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國天京
王城內,王后紅娘臨盆。
自有產兆以來,紅娘已陣痛長達七日之久,仍未能產下楚王司馬康的嫡子或嫡女。
這日,她腹痛欲裂,原本風和日麗的陽春三月卻突然黑天暗地、風雨交加,整座天京遭烏雲圍困籠罩,致使人心惶惶。
終於,紅娘產下一子,司馬康龍心大悅。然喜樂不及三日,紅娘猝逝,舉國上下未能歡慶嫡王子誕生,便先為王后服喪。
司馬康為嫡子取名聿,字楚天。王后逝后月余,嫡子司馬聿發了一場高燒,病後在腮邊及兩隻前臂突然生出細軟薄透的青色鱗片,群醫束手無策。
司馬康未嫁之長姊司馬敏聞訊,倉卒進宮。「王上,那事屬實嗎?」
「王姊指的是哪件事?」司馬康向來敬重未嫁的長姊,對她十分客氣。
「就是嫡王子長出蛇鱗之事。」
「屬實。」他坦言,「御醫所正在想方設法為他療治。」
「王上,」司馬敏神情凝肅,「您忘了我鹿一族對四國施的血咒嗎?」
聞言,他心頭微撼。薩彌對四國帝家施下血咒之事他當然知道,但不信鬼神及陰邪之術的他,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王姊想說什麼?」
「司馬敏斗膽,懇求王上殺了王子。」
「什……」司馬康陡然一震,難以置信的瞪視著她。「王姊,你說什麼」
「王子未降世之前便折磨其娘親數日,出生時風急雨驟、風雲變色,是為凶兆。他出生不及三日,王后便猝逝,如今身上又生出蛇鱗,必是血咒生效所致。」
「王姊,」司馬康眉一蹙,苦笑著,「你我都是受過禮教、知書識墨之人,怎會相信那文明未開化的閩國巫女死前所說的話?」
「王上,我鹿一族擅施魘術,不能輕忽。」司馬敏面色凝重,「蛇乃陰邪之物,如今王子身上爬滿蛇鱗,既是異相之人,亦是不祥之物,懇請王上將……」
「王姊。」司馬康打斷她,沉色地說:「聿兒是孤的親生骨肉,絕非不祥之物,紅娘體弱,禁不起生產的折騰而逝,與聿兒無關。至於他身上的鱗片,想是高燒所致的怪病,終有一日,孤會找到方法醫治。」
「王上……」
他抬手制止,「此事休再提起。」
見他意志堅決,司馬敏縱然滿心憂懼,也不好再多說。
她輕嘆一記,「國家不可一日無後,王上幾時冊立新后?」
司馬聿是嫡長子,但還不是儲君,既然司馬康堅決留他一命,她也只能祈望新後為司馬一族生下健康的兒子,取代異相的嫡長子。
「孤已決定立明妃為後。但紅娘辭世不久,孤不想高調舉行冊封儀式。」
「明妃出身豪族,知書達禮,儀錶出眾,確實是不二人選。」司馬敏恭謹一欠,「司馬敏在此恭祝王上。」
司馬聿一出娘胎便失去生母,於是將撫養他的明后當是母親。明後為討好王上,表面上亦將他視如己出,私下卻因他腮邊及臂上布著青鱗,而感到厭惡及顧忌。
兩年之後,她生下一子,得名仁守,是個健康漂亮的孩兒,司馬康十分歡喜。
司馬聿年已三歲,十分疼愛弟弟仁守,天天巴在明後身邊看著異母弟弟。
這日,他又來到明後房里——
「母后,仁守醒著嗎?」三歲的他已口齒伶俐清晰。
「醒著,奶娘正要哺乳。」明后說著,示意一旁的奶娘可以哺乳。
奶娘抱起司馬仁守放在胸前,解下半邊衣襟開始哺乳。
司馬聿好奇趨前看著可愛的弟弟用力吸吮著奶娘的奶水,「仁守好可愛。」說著,他伸手摸了仁守一下。
突然,仁守一個嗆奶,吸不上氣,臉色瞬間發紫。
見狀,明后疾步向前,狠摔他一耳光,嚴聲斥喝,「你對仁守做了什麼」
司馬聿捱了巴掌,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奶娘一把倒抓司馬仁守拍了拍,他一咳,吐出奶水,才慢慢恢復呼吸。
見親兒無恙,明後轉身狠瞪司馬聿,「不准你再接近仁守,聽見沒」
司馬聿從沒見過娘親如此猙獰的面孔,嚇得眼淚直掉。
「母后,別、別生聿兒的氣……」
「滾出去,以後不準再來!」明后指著門,斥退了他。
司馬聿哭著,小小身軀跌跌撞撞、搖搖晃晃的跑了出去。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后對他及弟弟,親疏有別。
自此,明后對他的態度丕變,不只刻意冷落他,亦不讓他親近仁守,而其他宮女、女官及妃子們也為了討好她,而對司馬聿冷淡不敬。
司馬聿暗忖是自己不好而惹惱母后,總是認分又努力的想討她歡心。
三年過去,司馬仁守已長成一個鎮日蹦蹦跳跳的三歲娃兒。他長得可愛討喜,甚得司馬康喜愛。
司馬敏屢次進宮,盼王上能立司馬仁守為儲君,繼承楚國大統。
司馬康卻覺得兩位王子年紀尚小,現在冊封儲君,恐引起朝臣各自選邊,結黨營私。家國天下,王室不寧,舉國難安,為免爭端,他也屢次婉拒了司馬敏的提議。
又過一年,四歲的司馬仁守與七歲的司馬聿在御花園裡嬉戲玩耍。雖然明后刻意疏遠兄弟兩人,但孩子心無城府,總是趁大人們不注意時便攪和在一起。
「聿哥哥,」司馬仁守跑到池子邊,看著在池裡悠然遊動的鯉魚,「你看。」
他捱著池邊的石頭,將手伸進池裡。看見他水蔥般的粉白指頭,魚群靠聚過來,張開嘴巴吮著他的指頭。
他笑了起來,「好好玩喔,聿哥哥也來試試。」
「仁守,別靠太近,石頭滑呢。」司馬聿提醒他,並上前準備拉他一把。
才摸到他的衣角,司馬仁守竟一個手滑,跌進了池裡。
「仁守!」見狀,司馬聿大叫。
池子極深,司馬仁守小小的身軀瞬間便沉入水中。
「救命啊!救命啊!」司馬聿不諳水性,只能四處找人幫忙。
而待他尋著宮內侍衛前來救援,司馬仁守已溺斃。
聞此惡耗,臨盆在即的明后發狂嚎哭,次子仁禮便在此時呱呱墜地,提早來到人間。
一子亡,一子生,司馬康喜悲交雜,心中滋味難以向外人道。
而這時,宮中謠言四起,都說司馬仁守是遭司馬聿推入池中。身為父親,司馬康自是不信,但也無心為其辯解。
三子仁禮滿月之時,司馬敏入宮覲見——
「王上,請把大王子交給我吧。」
「王姊?」司馬康不解其意。
「難道都到了這分上,王上還不信那血咒?」她略顯悲憤地說:「穆國的和王、豫國的慶王,還有冀國的武王近年來紛紛生下異相之嫡子,王上心裡沒有一點顧忌及警覺?」
「王姊,莫非你也認為仁守是遭聿兒推入池裡的?」
「他有沒有那邪心,我不敢妄加揣測,但仁守墜池時確實只有他在。」司馬敏續道:「仁守是那麼聰明健康的孩兒,難道王上不覺心疼不舍?」
「仁守是孤的親兒,孤當然……」
「大王子一出生,紅娘便死,如今仁守又在跟他嬉戲之時意外身亡,足以證明他確實是不祥之物。」她突然屈膝下跪,「為保住司馬一族的血脈,懇請王上將大王子交由我撫養吧!」
「王姊……」
「現下各種傳言沸騰喧囂,就連民間都在謠傳大王子將禍國殃民,王上不能等閑視之。王上若真為大王子好,就讓我將他帶走。」這是最好的安排。
事已至此,君心難免動搖。
司馬康沉默不語,好一會兒重嘆一聲,「王姊打算將聿兒帶往何處?」
「獄門山。」她說。
他一怔,「獄門山那是極北之境……」
「讓大王子遠離天京及王城是好事。」她承諾著,「我向王上發誓,我會好好照顧他,三五個月便讓他千里書信向王上請安。」
司馬康又不語。
王姊所言不無道理,聿兒生而異相,又遭流言所襲,繼續待在王城對他恐怕只有傷害,沒有好處。雖然不舍,但眼下讓他遠離天京卻是唯一的路。
「好吧。」他艱難的做了決定,神情痛苦又懊惱,「聿兒就有勞王姊了。」
得到他的允可,司馬敏臉上漾起一抹寬心卻又深沉的笑意。
楚國之北,獄門山。
司馬聿跟著司馬敏來到獄門山時,正值深秋時節。
獄門山雖處北境,卻四季分明。此時的獄門山滿山遍谷的楓紅,恍如著火般。
位於山坳處,有一座與世隔絕的山村,這便是他與司馬敏的落腳處。
雖然年幼,但他隱約知道自己被帶至此地是為何因。
仁守的死,他成了眾矢之的、千夫所指,天京王城,他是待不下去了,父王將他送到此處應是為了他好,只是突然離開天京、離開父王,他心中甚為忐忑。
姑姑雖對他客氣,但看著他的眼神總是冷淡、輕蔑,又帶了幾分顧忌。他生而異相,一直以來,大家看他的眼神就是如此,他儘管挫折受傷,倒也習慣。
姑姑在這山村裡擁有一座木造宅邸,雖比不上王城的宮牆巍峨、畫棟飛檐,卻也舒適寬敞、清幽雅緻。
雖隱避山林,但因為身分尊貴,他們還是過著卸衣脫履都有人小心伺候的生活。
只是,姑姑將他孤立在宅邸的西側屋,睡不同寢,食不同席,有時數日也不得相見,令他感到十分寂寞。
夜裡,他常常在被褥里暗泣,好一段時日枕頭不曾干過。
就這樣,冬神的腳步移至獄門山,不多久,整座山便被白雪覆蓋,無路可尋。
天寒地凍,小小的他更覺孤寂。就算穿著上等的皮裘,睡在暖和的被裡,一顆心也暖和不起來。
可他忍著,心想終有一天大家不氣他「害」死了仁守,父王便會接他回京。
數月過去,冰雪漸融,山林之中現出幽徑,此時,有個中年人帶著一名女孩來到山村裡……
他被姑姑召至她所居住的別院。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早蕨。
她在這初春時節到來,名字十分應景。早蕨個頭比他高,是姑姑為他找來相伴的侍女。
「楚天,你過來。」
「是。」他怯怯的走到姑姑跟前。
在這兒,司馬敏不叫他的名,而喊他的字,也命下人僕役們不得喊他聿王子,而是稱呼他為楚天少爺。
此舉為的是讓他忘卻自己是嫡王子,斷了其繼承王位的心。至於讓下人僕役們喚其字,亦是故意貶低他的身分。
「她是早蕨。」司馬敏瞥了身邊的女孩一眼,「她是你的侍女,以後就陪你住在西側屋。」
他怯怯的看著那清瘦秀麗的女孩,不敢說話。
她看起來好文靜、好沉著、好……憂鬱。
「早蕨,」司馬敏看著早蕨,「從今以後,你就伴著楚天,他去哪你就去哪,片刻不得怠慢鬆懈,知道嗎?」
「早蕨遵命。」
司馬敏像是連多看司馬聿一眼都不願地說:「得。你跟楚天回西側屋去吧。」
「是。」早蕨恭謹小心地曲膝一欠。
西側屋裡,司馬聿坐在鋪著毛氈的席上,看著端坐在面前的早蕨。
而她,也正細細地端詳著他。
「你……你叫早蕨?」
「是的,楚天少爺。」
「幾歲?」
「回少爺的話,早蕨今年十歲。」她說。
她比他年長,他不驚訝,因為剛才姑姑已說了她是他的侍女。
「姊姊從何處來?」他好奇的問。
「松嶺。」
「松嶺是什麼地方?」
「說了,少爺也不認識。」說著,她又定睛的盯著他的臉。
他知道她在看什麼,他兩鬢沿至腮側的淡淡青鱗。她一定也覺得他是怪物吧。神情一黯,他低頭不語。
突然,她伸手輕輕的觸摸他鬢邊的青鱗。他嚇了一跳,陡地後退。
早蕨神情平靜的端視著他,「跟我以為的不一樣……」
他微怔,一臉不解。
「好柔軟、好細緻……我以為會刮手呢。」說著,她臉上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看見她臉上那春風般的笑意,他冰封的心……暖了。
「姊姊不怕嗎?」他疑怯的問。
「怕?」她望著他,「有何可怕?」
「大家都怕,覺得我是怪物……」他眉心一蹙,神情沮喪黯然。
早蕨拉起他的手,輕輕掀起他的袖子,輕觸他前臂上的青鱗,「看似可怕之物,實則無害,你沒見識過更可怕的人、更可怕的事……」說著,她似乎有所顧忌,倏地收聲。
他疑惑的看著她,「姊姊見過可怕的人、可怕的事?」
她淡然一笑,顧左右而言他。「你身上這青鱗很漂亮呢。」
「真的?」這是第一次有人誇他身上的青鱗好看,就連疼愛他的父王都不曾說過。
頓時,糾纏他多年的自卑在此時解脫了。
「姊姊真覺得漂亮?姑姑說這是蛇鱗,我被作祟了,才會生出這東西……」
早蕨湊近,「楚天少爺附耳過來。」
他身子前傾,將耳朵捱了過去。
「這不是蛇鱗。」她在他耳邊悄聲說:「這是龍鱗,你是青龍化身,你沒被作祟,這是神靈的祝福。」
「咦?」他一震。青龍化身?神靈祝福?
「這是個秘密,楚天少爺千萬別說出去,知道嗎?」她細細叮嚀。
他難掩歡喜,用力點頭。
有早蕨相伴,司馬聿再也不覺孤單。
他喜悅時,早蕨陪著他笑。他難過時,早蕨柔聲安慰他。他病時,早蕨徹夜守著,不時對他輕聲安撫,悉心喂葯。
他跟夫子讀書閱卷時,早蕨在一旁笑看著。他寫字時,她為他磨墨。他吟詩時,她投以欣賞的目光。
他練拳習劍時,她為他遞茶送水,拭汗扇涼。就連他入浴,也是她為他擦背穿衣……
就如姑姑所要求的,她無時無刻不陪侍在他身旁,同食同寢,寸步不離。
舉凡卸衣脫履,送茶捶腿這等差事,全不假手他人,由她一人包辦。
他依賴她,更喜歡她。有她相伴,他漸漸忘卻天京的一切,忘卻自己的嫡王子身分,也忘卻曾經發生在他身上那些不幸的、不愉快的事情。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一轉眼,十年歲月悠悠過去……
早上下了一場初雪,宣告著冰雪封山的季節又將來到。
初雪前後,山林間就會冒出一種罕見的野蕨,它枝葉細嫩,苦中帶甘,不管是腌漬還是拌炒肉末,皆有其迥異的風味,那是司馬聿打小就喜歡吃的一種野菜。
一早,早蕨就提著籃子出門,鑽進附近的山林里。
即使已是初冬,山上的巨木猶然蒼勁翠綠,枝葉蓊鬱。陽光從參天巨木茂密的樹梢間灑落,彷彿天神撒下的金絲般。
她踩在薄薄的雪上,仔細地在樹下、草叢中尋找著野蕨。
不一會兒工夫,她已採摘半籃的野蕨。
「早蕨姑娘,你真是早啊。」
突然,一個身著毛皮短裘的粗獷男子從林中冒了出來。
他是山村村長的兒子——丁大鵬,今年二十有二,虛長了她兩歲,擅長射獵,體格健壯,英姿颯爽,雖已訂了親,卻仍是村裡不少姑娘們傾慕的對象。
「丁少爺,你早。」早蕨向他問候致意。
「欸,」他皺起眉頭,「你何必那麼見外,我們相識十年,你大可叫我一聲大鵬哥。」
「不敢。」早蕨微微低頭,「早蕨得回去了,先行告辭。」說罷,她移動腳步就要離開。
「別急。」丁大鵬一個跨步攔住了她的去路,涎著笑臉打量著她。
「丁少爺還有事嗎?」她本能的後退一步,鎮定地問。
他兩隻眼睛毫不客氣的在她身上流連,「早蕨姑娘今年二十了吧?」
「是的。」
「敏夫人可有為你婚配的打算?」
她微頓,淡淡地回應,「早蕨並無嫁人的打算。」
「豈不可惜?」他笑睇著她,眉眼間竟滿是狎意,「像你這樣擁有沉魚落雁之貌的女子,竟想終生不嫁?」
她沒搭話,只是一臉「你說完了沒?我要走了」的表情。
「你伴在那隻怪物身邊已有十年了吧?」
怪物是山村居民們私下為楚天少爺取的綽號,戲謔又輕蔑。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天京王城裡來的貴公子,但因為敏主子的蓄意縱容,村民們並不怎麼尊敬他。
司馬聿平時鮮少出門,自然也不跟村民們打交道。對於他們在他背後稱他怪物之事,他一概裝聾作啞,假裝不知。
從不與人爭的他,十年來低調度日,可總有一些人不肯放過他。
大家對他太殘忍了,除了身上長了青鱗,他到底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或是佔過誰便宜、欺壓過誰了?儘管隱居山林,但他終究是當今王上的嫡長子。可他用這身分刁難過誰?壓迫過誰?或是替自己出過什麼悶氣嗎?
他何罪之有,竟得因為身上青鱗而遭人糟蹋?
「楚天少爺不是怪物。」她凜然的直視著丁大鵬。
「他不是怪物是什麼?就連他的親姑姑敏夫人都是那麼說的,不是嗎?」丁大鵬嗤笑一聲。
她惱了,狠狠的瞪他一眼後轉身就走,不願再聽他胡言亂語。
「站住。」丁大鵬伸手拉住她,語帶邪狎及輕蔑,「你不過是個暖床的賤蹄子,擺什麼譜?」
聞言,早蕨羞惱的回頭看他,「請丁少爺的嘴巴放乾淨點。」
她跟少爺之間是清白的,儘管他們朝夕相處,他又愛黏著她,但絕無逾越男女分際之事。
「我這張嘴再如何臟,也比你這身子乾淨吧?誰不知道你跟那隻怪物日夜處在一塊兒,寢食不離……說是貼身奴婢,但其實是暖炕的姐兒,不是嗎?」
「你……」她氣得眉心直跳,兩隻杏眼又惱又怒的瞪視著他。
「算你走運,本少爺我十分中意你……」他嘴上佔盡她便宜,「雖然你不是個清白之軀,我倒不介意納你為妾。」
納她為妾?他在說什麼夢話?
「找個時間,我去找敏夫人談談我們的事吧。」他自顧自的說。
早蕨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眼神睥睨而傲然,「早蕨寧可一死,或是在楚天少爺身邊做一世牛馬,也不會作踐自己成為丁少爺的妾。」
「什麼」丁大鵬惱羞成怒,「你這賤蹄子居然敢……看我怎麼修理你!」說罷,他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她踉蹌幾步,籃子卻還穩穩的抓在手上,只因籃子里裝的全是司馬聿喜歡的野蕨。
站穩腳步,她倔強、悍然的直視著他,「丁少爺就這麼點能耐嗎?」
「你說什麼」丁大鵬氣急敗壞的撲上前,一把掐住她的頸子。
儘管因為天冷,她的脖子上套著毛皮頸圍,卻還是感受到他那令人痛苦難受的勁道。但她臉上沒有一絲懼色,反倒更強悍的迎上他噴火的眸子。
丁大鵬怒意難平,高舉起手想再甩她一記耳光。
「你敢?」
一記冷絕低沉的聲音傳來,嚇住丁大鵬那隻高舉的大手。他正想轉頭看清來人模樣,卻先感覺到一抹冰寒抵在他頭上。
早蕨的視線越過他的肩,看見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的司馬聿。
「楚天少爺?」她一驚。
聽見她的喊叫,丁大鵬陡地一悚,「什麼……」
他想回頭看,但身後的司馬聿冷冷一哼,「你沒資格一窺本少爺的面容。」
丁大鵬惱羞成怒,一個轉身便掄起拳頭向他揮去,本以為能趁其不備、制敵機先,卻未料司馬聿早看穿了他的伎倆,攫住他的手臂,使力一摔,將他丟了出去。
丁大鵬摔趴在雪地上,滿頭滿臉的雪及濕軟泥土,狼狽至極。
司馬聿一個箭步上前,一腳狠狠的踩住他的背,不讓他有機會爬起,手上短刃往他耳朵上一抵,沉聲道:「你剛才想甩早蕨耳光?看我不削下你一隻耳朵,教你……」
「楚天少爺,不要。」丁大鵬還來不及求饒,早蕨已先一步出聲制止。
丁大鵬是村長的兒子,讓他捱拳捱腳便可,若毀其容貌恐怕會惹出事端。
她一手搭在司馬聿手臂上,對他搖了搖頭,「行了。」
司馬聿深深看了她一眼,濃眉一皺,「他打你?」
看見她白晰臉頰上那一記火辣辣、紅通通的五指印,他整個胸口竄燃怒焰。
「我饒不了他!」他怒不可遏。
「不行。」他雖沉潛低調,但終究年輕氣盛,早蕨怕他衝動犯事,急忙拉開他。
這時,丁大鵬伺機爬了起來,狼狽的踉蹌跑開。
他想追,早蕨卻死命的抓住他的手臂不放。「算了,楚天少爺,早蕨沒事。」
「你……」司馬聿心疼不舍的看著她。
她對他釋然一笑,恍若什麼事都不曾發生般,「他不過是耍弄嘴皮子,我一點都不礙事。」
「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他外出尋她,看見她時,便見丁大鵬扯著她的手,正想甩她耳光。在他來之前,那畜生是如何羞辱她、輕薄她,他全然不知。
「都是些毫無意義的話,楚天少爺不必知道。」她淡淡地說。
他知道她怕他犯事,因此說得輕描淡寫。
她總是護著他、顧慮著他,從他八歲那年初見她的那一天起。
她說她在松嶺老家有個跟他同齡的弟弟,因此把他當作不能帶在身邊的親弟般照顧愛護,而他也總是姊姊長姊姊短的喚她。
但不知從幾時起,他不再喚她姊姊,因為他心中對她已萌生了不同的念頭。
他不當她是姊姊,而是女人。他在乎、他喜歡的女人。
「我不準任何人欺負你!」他伸出手,輕輕的觸碰她辣紅的臉頰。
迎上他饒富深意的眸光,她心上一悸。瞬間,她的臉更辣更熱,也更紅了。回過臉,她強自鎮定,「早蕨以後會躲著他……」
「他再敢動你一根頭髮,我會滅了他。」司馬聿恨恨地發誓。
她秀眉一蹙,「楚天少爺別說這種令我感到惶恐的話……」說罷,她提起籃子,話鋒一轉,「瞧,我采了你最喜歡的野蕨,今天想吃什麼?」
他臉上沒有一絲對於可以吃到美味野菜應有的歡欣,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因為在雪地里採摘野蕨而凍到泛紅的纖指。
他握住她的手,緊緊的捏在手中,「野蕨味道苦中帶甘,我不是真愛吃它。」
她微怔,疑惑地問:「那少爺為何……」
「因為它是早晨冒出的野蕨嫩芽。」他深深注視著她,「我愛的是……」
「楚天少爺。」彷彿知道他即將說出什麼話來,她急的打斷了他,抽回手,慌張地說:「外頭冷,我們快回去吧。」轉身,她快步的往山村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