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們到底在談些什麼?
裘瓶靜在房裡如坐針氈,雙手不安的扭絞著,她仍是不敢起身到偏廳去,她不敢聽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麼。
是說她嗎?難道她的事,他們都知道了?不可能的,那些事只有季府的人才知道,觀府的人是不會知道的。她不用怕、用不著怕……反正他們絕不可能會知道的,他們無法用那些事嚇她。
是了,她現下人在觀府,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她在季府里發生什麼事,他們永遠不會知道。
「怎麼著?想得這麼出神是在想什麼呢?」
觀仁偲的聲音如鬼魅般出現在耳邊,令裘瓶靜一時怔愣住,再抬眼竟發覺觀仁偲近在眼前,驚得她幾乎說不出話。
「二少爺。」她睨著他,有點心虛地別過臉去。
「怎麼了?你以往見到我,總是同我針鋒相對的,如今這麼沉默,倒一點都不像你了。這不是你的性子,你這個樣子會嚇到我的,你知道嗎?」觀仁偲抬起她尖細的下巴,望進她染上懼色的眼眸。
「放開我!」她用力地撥開他。
不會的,他不會知道的,她用不著怕他……即使他真知道了又如何?她用不著怕他,不需要怕他。「是嘛,這樣才像你。」觀仁偲笑得猙獰,隨即又將臉湊到她的面前。「不過,我原以為你是個貞節烈女,想不到你倒了不起,讓人看不出你其實是個蕩婦,是個人盡可夫的淫婦!」
仿若遭雷殛般,裘瓶靜霎時瞪大了眼,感覺她的心跳似乎在剎那間停止,耳邊轟然作響,她甚至只感覺到一陣沁入骨髓的寒意直達背脊。
「怎麼了,誰才是你的姘頭?誰才是你的男人?」觀仁偲望著她益發慘白的臉,仍舊毫不留情地瞪視著她,嘴裡吐出傷人的話語。「我可真是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子的女人,虧你老是在我的面前裝出一副聖潔的模樣,原來你也是一副賤骨頭。」
「我不是!」
她怒斥著,站起身搖顫如葉,幾欲令她站不住腳;他知道了,他怎會知道了?難道尋大人他……也知道了?
「不是嗎?尋朝敦以為是我佔了你的清白,由此可見,你早就不是處子了,你說……我猜測的沒錯吧!」觀仁偲幾乎是肯定地說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瞪著一雙清湟的眸子,強忍熾熱的淚,仍是倔氣地怒瞪著他。
這麼一點小事,是不會讓她屈服的,況且那不是她的錯,所以她不需要感到難過。錯的是那些不把她當人看的人,錯的是那些以為奴婢皆賤命的人,她不需為他們感到自責,更不會因此接受他的恐嚇,女人的清白是如此不值錢的東西,她用不著為此哀悼自個兒的清白早被那些欺凌她的人破壞。
「我想說的是我讓尋朝敦繼續誤解著,我沒有告知他真相,為此你應該要感謝我吧。」觀仁偲淡淡地道。
他沒興緻管季雪梅以外的人,更不會無聊到去撩惹她,不過,這必須是在她聽話的前提之下。
「哼,你是想向我討人情嗎?」裘瓶靜冷笑著,眸中的淚水仍是強忍著不落下。「我告訴你,就算你告訴他,我也不會在意,橫豎我早就知道自個兒的命,你別想要藉此威脅我答應你任何要求。」
「但你愛他的,是不?」觀仁偲繼續動之以情。「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可以將你嫁入尋府去,畢竟尋府沒有門第之見,只要我肯幫你,這絕對不會是問題。」
「你別做夢了,我不會傻得再重蹈覆轍!」裘瓶靜冷睇著他,再動人的條件也誘惑不了她。
她太了解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之後,她的下一步便是走進地獄。
「好,你要如此也可以,但是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妻子,而他玷污了我的妻子,加上他又在朝為官,你知道倘若我要整他的話,他可能會落到什麼樣的下場?」動之以情無效,觀仁偲轉而威嚇要脅。
他沒有欺負弱女子的習慣,但是一旦惹火他的話……「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不懂事情的嚴重性,但是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子逼她?
「讓你嫁入尋府,這樣你就再沒機會阻擾我,而雪梅的心中也不會再有牽挂。」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倘若只是要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這是簡單至極的事,但是他要的不只是肉體,還要她的心,他貪婪地想要佔有她的全部。
「你那樣根本不是愛,倘若你真是愛小姐的話,你就不該逼迫小姐,你就不該逼得她跳進禮教的死胡同里,更不應該這樣算計我、逼迫我!」裘瓶靜聲嘶力竭地吼著:「尋大人根本不該牽扯到我們之間,你這麼做對他而言一點都不公平,防礙你的人是我,倘若你真的恨我,儘管對著我來,別扯進不相干的人。」
她不在乎自個兒往後的日子有多難受,橫豎她吃苦早就吃慣了,但絕不能牽連其他的人,所有的事她可以自個兒擔。
「你說我不懂愛?」觀仁偲斂起笑,露出猙獰的怒容。「我有多愛她,你是最明白的,但是你不但不幫我說服她,不幫我勸解她,反倒用你自以為是的禮教束縛著她,你要我怎麼能不恨你?你說我不該牽扯到其他人,而你呢?你現下所做的事跟我所做的,又有什麼不同?我還是向你學來的!」
她憑什麼對他說教?撇開她的身份不談,光是她的所作所為,就讓他為之氣結!
「那根本不同。」
裘瓶靜忍住淚水,不願理睬他過分的刺傷。「你是單方面的想要逼迫小姐,但是我和尋大人之間是不一樣的,這根本不能混為一談!況且,我自知分寸,我絕對不會愚蠢的以為自個兒可以嫁入尋府,我知道我們之間宛若雲泥之別,我自個兒明白。」
「那是你愚蠢,是你自個兒不願爭取,是你自個兒甘願放棄的,別把這些事都怪在禮教上頭;換成是我,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禮教是人定出來的,自然可以由人來推翻。」他說得倨傲,仿若在他的眼底,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
「那是因為你一出生便銜著金湯匙,你不是個下人,你永遠不會明白身為下人的我們……到底要如何求生存!」裘瓶靜咬著唇,執意不讓淚水掉落。
她今兒個倘若不是個下人,那麼到目前為止的苦難就不會是她受的了,是不?那是因為他的身份不同,他自然可以說得義憤填膺,畢竟他不是她,他永遠都不可能是她!
「但是心痛的滋味都是一樣。」觀仁偲喃喃自語著,以她聽不清楚的音量,隨即又道:「算了,你在這兒待著吧,事情要怎麼辦,我自個兒有打算,不過你可別再想要阻擾我了,知道嗎?」
他不是個狠心的人,亦不是真厭惡她,否則他大可以將她攆出觀府,但是她自個兒的事,他是幫不上忙的,就如她……永遠也幫不了,他只希望她不要再干擾他的計劃。
他不認為人的命運是不能改變的,只要有心,他就不信他勝不了天!
裘瓶靜睇著他離去,淚水這才逐漸模糊了視線……她並沒有那麼堅強,她只是不得不堅強,其實她好怕尋朝敦真的知道了一切,知道了她不堪的過往。
她不想讓他知道,但倘若老天要這樣折磨她,她又能如何?
***
尋府。
尋朝敦躺在床榻上,向來溫煦如陽的眼眸在此時是一片黯淡,宛若是寒夜孤星隱沒在夜色中。
說好了不再想她,但誰又捨得那影像乍現的一刻?
她的粉臉猶在眼前,那張受到驚嚇、感到惶恐的粉臉,時時漾著教他思念的神采,令他無法徹底將她趕出心房。
基於禮俗,她既已成親,他便不方便再找她,但是真要這樣把她讓給觀仁偲?他不認為觀仁偲會好好待她,更不認為他是因為愛她才娶她,這之間有著許多詭譎的理由!然而他卻沒有多餘的時間查證。
他想要好好地憐她,甚至一直到現在還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手上仍殘留著滑膩的觸覺,深深撼動他的心。
雖說瓶靜已非完璧之身,但他可以體諒,畢竟那不是她所能選擇的人生,她的身份讓她拒絕不了觀仁偲。
倘若他可以再早一點遇見她,是否這一切便會有所不同?而他也用不著躺在床上思念著那個不屬於他的人。
但是只要一憶起她正在觀仁偲的身下,他便覺得一股熾烈的妒火在他的胸臆間肆無忌憚地燃燒著,燒得他既痛苦又狼狽。
直到現下,他才知道他是多麼地想要她,他是多麼地需要她,但是她雖然近在眼前,卻是他永遠不能碰觸的人。伸出的手碰不到她的身體,傳出的心意也永遠接觸不到她的心……這般的折磨煎熬,令他無以承受。
他想要用他的雙手緊緊地擁抱她,用他的一切守護著倔強的她,然而這一切大概是這一輩子都無法達成的。
他不要她在觀仁偲的身邊,然而他卻無法阻止,他居然無法阻止!
「夠了!不要再想了!」
尋朝敦突地坐起,怒吼了一聲,以為這麼做,便可以將心中糾結的痛苦宣洩出來,然而心中的空虛感騙不了人,他還是跳脫不出,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他還懦弱得像個孩子,始終無法堅定意志。
「你這孩子到底在嚷些什麼,娘都被你嚇到了。」盧綉娘手裡捧著人蔘雞湯,方走進他的房裡,便聽到兒子的怒吼。
「娘。」
尋朝敦立即起身,扶著盧綉娘走到桌子旁坐下,滿臉的歉疚。
「怎麼著?這陣子朝中又發生了什麼事嗎?教你這麼心煩的?」盧綉娘牽著他的手,要他在跟前坐下;她知道兒子這一陣子古怪得很,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試著探點口風。
「沒的事,我會有什麼心煩的事呢?!」他淺笑著,卻掩飾不了眼中的陰霾,亦瞞不過盧綉娘雪亮的眸子。
她轉了轉眼瞳,像是有了點頭緒,不動聲色地同他閑聊:「敦兒,為娘的聽說,觀府的二少爺近來納了好多花娘,那排場聽說是這臨安城裡數一數二的大手筆,而你呢?」
「娘,你說什麼?」
等不及她把話說完,尋朝敦便截斷娘親的話。
「呃,我說觀二少叫了許多花娘進觀府……」她有點不解地重說了一次,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大驚小怪。這觀二少是臨安城裡出了名的浪蕩子,找一堆花娘上觀府,又不是頭一次了,這有啥好驚訝的?
她才不管別人的兒子在搞什麼花樣,她只想知道自個兒的兒子,為何連一點花樣都搞不出來。
她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該不會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吧,否則怎會到現下連個中意的姑娘都沒有?她可是擔心得很,但這事又不能同他爹提起,怕他一動氣,便把自個兒的兒子給打死了。
唉!她原本以為兒子是為愛傷神,不過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管了,管他愛的是誰,反正給她娶一個會生兒子的回來便成,其他的她可以不在乎,要不然的話,她可要自作主張為他安排親事了!
「是嗎?」他吶吶地道。
納了好多花娘?觀仁偲到底是在幹什麼?他明明已經有了瓶靜,為什麼還要找一堆花娘進觀府?
可惡,他是把他的忠告都給忘了嗎?
「敦兒,娘在同你說話的時候,別老是神遊太虛去了,抬眼瞧瞧娘呀。」盧綉娘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卻見兒子依舊無動於衷,她只好伸出手,強將他的臉扳正,對著她。
「娘。」他無奈地喊著。
「怎麼著?有什麼問題,同娘說,娘替你處理。」盧綉娘仍是不減當年的俠女豪情,拍了拍胸脯,想替兒子出主意。
「沒的事,況且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處理自己的事。」尋朝敦必恭必敬地回道,然而腦袋中想的皆是裘瓶靜被觀仁偲冷落的畫面,想她躲在角落裡卻仍是驕傲地忍著淚。
簡直是可惡至極!
「瞧你說的跟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盧綉娘斜睨著他,不相信他所說的話。「你呀!先擱下觀家兄弟和朝中的大事,顧顧你自個兒的終身大事,別讓我每日都替你擔憂。」
「時機未到。」尋朝敦苦笑著。
曾經有過一個他極想要擁有的女人,然而是他自個兒不懂得把握,錯過了時機。這一錯過,便不知道下一段姻緣會在何時到來。
而且,他沒有把握忘得了這麼一個獨特的女人,甚至是現下他仍想著她,想要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傷了她、加害她。
既然觀仁偲不懂得珍惜她,倒不如由他……「什麼叫時機未到,我跟你說,當年我跟你爹……喂,你要去哪兒?我的話還沒說完,你——」盧綉娘不敢相信自個兒的兒子竟不當自己是一回事,像陣風般奪門而出,連想要抓住他衣袖的時間都沒有。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該讓他習武。
「真是的,到底是在忙些什麼?」她氣惱地咕噥了幾句,拿起擱在桌上的人蔘雞湯,又往外走去。「是他自個兒不要的,我正好拿來補補他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