對?」
慕然,慕城,荊楚雲突然問:「你姓蘇嗎?」
「是啊,我叫蘇慕然。有勞二位替我隱瞞。」說罷轉身鑽進樹林。
兩人互看一眼,這少年竟是蘇常青的兒子,黑堡之主的弟弟。那麼來人是——
正想著,一個高挑挺拔的人影已來到眼前,來人也穿了和那少年一樣的淡黃色長衫,年紀不過弱冠,面如冠玉,容貌俊雅,氣質溫文。
見到二人,來人一愣,隨即施禮問候,彼此寒暄了幾句,風唯卿把方才說過的瞎話又說了一遍。
那人道:「既是迷路,回頭我派人送二位離開,不過今日天色不早了,二位若不嫌棄的話,可到落岫山莊做客。」
荊楚雲道:「敢問閣下是——」
那人微笑:「在下蘇慕華,如今掌管著落岫山莊。」
荊楚雲暗道:原來也是蘇常青的兒子,哼,那老賊的兒子一個個都不簡單,真是老天瞎了眼。
風唯卿道:「兄台如此年輕就掌管了整個山莊,令人欽佩,不知我們可有緣見到令尊蘇盟主。」
蘇慕華客氣了兩句,道:「不巧的很,家父一年多以前就離開山莊遊歷江湖去了。二位既知道家父,必是江湖中人,不知是哪位高人門下?」
風唯卿搖頭:「請恕在下不便提起家師的名字,恐會有辱師門。」
蘇慕華也不強求,力邀他們到落岫山莊一敘。
荊楚雲暗道:見我們在陣法旁,又身份不明,他必然起疑,卻能不動聲色,作出一幅盛意拳拳的模樣,恐怕是想把我們騙到山莊內,再任意宰割。他和那黑堡主人蘇慕誠,一個虛偽一個陰沉,真是家學淵博。
他雖然已經決定不再報仇,但是見到仇人之子心中總還是有些不舒服。
風唯卿對蘇慕華的邀請不置可否,卻問道:「看兄台的樣子,象在找人,不知找什麼人?」
蘇慕華笑道:「是頑皮的舍弟,不知二位可曾見到一個蒙面的少年。」
風唯卿點頭:「我們是見到一人,不過他自稱姓吳,名字上乃下竹,應該不是令弟吧?」
蘇慕華訝然:「吳乃竹,那是何人?他長得什麼模樣?」
風唯卿大笑:「很繞嘴的名字是不是?據說多念幾次會好些。」
荊楚雲橫了他一眼,這麼大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想到那少年最後罵到哥哥頭上,也不禁彎起嘴角。
聽得清脆的聲音大叫:「二哥——」那少年從樹林里衝出來對著風唯卿怒目而視。
風唯卿笑道:「吳家小豬,又見面了,不對,你姓蘇的,那麼就是蘇家乃竹了?」
少年漲紅臉,看了看一旁的二哥,忍住沒有反駁。
蘇慕華嘆氣,拿過他手上的紗帽為他細心戴好,溫言輕責:「慕然,是不是你又胡鬧了?」
少年飛快的撲到蘇慕華懷裡,軟軟的聲音道:「二哥,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呢。」
「我提前回來你不高興么?」
「當然高興,二哥,慕然好想你,以後二哥都不要離開山莊了好不好?」
「小東西,別想打馬虎眼,我昨天才走,你就不聽話了。」蘇慕華在他臉上輕輕一捏,嘴上責備,眼裡卻帶著寵溺。
「我以後聽話,二哥不要把給慕然買的禮物收回去。」少年軟語哀求。
風唯卿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少年回頭看了看他們,不屑地道:「我不認識他們,二哥我們走,不要理這些人。」竟敢罵蘇家是豬,有機會一定要他好看。
蘇慕華挑眉,這人冒犯了他,而他卻沒有耍心眼報復,也沒有要二哥為他出氣,反而忍氣吞聲,難道是在這人身上吃了虧?
重新打量一番,見風唯卿目中光華內斂,眉間卻隱隱有紫氣氤氳,不由暗自心驚,這人的功力怕是深不可測,不知是何來歷?
見二人無意到落岫山莊做客,客套了幾句,便拉著那少年離開。
待他們走遠了,風唯卿笑道:「這小傢伙變臉變得滿快的嘛。」
荊楚雲冷冷道:「這便是傾城傾國之貌吧?怎麼,拚命賣弄,人家也不把你放在眼裡,自討沒趣了吧?」
風唯卿把他的臉扳過來,嚴肅地問:「楚雲,你覺得他好看嗎?」
荊楚雲咬住下唇,不得不點頭。
「比我好看嗎?」
荊楚雲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風唯卿放開手,喃喃道:「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見他不停的重複這句話,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荊楚雲皺眉:「你做什麼。」
風唯卿突然抓住他的肩頭,一臉懊惱:「可是,在你眼裡,應該我最好看才對啊。」
荊楚雲一愣:「你——」
「記得小時候,有個長得很美的女人來找師傅,還罵師娘又丑又笨,把師娘氣哭了,師傅很生氣,打了那個女人,對她說『我的妻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你給她提鞋都不配』,後來我知道,那叫情人眼裡出西施。」
風唯卿雙目晶亮地看著他,傾身動情地親吻他的眉、眼和唇。
「楚雲,我一直覺得你是天下最美的人。」
說到這裡,眼裡充滿委屈,嘟起嘴道:「可是你——」
荊楚雲嘆了口氣,伸臂抱住他:「你是這天底下最聰明的笨蛋。」
「把後面兩個字換掉好不好?」
「傻瓜。」
風原本是最聰明的,喜歡上他就只能是笨蛋了。
「算了,還是不換了。」風唯卿誕著臉問:「那我好不好看?」
見楚雲但笑不語,於是使出無敵纏功,一邊象雞啄米一樣在他臉上親吻一邊不停的說:「說嘛,說嘛,說嘛……」
「好看,好看還不行嗎?」荊楚雲最怕他這招,除了繳械投降之外別無他法。
風唯卿又重重親了一下才滿足,突然想起一事。
「楚雲,你方才為何踢我?」
他不提還罷,一提這件事荊楚雲就氣不打一處來。又被他騙了,說什麼情人眼裡出西施,怎麼看別人看呆了?
「你自己清楚。」
「我清楚什麼?」風唯卿搔搔頭,納悶地道:「我正看得入神,你突然把我踢下來,我什麼也不清楚。」
荊楚雲冷哼一聲:「你看什麼入神?」
「陣型圖啊,那少年手裡拿的正是此處的陣型圖。」
風唯卿懷疑地看著微微臉紅的楚云:「你以為我在看什麼?」
「我——」
原來真的冤枉他了,荊楚雲忙岔開話題:「那你方才教那少年就是為了趁機破解這陣法嗎?怎麼樣,有辦法破解嗎?」
「暫時沒有,設計這陣的人肯定是絕頂聰明之人。但是我已經記下了那張圖,十天之內必能破解。」
「哦。」
成功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荊楚雲鬆了口氣,真慶幸他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傻傻的。
哥哥說這裡有幾座陣法,一個就如此難破,另外幾個怕會更難,看那少年的行為,似乎並不知道這陣法後面的秘密,否則絕對不會拿出來和別人一起研究,而那個蘇慕華初見我們的一刻,眼中似有殺機一閃,顯然他很清楚。
荊楚雲一生經歷過無數次生死關頭,善於捕捉人的眼神,所以雖然只是極短的一瞬,可能連蘇慕華自己都沒有察覺,卻瞞不過他。
心中冷笑,看來蘇家也沒能拿到那寶藏,而且離破陣還早了。
蘇慕華不知道風已經看到了那陣形圖,倘若那少年對他講了今日的事,他定然會設法加害,還是及早離開的好,他的功夫要是象他哥哥那麼好,還真不好對付。
「風,這裡沒什麼意思,我們走吧。」
「好。」
「快到冬天了,我們還是回南方吧,我想念西湖了。」
讓母親至死都牽牽念念、埋葬了風華絕代的舅舅和哥哥幸福童年的天衣山,終究沒有一草一木屬於我,那裡沒有我的夢,也沒有我的牽挂,我的將來只要有身邊的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