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仲恂坐在經紀公司的辦公室里,冷鷙的眼眸緊盯著裴令慊為他找來的資料,好讓自己能在其中找到更多與她談判的籌碼。
一連過了數日,她仍是沒來找他,雖然這是他意料中的事,不過他相信只要他下點猛葯,她沒道理仍有本事無視於他的存在。他一定要知道她當初為何要離開他,為何要嫁給別人。
「你確定要接受這個案子?」裴令慊單指敲著核桃木的辦公桌面,等待他的回答。
真不知道這群弟弟們是怎麼搞的,一個個翅膀長硬了,都想飛出他的懷抱、違逆他的決定?若真要說起來的話,始作俑者是那個還在異鄉度蜜月的兵悰,全都是他帶的頭,底下這群蘿蔔頭才會跟著躁動起來。
他就知道人是不能被寵的,偏偏他第一次網開一面,就落得如此下場……好可怕的結果,他算是領教了。
「我一定要接這個案子。」仲恂斬釘截鐵地回道,表情是絕對的堅決。
望著資料上所顯示的訊息,他更是開心地笑開了嘴。
「我猜你一定不是被劇本吸引,而是被幕後的戲組給迷昏了神智。」裴令慊直接挑明地講。
「確實。」
仲恂倒也不隱瞞,坦白從寬。
「你知道你這樣做,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嗎?」裴令慊往後一躺,倒入柔軟的牛皮辦公椅內,不懷好意地說。
「我知道。」
若是付出代價便能將這一切釐清,有何不可?最怕的是,即使付出了代價,這一切仍陷於膠著。「夕淳值得這麼大的代價?」
「她值得一切。」
仲恂不明白兩人到底是為了什麼會走到今日相見不相識的局面,但是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惟惟諾諾、畏畏縮縮,不敢輕易說愛的青澀男孩了,他會讓她知道現在的他,已經擁有足夠的能力承諾她的未來與夢想了,更可以盡情地對她說愛,可以恣意地愛她。
「好,既然如此,如果你遇上什麼擺不平的麻煩,記得告訴我,我會幫你打點的。」裴令慊聽他回答得如此堅定,倒也豪爽地答應他。
仲恂驀地一愣,許多沉積已久的問題正掙扎著該不該問,最後……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
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可以對他們付出二十年的心血?
他為何有大筆的金錢栽培他們六個人,甚至不惜重金將他們流放到國外磨練,在回國之後,立刻將他們安排到每一個單位上,不惜以金錢包裝他們,打通每一道關卡,買通每一條人脈,一步步地打響他們的名氣,卻又突地放他們自生自滅?
若他只是一般尋常的公司小開,他相信他未必會有這麼長遠的計劃,而且那時的裴令慊也不過是個十幾歲出頭的孩子,再者這個計劃不一定是賺錢的,他為何願意承擔這麼大的風險,下了這麼重的賭注?
這一切有太多數不清的疑點,大伙兒不說、不問,不代表都接受這種古怪的安排?
「因為你們是我最親愛的弟弟們,我不幫你們的話,還有誰能幫你們呢?」裴令慊難得沒笑,一本正經得令仲恂有些遲疑,猜測不出他話中的真偽。
怪了,最近老是踢到鐵板,遇上這種令他分不清楚狀況的事,真令他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變笨了,以至於連虛實都看不清。
裴令慊的個性原本就喜怒無常,萬里無雲時,他可以不辭辛勞地為他們奔波而無半句怨言,但若烏雲密布時,大伙兒都知道,能閃他多遠便閃多遠,否則一個個都會成了他怒氣之下的犧牲者。
但是,在他的記憶中,他似乎還不曾見過裴令慊這麼正經的模樣,難不成……他們真的是裴令慊的弟弟?
不對呀,他們六個人的年紀都十分相近,不可能是兄弟,況且,如果真是如此,他們六個人怎麼可能會同時淪落孤兒院?而他偏能那麼巧地將他們六個人找齊?
「能夠找到你們六個,實在讓我很欣慰,不過……還有一個妹妹還沒找到,這點令我感到有點遺憾。」裴令慊含笑望著仲恂陷入沉思的模樣,不禁又加上一句震撼的話。
「還有一個妹妹!?」不會吧!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若是真的,依他看大概也用不著找了,因為一個失蹤人口若是找了二十年都找不到的話,大概就可以直接把那個人忘了,因為那是不可能再找到的,要找到的機會比大海撈針還渺茫。
所以……他在說謊。
該死,這個說謊不打草稿的傢伙,還說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仲恂抬眼望向他戲謔的笑眸,正打算開罵之際,門外卻走進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他的興緻。
「呃,請問……」電影公司的公關經理硬著頭皮迎向仲恂不悅的目光。
「你來做什麼?」仲恂不悅地瞪著他。
「我們董事長請仲恂先生到公司洽談。」
「有什麼好談的?」他挑了挑眉,眼神在瞬間變得冷峻。他不喜歡在不熟識的人面前露出笑臉,那會令他感到不自在,可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卻不經通報就直闖辦公室,令他很難對他有好臉色。「麻煩你跟我們到公司走一趟好嗎?」驀地,自門后閃出一道盼得他望眼欲穿的身影,不禁令他僵直了眼。
夕淳!她來了!
是為他而來,還是為了另一個他?
「恂,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你現在跟我們走一趟嗎?」夕淳挺直了背脊,勇敢地迎向他森冷的視線。
「你認識我了嗎?」仲恂訕笑著。
真是諷刺,令他心痛的諷刺!她想起他是誰了,但卻是為了保護另一個男人,而承認他的存在。根據裴令慊為他收集的資料,他知道這家電影公司目前正面臨倒閉的危機,所以他知道夕淳終究會來的,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但是這一份資料卻沒有告訴他,夕淳和古蒼輝之間的關係。
不過,依他對夕淳的了解,他知道夕淳儘管熱情大方,但她對喜惡是相當分明的,所以她會願意保護古蒼輝,只代表了一個可能性,那就是,他和她的關係相當不單純。
「恂……」夕淳用一雙如往日般絕美惑人的水眸凝睇著他,深深地撼動了他的心。
仲恂默不作聲,卻直走向她,拉著她的手便往外走去。此時,裴令慊卻在他身後喊道!「恂,我剛才是開玩笑的,不過,我找失蹤不明的妹妹的事是真的。」
「我懶得聽你廢話,你這個人講話通常只能聽三成,其餘的七成可以直接拿去填海,連聽都不用聽了。」仲恂頭也不回地吼道。
反正裴令慊說話,向來是他隨便說說,他們便隨便聽聽,除了工作上的問題,沒什麼建設性,用不著仔細聽。
「我沒有找到我的妹妹,但我卻替你找回了她。」裴令慊淡淡地笑著,只有他知道事情的始末與癥結,不過,他可不會在此時把話說清楚,當然,他相信夕淳會記得他曾說過的話的。「如果你們能夠相愛的話,相信此時的重逢絕對勝過當時貧賤的生活。」
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里,他很願意扮演黑臉。
甚至是令人恨入骨髓的壞人……
???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一進入飯店房間,夕淳不禁斂下笑容,防備的眸子直盯住眼前正在脫衣服的男人。
「難道你會不知道我的用意?」仲恂褪去墨綠色的襯衫,露出結實而迷人的體魄,羞得夕淳側過臉去,不敢多看一眼。「唉呀,難道你還會不好意思?這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他一步步逼近她,大手旋即將她抱入懷裡,倒入柔軟的大床上,霸道地將她壓制在自己身下。
「恂,不要這樣子。」夕淳沒有掙扎,只是睜著一雙凄惻的水眸直望著眼前令她眷戀,也令她心痛不已的男子。
「你總算是記得我了,是嗎?」仲恂低笑著,喉頭不斷逸出森冷而殘虐的笑聲,像是自嘲。
他所愛的女人終於肯承認他了,卻是為了別的男人來求他,這教他情何以堪?要他如何將這幾年來的思念當作不存在?
「恂,我……」面對他,夕淳有很多話想說,但卻哽在喉頭倔強地不願多說。
當初選擇離開他,便已打算要將這個令她心碎的男人徹底遺忘,徹底地趕出她的生命,豈知命運這般捉弄人,百折千回,依然讓她遇上了這個孤傲而霸道的男人,遇上了這個令她心神俱碎的男人。
是她自個兒招惹他的,一旦被厭倦,也怪不得他。所以她選擇離開,毅然決然地斬斷靈魂相系的牽絆,即使是現在,即使心脆弱得正淌血,她仍要瞞過他,也要瞞過自己仍為他心傷不已的靈魂。「你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仲恂暴喝一聲,雙手支在她身側,撐起自己的身子,冷肅的眸子不放鬆地緊盯住她。
「那都已經過去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她不想再提過往的事,那些往事就像潑出去的水,誰也無法挽回,又何必再提、再執著已經消逝的時光?
離開他之後,自己所受的苦,自己是如何在夾縫中求生存,又是如何得到古蒼輝的幫忙,這一切一切錐心刺骨的過往,她恨不得全都忘了,恨不得這一切全都是一場惡夢,她一點也不願再回想。
這一切的苦難都是他賜予的,但卻也是她咎由自取啊!
「誰說那些事情不重要?」詭邪的眼瞳瞪大如銅鈴,支在她身側的雙掌更是緊握成拳。「難道在你的心中,只有古蒼輝才重要,只有古蒼輝的公司重要,再也沒有我立足之地了嗎?」
「是的,現在古蒼輝是我的一切。」
夕淳直視著他,神情平靜如往常,毫無隱瞞地告訴他。
是的,眼前最重要的便是古蒼輝,其他的人,她無心管也無力管,更不想陷入這團混亂之中……但是,為了古蒼輝,她必須再與他接觸,即使會再次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她也無怨。
寧人負她,也不願她負人。
「所以,你不願意在古蒼輝面前承認你認識我,是因為你不想讓他知道你以前曾有過的荒唐歲月?」他目眥盡裂,詭邪猙獰得彷彿惡鬼,殘酷而狂怒地扯開她的套裝外套,撕碎她的絲質襯衫。
「是的!」她義無反顧地吼道。
如果他是這麼想的,即使誤導他也無妨,只要能夠遠離他的無情,只要能夠讓她逃離這愛的魔障,她可以給他更多天馬行空的想象空間,好讓他可以徹底地蔑視她、遠離她。
「他碰過你的身體,而你也心甘情願地讓他碰觸嗎?」
仲恂貪婪地注視著她如上好絲緞般細緻的肌膚,大手更是急切地掐捏著她雪白的酥胸,揉捻著她粉紅的蓓蕾。
「住手,你沒有資格碰我!」
羞色爬上她絕塵的麗顏,夕淳不斷以雙手捶打著他如厚牆般結實的胸膛,卻無法阻止他對自己的侵犯。
「我沒有資格,那麼你告訴我,誰才有資格?」
他憤怒地吻上她的唇,暴戾而粗悍,沒有半點憐香惜玉地啃吻著她柔軟的唇瓣,感覺到她不願意張開口,彷彿不願意背叛古蒼輝般。
「呃……」仿如處子般被撕裂的痛楚令夕淳開口呻吟,卻全部隱沒在他口中。
仲恂不斷地索求,將火熱的舌探得更深,舔吻著她的齒列,吮吻著她的唇舌,幾欲深抵她的喉頭,想要找尋她往日的羞澀反應;然,卻得不到她熱情的反應。
他驀地睜開眼抬頭一看,卻發覺——
「你為什麼哭?」
他無法置信,她居然哭了!
為什麼?
他與她相戀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他從來沒看過她流下一滴淚,現在她卻……難道她真的那麼厭惡他的碰觸嗎?
仲恂冷厲的雙眸直勾勾地望著她緊閉的眼眸,看著她蹙眉淌淚的麗顏,心頭滑過疼楚,更也交錯縱橫著莫名的妒火,霎時將他的理智淹沒,並徹底吞噬。
「你已經功成名就了,要什麼女人都有,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的情感熱烈而傷人,總是恣意妄為,總是依循著自己的情緒在走,而她只能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徒讓自己疲憊。
他總是肆無忌憚地放縱自己的情緒,霸道狂妄地左右她的心。自她闖入了他的感情世界之後,他整個人變得更加耀眼奪目,令她不安,令她結澹更為自己埋下了分離的導火線。
直到他為了孩子而怒目相向,直到他要那個人冷酷無情地趕她離開……
「我偏要你,要你這個敢與我玩遊戲的女人。」仲恂陰鷙詭邪地說,幽黯的眸子不帶一絲情感。「我……」夕淳無法置信,他竟然把自己無怨無悔付出過的感情說成一場無意義的遊戲,難道在他的心目中,那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那不過是一場夢,她希望自己真的從來不曾認識過他,不曾愛過他!
「別羅嗦了,咱們來談條件,來玩個新遊戲。」仲恂驀地坐起身,斜睨著她暈紅的麗顏。
「既然你是為了古蒼輝的公司而來求我,你就應該知道自己必須為他付出什麼代價,你……玩得起遊戲嗎?」
夕淳不敢置信他竟會說出如此無情的話,只能瞠大眼眸,望著他殘酷而詭佞的側臉。
那年,他殘酷地拒絕她生下他的孩子,甚至連考慮都沒有就要她拿掉孩子,拒絕聽那孩子傳來的呼救時,她還是不曾恨過他,因為她明白那時是非常時期,是兩人一同邁向夢想的特別時期,所以她沒有怨他,但……
他怎會這麼薄倖而殘忍!
當初是他不要她,是他不要她的!
是他逼得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不得不放棄兩人曾經幻想過的未來,今天他憑什麼以這種高姿態出現在她面前?甚至一再對她曾付出過的感情質疑,他憑什麼這麼自私而無情?
他憑什麼!
「我玩不起!」想都別想!
「好,那你就等著看古蒼輝的爛電影公司倒閉吧!」既是如此,他也可以對古蒼輝的困境不予理會。
「你……你這個惡魔!」夕淳倏地坐起身,甩了仲恂一巴掌,旋即像一陣風似地離開,令他猝不及防。
過了半晌!仲恂才回過神來,望著寂靜冷清的房間,他刻意將自己丟入黑暗之中,卻不後悔自己的作為。
既然已經回不到從前了,既然她已不再愛他了,他又何必執著想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她又是怎麼會回到台灣的?
但是他不想失去她,儘管物換星移、滄海桑田,儘管出現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當年愛他的夕淳,他仍是不想放棄她,不願意放手,想要將她緊抱在懷中,就像那時一樣。
那時雖然他們一無所有,卻擁有最真切的彼此;擁有彼此的體溫,擁有彼此的心跳,而不像現在這般貧瘠。
黑暗的世界里,因她的存在而變得粲亮;孤寂的生命中,有她的參與才會完整。